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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令狐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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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祭——主仆袁相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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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8.2007 18:27:17 | 只看该作者
二、北京


  一九三九年秋,袁相忱结束了在天津一年半的事奉工作,回到北京。当时妻子的身孕己日渐接近产期,袁相忱正进入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艰难时期。恰在此时,远东圣书学院的吴智院长非常热情地邀请他回神学院做翻译,每天只上半天班,每月有较高的固定的薪水,袁相忱每月除去十一奉献、吃喝外,还能结余一半,这在当时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底,粱惠珍在协和医院产下一子,取名为袁福音。袁家上下非常高兴,袁禹庭最高兴,他还希望将来儿子媳妇能生五男三女,他还把五个孙子的名字安排好了,就是 “音声乐庆荣”。袁禹庭给孙子起名字的本意没有一点与基督教有关的,他只是高兴袁家有后,香火有继了。但袁相忱却很恰当地为孩子的名字加上了个“福”字,他的三个儿子的名字分别为福音,福声,福乐,从此意义就大变了。

  袁相忱在远东神学院依然保持了认真勤恳的工作作风,在工作的时候,从来没有迟到或早退过,他主要的工作是给院长吴智当翻译:吴智讲课时,袁相忱就同步翻译,还有一些讲义,也需要袁相忱来翻译成中文。在远东神学院工作之余,袁相忱还坚持做一些教会的事奉工作,生活很安定,也很富足,全家人又都团聚在一起,一切都很好。渐渐地,袁相忱心中的不平安却越来越大,他不停地向神祷告:“神啊,我是不是贪图世上的享受,淡忘了你的呼召?你召我本是为救农村的同胞,可是我目前这么优越的生活,这么舒适的环境,与农村的生活越来越远了,我读神学也是为了更好地去农村传福音,可是我现在却在这种舒适的环境中,越来越远离神的呼召了。神啊,如果你让我去农村,就求你引导我,我愿意顺服你的呼召。”

  一九四零年夏天,袁相忱在远东宣教会堂很意外地见到了裴约翰牧师。这是一次奇妙的相遇:裴牧师是去北戴河避暑,途经北京做短暂的停留,他们两人既没有事先的联络,也没有刻意地寻找,没想到却在远东宣教会的教堂里碰见,这真是神的安排。此刻袁相忱正在寻找农村事奉的途径,而裴牧师在河北和山东的农村的事奉工作也刚刚有起色,急需要事奉的同工,于是两个人一谈即通,非常合拍,因为神已经在他们两人心里都完成了奇妙的工作。当裴牧师从北戴河回来的时候,袁相忱已在神面前得到许可,决定带着太太和不足一岁的儿子,一起随裴牧师到河北南部的农村传福音了。袁相忱一家三口动身去河北农村的时候,袁家父母很不高兴,觉得这小两口放着北京城里的舒服日子不过,偏要去农村,简直是不可理喻。但袁相忱心中坚定,他知道,这是神的带领,他不能也不应抗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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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8.2007 18:27:42 | 只看该作者
三、在河北、山东农村传道


  一九四零年夏,袁相忱携妻带子,来到了河北省南部的城安县,在县城东关的一座小教堂里安家落户。这是一片充满泥泞的土地,下雨的时候遍地黄泥,天晴的时候,脚踩在地上,会有一路黄色的尘土随着你,鞋和袜子片刻就弄脏了。但这也是一片事奉工作的热土,到处是一颗颗饥渴的心。这里的生活比起北京差了一大截子,吃的东西也非常简单,每天就是小米粥、窝窝头、酸白菜,好一点的就是红萝卜。袁相忱曾与裴牧师一起作过一首诗,来形容当时的饮食状况,诗的上联是:“红萝卜,白萝卜,红白萝卜。”

  下联是:“稀米饭,稠米饭,稀稠米饭。”

  横批是:“顿顿如此。”

  裴牧师最喜欢喝小米粥,人们就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 “小米缸”,裴牧师也很喜欢这个名字,还经常主动告诉别人他的绰号。每逢吃饭时,裴牧师总是与别人开玩笑:“

  猜猜今天吃什么?”

  说完后又用英语回答:“又是酸白菜!”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于是大家就一起快乐地吃饭。能吃得上酸白菜还算是好日子,一九四零年秋天欠收,庄稼打得少,结果到了一九四一年春夏,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天天吃的都是糠窝头。河北南部盛产棉花,把棉花籽放在玉米面中做成花籽窝头,这成了他们当时很长一段时间的主食。这些东西中国人吃起来都难以下咽,更何况是平时吃惯了面包牛奶的美国人。但裴牧师每次吃饭时都吃得很香,人们都没有什么怨言。

  袁相忱与裴牧师以及当地一位叫尚志荣的同工,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一起去各乡村布道,而梁惠珍则与裴师母一起,在教堂附设的学校里教书。梁惠珍教小学六年级的课程,上课的时候就把儿子福音托给工友看管,下课后还要备课洗衣服,晚上还要带学生上晚自修,工作虽然累,但却很充实。

  去乡间布道是很辛苦的。他们带着一个帐篷和一些简单用品,从县城出发后,逐村去布道。裴牧师与他们两个人一样,都穿一身中国最普通的黑色长袍,头上顶一盏汽灯,因为当时还没有电灯,晚上就靠着头上的汽灯照明。每进一个村,先把帐蓬支开,安营扎寨,然后裴牧师就拿出一部手风琴,尚志荣就拉风琴,袁相忱敲鼓,开始唱诗歌。乐器声和歌声把人们吸引出来后,他们就开始传福音,三个人轮流讲。一个人在讲时,其他两人就在一边祷告。每逢庙会,从各村来赶庙会的人川流不息,正是传福音的好时候。人们听到鼓声,以为有什么热闹,就纷纷从家中跑出来看他们。一看,原来是洋人来乐,就围着裴牧师看新鲜。他们趁大家都围上来的时候,马上开始传讲福音,有时一天内每人要讲两三回,都是一些简单的道理。那时正是日本占领时期,老百姓心中没有平安,很容易接受福音。每天出去布道,都有人悔改归主。对那些表示悔改的人,就约他们晚上来谈,或在大树下,或在他们的简易帐篷外,带领他们作认罪祷告。一直到很晚,他们才能进入帐篷内休息。至于吃饭问题,就随便凑合。他们大约在每个村子呆四五天,然后又去另一个小村子,继续敲锣打鼓,游巡布道。每次从县城里出来,都要走五六个村子,一个多月后才能返回到县城。回到县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然后就是用开水烫衣服,因为长时间在农村,吃住条件差,所以身上长了虱子,但每次回来后,在县城也休息不了几天,他们又下农村去了。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走遍了河北南部的农村,一个村落、一个村落地走下去,把神的福音带给饥渴的人。

  在旷野的帐篷里,三个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不同背景、不同区域,但却有着同样为主工作心志的人,藉着祷告,度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裴牧师身为一个外国人,但他拥有的却是一颗坦诚的挚爱中国失丧灵魂的心。他常常彻夜为中国人流泪祷告,那一颗为福音工作迫切的心,常常使两位中国同工倍受感动。裴牧师身体力行地带领了袁相忱,使他在实践中明白,神最喜悦的是爱人灵魂的心;神的工作不依靠势力,不依靠才能,而是依靠神的灵才能做成。作为一个传道人,不在乎你有没有口才,不在乎你有没有文凭,重要的是你有没有爱人的心,有没有救人灵魂的托付。旷野从来就是锻炼神工人的场所,摩西在米甸旷野的操练,大卫在旷野的牧羊,都是神所预备的最好的教育场所;不经过旷野的学习,就很难成为神合用的器皿。袁相忱在中国农村这个旷野中,学到了他在神学院课堂里所学不到的一切,在这里神把空泛的知识化作一种与工作现实相融合的祝福,使他的工人在牧养别人的同时,更得着神亲自的牧养。

  “我与神更加接近了。”袁相忱曾这样告诉亦师亦友的裴牧师。他找到了中国福音化的路径:到农村去,那里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口,有一颗颗单纯的心,有一个个濒临灭亡的灵魂。

  一九四零年夏到一九四一年年底,袁相忱在河北南部的城安、永年、广平、卫县等五县,以及附近山东五县的各个村落往返传播福音,他的足迹遍及了这十个县区的每一个村庄,每到一处都废寝忘食地传福音。他不仅适应了乡村的布道生活,而且还很快就摸索出了一条农村传福音的决窍。农村的老百姓文化程度低,向他们传福音时切不可说些高深的术语,要从最实际的问题入手,并要关心他们的生活,让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乱世之中有神的爱,让他们感受到惟有在耶稣基督里,才有永远的平安和喜乐。战争制造了无数的惨剧,但也为福音的传播创造了良好的时机,因为经受了战乱的人们才明白和平的可贵,哀痛中的人们才懂得幸福的含义。所以在短短的一年半中,他们所传福音的地方,得救的人数不断地加添。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初,袁相忱又去山东漕城等地传福音,裴牧师留在城安县做其他工作。十二月八日,珍珠港事件爆发,日本偷袭美军驻扎在珍珠港的舰队,日美正式交战。因当时日本几乎完全占领了中国华北,所以从第二天开始,日本人就对在华的美国人动手,把美国人都集中起来,关入山东潍县的集中营。裴牧师一家四口也难幸免。日本人从城里套车来到城安县东关,闯入教堂内,带走了裴牧师一家人,还抢掠了他们所有的东西。皇协军,就是汉奸部队,还闯进了袁相忱夫妇住的地方,看到好一点的东西或者值钱一点的东西就抢。当时正是冬天,日本兵在外打仗,没有好的衣服穿,就把袁相忱夫妇的毛衣毛裤及皮鞋都抢走了,临走时还把袁相忱的放在桌上的一只怀表顺手牵羊地带走。当时留在城安的梁惠珍才二十二岁,日本人进来之前,教堂的一个工人跑进来告诉梁惠珍说:

  “日本人已经封锁了城门,不许自由进出,恐怕过不了几分钟就会到教堂这里来了。你还这么年轻,又带着一个孩子,丈夫又不在身边。听说日本人正四处找花姑娘,你还是赶快躲一躲吧!”

  于是梁惠珍就在脸上抹上锅底的黑粉,然后抱上孩子躲进后院的地窖。她刚下地窖,日本兵就进来了。粱惠珍在地窖里不停地祷告,求神保守孩子千万别哭出声来,否则,如果孩子一哭,日本兵就会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日本人带走了裴牧师全家后,又把整个教堂上上下下搜掠了一番,才坐车离开,临走时还告诉看门的人,他们还会再回来。过了一会,日本兵果然又回来了,这次只是几个当兵的来,带着枪,站在门口站岗,表示己从美国人的手中接管了这个地方。教堂里己乱成一锅粥,裴牧师全家被带走后,教堂里还有几个传道人及同工,大家都一愁莫展,不知该如何办。梁惠珍就抱着孩子在地窖里呆了几天,因为大家告诉她,现在还不能出来,日本兵还在门外,随时都会进来。每餐饭大家都帮她送到地窖中。她又担心袁相忱,不知山东的情况怎么样,会不会和这里一样?好在日本兵并没有再进来找麻烦。教堂里的人不知道该走该留,在毫无办法中只能向神切切祷告。

  袁相忱在山东也同样遇到了这些情况,只不过日本人在山东的做法比在城安县文明一些罢了。当袁相忱骑车传福音到了山东的范县,也就是与城安县相临的一个属山东的小县城时,他住在宣圣会在范县的一个小教堂中。夜里,日本人来了,还带着翻译官,把在里面的传道人都叫醒后,宣布这里己由日本人接管,属于中国人的东西都可以带走,属于美国人的东西都留下。袁相忱一看这种情况,就想大概城安县的总部也被日本人接管了吧?心中就惦念着妻儿和教会的同工们,尤其是裴牧师全家的安危。第二天,袁相忱就起程回到城安县,进城门时,发现日本兵己荷枪实弹地站在城门口,并且规定:每一个进城的人都要接受检查,并向日本人鞠躬,才能进入城内。接受检查无所谓,袁相忱在范县时已被检查过,也没拿什么让日本人敏感的东西,但向日本人鞠躬,就不太舒服了,所以从此以后袁相忱就很少进城来。

  袁相忱来到东关教堂门外时,看到也有日本兵持枪把守着,就知道裴牧师一定已被他们带走了,但里面的其他同工如何,就很难想像得到了。他在教堂周围转了转,希望碰到一个熟人或是从里面出来个人,好让他能了解一些情况,不致于冒然进去。但等了一会,既没有碰见一个熟人,也没有看到有人出来,他就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脱了长衫,摘下礼帽,只穿着里面的短衣服,如同当地的农民一样的打扮,放下自行车,走到教堂门前,向日本兵说明自己的身份。日本人听不懂,但马上就叫来一个翻译,袁相忱又对翻译说:

  “我是中国人,是这个教堂的传道人,里面也有一些中国人,我要进去跟大家商量一下该如何处理眼下的事情,也要安排一下想回家的人怎么回家。”

  翻译是个东北人,还是通情达理的,跟日本兵说了一通后,就让袁相忱进去了。

  袁相忱一进去,里面的人都立刻围上来,大家劫后重逢,悲喜万分。袁相忱看着妻子脸上的锅黑,又看着在妻子怀中熟睡的儿子,连声说着“感谢神!感谢神。”同工们告诉袁相忱,裴牧师一家四口人可能被送到山东潍县的集中营去了,但目前也没有确切的消息。于是大家又为裴牧师一家人祷告,求神保守他们平平安安地在主的里面。接着又讨论起人员的分流问题,袁相忱说:“愿意回家的,并且家远的,就先把教会剩下的钱作路费,按路程远近平均分配。”

  教堂被封,很多人都愿意回家,再寻找事奉的途径。教会剩下的钱很少,根本不够大家的路费,但大家都没什么怨言。在一旁的尚青梅弟兄看袁相忱自己没有要钱,以为是他知道钱不够,故意不要。等人都散了后,尚青梅就拿出五元日币,给袁相忱说:

  “你拖家带口的也很不容易,家又那么远,我给你五块钱作路费吧。”

  袁相忱说:“我不回去,我还要留在农村传福音呢。”

  尚青梅听了这话很吃惊,他以为袁相忱是跟着裴牧师来的,现在裴牧师不在了,袁相忱也该回去了。但袁相忱到农村来不是跟着人,而是顺服神的呼召,所以裴牧师在也好,走也好,他都会继续留在农村的。袁相忱看尚老先生如此惊奇,就对他说:

  “我真的不回去。农村这片广大的禾场还等着我呢!现在工作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我怎么能离开呢?”

  尚青梅这才相信了。他被袁相忱的事奉决心感动了,就对袁相忱说:“既然你已决定不回去,现在教堂又被日本人占了,你就干脆住到我家吧,我们还能在一起工作。”

  尚青梅第二天就从家里套了一辆牛车来,把袁相忱一家三口接到了他的家中。尚青梅家住在离城安县八里远的北散湖村,袁相忱就在尚青梅家中的一间小西房中安下了一个简陋的家。从此,他与农民同吃同住,成为一个真正的农民。

  一九四二年三月,梁惠珍在这里生下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也是第一个女儿。袁相忱给女儿取名为袁安湖。“安湖”这两个字就取自于城安县北散湖村的地名。这是一个颇具纪念意义的名字。多年以后,一说起女儿的名字,袁相忱都会讲述一番北散湖村乡亲们的真情厚爱。

  一九四二年春,袁相忱在河北城安县北散湖村办起了第一个家庭聚会点,因为在城安县的教堂被日本人占了,在农村又不可能有钱盖教堂,但神的羊群需要牧养,信徒不能停止肢体生活,于是聚会就转入家庭中。每天晚饭后,袁相忱的小屋里就坐满了人,先是由梁惠珍带着大家唱诗歌。农村的人大多不识字,更不识谱,全靠梁惠珍一句一句地反复教唱。唱完诗歌后,就由袁相忱讲道。有时是他带领大家一起查经。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人来;乡亲们都很爱来这个几乎空无一物的小屋,爱逗袁相忱的一双小儿女玩。有时候一些生活上的小问题,也都来请教袁相忱,而袁相忱夫妇不论事情大小,乡亲们随叫随到,只要能帮得上忙的,他们总是毫不推辞。梁惠珍还义务教乡间的妇女们认字,读圣经。乡亲们总是夸梁惠珍贤惠能干,每逢这时,梁惠珍却说:“我其实什么都不会干,是来向你们学习的,你们教会我很多生活上的学问。”

  梁惠珍说的是实话,这个在富裕家庭中长大的娇小姐,此刻已在农村磨炼成一个非常能干的妇女。生完女儿后的第三天,因袁相忱外出传道,她就下地自己烧火煮饭。像河北南部的每个妇女一样,粱惠珍每天清晨五点就下地,在高粱地里摘高粱叶子,也就是将高粱最外边的那一层叶子剥下来,晾干,再用来烧火做饭或取暖。娇小的梁惠珍要踮着脚才能够得着高粱的上部,她伸手把高粱叶子从顶上直剥到根部,再扯下来放在地上,接着又去摘另外一棵高粱。摘好后,还要把叶子搬到田埂上,捆成捆。太阳出来的时候,再把这些叶子都背回家里,摊开来晒在地上。高梁地离她所住的地方足有五里路,她每天都要来回走几趟,并且还背着湿的高梁叶子,因为这些高梁叶子就是他们全家烧火用的,做饭用它,取暖也用它。在那片远远高过梁惠珍头顶的高梁地里,她用自己一双娇嫩的手,担负起了生活的担子。早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头发,沾湿了她的衣服。从地里出来时,梁惠珍已不是那个玉指纤纤的女孩子了,而是一个被露水沾得像是从水池子里捞出来的标准的农家女人。她在这片土地上锻炼着、成长着,不论是在灵性上,还是在生活上,这一时期她都有了一个大飞跃。也是由于那一段时间过度地劳累,梁惠珍背负了远超过她身体所能承受的一切,她的身体受到了极大的损害,尤其是因为长期用肩扛那些又湿又重的高粱叶子,致使右肩变形,日积月累更进一步地形成了轻微的驼背。

  一九四二年秋,袁相忱收到母亲写来的一封快信,信中说父亲因患肺病,己经病危,要袁相忱全家速回。袁相忱接到信后,就与梁惠珍商定:夫妇二人立即带上女儿安湖返回北京探望父亲,儿子福音则留在农村由邻居照管。这样决定一是因为袁禹庭见过了孙子福音,但还未见过孙女安湖,让老人见一见,也了却一桩心愿;二是因为袁相忱觉得父亲年纪还轻,才刚五十,说不定能好转起来,他们就可以速去速回,不用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走来走去了。于是他们天妇俩就带着安湖回到北京。

  袁禹庭因长年嗜酒,且生活不规律,对身体损耗很大,虽刚过五十,但肺病却很重,加上当时医疗条件的限制,对肺病没有好的医疗方法,所以袁相忱回来时,袁禹庭已经是走到了生命最后关头的病人了。医生只嘱咐家人好好照顾他,想吃什么就给他吃点什么,言外之意就是已经没什么好办法治疗他了。袁禹庭见到孙女安湖,很得安慰,看到儿子如今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四口,也就放了心。此时他已不能多讲话,儿子媳妇向他传福音,他就点点头。袁相忱回家一个多月后,河北农村的教会又来信,催他回去工作。他与父母及妻子商量后,决定留下妻子和女儿陪父母,自己一个人先回去,把那边的工作安排一下再回来。没想到袁相忱这一走就再也没有见到父亲的面。他走后没几天,父亲就病故,儿媳梁惠珍在病塌前殷勤服侍,直到袁禹庭去世前,她仍不忘向他传福音。埋葬完公公后,梁惠珍又立即带着女儿回到河北农村,与丈夫继续在农村服事。

  袁相忱在农村的聚会点越来越多了。他从最初在北散湖村的小房间里苦苦耕耘开始,逐渐地恢复了广平、卫县等原有的家庭聚会点,更是与弟兄姊妹详细交通。不久,各县农村的小聚会点就零星地建立起来了,袁相忱就去各聚会点带领聚会。尚家父子是他那一时期最好的同工,他常与尚志荣一起骑着车在乡间往返布道。当时正是日本占领时期,袁相忱一向对政治毫无热忱,他只知道他的工作是传福音,只要环境许可,他就不停止工作。有许多人劝他:现在世道这么乱,农村又这么苦,你还不如回北京找一份好工作,安安稳稳过日子,工作之余再事奉,不也挺好吗?袁相忱回答说:“我这个人,只适合做传福音的差事,世道乱,更要赶快把福音传开。我是传福音的,只对传福音感兴趣。”

  他在路上的时候,屡次被日本兵拦截,但都蒙神的保守。日本人知道他们是传福音的之后,就把他们放走。那时河北南部白天由日军控制,晚上有八路军出来活动。袁相忱与尚志荣在外出的时候,身上同时会带上日票和八路军通用的两种钱票,因为如果碰上日本人,你身上只有八路军票,他就以为你是八路军,会引来很多麻烦,对福音工作不利。若是只带日票,碰上八路军时,又会被误认为是汉奸,同样不好。所以他们身上都带着两种钱,各有不同的用处。但不论碰见谁,他们都会坦言:“我们是传福音的。”

  一般情况下,他们很少被刁难。

  一次他和尚志荣两个人正在乡间走着,忽然就听到前面传来枪声,他俩连忙跳下自行车,一边往前走,一边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扔出去,因为不知道前面来的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该拿什么钱,所以索性把钱都扔掉,免得麻烦。走近了一看,才知道是八路军,真是虚惊一场。八路军对他们非常好,知道他们把钱都扔掉时,很同情他们,就请他们到山上的营部烤火,又请他们一起吃早饭。他们看到当时八路军的生活非常艰苦,早上吃的也是小米粥。有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和他们一起吃饭,听到士兵叫他郭司令,但不知道他的名字。吃过早饭,郭司令还派人护送他们下山,嘱咐他们在路上要多加小心。

  自从袁相忱从城安县东关的教堂搬到北散湖村后,他就很少再进城。这其中有几个原因:一是因为城门都由日本人把守,进城时要向日本人鞠躬;袁相忱不乐意,所以搬出来后除了福音工作上非去不可的事,他一般绝不进城。第二个原因是袁相忱来往信件较多。一次他去县城里的邮电局取信时,一个在邮局中工作的信徒很紧张地把他叫到一边,对他说:“今天在您的信中发现了八路军的抗日传单。幸好是我看到了,要是被别人发现了,告诉日本人,这可是很严重的大事情。”袁相忱接过信一看,里边有一大叠抗日传单,看看落款和邮出地址,根本不认识,但信封上的收信人名字确实是他的。在邮局工作的那位弟兄对他说:“这几天日本人查抗日传单办得很紧,你最好不要来了,免得惹麻烦,耽误神的工作。以后有你的信,我想办法托人带过去。”袁相忱一听,觉得有道理,所以此后就很少进城。当然,袁相忱不进城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没有闲暇。他实在太忙了!农村的信徒由于绝大多数不识字,看不懂书,所以在真理上需要更多的喂养,需要传道人在口头的传播工作中付出更多的辛劳。袁相忱就在乡间不同的聚会点中跑来跑去,加上当时交通不便,使得他一个月中有二十天的时间是花在跑路上,家中的事就全交给粱惠珍料理了。

  一九四四年,袁相忱在卫县北皋村所建立的聚会点,人数越来越多了。信徒们没有什么文化,却非常渴慕神的话语。每次袁相忱在北皋一住就是几天,走的时候信徒们都依依不舍地嘱咐他:下次来的时候多呆几天,我们还有许多问题要问呢。袁相忱每次从聚会的地方回来,都会满怀感恩之情地对神说:“神啊,农村才是最好的神学院啊!信徒们的火热常使我觉得对你是多么地亏欠。”

  最后因卫县的工作渐渐成了袁相忱服事的主要内容,又有卫县的弟兄姐妹们热心为他们预备了住的地方,袁相忱全家就于一九四四年秋搬到卫县的北皋村。他的第三个孩子袁福声就是在北皋村出生的。

  北皋村是个风景优美的小村庄,村旁有一条幽静的小河,叫漳河。每年春天,漳河水涨起来,又消下去,农民们就开始耕田犁地,撒种插秧了。袁相忱一身农民打扮,每天与弟兄姐妹们一道下田,一道收工。农田里的细活袁相忱始终干不好,他就做一些犁地的粗活。他第一次真切地体会了“手扶着犁向后看”的滋味;他看到了田地里的农民是如何撒种、如何浇灌、如何培育秧苗;他看到了庄稼如何一天天地成熟起来,从最初的点点绿意,一直生长成为漫山遍野的青翠。主的话不会错:

  “那流泪撒种的,必欢呼收割。”

  田里的庄稼熟了!耶稣对每一个信靠他的人说:“庄稼多,工人少,所以当求那庄稼的主,打发工人来收庄稼。”

  那庄稼的成长过程多么像信徒的灵命长进啊!灵程的复杂过程被主耶稣用一个如此恰当的比喻就说明了。只有创造万物的主宰才能告诉我们这其中的奥秘与关联,才能一语中的地说明万有的本质,其实万物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证明神自己的存在。

  在这个偏远闭塞的小村庄里,神藉着他手所造的大自然启示他的工人,造就他的工人。树荫下、田埂上,都是最好的聚会场所,边犁地边唱诗是对神最好的赞美。在这里他与农村的信徒们真正是打成了一片:他帮农民铡草,喂牲口,还护送因病需要住院的乡亲去邢台。他像这里的每个土生土长的农民一样,种五毂杂粮,吃粗茶淡饭;他不再是穿着长袍、戴着礼帽的袁先生了,他是农民们信赖的袁弟兄,是裹脚老大娘能够和他搭得上话的“福音的爸爸”。梁惠珍也在北皋的一所学校里教书。所谓的“学校”也就是只有几个孩子的一间房子。她教孩子们认字、画画,向他们传福音。淳朴的孩子们深深地喜爱梁老师,喜欢听她唱一首又一首的赞美诗。

  一九九六年,有北京的弟兄姐妹们去北皋传福音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当地的老姐妹。她向他们打听,是否认识袁相忱和梁惠珍?北京去的弟兄姐妹回答说“认识”。北皋的老姐妹告诉他们:“

  当年就是袁相忱向我们全家传的福音,我们都信了。梁老师曾经做过我的老师,她教我的诗歌我现在还记得。”

  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五年六月,在农村这片广大的禾场里,袁相忱的事奉工作已经进入了一个成熟的阶段。他得到了神所赐的异象,也顺着这异象奔跑,他找到了一条神所赐的传福音道路:不加入任何组织,不依靠任何势力,只单单地信靠神,以传福音为工作,传福音的就靠福音养生。这一段时期正是中国人生活最困苦的时期,外忧内患,民不聊生,但是神却以他的大能养活了他的工人。信靠耶和华的,必不致缺乏。

  在农村的这几年,因为工作繁忙,袁相忱只是在一九四二年父亲病重时回过家一次,也只是住了一个月。虽然当时父亲已病危,但为了福音工作的缘故,袁相忱又匆匆返回农村。作为独生子,他没有在父亲临终时守候在父亲身旁。父亲去世后,家中只有母亲和外婆相依为命,靠以前的积蓄过清苦的日子。不过,每逢过年过节,袁相忱就格外思念家中的亲人,更为他们至今不肯相信耶稣基督而难过。他是传道人,在外面传福音使别人的灵魂得救,可是自己的亲人却还正走向灭亡的边缘。他心中焦急,屡次写信,但母亲都没有表态,他就惟有在神面前为自己的亲人流泪祷告,求神使母亲刚硬的心回转,求神救母亲和外婆脱离假神的束缚,脱离魔鬼的捆绑。每年过年,等家人都睡后,袁相忱就独自坐在灯前,为家中的母亲和外婆彻夜流泪祷告。从他自己信主到现在,已经十三年了,他为家人祷告也有十三年了,但仍没有一点起色。母亲佛照拜,香照烧,麻将照打,对基督教信仰的偏见依旧,对儿子的不理解依旧。袁相忱对神说:

  “主啊,你应许我们,‘当信主耶稣,你和你的一家都必得救。’ 我信你的应许,但我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信心渐微,我信,但是我的信心真是太小啊!求你赦免我这小信的人,并赐下你的恩典拯救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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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8.2007 18:28:29 | 只看该作者
四、再回北京


  神通过不同的方式拣选每个他所召的人,每个基督徒的道路都不同,蒙神恩典的时间不同,但大家的归宿却相同。基督徒的道路是一种殊途同归式的道路,是条条充满奇迹、充满恩惠的道路。神就是藉着一场奇特的病,拯救袁相忱的家人,对袁相忱的祷告作出应允。

  一九四五年五月,袁相忱收到了一封家里的快信,是外婆亲笔写的。信中说,母亲因患水臌症,目前已卧病在床。外婆年老,妹妹年幼,家中急需要人照料,希望袁相忱全家尽快回来,以便照料生病的母亲。袁相忱接到这封信后,心中有一些疑虑,因为母亲一向反对他们在农村传福音。自父亲病逝后,她更是多次写信,找种种理由催他们回北京。这次是不是母亲又编出来一个理由,要骗他们回去呢?为了弄清楚实情,袁相忱没有马上给家里覆信,而是先给王明道先生写了一封信。信中直接告诉王先生:“我家里来信,说是我母亲卧病在床,我不知道是否是实情,还是他们想让我回去,所以不好答覆。希望您能派人去我家里看一看,再写信告诉我,我好尽快做出决定。”王明道先生接到信后,立即让他教会的同工去袁相忱家中探望,看到袁相忱的母亲确实卧病在床,并且病得很重,浑身肿得非常厉害。王明道先生知道真相后,马上写信告诉袁相忱:

  “你母亲确实病了,并且病得很重,家中确实无人料理。”

  袁相忱接到信后,把农村的工作进行了安排,于一九四五年六月初带着妻子和三个孩子启程,回到北京。这是袁相忱自一九四零年夏随裴牧师去河北后第二次回来。

  一九四五年,袁相忱的母亲与外婆住在北京猪市大街,是租的房子。袁禹庭在世时,袁家把整座院子都租下,做二房东,还有一些收入。但袁禹庭去世后,因袁相忱长年不在家,母亲与外婆两个妇道人家管一个院子不太方便,所以就不做二房东了,只是租了两间东房自己住。袁相忱全家回来,就与母亲和外婆住在一起,袁相忱一家五口住里屋,母亲与外婆住外屋。袁相忱回到家里,看到母亲躺在床上,肚子肿得高高的,原本消瘦的脸也肿得胖乎乎的,连笑一笑都显得不方便,脸色蜡黄蜡黄的,头发已脱得差不多要光了,连动一动眼珠都困难。袁相忱看到母亲这个样子,眼泪忍不住就流下来了。他安慰母亲,让她不要害怕,母亲无奈地摇摇头,表示已将不久于人世了。

  袁相忱满腹伤心,觉得自己这几年没有好好照顾母亲,很是亏欠。当时袁相忱在农村,没有任何收入,母亲和外婆在北京也是吃老本,前些年的一些积蓄已经折腾得差不多了,要给母亲请好大夫看病,是支付不起了,并且袁相忱一贯坚持自己不吃药,相信神有医治的大能,所以他为母亲切切地祷告,求神医治母亲,更求神拯救母亲的灵魂。

  在猪市大街离袁相忱住处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神召会的教堂。因为离家近,袁相忱就每天都去那里为母亲祷告。神召会的牧师看袁相忱是个陌生人,就与他交通,交通后才知道袁相忱也是自己的同行,并且在农村服事多年。当时神召会的牧师就向袁相忱约稿,希望他能为神召会的《信胜月刊》写些东西,还邀请袁相忱在星期天讲道,袁相忱答应了。他与神召会的同工们熟识后,有一个叫王哈拿的姐妹知道袁相忱的母亲生病需要祷告时,就经常上他家里与梁惠珍一起为袁母祷告。当时同仁医院有一个姓于的大夫也是主内的弟兄,他知道袁家的情况后,就主动免费为袁母做检查。凡到袁家来的弟兄姐妹,都劝袁母要相信耶稣,可袁母就是不表态。看到这种情况,袁相忱就更加恒切地为母亲祷告,求神除掉母亲刚硬的心,拯救母亲。

  一天傍晚,袁母正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忽然就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人站在她床前,手里拿着一包黄色的粉末给她吃,她就吃了。过了一会,袁相忱的外婆又来叫她:“你该吃药了。”

  袁母就回答:“妈,我不是刚刚吃过了吗?”

  袁相忱的外婆很奇怪,就问:“谁给你吃了药?”

  袁母回答说:“是一个穿白大褂的,我不认识的人。”

  外婆又问:“吃的是什么药?”

  袁母回答说:“是黄色的粉末”,并说,“我真的吃过药了,不用再吃了。”

  说完就闭上眼睡觉。外婆很奇怪,就把这事对袁相忱说了。袁相忱想,全家人都没有送药给母亲吃,当时屋里也没有外人,这难道是异象?是神藉着这个神迹让母亲亲自体验到神的医治的大能?于是他就对外婆说:“母亲不吃药就算了。”

  说完后他又马上回到房里祷告:“神啊,感谢你在我们身上所做的一切。刚才的事如果真是你施行的奇迹,就求你尽快显明你的旨意,好让我们能更好地为你作见证。”

  果然,从第二天开始,母亲身上的肿就开始消退了。于大夫来给袁母做例行检查的时候,反复地在袁母的肚子上量来量去,最后告诉袁相忱:“你母亲的肿己比昨天好一些了。”

  袁相忱立即高声赞美神,并对于大夫讲了头天晚上的事,于是大家又一同赞美神。从那天以后,袁母药就不吃了,但身体却一天天地好转过来。肿消了,头发又长出来了,眼睛也恢复了光泽和活力,吃东西也有胃口了,渐渐地又可以下床走路了。

  在死亡线上打过一个趔趄的母亲,重新站在袁相忱面前时,已是一个脱胎换骨的新人了。她经历了神的大能,逢人就说:

  “感谢神,我这病是神医治的!我过去老不信有神,现在神就亲自医治我,让我看到他的大能。我现在信了,再也不会去烧香念佛,拜那些假神了。”

  袁相忱的外婆当时已年逾古稀,她说自己活了多少年,就拜了多久的佛,但在七十多岁的时候,她看到了神在自己女儿身上所施行的大能,所以她与女儿一起砸碎偶像,开始敬拜真神。

  袁相忱在神面前深深地饮泣,以泪水表达他难言的感恩。整整十三年了,袁相忱无数次地为自己的家人流泪向神祷告,求神拯救他们,求神拆除他与家人之间因信仰带来的隔阂,求神为他预备一个真正在神的里面合一的家庭,求神医治他们这个家庭中所有的裂痕与创伤。这是一个受过无数次重创的家庭,是一个惟有用神的爱才能弥合的空缺。这一天终于来了!回过头来再想想当初自己信主时家人的逼迫,那时袁相忱也是一百个想不通,曾无数次地间神:

  “为什么让我遇到这么不理解我的父母?为什么逼迫偏偏是从家里来的?为什么让我们原本淡薄的亲情,不仅没有因我的信主而弥合,反倒如同雪上加霜?”

  现在他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神的美意,家庭的逼迫是神许可的试炼,为的是要成就神对他无比的祝福,也要成就神对这个家庭的无比的祝福。

  神啊,你给予你的儿女的都是爱。

  从一九四五年六月到一九四五年冬天,袁相忱就是藉着星期天讲道及平时做一些兼职的翻译工作,维持着他一家七口人的生活。日子虽然紧了些,但心灵重却很快乐。袁相忱自己信主十三年后,才第一次可以在自己家中有一个所有家庭成员都参加的崇拜。这是多么来之不易啊!母亲的身体一天天地恢复起来,袁相忱又有了新的计划:过一段时间,等母亲身体稳定后,他还是要去农村传福音,并且要带着母亲和外婆一起去。

  一天,在神召会教堂祷告结束后,一个叫冉约翰的丹麦籍年轻人来找袁相忱。冉约翰的父亲是神召会的传道人,早年来华传道,冉约翰就出生在中国,所以能讲一口地道的北京话。日本投降后,国民党与GC党的争战再次成为中国的主要矛盾。美国成立了军事调停委员会,总部设在北京协和医院,专门调停两党之间的矛盾。英语、中文皆精通的冉约翰就在军调部任翻译。当时中国被日本占领八年,年轻一代学的都是日语;现在日本投降了,英语人才的需求量大了,但会英语的人却不多。冉约翰听过袁相忱几次讲道,对他印象很好;又听说袁相忱的英语相当不错,而生活又比较紧张,于是就来问袁相忱,愿不愿意去军调部当翻译?若愿意的话,他可以举荐,因为军调部急缺中英文翻译,并且待遇非常优厚。袁相忱回答他说:“

  我是传福音的,这就是我的工作,我不会再考虑做其它全职的属世的工作。”

  冉约翰听了后,很钦佩袁相忱的信心,就问他:“你愿意在不妨碍传福音的同时,做一些兼职工作以维持生活吗?”

  袁相忱说,“可以考虑。”

  冉约翰就告诉他,东四有一个原属美国人的华语学校,日美开战后,被日本人占用,现在日本投降了,这个学校也应还给美国人。但目前美国人还没有精力接手管理,所以冉约翰就以第三国的身份,把这座大楼先接手过来,把它改装成一个旅馆兼饭店,专门接待外国人。有许多从山东潍县集中营出来的美国人,都要来北京办事、买东西或等飞机回国,就住在这个饭店里,所以生意还可以。冉约翰自己在军调部工作,没时间去打理饭店的生意,想找个可靠的人去帮他打理。袁相忱想了想,回答他:

  “我可以去,但每天只能去半天,因为我下午还要出来传福音,有时还要讲道,带领聚会。”

  冉约翰听了很高兴,就说:“去半天也可以,你就帮我收钱吧。有客人住后,你就登记一下,收一下钱;没客人的时候,你就可以灵修。”

  于是两个人都挺满意,就算谈妥了。第二天,袁相忱就去了饭店上班,边工作边灵修,有时还整理一些属灵的文章。

  一九四五年深秋的一天,袁相忱正坐在那里看一份属灵刊物,有一位客人来住店。这位客人是挪威籍的牧师,中文名字叫苏朝生,属挪威神召会。他在河北新保安一带传道,此次专程来北京是为医治牙疾。袁相忱为他安排了房间,收了钱,又让服务员带苏牧师去休息。以后几天,苏牧师出去看病,进进出出都与袁相忱相互问候,但并无深谈。

  约一个星期后,苏牧师下楼来找袁相忱,用中文问他:“你是基督徒吗?”

  袁相忱回答说“是”,并问苏牧师:“你怎么知道的?”

  苏牧师说:“我看到你的桌子上有英文圣经,还有一些属灵刊物,有时还看到你在读圣经。”

  苏牧师还作了一个翻书的动作,逗得袁相忱笑了。就这样,他们二人就算是在主里又认识了一回。

  有一天,苏牧师把袁相忱请到他的房间,问他:“你识不识五线谱?”

  袁相忱说“识”,苏牧师就告诉袁相忱,他听别人唱过“耶稣家庭”出版的一本诗歌集,很喜欢其中的歌,可是因为那些歌谱是用简谱标识的,而他又不认识简谱,所以想学着唱一唱都没办法。

  他又接着说:“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帮我把简谱翻译成五线谱?”

  袁相忱说,“可以啊!你把诗歌本给我,我有空的时候就帮你译一下。”

  于是苏牧师就把诗歌本交给袁相忱,让他帮忙译成五线谱。

  从那以后,袁相忱与苏牧师就逐渐熟悉起来,大家在交通中了解了对方的信仰及工作情况。当苏牧师得知袁相忱在河北农村工作过五年时,相仿的经历更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们一同畅谈工作中的得失感受,也更多地提到了如何在现在的情况下,更好地开展工作的一些想法。袁相忱帮苏牧师译的第一个五线谱曲子是诗篇第二十三篇,《耶和华是我的牧者》。一天下午,苏牧师又与袁相忱交通,交通时他说自己有感动要在北京开展工作,问袁相忱有什么想法?袁相忱说:

  “北京已经有很多传道人,这里不需要我们了。我这次回来是因为母亲生病,我将来还是要回农村去。中国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口在农村,但农村的教会太少,传道人也少。我的呼召是在农村,农村生活虽然苦,但做神的工作却是甘甜的。等过一段时间我母亲的身体稳定以后,局势稍微好转一些,我就带着全家老小一起到农村去。”

  然而局势却并没有好转。从一九四六年开始,国共和谈破裂,中国局势进一步恶化,共产党为了实现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把河北的一段铁路都拆了,并且对城市的包围圈越缩越小。袁相忱想要全家拖老带小地再回农村,就不大容易了,因为当时袁相忱的外婆已近八十高龄,她多次表示自己决不去农村。如果袁相忱非要去,那就把她一个人留在北京城里。这让袁相忱很为难,因为外婆就生了母亲这么一个孩子,除去袁相忱一家外,她就无依无靠。把一个无依无靠的高龄老人留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这一点袁相忱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

  这一段时期,袁相忱心中有些迷惘。他老想着去农村,但条件却总是不允许。先是母亲身体不好,后来又是外边局势不稳,战争不断,再后来又是妻子怀了第四胎,行动不便,不能长途旅行。袁相忱去农村的计划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现实的条件所拖延,他心中有一种感觉:这拖延还会持续下去,到什么时候,他也说不清。这时期袁相忱向神祷告的内容,重点就是求神引导他的工作方向,因为他总是搞不清楚神为什么不许可他立即就到农村去,而老是让他在城里耽搁,不能全心全意地投入事奉。他更加谦卑地时时省察自己,害怕是因他自己的过犯而使神弃绝他的服事。当时他不明白,这也是神给他的一个新的功课,让他学习洞察何为神的心意。他告诉自己说,也许有些事情,是神的旨意,但不是神的时间,需要静心等候。“那我就等候吧!”

  有时他的心情也很苦闷,他还不知道神会藉着这一特殊的时间,要把一项新的工作交在他的手中,要亲自地以事实提醒他:一个神的工人,在哪里服事并不重要,关键是他的服事是否做在神的心意上,是否全心全意地投入神的工作。袁相忱不断地求神使他能尽快地全心投入神的工作,他不知道神会以何种方式引领他以后的事奉,只知道他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应该尽快进入事奉岗位,让他的一切都百分之百地为神所使用。

  一个下午,他和苏牧师一起在房间里编译诗歌本。快到傍晚的时候,苏牧师说:

  “休息一下,咱们出去走一走,透透空气吧。”

  于是他们两人就骑车来到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他们边骑边聊,一直从住的地方骑到阜城门,忽然苏牧师抬头看见了路边有座福音堂,门口的福音堂的大牌匾还挂着,但门却是被贴上封条的。袁相忱也看到了,心想:这个福音堂怎么会被封呢?于是两个人就下车,过去看个究竟。门口的封条是民国政府封的,上面有贴封的年月和国民政府的红印。趴在玻璃上往里一看,里面的面积足有几十个平方米,坐得下二三百人;屋子里有一排排的长凳、风琴架,还有讲坛,是一个现成的很好的福音堂。他们两个都奇怪为什么没有人管理,于是就问在旁边开店做买卖的人,有没有人管理这个福音堂。那人告诉他们,福音堂有个看门的人还住在后面的小屋里,于是他们两个又绕到房子的后面,找到了那个看门人。看门人告诉他们,这福音堂以前是由日本人帜田金雄租下来的。日本投降后,帜田金雄被集中在东单集中营里,等待遣返日本。国民政府以为这房子是日本人的,是属于日本的产业,所以就把它封起来了,而实际上这房子也是日本人租的,不是买的,真正的房东是中国人,叫李少鹏。国民政府没有认真调查就把房子封了,搞得房东也倒了楣,好好的房子空在这里,一分钱的房租也拿不到。

  帜田金雄是日本的一个牧师,在美国读过书,后来到中国传道,是一个较有名气的日本牧师,当时曾任“中华基督教团”的领袖。袁相忱回到北京后听说过他,但彼此并无联系,并且袁相忱是六月份才回到北京的;回来后不久,日本就宣布无条件投降,帜田金雄也被集中了。

  听看门的人这么一说,袁相忱和苏朝生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房东的地址在哪里?我们想打听一下,这房子他愿不愿意出租?”看门的人就告诉他们:“房东住兵部湾十九号,叫李少鹏,你们去找找他,他肯定愿意出租。”

  当时,袁相忱和苏朝生还进福音堂的后院看了看,才发现这是很大的一处院子,前边的福音堂是三间门脸,与后面的大间房子呈井字型排列。后面外带一个小院,院里还有三间小耳房,合起来一共是大大小小十二间房间,外加一个院子,真是理想的聚会场所。两个人看后觉得非常满意,于是袁相忱就决定找一个时间,去和房东谈一谈。

  回到家里后,袁相忱就把这事与妻子说了,梁惠珍以一个女性的细心劝丈夫:“这事你先别急,要好好祷告。你要确实清楚是否神的旨意,再考虑具体的细节。如果真是神的旨意,不仅为你预备事奉的地方,更为你预备事奉的平安道路。我们还是先祷告等候吧。”一连几天的祷告,袁相忱觉得心里很平安。这期间他多次自己一个人去阜成门,在那所被封条贴得死死的院子周围走来走去,越走越觉得这真是个传福音聚会的好场所。这三间门面房紧靠北京的要道阜成门,交通方便,街市繁华,人群来往频繁,再加上附近有著名的白塔寺,白塔寺每月就有两次庙会。庙会时各种身份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有做买卖的、有举家逛庙会的、更有友人相聚、结伴出游的,是一个传福音的绝好机会。更有利的是,这里原来就是一个福音堂,有现成的设施,不仅免去了重新布置、打理的费财费时费力,而且肯定还会有一定的工作基础,有固定的信徒队伍。这些条件对于多年在农村事奉,对北京的福音工作己较生疏的袁相忱来说,是极好的,也是极其重要的。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多次趴在玻璃上往里看,屋里的板凳、黑板、讲坛,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既陌生又熟悉的:陌生的是这毕竟是一个自己不曾工作过的地方,熟悉的是这一切都是他从事奉之日起,就经常接触的用品。他的心中满有平安,也满有喜乐,一扫前一段时间的迷惘之感。

  一次他骑着自行车带着六岁的大儿子袁福音,一起去了阜成门一百六十号,去看那座被查封了的福音堂。他抱起福音来,让他趴在玻璃上往里看,福音就问:“爸爸,这是什么地方?”

  袁相忱就回答说:“这是传福音的地方。”

  福音又问:“是谁的?”

  袁相忱就逗他:“以后我们全家就在这里传福音好吗?”

  福音说:“太好了!我喜欢这里,我来帮你一起传福音。”

  袁相忱听了很高兴,就计划近几天抽空去找房东谈一谈,但他高兴的同时又担心这只是他个人的喜好或想法,耽心他以个人的决定代替神的旨意,更怕他因个人的情绪爱好而拦阻了神的工作。所以在找房东前,他就对神说:“神啊,如果这是你的旨意,就求你让这件事顺利成就,让房东能痛快地答应租这个房子给我,并且租价是合理的。如果这不是出于你的旨意,就求你在这件事上拦阻,显明你的旨意,好让我知道还应进一步等候。”

  袁相忱去找房东前也与苏朝生商量过,是两个人一起去,还是袁相忱一个人去?最后两人一致决定:由袁相忱一个人出面去找房东,最主要的原因是考虑到房东因把房子租给外国人,才惹来了房子被封的麻烦,耽心房主如果再看到有外国人,心里就会有顾虑,不肯出租。于是袁相忱就一个人骑车来到前门兵部湾十九号,一打听就找着了房主。房主李少鹏是个性格直率的中年人,他听说袁相忱想租他在阜成门的房子,很高兴,但高兴之后就是一大通的牢骚。他说,那处院子确实是他自己的,是当初日本人租用的;没想到日本投降后,却被国民政府误当作日本人的产业而封闭。半年多了,他去找过几次市政厅的人,但都不了了之,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说法,这半年多房子就这样空着,不仅拿不到一分钱的租金,还白跑了许多冤枉路,花了许多冤枉钱,受了许多冤枉气,求爷爷告奶奶地一层层地往上托人找政府的官老爷们,结果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开封。

  说完这一通牢骚后,他又很灰心地对袁相枕说:“我愿意租给你,可是这房子你也不一定能租得成,因为现在关键不是在我身上,而是在市政府的官员们。他们给你开了封,这房子才能租;否则你就是一天给我一百两黄金也不管用。并且现在看来,要找市政府开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平时就是跟那些官员们说句话问声好,都难得搭得上话,更别说现在是有求于他们。这样吧,你愿意租这个房,我也愿意租给你,咱们就先说好个价,你觉得价钱合适了,再去想办法找市政府开封。若觉得不合适,就省得麻烦了,免得你花了钱,跑了路,帮我开了封,又因为价格不合适而白费力气,这样我也觉得过意不去。我们先把价谈好了,你再去办开封的事,办成了你就租下,办不成就拉倒,两不亏欠。”

  房主的意思很明显,他己经不想再去跟政府打交道了。若是想租房子,就得自己去市政府想办法开封。袁相忱听了,觉得房主的话有道理,也很喜欢他的直爽劲。最后他们又谈了几次,就把房租的价格定为每月为三百斤小米的价钱。为什么房租不用钱直接算而是用小米的价钱呢?这是因为当时正处在内战时期,货币极不稳定,一贬再贬,用钱已不能准确地表达房子的价值了。袁相忱与房主商定,每月交房租的时候,就按当天的米价来计算,每月的房租就是交当天的三百斤小米的价钱;交的还是钱,但钱的多少却由市场的米价来定。这真是钞票的作用的一种倒退。这种交房租的办法本身也说明了当时的局势是多么地不稳定,社会是多么地混乱。

  价格谈好后,剩下该办的就是如何使市政府同意开封了。袁相忱是个在北京举目无亲的平民,他本来就不是北京人,再加上近几年又都在农村,回来也是在教会这个小圈子里,所以在北京办这些属世的、与人打交道的事,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找什么路,最主要的是他本来就不是一个适合办这类事的人。可以说,他这个人除了传福音比较在行,其他一切基本上都不行。而苏牧师也是一个外国人,在中国出头办事也有诸多的不便和不了解。他们两个人一商量,市政府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更不要说是肯帮忙办事的熟人了。二人就有些泄气,但泄气之后心中又有很大的责备:为什么没有想到求神呢?袁相忱责备着自己:

  “这本来就是神的工作,如果是出于神的旨意,神必会负完全的责任,为这件事打开通达的路,让一切在世人眼中看为不可能的事,都变成可能。我的信心为什么竟然这么小?一有事情,就被那些表面的问题所难住,忘了自己做事的本源,真是亏欠啊!”

  于是袁相忱就一个人在屋子里祷告,他把这件事完全交托在神的手里,求神按他自己的意志来成就,使这件事情的结果成为神对在阜成门开福音堂这件事是否允许的又一个凭证。他和苏牧师也约定好了日期,准备一起到市政府,直接找管事的部门,不送礼、不请客,完全托付在神手中,看神如何带领。

  当时日本已经投降,美国有许多军用物品因战争的结束而显得多余了,就决定把许多能够转为民用的物品在中国市场低价出售,一辆吉普车才卖五百美金,非常便宜。苏朝生牧师知道这一消息后,就赶去天津买了一辆旧的吉普车,价格虽然低,但却非常好用,苏牧师用一句中国话来形容这辆车:物美价廉。苏牧师和袁相忱一起把买来的车进行了一番改装,把车身涂成了白色,在车身的侧面和后面都写上“福音车”三个字,这部吉普车退役后不仅成了民用车,而且更是身负使命的福音车,彻底摒弃战争的硝烟味。苏牧师驾着福音车在北京街上一走,有很多人都围着看,他就给围观的人发单张传福音,福音车真正派上了用场。

  苏牧师和袁相忱去市政府的那一天,也驾着这辆刚买的福音车,他把车直接开到市政府所在地西花厅。一下车,门口站岗的就对他们非常客气。他们找到了负责管理查封日本人产业的办公室后,办公室的人员一看进来了一个高鼻子、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就以为苏牧师是美国人,而美国人当时在中国是格外受到优待的,是高贵的朋友,所以就对他们格外热情。听苏牧师讲完事情的来由后,负责人就一个劲地说,“这件事好办、好办!我们一定会尽快查清楚,在最短时间内解决。”之后,又恭敬地递上自己的名片,告诉苏牧师:“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们,我们调查后一定马上给你们答覆。”

  他们两人出来的时候,市政府的人还握手送他们到门口。在没着手办之前想得千难万难的事,没想到却办得这么顺利。他们两个人从市政府出来后,高兴得都笑出来,这真是神的恩典,是神为他们开的路。

  袁相忱拿出主管人员送的名片,仔细一看,又发现了一个大的惊喜:这位姓刘的主管人员的住址,竟然与袁相忱的老师王克忱先生相同,是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邻居。王克忱先生是王明道先生的同工,也是袁相忱在青年会读书时的数学老师,多年来与袁相忱都保持着联系,并且彼此关系很好。袁相忱把这一发现告诉苏牧师后,苏牧师也感到非常惊喜。两人商量过后,就决定下午去王克忱先生家里,把这件事跟他也说一说,看看他有什么感动没有。

  当天下午,袁相忱又带着苏牧师来找王克忱老先生。王先生听完他们的来意后,很赞同袁相忱开福音堂的做法,也为他找到合适的地方而高兴。他还告诉袁相忱,市政府的刘先生确实住在他们院子里,并且两家关系还不错。按王先生估计,如果阜成门的门面真的是中国人的产业,是被误封的,应该很快就能开封。他劝袁相忱安心祷告,静心等候,他会找邻居再说一说实情。如果是神的旨意,神一定会成就的。

  接下来的日子,袁相忱就一面祷告,一面藉着信心预备福音堂开办所需要的准备工作。那时他还是上午在冉约翰的饭店里收钱,下午去传福音或做一些属灵文章的翻译工作。空闲的时候,他一个人常常设想着以后如果真的开了福音堂,该如何工作。越想信心就越大,信心越大就更加盼望能早日开始工作。两个星期后,市政府的人通知房东李少鹏:“根据调查,阜成门一百六十号确实是你私人产业,被误认为日本人产业属误封。现在市政府决定为阜成门一百六十号开封,归还私人使用。”房东接到通知后就马上来找袁相忱,说:“我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封了!现在就把钥匙交给你,房租还是按我们以前商定的。”

  袁相忱就去找苏牧师,把这一情况告诉他,苏牧师也很高兴。当天,两人就来到阜成门,看到封条已经撕了。他们用钥匙打开门后,第一次进入里面,看到了整个福音堂的原貌,福音堂里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一些基本用具虽然东倒西歪,但却一应俱全。

  更让袁相忱高兴的是,讲坛的前方,有一个地窖,用木板盖着。打开木板一看,原来是个施浸用的大水泥池子。袁相忱在受洗问题上也是主张施浸。这个池子是在地下,袁相忱以前几次从外边看,都没看到,就以为没有浸池,还准备拿到钥匙后,第一件事就是自己动手买材料砌一个浸池,没想到这一切神都为他预备好了,又为他节省了一笔不小的开支。袁相忱对妻子说:“神真是体恤我们,知道我们没有钱,所以就为我们预备了一个不需要再买用俱或装修的地方。现在我们就只要把它打扫干净,写一些宣传标语就行了。”梁惠珍说:“这些事情我们自己动手做吧,我来负责打扫卫生和写标语。”

  第二天,梁惠珍就带着大儿子袁福音,从家里带来了扫帚等工具,用两天时间把阜成门一百六十号的所有房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福音真的是像个大孩子了,他帮妈妈一起干活,收拾东西,跑前跑后,十分卖力。有些高处的或重的东西,就由袁相忱下午从冉约翰的饭店下班回来后再做。一家人忙了几天,屋里屋外都变得干净利落了。梁惠珍又去买了笔和墨,写了两幅经文条幅贴在门两边的窗上,一幅是:“有一条路人以为正,至终成为死亡的路”;另一幅是:“罪的工价乃是死,神的恩赐是永生。”

  梁惠珍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她的字端庄秀丽,颇拿得出手。福音堂的窗玻璃上也被她做了各种设计,布置了一些简单的图画来传福音。福音堂一改往日灰头土脸的样子,变得容光焕发。袁相忱准备近日内就把家全部搬过来,要在这里开始他新的事奉。

  一天下午,苏牧师来了。他看到福音堂已装饰一新,很高兴,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过了一会,又拿出尺子来量外边牌匾的尺寸。袁相忱看他爬高爬低地量个不停,就很奇怪,问他要干什么?苏牧师说:“量牌匾啊!不量尺寸怎么去做牌匾呢?”

  袁相忱更奇怪了:“外边不是有一个现成的牌匾吗?牌匾还能用,就不要花那些钱了。”

  苏牧师说:“你看看,这个牌匾能用吗?上面写的什么?”袁相忱看了看牌匾,虽然牌匾有些旧,但前两天己被他用布擦干净了,上面的“福音堂”三个字端庄得体,没有什么不能用的地方。苏牧师看他一幅迷惑样,就说:“

  我们是神召会,要挂神召会的牌子,不挂这个福音堂的牌子。”

  袁相忱楞住了。在这之前,苏牧师反复地说过“咱们两个一起同工”,袁相忱也表示欢迎,可是他所认为的“同工”,只是一同工作,没有涉及到教会的所属问题;而现在看来,苏牧师想的却是教会的所属问题。这个分歧终于出现了。袁相忱想了想,对苏牧师说:“

  不要挂神召会的牌子,就用这个福音堂的牌子。”

  苏牧师说:“那不行。如果不挂神召会的牌子,房租也没有组织替我们出,你的工资问题也解决不了,教会的零碎开支更是没有着落。现在刚开堂,没几个信徒,靠信徒的奉献,绝对解决不了这些需求,更不要说再往大扩展了。”

  听到这里,袁相忱全部明白了:苏牧师是希望这个福音堂用神召会的名义开办,然后各项费用,包括袁相忱的工资,都由神召会总部来解决。这个办法当然既省事又可靠,可是袁相忱却最不能接受这种事奉方法。他认为一个传道人可以在工作中与人合作,但生活的问题一定要单单地仰望主,否则就会出现依靠组织、依靠人过于依靠神的现象。苏牧师的担忧确实是实情:教会刚开办,单靠信徒的奉献连交房租都不够;这时候如果能有一个组织来帮助,确实能解决很多实际问题。可是袁相忱一直都不愿意这么做,因为他觉得一旦加入一个组织,就难免会由于钱的缘故,受很多出于人的领导,以致于不能够单单地仰望神,不能够学习如何在困难中单单地信靠神。

  回想一九三八年,他结束神学装备后,完全可以留在远东圣书学院服事,过一种不愁吃穿的稳定生活,可是他不愿意接受以工资为形式的事奉所得,所以就一个人去了天津。在天津虽然没有完全摆脱这种事奉形式,但毕竟走出了有独立意味的可喜的第一步。一九三九年,他回到北京后,一边做翻译挣钱养家,一边事奉,就开始尝试一种不受工资约束的自由事奉。通过这次尝试,他知道了一个传道人就是应当这样,受神直接的供养与差派。在农村的五年中,袁相忱作为一个传道人,就住在乡亲们家里,受神直接的供养。这五年使他形成了自己基本的一套事奉方法和观念,也使他的信心由理论而结出了丰硕的实践之果,使他更加坚信:一个传道人,不论在何种情况下,都应该坚持直接受神的供养,而不是加入某个组织,按月领工资,如同世俗的人一般。

  但为主工作的时候,经常会遇到一些很实际的问题,也经常有一些直接就能解决问题的方法,要比等候或祷告看起来更实际,所以人的信心也常会受到挑战,受到引诱。此刻袁相忱又面临这个已是老朋友的问题,但他依然很坚定,他相信这是神对他个人的带领方式。他向苏朝生牧师表达了他的想法:“我非常感谢你为我所设想的这些,但是我不想加入任何一个组织,尤其是外国的差会;我也不想拿任何组织的固定工资,如同外邦人上班打工一样。我只愿意在这个福音堂里做主所托付的工作。主给我一个羊,我就牧养一个;给我两个,我就牧养两个。传福音的当靠福音养生。工作少,奉献少,我就可以用带职事奉的办法维持家庭生活;工作多,奉献够我们的基本开销后,我就专心全时间完成神的托付。我不求名声响,也不求排场大,只愿意做一个忠心的小仆人。主托付一份工作,我就努力做好一份。神的恩典是够我用的。”

  苏牧师听了,好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又很坚决地对袁相忱说:“袁弟兄,你可想好了?这么大的一处房子,租金问题就够你受的了!你不挂神召会的牌子,工资也没有,一家老小怎么生活?你再仔细想想,先不要做出决定,以免以后后悔。我说这些全是为你好。”袁相忱说:“我不用再想了!这个问题从我读神学毕业起就开始想了,我一辈子都不准备加入某个组织,也不准备领这种工资,但我相信,神一辈子也绝不会让我缺乏,必负我完全的责任。我希望你能够尊重我的意思,抛开组织,抛开金钱,大家就在这里彼此同工,牧养这个教会的信徒,完成神所托付给我们的工作。”苏牧师说:“我是挪威神召会差派来的牧师,我不会脱离母会的,并且现在不拿现成工资的传道人有几个呢?这也是神供养我们的一种方式。再说有教会在背后支持,对以后的工作开展扩大会很有利,至少免去了你经费上的筹措问题。我还是劝你不要匆忙做决定,挂神召会的牌子对你会有很大好处的。你再考虑考虑吧!”

  袁相忱说:“我相信神对每个人的带领方式都不一样。使徒时代的工人从来没有固定的工资,但是他们传福音的火热和功效是无可比拟的。我们今天要把福音传出去,也应该像当初的使徒们一样,使徒们的所作所为就是我们的典范。大家都传一个耶稣,不要设立什么派别,更不要以派别而划定范围。我不同意挂神召会的牌子,就是这个意思。我不加入任何宗派,也不领任何组织的钱。”

  话说到这种情况,彼此都有些僵,苏牧师一再耐着性子让袁相忱考虑一下加入神召会的事,而袁相忱也反复表了态。两个人谁都不肯让步,连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最后苏牧师撂下一句话:“如果这样的话,咱们无法同工,那我就退出。如果你以后有困难了,再来通知我。”他的意思很明显,他不相信袁相忱能独力把福音堂的工作支撑下来。每月三百斤小米的租金,对袁相忱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苏牧师说完了话,头也没回地走了。

  一九四六年三月,在市政府开封阜成门一百六十号的几天后,福音堂就正式开堂了。但开堂不久,袁相忱果然就遇到了经费上的问题。开堂布道前,袁相忱估计因为这里是老福音堂,会有一些老信徒因福音堂的重开而回来,结果却根本不是这样。原因很简单,当初帜田金雄在这里的时候,其实就没有多少中国信徒,再加上袁相忱近几年都在农村服事,对北京的信徒根本不熟悉,所以也没有信徒知道这里开了福音堂,也就是说,这个福音堂光有支出,没有收入。第一个月内,袁相忱看到这种情况,除了在冉约翰的饭店工作半天之外,又在外面接了翻译的工作在晚上来做,有时甚至要做到半夜才休息。但一个月下来,他所有的收入加起来都不够交房租,这还没算全家人的日常开销。

  到了交房租的那天,梁惠珍拿出了结婚时娘家给自己的一些陪嫁钱,补足不够的那部份款,袁相忱才去前门房东家里把钱交了。这困难也是预料之中的,但又比预料中的更大。苏牧师对形势的分析是对的,经费的问题是这个小福音堂的一个很大的压力,但他没想到,面对这种压力,袁相忱却没有回头去找他,没有去要那份等候在那里的支持。他只是对妻子说:“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要等候神,自己生活苦一些没关系,这是神对我们的试炼,看我们能否坚持到底。”

  袁相忱认为最大的困难不是经济上的,而是来自于传福音的果效上。开堂的第一天,袁相忱把母亲和妻子、孩子都发动起来,让他们坐好了,然后自己就站在讲台上开始敲鼓,领家人唱诗。他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为的是让街上的人能听到鼓声,能听到唱诗的声音,好进来一起聚会。尽管北京当时还是春寒阵阵,但他们全家却毫不在意。外边的人确实是听到鼓声和歌声了,但大家只是围在门口往里看,袁相忱再三地请他们进来,他们都不肯;并且袁相忱越是邀请他们进来,他们就越往后退,最后又都散开了。倒是有个人探进身来问了一句:“你们这么热闹,是卖药的吗?”

  原来这人根本不知道“福音堂”为何物,看到个“堂”字,就以为是药么。当他得知这里是传福音的地方后,就转身走了。开堂第一天,袁相忱就为自己的家人讲了一个专题讲座:“如何把你所求的告诉神。”

  袁相忱讲的时间很短,讲完后全家人一起为福音堂的工作向神祷吉,求神开路。

  第二次开堂布道的时候,袁相忱总结了上次的经验,觉得光在屋里敲鼓唱歌是不行的,纵使你把门窗打开,但人们一般也不肯贸然进来。所以,他就决定主动出击,一大早就把鼓抱出去摆在门口,然后他们全家人就站成一排,大家一起随着袁相忱的鼓点唱诗歌,所唱的诗歌简洁明快,反复重唱:“人人都有罪,人人都有罪。耶稣基督钉十字架,为要救罪人。”这一招果然奏效,歌声一响,人们忽拉一下子就围了上来,看有什么事。他们全家依然继续唱。等围的人很多了,袁相忱就对大家说:“我们是传福音的,想得永生的人请进来听我们详细地讲。”

  于是人们你看我,我看你,但没有一个挪动脚步的。袁相忱又继续说:“这福音是白白送给我们的,不要花一分钱就可以得着,得着的人就有永生,就能上天堂。”

  人们一听不要花一分钱,就放了心,于是有几个爱热闹又胆大的人就带头走了进来,后面又有几个也就跟着进来,袁相忱就回到讲台上,趁热打铁地向大家传起福音来。但听了一会,有几个人就不耐烦了,出去干别的事了;还有几个勉强听到最后,也没什么表示,并且以后再也不见踪影了。

  传福音本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是一项极其繁琐的工作,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毅力,也需要工作的方法和技巧,更需要耐心等候。袁相忱为福音的工作一边切切地祈求祷告,一边又对自己说:“等候吧!我只是撒种的,真正能让种子生长的是神。我现在应该只问耕耘,不求收获,因为还不到收获的时候。”他依旧满怀盼望的心,每星期三次带着全家老小在门外敲鼓唱诗,以最简单、最热闹的方式来传达一个一成不变的真理。若是碰上白塔寺有庙会,袁相忱也会多加一次布道,因为庙会实在是个传福音的好机会。

  阜成们福音堂开堂不久,袁相忱就去了东单的集中营看望帜田金雄。他之所以要去,原因很简单:福音堂中的许多用俱都是帜田金雄留下的,虽然他现在是作为战犯被集中,失去自由,而且这些东西一起被政府查封,又一起交还给房主;将来帜田金雄被遣返回日本的时候,也不能把这些东西带走,但这些东西毕竟是他的,袁相忱觉得用了人家的东西要领情,并且也应该趁着他还在中国的时候去跟他打个招呼,以示起码的礼节。

  他到了东单的集中营中,告诉看守,他想见帜田金雄,看守就问他是帜田金雄的什么人?袁相忱想了想,就说算是认识的朋友吧。看守进去请示,不一会就又出来,请袁相忱进到一间屋子里。过了一会,帜田金雄就被带来了。袁相忱就对他说明来意,告诉他:“我己经去市政府开了阜成门一百六十号的封条,并且向房主李少鹏租下了阜成门一百六十号,现在己经在那里开堂布道了。你的那些椅子讲台等用俱,暂且也没有其它用处,所以我就先用了。我来就是向你打一声招呼,告诉你这些情况,也来向你致谢。”袁相忱极谦和地说了这番话,没想到帜田金雄听完后却非常生气。他用中国话对袁相忱说:“你用我的东西是小事情,那些东西又不值什么钱,我也不在乎;但最关键是你用我的福音堂,要先征得我的同意。你没有经过我同意,怎能随便打开我的福音堂使用呢?”

  袁相忱又向他解释:“第一,这个福音堂不是我自己打开的,而是国民政府开了封条,房主给了钥匙打开的。第二,你虽然租了这个地方,但后来你被集中了。房子先是被封,后来又归还给房主使用。不管你当初是与房主如何签约的,但在这种情况下,房主完全有权利处理他自己的产业。”帜田金雄听了,仍然不高兴。他一再强调,袁相忱应该先找他,经他的同意后才能用那所房子。袁相忱也就不和他计较,知道他被集中这么久,可能心情不好;又想自己来只是尽一点本份,不被理解也就算了,反正这个福音堂是合法开办的。

  在开堂的最初一个月里,基本上就是袁相忱一家人在聚会,但袁相忱依然郑重其事,唱诗、祷告、讲道,没有丝毫马虎。他心里知道,在看不到明显的效果的时候,更需要自己谨慎自守。他们全家经常围坐在一起,切切地求神为他们的工作开路,也求神赐给他们合适的同工。

  一天下午,袁相忱正一个人坐在福音堂的凳子上看书,忽然听见有人在门外扣门。门本来就打开着,袁相忱一边说“请进!”

  一边抬起头来看是谁。门口站着一位非常慈祥的老者,宽宽的额头,炯炯有神的眼睛,更特殊的是,老者有着一捧极为罕见的长胡须,边笑着往里看,边抚着他的胡子。袁相忱放下书,迎上前去,将老者请进来。老者问:“谁是这个福音堂的牧师?”

  袁相忱说:“是我。小姓袁,叫我牧师不合适,叫我牧者,或者就叫袁先生吧。”老者又说:“我也是信耶稣的。今天刚好路过这里,看到这个福音堂开了,很高兴,就进来看一看。”老者满口京腔,边说话边抚胡子。袁相忱就问:“老先生贵姓?听口音像是北京人吧?”老者回答说:“鄙人姓夏,夏天的夏,名露川,北京人,信主好几年了,很高兴看到现在服事主的人越来越多。”

  于是夏先生就与袁相忱交谈起来,两人越谈越投机。夏先生作为本地人,又对在北京开展工作提了很多建议,诸如应该注意什么,应该如何对本地人传福音等。袁相忱觉得非常好,都一一记下。他们聊了很久,夏先生才告辞。袁相忱留夏先生吃饭,夏先生谢绝了,但说下一次开堂的时候他一定来帮忙。果然,再开堂的时候,人们就看到这个福音堂中多了一个总是笑呵呵的长胡子老者。他向人传福音,招乎人们入座,忙里忙外。从此,每次开堂他都是最早来、最晚走,袁相枕就有了他的第一个同工。后来,因工作量加大,袁相枕就干脆请夏露川老夫妇俩住在福音堂中,他对夏老先生说:“神己经为我们预备了足够的地方,我们就享受兄弟和睦同居的福份吧。”

  福音堂开了以后,第一个在这里重生得救的人叫梁德芳。他本是河北武安县人,为逃避战乱带着妻子女儿从老家来到北京,偶尔做些兑换银元的小买卖,就住在阜成门南顺城街,与福音堂相距不过几百米。福音堂刚开堂时,袁相忱的鼓声一响,他就总站在人堆里看热闹,也曾经进来听袁相忱讲过一两次,对袁相忱所讲的人的罪,他深有认同感。但成熟的年龄和性格,又使他不是急于表示自己的回应,而是一再地深入观察。一个多月来,他总是到福音堂听袁相忱讲道。

  一天,袁相忱讲完后,他还没有走,袁相忱也看到了他,就过来跟他单独谈话。袁相忱问过他简单的个人情况后,就单刀直入地问:“你知道我们每个人都是罪人吗?”

  大多数的人听到这个问题,都觉得不可理解,顶多也是随口附和,心里却多少觉得牧师有点故弄玄虚。但梁德芳却不一样,他很诚恳地回答说:“你说的没错!人心不是性本善,而是性本恶。我知道我有很多罪,这些罪有时算不得法律上的罪,但人的良心常常会提醒人。”袁相忱听他这 一说,心中就暗暗感谢神。一个认识到自己有罪的人,他离神的救恩就不远了。他又接着问:“你既然承认自己有罪,那愿不愿意接受耶稣基督作你个人的救主,让他除去你一切的罪?”

  梁德芳非常肯定地说:“我愿意。我现在就愿意!我已经找了很久了,总找不到归宿,现在终于找到了。”

  之后,袁相忱就带梁德芳一起作了认罪祷告。开始是袁相忱说一句,梁德芳跟着说一句。祷告完了,梁德芳又对袁相忱说:“我还想自己再做一个祷告。你能陪着我吗?”

  袁相忱说“ 好”。沉默良久,梁德芳开始用他那疲惫的嗓音祷告,虽然话语有些不太流畅,但这是发自内心的真正倾诉。他对自己的罪的深刻认识,对耶稣基督的救恩的衷心领受,使袁相忱的预想得到了充分的印证:这是一个在耶稣基督里有份的人;一个人对自己的罪认得越清、越深,他所蒙的恩就越大,他的属灵生命成长得就越快。那天临走的时候,梁德芳对袁相忱说: “下次我来的时候,一定也把老婆孩子带来,让她们也得着这个福份。”

  果然从此以后,每逢袁相忱开堂布道,梁德芳一家三口就总是坐在最前边。不久,他的妻子和女儿也表示接受耶稣基督作救主。他们一家三口的归主,大大鼓舞了袁相忱的信心。他对别人介绍梁德芳时说:“这是我敲鼓敲来的第一个神所赐的礼物。”

  福音堂刚开堂的时候,袁相忱听说北京八里庄有一所盲人学校,是一个外国的福音机构办的,凡想入学的盲人都必需要相信耶稣。袁相忱一直想去看看这所学校,但因怕主办机构有不高兴的地方,所以就一直拖着没去。没想到一天有两个盲人来到他的福音堂听道,散会后袁相忱便来与他们交通。他们告诉袁相忱,听人说阜成门这里己新开了一个福音堂,所以就专程赶来参加聚会。袁相忱很感动,就问他们学校的一些具体情况。盲人学校的情况与青年会学校的差不多,都是以信仰为名,以社会福利为实:有福音的外表,但没有信仰的实质。盲人为了入学,就都说自己相信,但真正重生得救的人却不多,学校里也没有固定的聚会。学校中有几个真心追求的学生,就自己出来四处找地方聚会。袁相忱听了这些情况后,就问他们: “我能为你们提供一些什么帮助呢?你们这样走来走去,不是很方便,有没有其他聚会的办法?”两个盲人青年想了想说:“我们现在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等我们回去与其他人商量一下,下次再来告诉您。”

  谈完话后,袁相忱就留他们吃饭,吃完饭又亲自把他们送出阜成门,送到车上;又反复叮嘱他们路上小心,然后自己才回来。

  一个礼拜后,开堂布道的时候,阜成门福音堂的长凳上多了四五个手持盲杖的青年人,他们都是盲人学校中在主的真道上比较追求的青年学生。散会后,袁相忱连一杯水都来不及喝,就过来与他们谈话。他们告诉袁相忱,为了赶来听袁相忱讲道,他们一大早就从学校里出来了,这次来收获很大。他们很希望袁相忱能带领他们一起查经;如果袁相忱有空暇的话,最好今天就能确定一下,看每星期能有几天的时间可以与他们一起查考圣经。袁相忱想了想,就定在每星期二晚上一起查经,并问:“我去你们学校方便不方便?应该能找到一个地方一起查经吧?”盲人中有一个叫王德明的年轻小伙子说:“这样麻烦您,多不好意思,还是我们来吧。我们一起到这里来,免得让您跑来跑去,耽误您的时间。”袁相忱很感谢这个青年人对他的体贴,但还是坚持说:“如果你们学校中有地方聚会的话,我还是在每星期二去你们那里吧!星期天上午如果你们有时间,又方便的话,就来我这里参加崇拜,这样大家可以一星期中有两次见面的机会。”

  于是大家就初步这样决定了以后的聚会时间。从此袁相忱就每星期二风雨无阻地出现在八里庄盲人学校中。八里庄离阜城门很远,聚会的时间又是在晚上,袁相忱都是骑着自行车去。春天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大雨常常把正在路上骑车的袁相忱淋成落汤鸡。有几次聚会前忽然下起大雨,盲人学生们都以为袁相忱不会去了,没想到他却准时到场。冬天的时候,北京的气候异常寒冷,北风呼啸,有时还会下大雪,但不论天气如何,袁相忱都保证能准时到场。他严谨的作工态度、热情的助人精神,给当时的学生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袁相忱在带领他们查经的同时,也得到了几位很好的同工。盲人中有位叫陈邦恒的年轻人极富唱诗的恩赐,他的嗓音宏亮,音准极佳,并且记忆力和乐感都非常好:任何一首新歌,只要是有人先弹琴把曲词唱一两遍,他就能准确地重复,不会出错。他学一首新歌的速度,比其他人都要快。袁相忱看到他有这种赞美的恩赐,就问他有没有感动出来带领大家赞美敬拜?他起初不好意思站出来领唱,袁相忱就鼓励他:“这是神给你的恩赐,你要充分地利用发挥,主所赐的要为主所用。”陈邦恒在袁相忱的鼓励下,每星期在阜成门的福音堂里领唱诗,他逐渐从一个性格比较内向害羞的人,成长为一个非常出色的崇拜聚会的带领者。他常常对人说:“是袁牧师培养了我。”但袁相忱却说:“是主赐给你恩赐,又亲自地培养了你。我从你的身上都看到许多值得学习的东西。你要更加地依靠主,主就会更加地使用你。”

  每逢星期天,袁相忱就让大儿子福音去城门外的车站,迎接这些赶来聚会的盲人青年。聚完会,梁惠珍就把做好的饭菜端出来,请他们吃饭。刚开始时,盲人青年不肯吃,因为盲人吃饭会有很多的不方便,需要人帮助挟菜、端饭,每一件小事都需要人照顾。袁相忱夫妇那么忙,他们就不好意思多打搅。但每次聚完会,他们要走时,袁相忱都会说:“不要回去,先在这里吃完饭,然后再利用一点时间,如果有疑难问题的,就可以问。”

  梁惠珍更是忙里忙外,把盛好饭菜的碗、筷子一一递到这些青年人的手中,自己就站在旁边,不停地给大家盛饭挟菜,等全部人都吃好了,她自己才吃。吃完饭,灵里渴慕的青年们就不停地向袁相忱问一些自己不明白的问题。在袁相忱解答问题的时候,梁惠珍看到哪个人的衣服破了,就会拿出针线来替他缝好;看到哪个人的衣服脏了,就拿出袁相忱的衣服叫他们先穿上,自己马上去把盲人青年的脏衣服洗了,晒干后,让他们穿着干净的衣服回学校去。有时正要回去的时候,忽然下起雨来,袁相忱就让他们住在福音堂中。盲人青年来到袁相忱的家里,就像回自己家一样,所以虽然路远,他们却是非常喜欢来,盼着快点到礼拜天,好去听袁相忱讲道。

  一九四六年秋,神为袁相忱的事奉打开了另一扇门。当时北京在国民党的统治下,中央广播电台专门开了850和770千兆的福音广播频道。此频道每星期天中午都要请一个天主教的神父和一个基督教的牧师去讲道,每人半个小时。

  王明道先生和袁相忱先生都在被邀之列,讲道的时候,电台就派出汽车来牧师的家中接送。袁相忱每礼拜天早上在自己的福音堂中讲完道后,就与个别听道的人交通,等到中央电台的车来接了,就去电台布道。有一次他与天主教设在定府大街的修士班的几位修士一起去中央电台录音,回来的时候袁相忱就用英语与他们交通。他向修士们讲述了自己重生得救的经过,还谈起了马丁路德的改教,又邀他们到阜成门的福音堂小坐。后来袁相忱也去定府大街看访过他们。经过交通后,袁相忱相信在天主教和东正教中,也有一些信徒是得救的,他们与基督教虽然外表的形式、仪文不同,但内里却是相同的,都是相信十字架,相信神的救恩。袁相忱对青年人说:“我们看别人要首先看到人家的长处,我觉得我有三样东西比不上天主教的神父:一是神父们不结婚,我没有这种恩赐;二是神父们没有私人财产,他们的衣服,手表都是一样的;三是神父们绝对地服从教皇。这三样我都做不到。”

  一九四七年,阜成门福音堂全体会众在克服困难、静心等候神之后,看到了工作的果效,得救的人数不断地加添,每礼拜天参加聚会的人,由初开堂时的只有袁相忱全家的境况,迅速上升到近二百人。福音堂还开设了主日学,专门给小孩子们传讲福音。袁相忱规定,不论是自己家的孩子,还是随家人来聚会的小孩,在大人聚会的时候,都必需参加主日学,必需按时完成主日学老师布置的功课。

  一九四七年夏,阜成门福音堂为第一批得救的人施浸。施浸前袁相忱与每一位要求受洗的人详细交通,了解对方的信仰根基和是否真的清楚得救。从此阜成门福音堂每年都在夏天有一次施浸,受洗的人数从四七年的二十多人,逐年增加,四八年为三十多人,四九年为四十多人,五零年达到了五十二人。

  一九四七年,袁相忱受瑞典传道人傅约翰和傅安得生夫妇之托,照顾初来北京开展工作的年轻传道人艾喜德。傅氏夫妇在陕西北部的荒漠地区传福音,与袁相忱相识多年,是谦卑柔和、生活检朴的牧者。傅氏夫妇早年带领艾喜德归主,后来艾喜德蒙神呼召来中国传道,但因不懂中文,遇到了很多困难。袁相忱带她到自己的福音堂参加聚会,鼓励她用中文介绍自己,还告诉她:“迅速学会一门语言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多与当地人交谈。”

  艾喜德非常喜欢与梁惠珍在一起,梁惠珍以女性的细心教导她独身在异乡时的许多功课。梁惠珍对艾喜德说:“你就把我的家当作你自己在中国的家。有什么难处就告诉我们,我们是一家人,千万不要客气。”袁相忱与艾喜德在谈到中国教会的发展时说:“中国基督徒应该建立自己的教会,并且是自立的教会。我现在就是靠翻译来维持生活,补贴教会的开支。中国教会应该向自立自养自传的方向发展。”艾喜德看到阜成门福音堂的信徒们在聚会时热心参与,非常清楚自己是得救的天国子民。

  后来艾喜德先后在内蒙、天津等地开展工作,但她与袁氏夫妻亦师亦友的感情,一直未曾间断。艾喜德在天津工作期间,袁氏夫妻有机会经常去天津探望她。一见了面,袁相忱总要问艾喜德学习中文的进展情况,并抽出时间帮她辅导中文。当时中国正处在政权交接的关头,很多传道人纷纷撤离,人心惶惶,袁相忱劝勉艾喜德继续努力学好中文,回应神的呼召,作一个“在中国人中间传道的传道人”。袁相忱经常向艾喜德谈起主的工人所应有的做事原则,无论面对什么样的环境,都要坚守神的话语。一九五一年,艾喜德离开中国大陆,前往香港,但她始终没忘记袁相忱对她说的话,她也回应了神的呼召,继续在中国人中传福音。袁相忱夫妇对她的帮助,使她在香港事奉的四十年期间,大得益处。

  一九四七年后半年开始,袁相忱辞去了一切外面的工作,专心传道。到一九四九年,每逢聚会,阜成门福音堂的二百多个座位都坐得满满的。袁相忱在福音堂的房木项上竖起了八个大字:“转回吧,何必死亡呢?”

  这八个艺术体的大字从老远都能看得见。这八个字也曾救过一个感觉人生失意、准备自杀的东北青年的生命。

  有一天,一个从东北流亡到北京的青年学生,因觉得生活动荡、人生失意,就想在阜成门外护城河投河自尽。他正要自杀时,一抬头,看见了福音堂上的这八个大字:“转回吧,何必死亡呢?”

  这话深深地打动了这个正在走向死亡边缘的人。他想:“这话不正是对我说的吗?我难道真的只有死这一条路吗?”他就徘徊犹豫了很久,最后,又决定进来看一看到底是谁写的这句话?他有什么好的办法没有?于是他就来到了福音堂门口,当时袁相忱正在里面,看到一个陌生人,就主动问他:“有什么事没有?”

  年轻人还没说话,泪就流出来了。他呜咽着把自己的烦恼和解不开的悲观失望都说了出来,也把自己刚才在自杀前看到的那句话说了出来。袁相忱看着他说:“年轻人,你来对了!我也许不清楚你到底有多大的难处,非要走自杀的路,但我可以告诉你:你没有权利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是上帝创造了你,给了你生命。你只能好好地珍惜生命,并且要知道是谁创造了你。好好地信靠上帝,你就不会觉得生活是多么苦了。”那个年轻人以后就信了主,来阜成门聚会,后来又满有喜乐平安地回老家去了。

  大陆解放前,许多传道人看到前景黯淡,担心GC党执政后会带来许多不好的结果,所以纷纷远走他国。远东神学院院长吴智先生来找袁相忱,告诉他,圣公会召牧师,要求会英文和广东话,要到印尼开展工作。他觉得袁相忱合适,所以就来问问他本人的意思。吴智说:“这件事你要好好祷告神,如果是神的旨意,你就去,如果不是神的旨意,你就不要去。”

  袁相忱告诉他:“我不去。神给我的呼召是在中国,中国有这么多没有得救的灵魂,我要在这里安营扎寨,踏踏实实地把神的工作做好。”一九四八年年底到一九四九年期间,大批的传教士离开中国。当时在北京开展福音工作的芮牧师问袁相忱:“GC党掌权后,恐怕福音工作就不好开展了,并且极有可能会受逼迫。你如果想离开中国的话,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带你一起走。你英文那么好,在国外照样能服事。”袁相忱回答他说:“我的托付是在中国。到外国干吗呢?GC党在宣传宗教信仰自由,我想他们不会做得太离谱。再说,神既然呼召我在中国传福音,他一定会负责到底,会为我开路的。”

  一九四九年二月三日,解放军首批部队进入北京城。军队从阜成门进城,就经过袁相忱的家门口。梁惠珍把玻璃用胶条贴成米字状,谨防部队进城时的震动把玻璃震碎。梁惠珍还买了一些米面储存在家里,以防物价上涨,但袁相忱却认为这是过分的担忧。他看到解放军队伍整齐、军纪严整,更加感到放心,因为他认为,有纪律的部队是不会乱来的,并且自己不过是个传福音的,基督徒和政治没什么大的关系,不管谁来掌权,只要自己远离政治、不犯法,还是像以前那样传福音,是不会有问题的。

  政权变了、环境变了,而袁相忱传福音的心志却始终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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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8.2007 18:28:59 | 只看该作者
第四部份

“我知道我的救赎主活着”
一、“SZ运动”引发的风波


  一九四九年三月三日,解放军进入北京。二月二十三日,北京各教会成立了“北平基督教联合会”,主要工作是讨论如何应付环境,在GC党执政的国家里求得生存。在起初的那一段时间里,许多教会的传道人都处在一种自我恐慌的无序状态中。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就是:GC党宣扬无神论,新政权上台后,就会铲除一些对自己有妨碍的东西,会不会首先就拿教会开刀?如果GC党对教会采取措施的话,教会该如何应付?

  袁相忱却和原来一样,对这一切变化都安然处之,有时有弟兄姐妹把这种担忧与袁相忱交通时,袁相忱就笑着劝大家:“你们太过忧虑了!首先,我们传福音的与政治没有什么关系,谁掌权我们的工作都一样,谁掌权我们的工作都照样做,因为我们是为神工作,不是为某个人或政权。第二,GC党也并非传言中说的那样,‘GC共妻’,纯粹是没有的事,并且GC党的政策中有一条:宗教信仰自由。解放军进了北京城,一切都很好。在宗教问题上他们也不会乱来的,你们就放心好了。”

  这并非是袁相忱用来安慰大家的话,他的的确确是这样认为的。他对GC党颇具好感,认为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事实也是这样。一九四九年全年,GC党没有对基督教采取任何措施,与传道人也没有过任何接触。然而,现在没有发生的事不等于将来不会发生。

  一九四九年冬,袁相忱带着几位信徒在白塔寺大街上打鼓布道。鼓声一响,照例就有许多人围上来。袁相忱就开始向大家传福音,正讲着,忽然人群外围传来几声呼喝:“都散开!不要围在这里!快点散开,别站在马路上!”随着这声音,人们呼拉一下就散开了,有几个穿军服扎皮带的人出现在袁相忱面前,领头的一个问他们:

  “你们怎么回事?在大街上敲敲打打地干什么?谁让你们在这里的?”袁相忱马上明白过来了:碰上解放军了。

  他回答说:“我们是传福音的,以前就一直在这里传。”领头的那个人打量了一下袁相忱,看到是个斯文瘦弱的中年人,就想了一下,说,

  “不许在这里聚集,跟我们到军管会去。”

  军管会就是军事管制委员会,是解放初期的一个维持治安的组织,由军人担任。于是就有几个穿军服的人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把袁相忱他们带来的鼓、钗等东西统统拿走,大步地朝当时军管会设在西四的办公地走去。袁相忱他们几个就跟在后面。到了军管会里面,领头的那个人态度就比刚才在大街上好了许多。

  他问袁相忱:“你是干什么的?”

  袁相忱回答说,“我是阜成门福音堂的传道人,叫袁相忱。”  

  那人点点头,就说,“以后不许在大街上布道,明白了吗?”

  袁相忱就问:“你们GC党不是说有宗教信仰自由吗?”

  言外之意就是,既然有自由,为什么又不许我在大街上布道呢?那人楞了一下,口气更加缓和下来,解释说:

  “宗教信仰的自由是有的,只不过现在刚解放,外面比较乱,现在最好不要在外面。你们可以把自己的东西拿回去了。”

  袁相忱看那个干部态度很好,就不再说什么,于是他们几个就抬着鼓回了福音堂。从此以后,袁相忱就不在外面布道了,但每逢聚会,他都把门窗打开,里面唱诗、讲道的声音都能清楚地传到外面,也有行人经常听到这声音就驻足不前了。

  北京解放初期,因政局还不是很稳定,所以没有马上处理宗教问题,政府只是一切以安定为出发点,还没有直接染指宗教生活。这一段时期,倒是一段真正的宗教信仰自由的时期,虽然前后只有一年多时间,但现在看来,这段时间是多么宝贵啊!那一段时间,宗教虽然没有和政治紧密结合,但从双方来看,却又都有联合的倾向和条件。在宗教界这方面,解放后随着大批外国传教士的撤离中国,留下了一大堆问题。首先是教会的财产问题,然后是教会医院、教会学校的运作问题。这些机构以前都是由不同宗派的外国人经营管理,或是由外国人监管的,现在一下子好像群龙无首,人心惶惶,这一大摊子该怎么办?该由谁来管理?该怎样领导?另一方面,GC党作为一个标榜无神论的政党,在执政后自然会对与帝国主义有着某些联系的基督教颇具戒心,早就想插手,但又没有合适的时间和机会。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GC党没有主动来联系宗教界人士,但宗教界中的一些人,却开始积极主动地向政府靠拢。于是中国基督教界进入了一个史无前例的时期,一些对中国宗教政策的发展方向有着重要影响的人物,也开始粉墨登场。这里面,最活跃的就是吴耀宗先生。

  吴耀宗先生是广东人,一八九三年出生于一个非基督教家庭,一九一八年信主后,先后在纽约协和神学院及尼布尔门下进修,接受了新派的神学思想。所谓新派,简单说就是不相信童贞女生耶稣、不相信复活、不相信三位一体、不相信末日审判、不相信耶稣再来等他们认为不合理性的教义。吴耀宗早在一九三七年就参加了中共组织的保卫中国大同盟,为八路军、新四军募集医疗用品,是具有明显亲共政治倾向的基督徒。吴耀宗先生的思想可用他自己的文章来说明。他在一九五一年七月七日的《天风》上发表题为《GC党教育了我》的文章,文章写道:“在过去三十年中,我的思想经过两次巨大转变,第一次接受基督教--从怀疑宗教到信仰宗教;第二次,接受了反宗教的社会科学理论,把唯物论思想通宗教信仰打成一片。”

  吴耀宗先生于一九四九年九月二日,出席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成为全国基督教界五位代表之一。然而,这五位代表却并非由基督教团体所选出。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以吴耀宗为首的基督教访问团成立。一九五零年五月,基督教访问团在访问北京后,先后在五月二日、六日、十三日三次受到周恩来的接见,会谈的中心内容是:基督教应自动地肃清帝国主义在它里面的力量和影响。也就是说,早从五零年起,中共就为基督教的发展定出了方向,以后的一切行动,都是由基督教界人士出面,按中共所指的方向走的。他们认为,中国的教会目前最该办的两件事就是:一是与帝国主义割断联系,二是要实行三自,即自治、自传、自养。

  一九五零年七月二十八日,吴耀宗联合其他发起人,将题为《中国基督徒在新中国建设中努力的途径的宣言》及征求签名的信寄出,开展全国范围内的签名运动,“SZ爱国运动”正式开始。此宣言的中心内容是:警惕及肃清基督教与帝国主义间存在的关系,作为政治立场,并在短期内完成教会的自治、自养及自传运动,作为教会革新与发展的基本方针。此宣言在新的任务中明确说明:

  “中国基督教教会及团体彻底拥护共同纲领,在政府的领导下,反对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及官僚资本主义,为建设一个独立、民主、和平、统一、富强的新中国而奋斗。”

  通过这一“宣言”,宗教与政治堂而皇之地正式接轨。

  一九五零年八月,中国政府统计,全国约有天主教徒三百万,其中的百分之八十在农村;基督徒约七十万,百分之七十分布在农村。

  一九五零年九月二十三日,《革新宣言》即《中国基督教在新中国建设中努力的途径》发表,同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基督教人士的爱国运动》,为“三自运动”定性。

  一九五零年十月十八日,中华基督教协进会在上海召开第十四届年会,通过了开展SZ运动的决定,并选举吴耀宗为副会长。从此吴耀宗正式进入全国基督教界的领导层。

  这一时期,SZ运动还处于意识状态下,或者是步履艰难的起步期。SZ的领导人原计划用五年的时间,在全国范围内实现统一的领导,但没想到的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来了:

  一九五零年六月二十五日,朝鲜战争爆发;二十七日,美国参战;七月二十七日,联合国军参战;十月二十五日,中国开始了抗美援朝战争。SZ运动的反帝爱国的真正目的,在这一时期完全表明,SZ运动利用抗美援朝的战争,加快了国内“SZ运动”的步伐,也加强了运动的力度,迫使基督教界迅速作出抉择:你是支持自己的国家呢,还是支持帝国主义?换言之就是:你若不参加SZ,就是支持帝国主义,就是不爱国,更甚者,就是反革命。“SZ运动” 利用宗教作幌子打政治牌的本质暴露无遗。

  “SZ运动”这个以在教会内部实行自治、自养、自传为藉口而开展的改革运动,此刻已名正言顺地变成了政治运动。

  一九五零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中央人民政府国务院第六十五次会议,公布了《关于处理接受美国津贴的文化教育、救济机关及宗教团体的方针》。一九五一年四月召开了处理接受美国津贴的基督教团体的会议,全国各宗派、各团体的一百五十四名代表参加了这次会议,其中也有一些是与美国差会没有任何关系的教会领袖。SZ运动的成员已由接受外国津贴的教会扩大到所有的教会。大会专门用两天的时间,对帝国主义在中国教会中的种种劣行进行了控诉。这次会议还产生了一个新的全国性的基督教领导机构:“中国基督教抗美援朝SZ革新运动委员会筹备委员会”,吴耀宗为主席,刘良模为书记,吴耀宗在中国基督教界中的头把交椅正式坐稳。这次会议还通过了《中国基督教会各教会、各团体代表联合宣言》和《处理接受美国津贴的基督教团体办法草案》,并于一九五一年七月二十四日由政务院正式公布。联合宣言中指出:中国教会因倚靠上帝的帮助,藉着毛主席的领导及党政府的鼓励,必能群策群力,发展一种更纯粹、更完全的基督教事业来服务人民。

  从此中国基督教界进入一个轰轰烈烈的控诉时期,《怎样开好控诉会》、《我们要控诉》等具有明显政治意味和操作导向的文章,占据了基督教的刊物《天风》的大部份位置。吴耀宗和刘良模等人多次发表文章,在政治意义下重新解释了基督教的“论断”与“重生”等教义,引起了一些维护圣经的基督教界人士的不满。但截至一九五二年九月,已签名拥护SZ运动的信徒达三十三万多。三自运动初见成效。

  一九五一年十一月,上海开办了第一届基督教SZ革新运动干部学习班,对信徒的思想教育及改造藉此开始。然而,全国各地还是有许多人拒绝参加SZ运动。当时北京有六十多个宗教团体,但有十一位教会或宗教团体的负责人拒绝参加SZ运动。他们拒绝参加的理由很简单:“我们早就是自治、自传、自养了,所以没有参加的必要。”

  这十一位代表是王明道、袁相忱、毕永琴、王镇、彭宏亮、吴慕迦、王伟明、张周新、陈善理、吴文静、刘秀颖。

  袁相忱曾多次对信徒阐述过他为何不参加SZ的原因,主要有三点:第一是他的教会早在一九四六年开办之日起,就是三自的,没有加入任何外国差会,也没有做任何机构或团体的附属,以取得支持。他也是北京六十多个教会中唯一的一个租房子聚会的教会,他一家九口人的生活和福音堂的房租,都是由信徒的奉献和他自己做翻译的收入来维持,早就是自治、自传、自养的了,所有没有必要参加三自。第二个原因是他认为基督是教会的头,教会是属神的,是童年,不应该与一切属世的联合。政治和宗教要绝对地分开,神的东西要归给神,该撒的东西要归给该撒。这是两个领域;政治不能利用宗教,教会工作也不应依靠政治。国家用宗教事务局来管理一切宗教活动,认为宗教是人民团体之一,也要在党的领导下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这是袁相忱无论如何都不能认同的。第三个原因是他对三自某些领导人的信仰不认同,袁相忱具有传统福音派的神学观点,不赞同新派的信仰。他认为吴耀宗先生的新派神学观点虽然承认有神,但这个神是抽象的;袁相忱相信的是有生命、有位格的神,与他们的不一样。所以他就常对别人说:“信的和不信的不可同负一轭,这是圣经上教导我们的。他们信的神和我们信的神不一样,所以我不和他们在一起。”

  从一九五一年开始,这十一个人与SZ领导人之间的立场,已划分得非常清楚了,参加SZ的和不参加的信徒,也渐渐地有了分水岭。也是从一九五一年开始,袁相忱请王明道先生每月去他的阜成门福音堂讲道一次,两人间的联系比以前更加紧密。

  这期间不断有信徒带着关于参加SZ与否的各种疑惑来请教袁相忱。一次,有一个信徒问袁相忱有没有看过刘良模发表在当年《天风》第十九期上的一篇文章,写的是参加政治学习的感受。文章中说,以前想不通基督徒为什么要参加政治学习,现在想通了,这种感觉就是基督教里所说的“重生”。

  这位信徒问袁相忱:“耶稣与尼哥底母所讲的重生是这样的吗?”

   袁相忱明确地告诉他:“这种说法不对!重生是指我们信耶稣后所获得的新生命,与政治学习毫无关系。只有耶稣的宝血有赦罪的功效,只有信耶稣才能让人获得新生命。”

  那一段时期,SZ的领导们频频在《天风》刊物上发表一些所谓指导性的文章,这些文章大多数都是政治性强、革命性强而属灵性弱:有的是用革命性、政治性的理论,来指导属灵事工,有的干脆就是纯政治性的。信徒们看了,除了不能够得到造就外,还产生许多迷惑。

  袁相忱就告诉大家:“不要看这些对属灵生命毫无益处的文章,如果有时间的话,就去多读读王明道先生写的文章,王先生的文章都发表在《灵食季刊》上,这样的文章才值得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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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8.2007 18:29:27 | 只看该作者
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从一九五二年开始,SZ和中国政府开始对那些拒绝参加SZ的基督徒进行引诱、拉拢和逼迫,目的是让大家都加入,将所有的信徒,都由党和政府来藉着SZ统一领导,从而加强对宗教的领导。至一九五二年夏,他们己从各个不肯参加SZ的教会中拉走了一大批信徒,孤立不肯参加SZ的人。袁相忱的福音堂中也有一大批信徒离开,参加了SZ。袁相忱对此毫不介意,他说:

  “主托付我多少羊,我就牧养多少。至于参加不参加SZ,这是个人的事,由他们个人选择。总之,我的选择是不参加。”

  一九五三年五月,基督教联合会又立公约,规定任何教会都不得请王明道、王镇、袁相忱去讲道。政府想利用各种压力来迫使这十一个人就范。

  一九五四年七月二十二日到八月六日,“第一届基督教全国会议”在北京灯市口卫理公会召开,吴耀宗做了一篇充满政治性的工作报吉,缓筢发表《告全国同道书》,把“SZ革新运动”更名为“SZ爱国运动”,并正式成立了它的全国领导机构:“中国基督教SZ爱国运动委员会”。吴耀宗顺理成章地成为主席;SZ的领导权己经在全国范围内得到巩固。

  一九五四年九月三十日,北京市政府邀请不参加三自的十一个宗教团体的一百余人,到中山公园中山堂后面的议事厅去开会,这是政府对这十一个团体的又一次争取。会上,宗教事务处李处长首先发言,劝大家加入三自。李处长发过言后,这十一个团体中的王明道先生也做了发言。他很坦率地讲了他本人为什么不肯参加三自的原因,之后又有其他人发言,主要原因大致相同:一是这十一个教会团体本身很早就已经是三自的了,所以没有参加的必要;二是这十一个教会团体都是基要派的,他们的信仰与“三自”的主要领导的新派信仰有很大的不同。王明道先生直言不讳地把新派称之为“不信派”。这次座谈会开得相当坦诚,这也是双方第一次在桌前坐下,摆明自己的立场。会议的结果当然不会有令政府满意的答覆,但他们至少搞清楚了这些人为什么不肯参加三自的原因,这十一个团体也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散会的时候,政府发给每位到会者一本控诉美帝国主义的书,让大家回去好好学习。座谈会后不久,政府已清楚地知道目前要让这十一个团体加入三自是不太可能了,但若就此让这些人放任自流,政府也不放心。于是不久,政府又提出一个折衷的处理方法:你们这十一个团体的信仰既然跟三自主要领导的信仰不一样,那你们就另外组织一个学习小组,参加政治学习,由政府直接派人来领导。政府的建议提出了,该如何回应却很为难。从心里讲,这十一个团体的负责人都不愿意在教会中开展政治学习,因为他们都很清楚,政治与宗教应该是严格分离的;但既然政府的建议是针对十一个团体提出的,那么这十一个团体也就应该来讨论一下该如何答覆。

  一天,东大地福音堂的彭宏亮来阜成门福音堂找袁相忱,问他:“你收到了政府让我们单独学习的信了吗?”

  袁相忱说:“收到了,我还正不知该如何答覆呢。”

  彭宏亮说:“那咱们就干脆在一起商量一下该怎么办。这样吧,你发几封明信片,约个时间,让大家一起到王明道先生的会堂里聚一聚,商量一下,尽快给政府一个答覆。”于是袁相忱就给大家发了明信片,约好了某天下午三点钟,一起去王先生的会堂商量。

  那天,十一个团体的负责人都来了,大家就坐下来商量。先由袁相忱把发信的原因讲了一下,袁相忱讲完后,王镇第一个发言。他说:“我看,咱们不能参加这个学习,如果参加了,难免以后不会和‘SZ’走在一起,就好像两群鸽子在天上飞一样,开始是两群,但飞着飞着,就难免会变成一群。”

  王镇说完之后,每个人都做了发言,谈了看法,大家意见基本上一样,最后的结论是:“如果要参加学习的话,每个人就以市民的身份参加就行了,不以传道人的身份,更不以教会团体的身份参加学习。既然以个人身份参加,就用不着政府特别派人来领导了。”他们的答覆很巧妙地回绝了政府的建议。

  政府仍没有放弃用各种方法说服这十一个团体参加SZ。一九五五年一月下旬,北京市宗教事务处向所有的教会团体的负责人发出请柬,邀请他们一月二十六日在新桥饭店聚餐,但却惟独没有给王明道先生发请柬。袁相忱接到信后,并不知道政府没有请王明道先生,也不知道政府也请了SZ的人,他只是想,既然是礼尚往来,去去也好。后来他又听说基督徒聚会处的人也去,就于一月二十六日那天直接去了新桥饭店。李处长非常热情地过来跟他握手,嘴里连说几声“欢迎!欢迎!”并叫袁相忱坐在他旁边。坐下后袁相忱才发现,原来SZ的人都在座,并且不参加SZ的十一个人中,只有他一个人出席聚餐。他想:“我要不要走呢?”

   可是又一想,既来之则安之,不就是吃一餐饭嘛!走了的话,就显得太小气了,所以就坐下来安安稳稳地吃饭。其实那天其他人也确实是准备去的,但在去的时候,不知是谁得到了政府也邀请SZ的人的消息,大家又半路上返回了,结果就只有袁相忱一个人坐在那里,一枝独秀。

  席间李处长说:“大家都是有信仰的人,喝酒或者不喝酒,就请自便吧。”

  他频频给袁相忱挟菜,并详细询问了他家中的情况,然后又邀袁相忱与他碰杯。李处长喝的是白酒,袁相忱喝的是茶水。SZ的领导对袁相忱也非常热情。袁相忱是无意之间单刀赴会,李处长和SZ的人却理解成袁相忱有向SZ靠拢的诚意,所以对他格外关爱。李处长对袁相忱说:“你才四十多岁,年轻得很!要好好学习,追求进步。”

  换言之,李处长认为袁相忱还有挽救的可能。这大概也是王明道先生一九五五年第一次被捕时袁相忱却没有被捕的原因,并且也没有追究他发明信片召集大家开会的事,因为政府觉得袁相忱年纪又轻,脾气又不是太明显,还是有可能与政府合作的。他们把袁相忱去参加聚餐,当成是袁相忱有意向他们靠拢的证明。他们要给袁相忱留一些时间,让他自己做出决定。

  一九五五年五月,政府开始用强制手段打击不参加SZ的基督教界人士。外地不参加SZ的陆续被逮埔,每天都有信徒被捕的消息传到北京,政府希望北京的这十一个团体能够在这种压力下参加SZ,所以把北京的强制行动放在最后。但政府的希望落空了,没有一个人在这压力下主动声明加入SZ。政府的忍耐期结束了,八月七日夜,王明道先生和太太在北京被捕,同时被捕的还有十几位传道人和信徒。

  当信徒告诉袁相忱有关王明道先生夫妇被捕的消息后,袁相忱就想到自己也快了。面对前所未有的压力,袁相忱的工作和信仰进入了一个低潮时期。政府在这一个阶段也不断地用各种方式劝说、威胁、强迫他们。一九五六年,政府成功地将北京所有的传道人聚在一起,参加了政治学习,这是来之不易的成果,是政府从一九五三年起,就开始花大功夫来做的工作,现在终于在软硬兼施中达到了预期的目的。袁相忱也从一九五六年起参加了学习,每次学习,李处长都亲自带领,学习的内容就是GC党的有关政策,以及宗教该如何配合党,把祖国建设好的问题。SZ和政府的人心里很清楚袁相忱的挣扎,所以每次都叫袁相忱坐在最前边,一是表示关心,二是为了能更好地了解袁相忱的表情动态。每次去学习,袁相忱都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因为他也实在不清楚自己该说什么。说一些不合政府口味的话吧,怕惹麻烦;说一些合政府口味的话,自己又不是心甘情愿,所以就干脆什么也不说。

  此时,要不要继续参加这种学习的争战,常在袁相忱脑中翻腾。对于袁相忱来说,这是一个特殊的肉体与神的旨意争战的时期。内心的争战使他变得沉默,也促使他重新反省以往的一切。

  终于有一天,袁相忱在祷告后很高兴地对妻子梁惠珍说:“我已经决定了,再也不去参加学习了。”

  那天他果然没有去,他整天都高兴得很,一改往日愁苦的样子;他不停地哼着歌,像个小孩子一样。梁惠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知道丈夫这些日子受了多么大的压力,可是这种压力是她无法帮助解决的。她看袁相忱那么高兴,就想,“不想去参加学习干脆就不要去了。不去,政府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我们又没干什么坏事。”

  一九五七年,反右斗争开始,SZ又组织大规模的学习,袁相忱又被叫去开会。那时,李处长亲自主持会议。开会的前几天,袁相忱照例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只是听大家发言,后来李处长就说:“袁相忱,你也该发发言了。怎么老是坐着不说话?”

  袁相忱说:“我不用发言了,听听大家的就行了。”

  李处长说:“不要害怕,有什么话就敞开来谈,有什么意见也要说出来,没关系的。”

  李处长其实很明白,袁相忱是从心里不愿参加学习的,只不过没有明着表态罢了。他想到袁相忱可能会有很多不满或意见,就用沉默表态;他也很想了解袁相忱真实的心理状态,所以他就又鼓励袁相忱说:“没关系的,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你们要多给我们提意见,才能促使我们把工作做好。不论大家提出什么样的意见,都欢迎。有则该之,无则加勉嘛。”袁相忱沉默良久,心里想,“既然是你叫我说,那我说说也无妨的,况且这些天我的心里也实在是闷得难受,说说也好。”

  袁相忱思考良久,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在会上说的第一条是:“现行的宗教政策不合理,对各宗教存在不平等的待遇。就拿基督教与回教相比,二者同为宗教,但宗教政策却极其不平等:对回教的政策很宽松,对基督教却很紧,基督教的信仰没有自由。”第二条是:“在SZ队伍中有一些根本不是SZ的人。这些人可以说得上是三朝元老了:日本人来了就投靠日本人,美国人来了就领美国的津贴,现在又摇身一变成为三自的人,其实他们是最不‘三自’ 的。他们只不过是基督徒队伍中混饭吃的人,也就是吃教者。”

  袁相忱的发言结束后,会场一片肃静,李处长也没有做任何表态。袁相忱心里倒是觉得畅快得很,他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发言结束后,袁相忱就想:“我以前怎么那么傻?把心里话说出来的感觉是这么痛快淋漓!我以前怎么不说呢?早说了,也许就不必受这么多的罪了。真是何苦啊!以后有什么想法一定要说出来,不能再委屈自己了。”

  会议结束的那天,袁相忱所在的学习小组的组长王毓华宣布说:“按政府要求,每个小组要产生四个右派。根据大家的发言记录,袁相忱被划为右派。”接着王毓华又解释说,“右派是属于人民内部的矛盾,希望被划为右派的人不要灰心,而要更加积极地参加学习,常常反省自己。”

  袁相忱听了,没做任何表态。他回到家后很平静地对梁惠珍说:“从今天起,我是右派了。”

  梁惠珍急忙问:“右派有什么处罚吗?”

  袁相忱回答说:“闭门思过。我真的要好好在神面前安静地反省反省了。”

  从此袁相忱就不再去参加SZ的学习。SZ曾派人来叫过他几次,他也没有去,后来SZ的人也就不来了。“SZ”这个名词好像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样,他每天照例天一亮就起床,祷告读经,照例一星期三次开堂布道,照例督促孩子的学习,照例每天查考圣经至深夜。他的生活又好像恢复到了一九五三年之前的样子,一切都平平静静。

  在每星期的三次讲道中,袁相忱多次根据圣经,针对当时的情况,讲了什么是神所喜悦的教会,什么是神所喜悦的工人等专题。最后,他明确地表态:“教会的领导不是宗教事务处,也不是三自;教会的头是基督。GC党设立宗教事务处,领导一切宗教事务。我们有真信仰的拒绝参加,这是出于不参加政治而考虑的,并不是出于对政府或党有什么不满。基督是教会的头,统战部宗教事务局和所谓的牧师都不是教会的头;宗教和政治是两码事,加入SZ和爱国也是两码事,不应该扯在一起。以公民的身份参加任何政治活动都是可以的,但不应该以教会的名义做什么。教会不是人民团体,教会是属天的,是属灵的。”

  很多次聚会结束后,都有信徒提醒袁相忱说:

  “袁先生,你以后还是稍微小心一点。今天聚会的时候我看到有几个很陌生的人。”

  袁相忱说:“没关系的。我们传福音就是要传给陌生的人,只要他想来听,我们的门是敞开的。我讲的这些,都是圣经上的。有些人是因为不知道圣经是怎么讲的,所以才会走偏了。”

  一天,祁庭铎牧师来到了袁相忱的福音堂。寒喧几句后,祁牧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当时正是吃饭的时间,袁相忱就邀他一起吃。祁牧师以前和袁相忱关系还不错,但SZ成立后,祁牧师就积极加入了,所以两个人这几年来也没什么深的交往。他们两个边吃边谈,祁牧师忍不住叹气说:

  “袁弟兄,我还是要劝你几句。也许你不爱听,不过我还是要来劝你。我听说你没有去参加学习,这是很危险的,这种情况下,你就把个人的脾气忍一忍,装装样子,主动去向他们要求参加学习。现在你如果还坚持不参加SZ,后果不可想像。你家里有老有小,这么多人,你若是有个什么不好的结果,他们怎么办哪?”

  说到这里,祁庭铎的眼泪就流下来了。袁相忱不知道他是SZ派来的说客,还是他自己来的,但看得出他还是真心的,所以也就很感激他的提醒。但感激归感激,他还是不能认同祁庭铎的立场,更不认同他的做法。他对祁庭铎说:“我不是因为个人的脾气才不参加的。我不敢糊弄神,也不愿意糊弄人。”

  又有一次,袁相忱去看望一个生病的信徒,姓王,就住在袁相忱家的附近。袁相忱探访过后,正要离开的时候,祁牧师也来了。袁相忱就说:“你们谈,我先走了。”

  祁牧师跟着袁相忱出来,又劝他加入SZ。祁牧师说:“中国有句古话:‘既在矮檐下,岂能不低头?’我们现在也是没办法:GC党要求加入SZ,我们就不得不加入。有什么办法呢?”

  袁相忱只是听着,就是不表态,心里说:“今天所以有这种局面,就是因为胆小的基督徒太多了!你是在矮檐下,我才不在呢,所以也没什么好低头的。”

  通过两次和祁牧师的接触,袁相忱明白了,政府是不会放过他的。祁牧师说的没错,不参加SZ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他不知等待他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但他已预感到,危险在一步步地逼近。

  一九五七年十一月,北京进入了深秋季节,这是北京最漂亮的时候,淡黄色的银杏叶子飘落满地,秋风起时,满地厚厚的叶层就随风而动,秋的美丽楚楚而来。袁相忱对妻子梁惠珍说:“我们两个还没有去长城玩过呢!这两天天气正好,我们去一趟长城吧。”

  嫁给了一个传道人,除了帮助丈夫传福音外,还要照料六个孩子,梁惠珍每天忙得腰酸背痛,袁相忱也是忙得很,所以在北京住了这么长时间,两人却没有去过长城。丈夫提出了这么好的建议,梁惠珍却还有点不忍心浪费时间。她说:“要不以后再去吧,我还要赶时间给孩子做棉衣呢。”

  袁相忱说,“你陪我去吧。你嫁给我这么多年,我还没有带你出去玩过呢。” 梁惠珍说:“怎么现在倒有玩的心了?”

  袁相忱说:“我就要离开家了,以后说不定想陪你玩都玩不成了。”

  梁惠珍听了怔在那里,她看袁相忱绝对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也就不再说什么,点点头答应了。

  这是袁相忱第一次说出他的预感。

  一九五七年年底,梁惠珍接到一个由李处长办公室的秘书打来的电话,叫梁惠珍和袁相忱的母亲第二天早上九点去李处长的办公室,说李处长要找她们谈话,很重要的,一定要去。办公室就在长安街宗教事务处。梁惠珍和婆婆商量了一下,决定先不让袁相忱知道,免得影响他的情绪,等谈完话回来了,再告诉他。

  第二天一早,梁惠珍吃完早饭后就带着婆婆来到了长安街的宗教事务处。李处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与她们谈了约一个小时,中心话题是要让他们动员袁相忱,赶紧向政府靠拢。李处长说话时很严肃,他说:

  “我找你们来是很要紧的事情,是关系到你们切身的问题。袁相忱没有参加学习,也没有向政府靠拢。我请你们来,就是要做好他的思想工作,要他赶紧向政府靠拢,悬崖勒马,不然我们再也不能容忍他了。我们看他还年轻,才四十四岁,还有挽救的可能,所以就找你们来。你们是他家里最近的人,回去要好好劝劝他。你们家有六个孩子,有老有小。他出事了,你们怎么办呢?我们给你们一条出路,要袁相忱赶快悔改,向政府靠拢,参加学习,这样我们才能对他放心;不然的话,我们怎么收拾王明道,照样怎么收拾袁相忱。我们一直在给他机会,等他回头,不过我们的线不能拉得太长,我不能等他太久了。他要是再不悔改,不向政府靠拢,我们就要采取行动了。对他,我们己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们不信就等着瞧!我们收拾他很容易,但他要是进去了,你们家一堆孩子怎么过呀?你是他妻子,所以你要多劝劝他,不要和政府做对;否则的话,会自食其果的。”

  李处长又对袁老太太说:

  “老太太,我知道你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也要想一想,如果没有儿子,你怎么生活呀?你要回去好好劝劝他,让他好好参加学习,好好参加SZ,向政府靠拢,回头是岸。要不然,你们这一大家子怎么生活呀?我是为你们好,所以才把你们找来。你们记住我的话,回头是岸,要不然的话,后果自负。”

  谈话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梁惠珍和婆婆在回来的路上都沉默着;她们己经知道,最后抉择的时刻己经到了。她们回到家时己经快中午十一点了,梁惠珍进家后先做饭,因为有孩子要吃完饭去上学。等到大的孩子们上了学,小的女儿睡午觉后,梁惠珍才来到袁相忱身边。袁相忱正在看书,梁惠珍看着丈夫,就有一种悲哀袭上心头。她想:“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最后她决定还是要告诉他,让他知道也好。袁相忱也看出妻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问:“你怎么了?”

  梁惠珍就告诉他说:“李处长今天找我和妈妈谈话了。”

  袁相忱听了,楞住了,过了一会才问:“谈什么?”

  梁惠珍说:“要我们劝你参加SZ,向政府靠拢。”

   袁相忱又问:“是政府叫你们去的吗?”

  梁惠珍点点头,袁相忱又问:“你和妈都去了吗?”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袁相忱马上明白了,这是最后的争取,也是最后的通谍,并且这通谍中带着最实际的利益的威胁:如果袁相忱不肯就范的话,这一大家子怎么办?

  屋里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袁相忱又把目光集中到书本上,但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良久之后,袁相忱叹了一口气,说出了八个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此刻的袁相忱已经完全从那种畏惧、胆怯、软弱的桎梏中解脱出来了,天好像在刹那间云开雾散,他对神的信心大增,与神的关系又得到了修复。他告诉妻子:“在神的真道上,懦弱是一种罪;人在软弱的时候,就是被这种罪所捆绑。

  所以神对约书亚说:‘你当刚强壮胆,不要惧怕,也不要惊惶,因为你无论往哪里去,耶和华你的神必与你同在。’我们也应当刚强壮胆。以前那么多苦日子不也过来了!我相信神不会给我们承受不了的重担的,我们若恒久祷告,一心靠主,主就必定保守我们。”

  危险依旧在一步步地逼进。一天,袁相忱刚讲完道,就有一辆汽车“嘎”地停在福音堂门口,有几个公安人员进来,把在这里聚会的郝文利带走了。在袁相忱的福音堂里逮捕别人,杀鸡给猴看的用意是何等的明显!紧接着就是与袁相忱从一九三四年起就有配搭工作的老同工郭孙惠卿也被捕了。郭太太对袁相忱的福音工作从始至终都是非常支持的,这是政府故意让袁相忱看一看政府的威风。袁相忱也明白政府的用意,他告诉梁惠珍说:

  “一个基督徒,要想得着天上的,就不能在乎地上的。”

  这时期,袁相忱一面做好了被捕的准备,一面又坚信,只要他有信心,神就必保守他脱离这网罗。但他却忘了:神的道路高过人的道路,神的意念高过人的意念;人不能测透神的旨意,人更无法知道神的计划。

  夜晚,辗转难眠的袁相忱在反复地读《约伯记》,约伯的话使他大得安慰:

  “我知道我的救赎主活着,末了必站立在地上。我这皮肉灭绝之后,我必在肉体之外得见神。” 黑暗中,神的仆人向神做最深切的祷告:

  “神啊,不论外面是何种的环境,我都深信,我的救赎主活着。求你保守我的心怀意念,永远在你的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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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8.2007 18:30:00 | 只看该作者
第五部份

“祂试炼我之后,我必如精金”
一、被捕


  五八年姗姗来迟的春天终于叩响了北京的城门;清明过后,第一场春雨为北京带来了朦胧的绿意。袁相忱每天带着最小的孩子小六去街边的小店吃早餐时,明显地感受到春天的脚步。六岁的小女儿在春天里,明显地比以前更加活泼,更加懂事。过了一个年,孩子又长大了一岁。袁相忱在孩子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勃勃的生机,也感到为人父母的欣慰。但他的内心却毫无轻松感,知道自己离开家的日子不远了。他是以最珍惜的情怀来一一体味这一切的。

  天热了,袁相忱就把棉衣换下来,开始穿毛衣。梁惠珍帮他把棉衣洗好后,准备把全家的棉衣一起收在包裹里,明年再用。袁相忱对妻子说:

  “你别把我的棉衣收起来,就把它放在我枕头边就行了。”

  梁惠珍问:“你还穿吗?不穿就收起来吧。我刚洗过了,放在外面会落上灰尘的。”

  袁相忱犹豫了一会,还是说:“你就放在外面吧,用块小布包起来,放在我枕头旁。”

  梁惠珍就没再说什么,把棉衣叠整齐了,用一块干净的布包好,放在袁相忱的枕头边。

  袁相忱已经预感到自己会在近期内被捕,所以就想万一被捕的时候,就把棉衣一起拿着。听说监狱里边被子很薄,到时候肯定用得上。又过了两天,袁相忱对梁惠珍说:

  “你出去给我买双新布鞋吧,要合脚一点,耐穿一点的。”

  梁惠珍问他:“怎么想起来要买新布鞋穿了?”

  因为袁相忱平时经常登台讲道,所以穿皮鞋的时候较多,并且袁相忱一向注意节俭,他的衣服和鞋,除非是穿破了,才让梁惠珍去买;若是衣服还没穿破,梁惠珍就帮他买了,他还会说梁惠珍不该浪费钱。这么多年来,梁惠珍已经摸透了丈夫的脾气,并且也养成了同样节俭的习惯。这一次是袁相忱主动提出让她买鞋,她就觉得很奇怪,所以就忍不住问了一句。袁相忱沉吟了一下,才说:

  “买双布鞋,好在以后劳动的时候穿。”

  梁惠珍听了楞了一下,继而就明白了:丈夫己经为被捕作准备,前几天丈夫不肯让她把棉衣收起来,她当时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想起来,应该也是为被捕作准备。梁惠珍楞在原地,泪水就在眼框里打转,但她控制住,没有让它流下来。袁相忱看到梁惠珍的样子,他的鼻子也酸酸的,但也忍着,当做没看到妻子的表情一样,走到外屋看书去了。

  被捕的预感越重,袁相忱就越担忧。他不是为自己担忧,而是为他走后一大家人的生活担忧。他的母亲当时已六十多岁,妻子梁惠珍没有工作,家里有六个孩子:老大福音刚满十七岁,小六还只有六岁多;五个孩子在读书,家中老的老,小的小,正是最需要照顾的时候。他是一家之主,如果他走了,这一家人怎么办呢?

  撒但很会寻找人的致命处来攻击人。他知道袁相忱对家人的情感,所以在袁相忱信仰黑暗期中最关键的时候,撒但已经藉着袁相忱的这个弱点来多次攻击过他:不论是政府的警告,还是主内信徒的劝说,都以“你走了以后,这一大家人怎么办?”

  这个问题来做文章,今天他又面对自己家人的情感和自己内心的担忧的挑战。

  弱点是明摆着的,关键是怎么解决。袁相忱反复地考虑着。

  当时从表面上看,只有两个解决办法:一是向政府表态,愿意参加SZ;参加了SZ,自然就不会被捕,不会和家人分开了。二是彻底坚持到底,坚决不参加SZ;这样的结果就必然是被捕,顾不了家人了。

  除了这两条路外,还有其他的办法吗?袁相忱忽然想到他要向神求一件事,那就是求神保守他脱离这患难,使他既不用加入SZ,违背神的旨意,又不用被捕,与家人分离,他就在这福音堂中事奉神。他就这样向神求,祷告的时候他为自己的想法找到了支持的理由:求神为他个人和家庭开路,更求神为中国的福音工作开路,因为他相信,凡是出于爱神的动机的,神就必保守。

  没错,神是会保守义人的,可是他忘了,神有权用各种方法来保守他的儿女。神有自己的方法,而不是用我们人所想的方法。多年以后,袁相忱回忆自己被捕的前前后后,才明白:神己经为他和他的家庭开了出路,神也为中国的教会和福音工作开了出路,并且神所为他个人和中国的福音工作所开的出路、所成就的一切,远超乎他的所求、所想。

  祷告了十多天,袁相忱感到心中的平安越来越清晰,外面也似乎一片平安;没有人警告他,没有人劝说他,没有人打扰他。他想,“神一定是听我的祷告了,要救我脱离这患难,要为中国教会开一条新的路,让人们看到,不参加SZ也是可以的。只要基督徒能坚决地摆明立场,政府就不会把我们怎么样。”

  四月十九日上午,梁惠珍从街上回来,把一双新的厚底布鞋交给袁相忱,说:“你先试一试,看看合适不合适?”

  袁相忱当时正在看书,头也没抬,也没细想妻子的话,拿起鞋来套在脚上时才想起来,这是自己前一段时间叫妻子买来准备被捕的时候穿的,而现在,鞋己经买好了。

  袁相忱心中一惊:“神啊,难道你是藉着这件事来提醒我?”

  梁惠珍看袁相忱不说话,以为他在看鞋,就说:“这鞋很结实的,花了四块八毛钱。我刚才拿了十块钱出去,找回来五块多,这五块多零钱就搁你的兜里吧。”说完就把钱塞进袁相忱的裤兜里。他们谁都没想到,这双鞋在当天夜里就派上了用场:袁相忱是穿着这双新布鞋,带着那五块多钱,进了监狱的门的。

  一九五八年,在中国的历史上也是个特别的年份:春天的时候从中央传来一道命令,全国的人都必须参加“除四害”的活动,其中包括打麻雀。打麻雀的方法也很特别,全国每一个地区在一天里集中时间集体行动,制造各种噪声,使麻雀惊吓之际,四处飞,但飞来飞去,发现所有的地方都不安全,所以再继续飞,直到在天上疲乏过度,掉下来摔死为止。打麻雀的结果有两个:一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麻雀真的少了;二是从第二年开始,各类昆虫因失去了麻雀这个天敌,而开始大量繁殖,酿成了另一种虫灾,其中尤以蝗虫为甚。蝗虫是麻雀的主要食物之一,麻雀少了,蝗虫的生存率自然就高了,高到成为比麻雀更大的一种灾害,使各种农作物受到了严重的破坏,直接引发了五九年的粮食大饥荒。紧接着又是三年困难时期。用人为的手法破坏神所立的自然法则,必然导致严重的后果。这就是最好的例证。

  打麻雀的工作是由北京全市统一行动的,定在四月二十日上午九点正准时开始。工作安排由市到区,由区到片,由片到街道,层层落实,要求必须准时、准点、全部人都参加。为了部署打麻雀的工作,四月十九日夜,街道召集了一些代表来开会,做进一步的安排。梁惠珍作为街道主任(一条小街道的管理人员),自然也参加了。那天夜里,布置任务会议开到十点半才散会,梁惠珍回到家里,孩子们都睡了,袁相忱正躺在床上看书。盲人青年陈邦恒因下午来袁相忱家里请教问题,吃完饭太晚了,不方便回去,所以当天也就留宿在袁相忱家里,睡在另一个房间里。梁惠珍洗漱完后,也就准备上床睡觉了。那时大约十一点多一点,忽然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又有一个管户口的警察在门外叫:“梁主任,开一下门。”

  梁惠珍以为是为了明天打麻雀的事,就一边问,“有什么事?”

  一边打开了门。开门后看到门外站着两个人,都是街道派出所的,大家平时都很熟。那两个人说:“

  不是找你,是找老袁,我们所长要请老袁去谈话。”

  袁相忱听了,说:“好吧,等我一会。”

  边说边赶快起来,下床的时候,顺手拿出放在床边的新布鞋穿上。袁相忱和梁惠珍都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事了,但他们想:“不可能是逮捕;要逮捕的话,不会有这么客气。”

  其实是派出所的人因为刚刚与梁惠珍一起开完会,布置完工作,所以给她一点面子,不让她亲眼看到丈夫被捕。袁相忱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一眼梁惠珍,但却没说什么,就跟着派出所的人出去了。其中的一个派出所的人对梁惠珍说:“你睡觉吧。”

  但另一个人却说:“等过一会或许我们还会再来。”

  梁惠珍听了觉得很奇怪,心想,“他们说话怎么两个人都不一样?一个说让我睡吧,意思是没什么事了;另一个却说过一会还会再来,意思是还有事情没办完。他们到底是把相忱叫去干什么?”这样想着,心就咚咚地狂跳起来。她赶忙跪下祷告,哪里还有心思睡觉!

  袁相忱跟着两个警察往香家园派出所走,他一边走一边想:“叫我去,干什么呢?是不是就回不到家里了?”想到这里,他心里后悔刚才没有去另外一个房间里与母亲道别,也没有去看一看六个孩子,也后悔还有很多福音堂的工作没有向同工们交待。走到半路,一个警察问袁相忱:“哎,你是属于什么反革命?”

  袁相忱楞住了,说:“我不知道我是什么反革命,我也没有反革命。”

  警察就不再说什么。原来,在逮捕袁相忱之前,政府早就把他的罪名定好了:“现行反革命”。

  到了香家园派出所,刚坐下,就从屋里出来三个人,是袁相忱不认识的,可能是从市里面来的。他们凶巴巴地走过来,呼喝说:“站起来!”

  袁相忱就站起来,接着其中的一个人又把手上的逮捕证朝袁相忱一出示,就开始宣读逮捕证,正式宣布逮捕他。读完逮捕证后,又拿出印泥,指着一处空白的地方,让袁相忱按手印。袁相忱按过手印后,就有人给他把手铐带上了。这一切做得干净利落,前后不过三五分钟,显然是早已布置好的。那时正是一九五八年四月十九日夜里十一点半,黑暗正浓。从那一刻起,袁相忱那长达二十一年八个月的铁窗生涯正式拉开帷幕。

  袁相忱走后约半小时,梁惠珍还在祷告,就听到轰隆隆好多汽车开过来的声音,梁惠珍心中一惊:“难道相忱真的被捕了?”

  紧接着,又有人敲门,梁惠珍打开门,看到门外站满了警察。站在最前面的警察对她说:“袁相忱已经被捕了,这是逮捕证。”

  说完就拿出逮捕证给梁惠珍看,梁惠珍全身一阵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她心里说:“要挺住,一定要挺住。”

  警察又接着说:“现在要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翻出来,我们要彻底搜查。”

  说完话,一摆手,做了个开始的动作,就有五六个警察忽拉一下进到屋子里,每人手里都拿着工具,二话不说,就先从聚会的福音堂开始搜起,把东西摔得辟啪作响。

  最先被这吵嘈声惊醒的是袁相忱的母亲。她听到儿子已经被捕,浑身发颤。梁惠珍对她说:“妈,我们一起去把孩子们叫醒吧。”

  老大福音已经自己起来了,一边扣衣扣,一边从房间里走出来。他看到福音堂里的椅子已经被推得东倒西歪,所有的圣经、诗歌本、属灵书籍都被堆在地板当中,连袁相忱布道时敲的鼓也被扔在地上。福音的牙咬得紧紧的,梁惠珍怕福音年纪轻,容易冲动,就对他说:“你进屋里把弟弟妹妹们都叫起来。”

  福音就进去把大家都喊起来,把陈邦恒也叫起来。孩子们睡眼惺惺地站在那里,看一群穿制服的人在那里翻箱倒柜,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最小的老六被大哥弄出来的时候还闭着眼,满肚子不高兴,但她睁开眼看到一大群人在那里乱丢东西时,就吓得一下子哭出声来。她一哭,所有的孩子就都跟着哭了起来。

  梁惠珍把小六揽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部。她的身旁是年纪老迈的婆婆和六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他们一家人就这样看着警察在那里搜寻。

  搜完了福音堂又进到每个房间里搜,每个警察手里都有一根铁棍,每走一步都用铁棍在地下敲一敲,听到什么地方有空洞的声音就撬开。福音堂的地下有一个浸池,警察把浸池的盖子揭开后,看到里面什么也没有,还不甘心,就把浸池周围的地都撬开,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搜查从夜里十二点开始直到凌晨四点多才结束,检查之后把所有的东西都搬上车带走,临走的时候又对梁惠珍说:“你觉得我们的搜查合理不合理?如果觉得合理,就签个名。”

  搜都搜完了,才问“合不合理?”

  明摆着是走过场。梁惠珍看也没看,就拿过笔来写下自己的名字。四月二十日凌晨四点半,警察开着车走了,但梁惠珍的家已经不像家了。

  二十日早晨,陈邦恒一大早就离开袁相忱的家里,回到了盲人工厂。他把经常去袁相忱家里的几位弟兄姐妹都叫到一起,然后告诉大家:“昨天晚上,袁牧师被捕了。”

  说完就放声大哭。其他人听后也都哭起来。

  二十日早上九点钟,集体行动打麻雀的时间到了。梁惠珍照样按着十九日的工作安排,每家每户地通知大家出来打麻雀。街坊们都已经知道梁惠珍家里出事了,可没想到她还能出来照样工作。大家对她充满关切,但又不方便表示。梁惠珍是街道主任,负责十一个居委会。当时香家园派出所一共管辖二十二个居委会,梁惠珍就负责了一半,并且是义务的。她当初之所以同意做街道主任,只是出于帮忙之心而已。现在家中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丈夫被捕了,可梁惠珍照样出来认真完成她的工作。她自己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以街道主任的身份工作了。从十九日晚开始,她已经被列为“反革命份子”的家属了。她心中有不满、有疑惑、有深深的恐惧和担忧,但她都强压着这一切。她知道基督徒应该在自己的职份上尽本份,不管将来如何,只要今天她还是街道工作的负责人,就一定要把工作干好。

  当时受袁相忱的被捕影响最大的孩子,就是他的长子袁福音。袁相忱被捕时福音在读小学六年级,学习成绩非常好,并且处处很关心同学,老师们都很喜欢他,他还被选为学校的少先队大队长。袁相忱被捕的那天,福音放学回来,看到家门对面有几个穿着蓝色球鞋的人在不停地向他家张望,他当时感觉不对劲,想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的?穿着球鞋,但又不是锻练身体,又不住在附近,又老不走开,他根本没想到这些人是来监视他家里的动静的。父亲的被捕给福音很大的打击,他不清楚自己的父亲到底为什么被捕,更不清楚自己作为家中的长子,将来的道路该怎么走。父亲被捕的第二天,在福音学校的门口,就贴出了“打倒袁相忱”的大字报,大字报中列举了袁相忱的数条罪状。中午等到同学们都回家以后,福音一个人去看。当时青年会、缸瓦寺、白塔寺都有关于袁相忱的大字报,说要把袁从一白六十号赶出来。看完学校门口的大字报后,福音没有回家,他要去其它地方看看有没有父亲的大字报。作为长子,作为袁相忱的儿子,他想知道父亲到底为什么被捕。他一路走一路看,走遍了全城。北京共有两次针对袁相忱的大字报,第一次是参加SZ的牧师写的,第二次是针对重点人物写的,专对王明道和袁相忱。每次站在那里看大字报时,福音都是看到中途就看不下去了,每次都是悲伤地离开,但又想去看。他不相信父亲真的是反革命,也不相信政府真的全没有任何理由地乱抓人;他无法理解这一切,也无法跟别人说,包括自己的母亲,因为他知道,母亲己经承受了够多的压力了。福音含着眼泪,只好一个人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怀疑、迷惑、失望、无助,过早地介入了这个十七岁青年的生活。他在这压力之下,仿佛一夜之间就变成大人了,他知道他从此就是家中担负责任的男子汉了。

  一个星期后,老师把袁福音叫到办公室,告诉他,少先队大队长的职务从今天开始就由另一个同学担任了。福音点点头,他没有问老师什么原因,老师也没有讲原因,但这原因是不言自明的。福音回到家里,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因为他怕母亲担心,他倒是对母亲说:“妈,你别发愁,等我六月份毕业了,就找份工作,我来养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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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8.2007 18:30:33 | 只看该作者
二、审讯


  就在袁相忱的家中被警察翻了个底朝天的同时,袁相忱自己却被押上另一辆汽车,拉到北海后面的草岚子胡同,那里是预审犯人的地方。到了之后,预审股的人就把袁相忱的手铐摘下来,又让他蹲在旮旯,派出所和预审股的人在互相交接有关袁相忱的材料,这期间没有问袁相忱一句话。

  约到半夜两点钟,预审股的人又把袁相忱带到一间监舍里边,吩咐他在这里睡觉。监舍大约只有十多个平方米,里面却有十来个人,每人一条很窄的木板,差不多一翻身就会掉下去。警察告诉袁相忱睡在那条空的木板上,之后就把门锁上了。里面的人原本都已经睡觉了,被开门关门的声音惊醒后,看到又新来了一个斯斯文文的戴眼镜的中年人,也没什么特殊表示,大概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所以对新来的人已经失去了新鲜感。

  袁相忱和衣躺在木板上,根本睡不着,心里一片纷乱。不知道家人现在知道他的情况了吗?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孩子将会怎样,一切都是不知道。他想了很多,但想来想去都没结果,就好像什么也没想一样,惟留一颗惶惶的心。第二天早上七点钟,监狱到了吃早饭的时间,有人把饭菜用一个大盘子端进来,袁相忱一看,每人一个窝头,一碗白菜汤。袁相忱一点食欲都没有,这种时候哪里还能吃得下饭?可一想,万一要是被审问的话,还得要有足够的精力来应付,所以还是要勉强吃一点。可再一看,就奇怪了:每个碗上都只有一根筷子,袁相忱想这怎么能吃呢?但看到别人就这样狼吞虎咽地吃了,他也就拿着那一根筷子,挑起白菜汤,把汤都喝了,窝头则剩在那里,不等袁相忱说话,就有人把他的窝头拿过去吃掉了。袁相忱到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每人只给一根筷子。

  按预审股规矩,犯人每天起来洗完脸吃完饭就穿好衣服,准备被提讯。提讯时点名,叫到的人就跟着当兵的走,没有叫到的继续留在监仓里。每天早晨八点钟就开始叫号提讯,天天如此。二十日早上,第一个就提讯袁相忱。提讯的时候,前边有一个领路的,后边有当兵的拿着枪,跟在后边,袁相忱走在中间。院子的另一边有一个单独的地方,这是专门用来审讯犯人的。袁相忱被带到一间房子里,里面已经坐好了三个穿制服的人。他们眼光冷峻地把袁相忱上下打量一番,然后让他坐到一张硬板凳上,开始问话。

  问完姓名、年龄、籍贯之后,袁相忱被问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信召集人开会的事。中间那个年纪大一点的问:“你有没有写信给其他人,召集大家到史家胡同王明道的会堂里开会?”

  袁相忱在心里一直在祷告:“主啊,求你赐给我当说的话语。”

  当他听到这样的问题后,就点头承认。那三个人互相交换一下眼神,大概是没想到袁相忱这么老实、这么快地就承认了。他又接着问:“你是什么时候给他们写信的?”

  袁相忱想了想,说:“我忘记了。”

  其实袁相忱说的是实话,他的记忆力确实是很差,又何况事隔这么久?并且自己发明信片的时候,既没有把这当作一件大事,又没有付出多少心思,只是草草地写上地址,告诉大家聚一下罢了,谁料到这事反倒成了大事?但审讯他的人却不认为这是真的忘记了,以为是袁相忱在抗拒,就喝令他从实回答。之后,又问他承不承认写黑信召集大家开会这件事是犯罪?

  袁相忱说:“我写的是明信片,连邮递员都能看到上面的内容,没有什么不可以让人看的,不是黑信。再说,写信让大家来聚一聚,纯属基督徒之间的肢体联系,根本不是罪。”

  审讯他的那个中年人听了,气得不得了,就威胁他说:“如果不认罪,就等着瞧!”

  袁相忱以为他们会动粗,但他们只是吓唬他一通而已,并没有太为难他,最后又让他回去反省。

  袁相忱回到房间去的时候,同房间那些没有被提讯的人都问他情况如何,袁相忱没有说什么,但那些人却以老大哥的身份来教袁相忱。有几个老犯人对袁相忱说:

  “你要认罪,认了罪就判得轻。”

  袁相忱说:“我没犯罪,认什么呢?”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审讯期。他们提了很多问题,并且问的非常详细。这样的日子对袁相忱是痛苦的,因为他实在不记得那些琐碎的事情。并非他的记忆力不好,而是因为他这么多年来养成了从来不去为这些事情操心的习惯;家里所有的事情都由梁惠珍一手打理,他只管传福音。他所能记得的都是有关福音方面的东西,所以每次提讯时,公安人员问什么,袁相忱都回答,但答案却都是“不知道”或“忘了”,或者说自己没犯什么罪,他也确实不知道那些就是“罪”。他们问他为什么想不起来?袁相忱就说,“不习惯记这些事”,但审讯员说,“想不起来就是抗拒。”袁相忱就沉默。

  袁相忱出狱后,甚至连他们审讯时提的问题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公安人员曾让他复述自己的右派言论,袁相忱说:“我只记得两个观点,一个是宗教政策不平等,另一个是SZ队伍中有人是最不SZ的。”

  审讯员说:“还有一个你为什么不老实交待?你说过‘老和尚为什么不说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袁相忱觉得莫名其妙,他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但公安人员说,“你这些话是指着毛主席说的。”

  袁相忱说:“我真的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你们现在定我为右派言论,但开始全是因为你们让我发言,让我说的。我本来是不发言的。”

  他们说:“不让你发言怎么能了解到你的反革命思想呢?还有人揭发你,你曾说过GC党是‘大红龙’,多次在讲道中煽动信徒不要爱党爱国。”

  袁相忱回答:“我讲道的时候讲的都是圣经上的道理。”

  后来审讯员又问到诬蔑SZ领导是“三朝元老”这个问题时,袁相忱说:

  “我确实是说过这样的话,不过我说的都是事实:王梓仲是公理会的一个牧师,原是美国教派,日本人来了后,又做了‘中华基督教团’的负责人,在SZ时又做了副主席。这些事,每个基督徒都知道,是事实就不是罪。”

  公安人员还问到袁相忱护送胡俊德姐妹去广州的事情:胡姐妹是眼科护士,在袁相忱的福音堂聚会。她的丈夫在美国做生意,看着国内的形势一天比一天紧张,胡姐妹就决定自己也出国。一九五六年,胡姐妹从广州坐飞机去美国找她的丈夫,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双胞胎儿子,又带着许多行李,坐火车去广州,诸多不便,就请袁相忱帮忙。袁相忱就送她去广州,当时到了广州的时候已是晚上,就在大马站林献羔那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胡姐妹就坐飞机走了,袁相忱也坐火车回北京来。这是袁相忱第一次见到林献羔,但时间仓促,并没有交通,只是在他家里住了一夜就走了。这次公安局又把这件事提出来,并且强加给袁相忱的罪名是:“里通外国,勾结外国人”。袁相忱说:

  “我只是帮助人而已,并且以后并无任何联系。”

  公安局还让袁相忱详细交代阜成门福音堂与日本牧师的关系。袁相忱据实回答:

  “一九四六年开办阜成门福音堂的时候,日本牧师帜田金雄已被集中。我是直接从房东那里租的房子,与帜田金雄没什么来往,并且帜田金雄一九四六年秋就被遣返日本。在一九五七年‘五一’国际劳动节的时候,他随一个访华团来到北京,并且去阜成门福音堂参观,SZ还派牧师陪着帜田金雄。我事先都不知道他要来,怎么能说我和他勾结呢?如果真有勾结的话,也是SZ和日本人勾结。”

  但公安人员却说:“我们说你和日本人勾结,是指在一九四六年之前。”

  袁相忱说:“我是四五年在日本投降前两个月才回到北京的。当时我母亲病重,我在家里忙于照顾她,两个月之后,帜田金雄就被集中了,我怎么可能有机会和他勾结呢?”

  但公安人员坚持说:“不管你怎样狡辩,我们认为你有汉奸的嫌疑。”

  在审讯期间,公安局对袁相忱的评价就是:“你任何问题都不肯老实回答,不肯认罪,回答问题时要不就说忘记了,要不就说这不算罪。你的行为是公开表示抗拒。”

  为了惩罚袁相忱,他们就决定把他交给其他犯人去教育,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袁相忱所住的监号是个犯人来路很杂的地方,除袁相忱之外,其他人的问题都比较轻。袁相忱刚去的时候,里面有一个小伙子是天主教徒,袁相忱自然对他有一份亲切感。他也是因为不肯参加天主教爱国委员会而被抓的,进监狱的时候只有二十多岁。有时候他常自己坐在一边哀声叹气,袁相忱就安慰他几句。这个年轻人很害怕会在监狱里呆一辈子,所以每次提讯前都紧张得要命。袁相忱问了他的情况,得知他不是教会负责人,只是一个平信徒而已,所以就对他说:

  “你可能没什么大问题。你这么年轻,又没犯过大错,公安局了解了解情况就会放了你的。其实我和你一样,我们都是为义受逼迫的,不过就是信仰问题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神只是用这个小试炼来试一试我们是否忠心。”

  袁相忱的这番话是真心话,他在大难临头的节骨眼上,还认为这个问题只是信仰问题,可见他的确是很单纯的。他还不明白,在特殊的制度下,在特殊的时代下,不参加SZ就是“不爱国”,不爱国就是“反革命”,他的罪已不是信仰问题了,而是革命与反革命的问题。

  年轻人在被提讯过几次后,从审讯他的人的口气中看出自己可能真的没有什么大问题,心情也就渐渐安定下来,开始计划出狱后的事情。那个年轻人是河南人,在北京被捕,袁相忱怕他担心出狱以后没钱,回不去老家,就告诉他说:“你出狱后如果有困难的话,就上阜成门找我的爱人,姓梁。你告诉她你是天主教徒,她一定会帮助你的。你可以从我爱人那里拿钱做路费回家。”之后,袁相忱又向他说起了天主教与基督教的区别,劝他仔细想想。没想到,那个年轻人第二天就去把这些都汇报给队长了,说袁相忱拉拢他,在监狱里还继续传道。队长就说袁相忱气焰嚣张,在监狱里继续反革命。这后来也成为他的一条罪状,一起写在判决书里。而那个年轻人则因为揭发有功,不几天就被释放了。

  与袁相忱同一监舍的还有两个人,更是冤枉得很。他们因为在参加国庆游行喊口号的时候,不小心把“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喊错了,喊成了“中华民国万岁”,结果被揭发,关到监狱里来。袁相忱开始只跟那个天主教徒说话,但后来被出卖,吃了大亏,就更加谨慎自己的口舌。他一般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思想或是默祷,所以大家对他都不了解,摸不清他的底细,也就不敢太放肆。这也是神的保守,使得他在后来的犯人斗争犯人的时候,没有受太多的苦。监狱中所谓的犯人斗犯人,就是针对那些不肯认罪的人,要让同监舍的犯人帮助你反省认罪;也就是说,这是一种经过许可的监狱内的暴力。帮助的内容主要有三项:一是开批斗会,大家一起来口头批评,然后就是罚被批评的人做一些叠被子、倒尿盆之类的小事,这是最轻的。另有一种是让人坐在硬木板上反省,反省的时候两条腿要盘起来,身子要坐直;虽然不痛,却是让人累得受不了。被帮助的人每次最少坐一个钟头,有时甚至一个晚上都要这样坐着,等到睡觉的时候,两条腿麻木得早已失去了知觉;有时实在受不了,还会从木板上摔下来。但只要那些帮助你的人不肯点头,就还得再爬起来接着坐。最严厉的一种方法叫“坐飞机”,就是把人的手举起来,使劲往后拽。这种刑罚的特点是:斗争人的人根本不费力,但被斗争者却是疼痛难当。每天晚上都能听到从一些监舍里发出惨叫声,大家心里就会说,不知道是哪个人又在被斗争。这时候监狱的公安人员都听得很清楚,但他们从来不去管,因为这些事情本来就是他们授意的。

  袁相忱在监舍里很少说话,在提讯的时候虽然是有问必答,但答案却往往不能让审问者满意。所以袁相忱就成了他们监舍里的重点帮助对象。监狱领导曾多次明说或暗示其他犯人,可以对袁相忱实行严厉一点的帮助。可神却保守他,使他在这期间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他所得到的最重的“帮助”,也只是盘腿坐在硬木板上。这一点,连袁相忱本人也颇觉得奇怪,实在想不出其他的理由,惟有感谢神的保守。

  在监狱里,袁相忱所面对的最大的试炼,还是来自家庭的压力。在关押他的监舍中,有一个小小的窗户,窗户外就是居民住的地方。每到傍晚,小孩子们在街上嬉闹的声音就从窗子传进来,袁相忱就开始想起自己的六个孩子,担心他们会不会被人欺负,担心他们的生活问题如何解决,担心他们将来的成长教育问题。还有,看到监狱里做饭菜时,闻到炒菜的香味,就想家。梁惠珍做得一手好菜,饭菜的香味就是一个家庭的象征,可是他现在却享受不了家庭的温暖了。当这些烦恼涌上心头的时候,袁相忱就在这矛盾中变得软弱。母亲需要儿子的照顾,妻子需要丈夫的扶持,孩子需要父亲的呵护。一面是家中有老有小的困境,一面是监狱的高墙铁网,此刻人最容易手扶着犁往后看,最容易跌倒。但每次当他最软弱的时候,总有一句话临到他:

  “手扶着犁向后看的人,不配进神的国。”

  袁相忱此刻经历了不能够爱父母、爱子女超过爱主的痛苦抉择。他每次在软弱中都得蒙神的保守,得以重新站立在神的面前。

  还有令袁相忱割舍不下的是教会的同工。袁相忱是在四月十九日被捕的,审讯期间不许探监,所以他没有教会同工的任何消息,但心中却担心他们会因自己受牵连。阜成门福音堂开办后,每年五月一日、十月一日,因为放假两天,袁相忱的教会就利用这两天的时间安排两次教会同工聚会,大家在一起座谈,彼此分享。他被捕后,不知教会是否还有正常的敬拜生活,不知这些同工还有没有坚持服事?其实,自从他被捕后,阜成门福音堂已无任何聚会,同工们各自分散,但他对这一切却一无所知,惟有在祷告中纪念他的同工,求神保守他们。

  在长达半年的审讯期里,袁相忱过着一种完全与外界隔绝的生活:没有家人的消息,没有教会的消息,没有关于时事的消息;有的只是不停地回忆、交待,不停地被别人揭发,也不停地被要求揭发别人。袁相忱告诉公安局说:

  “我的记忆力不好,自己的事都记不清,能记清的我都已经说了。至于别人的事情,你还是问别人好了,因为我真的不知道。”

  同监舍里的人,有人比袁相忱迟关进来,都一个个地结案了,惟独袁相忱一个人在那里老结不了案。之所以结不了案,是因为官方认为袁相忱不认罪,不认罪就无法结案。公安局多次对他说:“抗拒是要从严的。”而袁相忱却说:“我没有不认罪,因为那些根本就不是罪。我也没有抗拒,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一九五八年十月,袁相忱入狱整整半年后,法院要他写一份亲笔供词,承认自己的罪。袁相忱知道,这就表示要为他结案了。写了供词后不久,他就被转到在自新路的北京监狱,开始劳动。先是在毛巾厂,后是在袜厂劳动。在袜厂的时候,每天都有犯人收到判决书,有的哭,有的笑,甚至有人在听到判决后当场晕倒。法院的人要当着犯人的面念判决书,袁相忱听了别人的罪名和判决,就自己估算刑期。直到这个时候,他还幼稚地认为,他的问题还是信仰问题,达不到反革命的份。

  十一月,袁相忱的判决书下来了。发判决书的时候,袁相忱正在劳动,法院来人了,叫袁相忱的名字,他就站起来听判决。首先宣读罪状,然后是依法做出判决,判处“无期徒刑。”判决书中特意说明,袁相忱是属于反革命的首恶,又加上在审讯过程中态度不好、抗拒,所以要从严处罚。至于判决书的具体内容,袁相忱己忘记,只记得法院的人告诉他,如果不服判决,十天之内可以上诉。袁相忱说:“我不上诉,因为基督徒从来不主动打官司。”

  关在自新路监狱的人,若是被判无期徒刑,很多当事人一听就会晕倒,但袁相忱却没什么感觉。他没想到会判他无期,因为他认为自己没犯什么大罪,但判了无期也没觉得太难过。袁相忱此刻的心态是,在监狱里呆一年和呆一辈子已没有什么区别。经过火的试炼后,他重新刚刚强强地站立在神和人面前,只准备为主殉难,死在牢里。

  袁相忱坦然面对自己那已没有未来的未来。他只求自己有一颗顺服的心,却没想到这其中包含着神多少的美意。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从监狱里出来,更没想到,如果他五八年不被捕的话,在文革中他早就会被活活打死了。如果没有狱中的劳动锻练,他瘦弱的身体也活不到现在。在中国最动荡的时刻,神把他的仆人送进了保险箱。多少人死在劳改农场上,而袁相忱却在二十多年的铁窗生涯中,一次都未病过。神在他身上成就了何等大的神迹!

  一九五八年袁相忱被捕后,北京的六十四所教会合并为四所。一九六六年后,所有的教会都被迫关闭,GC党己暂时达到了清除宗教的效果。

  一九五八年八月底,梁惠珍搬离阜城门福音堂,带着六个孩子和婆婆,迁到白塔寺内大街四十号居住。四十号原本是白塔寺的西配殿,后来喇嘛就把这里租出去,最终又被收归国有。梁惠珍携母带子,八口人住在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房间里。她所有的家当就只有几个包裹着全家老小的衣服的包袱。梁惠珍带着孩子出去找来几块木板,用砖头垫起来,再铺上一层褥子,他们全家就睡在这一条通铺上。那时她家的生活可以说是非常清贫。梁惠珍在丈夫被捕后,自己就去房管所找了份工作,养家糊口。当时房管所是建筑单位,又苦又累,工资又低,没有人愿意去,但梁惠珍作为一个将近四十岁的妇女,能找到这样的工作,已是非常感恩。

  但是比清贫的生活更让她痛苦的是心中的挂念。她对丈夫的情况一无所知,她也无法面对孩子们的痛苦。小六还不懂事,想爸爸的时候就哭,有时候一个劲地追问:“爸爸到哪里去了?”

  梁惠珍怕孩子幼小的心灵过早地受到伤害,就告诉她说,“爸爸去学习了。”

  于是小六又天天盼着爸爸早点学习完了就回来,再带她去街对面的小店吃炒肝。小六是袁相忱最小的孩子,也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伶牙利齿,非常出众,袁相忱非常疼爱她,小六也非常喜欢爸爸。每天晚上她都要让袁相忱给她讲故事,袁相忱就把她抱在怀中,一边讲圣经故事,一边摇着她入睡,等她睡着了,才轻轻地放到床上。小六老是问梁惠珍:

  “我爸爸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学习这么久还不回来?别人的爸爸为什么总在家里,我爸爸为什么要出去?”

  梁惠珍忍住眼中的泪,强作欢颜来安慰孩子,因为她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她一定要刚强,全家人都要看她,也都要靠她的信心来维持家庭的平衡。

  十一月的一天清晨,大约六点钟,梁惠珍还未起床,就有人在外面敲门,梁惠珍连忙起身开门,一看,是两个不认识的人。来人问她:“你姓梁吗?是从阜成门搬来的吗?是袁相忱的家属吗?”梁惠珍连忙答“是”,心中明白丈夫有消息了。那两个人接着说:“们是从法院来的。袁相忱的判决书已经下来了!我念,你听着,最后我会问你听明白了没有。”当念到“判处无期徒刑”时,她心中一楞,但最后还是回答:“听明白了。”

  法院的人把判决书交给梁惠珍,接着又说:“如果你要上诉的话,还有机会。十天之内你可以向高等法院上诉。”梁惠珍说:“我不上诉。”

  法院的人说:“那好吧,”并告诉她,袁相忱现在在北京监狱,因为己经过了审讯期,所以就可以接见家属,每月一次。袁相忱会从狱中发明信片,上面写有接见日期,按日期来就可以接见。说完就走了。

  法院的人走后,梁惠珍才看判决书上所列出的袁相枕的罪状,一共是七大条:一是右派言论;二是反对破坏“SZ爱国运动”,污蔑SZ领导人是“三朝元老”;三是策划开黑会,反抗政治学习;四是诬蔑政府,说信仰没有自由,与回教不平等;五是在监狱里继续反革命,气焰非常嚣张;六是有汉奸嫌疑;七是里通外国。后来有人听到袁相忱被判无期徒刑的消息后,就劝梁惠珍说:“这样判是太重了,你为什么不上诉呢?”

  梁惠珍答道:“这一切都是出于主。我丈夫又不是抢又不是偷,这些事情的发生都是主所许可的。作为一个基督徒,我不想主动打官司。既然判的是无期徒刑,我也只好认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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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8.2007 18:30:51 | 只看该作者
三、初期监狱生活
(北京监狱,1958年冬--1960年夏)

  一九五八年十二月,望眼欲穿的梁惠珍终于收到了丈夫从北京监狱发出的第一封明信片,上面写着:“请于本月几日来自新路北京监狱探监。”

  梁惠珍看着丈夫的笔迹,眼泪忍不住就往下掉,但她又怕孩子和婆婆看见心里更难受,所以就强忍着。那天是星期天,梁惠珍一大早就起来,到街上买了些袁相忱爱吃的点心,就带着婆婆和小女儿一起坐公共汽车来到自新路。

  当她们来到自新路监狱外的时候,小六问梁惠珍:“妈妈,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有这么高的墙?”梁惠珍说:“这是爸爸学习的地方。”

  她一直告诉女儿,袁相忱去学习了。走到门口,小六又看见高高的炮楼,上面还有士兵背着枪站着,心里就有些害怕。梁惠珍就把小六抱起来走。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的门,梁惠珍把袁相忱写的明信片交给站岗的士兵,那士兵看过后,就让她们三人进去。进了监狱,才看到里面有很多人,老老少少的,都是来等着探监的。探监的人太多了,所以就分批进去,每一批半个小时。梁惠珍就像大家一样排队,大约等了一个钟头,才轮到她们进去。她进去的时候有士兵把明信片从她手中拿去,又让她们坐在一张小桌后等着,然后按着上面发信人的名字喊犯人进来接见。梁惠珍看到袁相忱从里边的小门进来,头发按规定剃成了光头,看起来比以前更瘦了,走路好像没有劲。梁惠珍鼻子又开始发酸,她告诉自己,不能在这时候流泪的。袁相忱也看到她们,快步走过来,坐到桌子对面。梁惠珍、袁相忱、袁母三个人几乎同时伸出手去,紧紧地握在一起。小六看了半天,终于认出眼前这个光头的人就是爸爸时,高兴地喊出了声,袁相忱又摸着女儿的脸庞,大家一时激动,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是袁母先说话。她告诉儿子:“家里现在一切都好,你不用惦着。在这里要吃好、穿暖,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梁惠珍说:“你在这里一定要多保重,自己要学会照顾自己。我给你带了些衣服和吃的东西,有什么需要就写信告诉我。”

  袁相忱说:“我在这里也很平安,你们也别惦着。肉体受点苦没什么关系,我现在心里很喜乐。肉体是算不得什么的,最要紧的是心里好受。我现在心里很平安,分配我在毛巾厂劳动,不是很累,你们放心好了。”

  梁惠珍还想告诉丈夫一些外面的消息,因为她想,自从袁相忱被捕后,又有很多弟兄姐妹被捕,大概袁相忱都不知道,但有个看守总是站在他们旁边,所以她又不好说什么。她告诉袁相忱,现在搬家了,是住在白塔寺内以前喇嘛的西配殿;老大福音已经小学毕业,考上了首钢技校,二年后可以直接分配进首钢工作。梁惠珍自己也找了份工作,所以生活没有问题。

  袁相忱问梁惠珍:“你在建筑单位会不会很累?不要累坏了身体。”

  梁惠珍说:“没关系的,我没觉得太累。”

  然后又拿出带来的几包糕点给袁相忱。袁相忱说:“监狱里不让带吃的东西,这些东西还是你们拿回去吃吧。”

  又对袁母说:“妈,我不能在你身边孝顺,你一定要多保重自己。”

  袁母说:“你放心,我和你在的时候一样,惠珍对我很好。你倒是要多保重自己。”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警察吹起哨子,犯人就都站起来,排队走出去了。

  这是梁惠珍自丈夫被捕后第一次见到他。相隔半年多,丈夫身体是瘦了,但精神还很好,梁惠珍也就放心了。从此,每月到了探监的时候,梁惠珍都去。她每次都带不同的孩子去见袁相忱,让他有机会看到所有的孩子们。

  有一次监狱的接见日中,袁相忱看到了自己的老师萧太太,他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可是却不能和他的属灵启蒙老师说句话,只能点点头以示问候。萧太太的女儿萧语平当时也在北京监狱,被判刑劳改,萧太太是去看女儿。虽然同在一所监狱,但男女犯人平时根本见不到面;即便是男犯人,也很难见到,因为干活或是吃饭,都是以监号为单位进行的。不在一个监号里,很难得有机会见面。

  监狱里还规定,每个礼拜犯人必须去看一次电影,好改造思想。电影是经过特选的,不外乎是些革命的进步影片,往往是一部片子看了又看,里面的台词都几乎能背得下来,但还是被要求去看。看的时候每人带一个马扎去监狱的操场上,坐在露天中,前面扯起一块白布,大家就坐在下面看。

  五九年有一次看电影时,袁相忱拿着马扎往前面走,忽然看见王明道先生坐在那里,王明道先生也看见袁相忱了。这时候袁相忱才知道王明道先生又被捕了。因为监狱中不许犯人随便讲话,他们两人只好对视一下,袁相忱仰头看天,王明道先生也向上看,意思是仰望主。他们两个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点点头,袁相忱就又往前走。

  袁相忱也与张周新有过一次有趣的碰面。犯人要上厕所,都要按房间号,按不同的时间分配,称为放茅。一个房间十几个人,一起去厕所,并且也是排队,这一房间的出来后,下一个房间的再进去。有时两个房间的犯人能碰上,但不能说话。里面的人要出来时,先要喊:“多少多少号报告”,表示下面的人可以进厕所了。一天袁相忱和他们房间的十几个人在外面等着,就听有人喊:“十三号报告”。袁相忱一听就想:“难道这么巧,正碰上张周新?”

  因为袁相忱在三八年到三九年的时候,曾和张周新一起服事过,做过同工,对张周新那浓重的福建口音很熟悉。在北京监狱中,有这么重的南方口音的人也不是很多。果然,出来的是张周新。两人见面都楞住了,袁相忱向张周新点点头,张周新在与袁相忱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故意用胳膊碰袁相忱一下,顺手塞给他一卷手纸,然后又匆匆离开。在那种情况下碰见老熟人,非常难得,所以印象就异常深刻。

  监狱里有许多人都想要做出点好成绩,争取立功减刑,而立功减刑的最好、最省力的办法就是揭发人。袁相忱看到有好几个人判了十多年的刑,但因为屡次揭发有功,所以多次获减刑。在这种环境下,袁相忱很注意说话的谨慎,因为他已经吃了很多这样的苦头,所以一般的情况下,不与别人说话,除非是特别熟了,才说一些。也可能是因为袁相忱被判无期,己经是最高刑,所以大家也不把揭发的重点放在他身上。袁相忱自己也根本不会想到他要尽力表现,以获减刑。从判决书下来的那一天,他就想:“我老死在监狱里就算了,只求神保守我不论在何处,都持守他的道。”

  监狱里有一个小伙子,原来是宾馆的服务员,有一次忍不住偷了外宾的照相机。虽然他是初犯,可偷外宾的东西在当时是关系到国情的大事,所以就判得较重。但他后来因揭发有功,表现突出,队长又对他非常好,就减刑释放了。但获释不久他又被抓回来了,因为他在监狱里又学习了偷盗技术,出去又继续偷。可见除了神的救恩外,一切都救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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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8.2007 18:31:05 | 只看该作者
四、短暂的东北监狱生活
(1960年夏--1962年秋)


  一九六零年夏,因为北京监狱里的犯人越来越多,所以政府就决定把重刑犯,即二十年徒刑以上的犯人,都送到黑龙江,在那里劳动。六零年夏末,袁相忱就和其他犯人一起,被押送到东北黑龙江兴凯湖监狱服刑。坐火车起程的时候,犯人坐在车厢里,车厢前后都有人拿着机关枪看守着。车到沈阳的时候,正是夜间,感觉外面天气变冷了,等到了黑龙江,还没下火车,看守就让大家穿上分发的厚棉袄、棉裤,戴上大皮帽,穿上毡袜,冬天的装备已全副武装在身上。下了火车,已有十几辆军用汽车等着他们,他们被押上汽车,送往监狱。汽车走过大街,小孩子们就跑出来看,边看汽车走过,边拍着手喊:

  “你们都是反革命,你们都是反革命!”

  那个年代,稚气未脱的小孩子还不会认字的时候,却已知道什么是反革命了,可见当时的社会气氛是何等的紧张。

  兴凯湖是在中苏边界,与苏联只隔一条河。刚去的时候,帐篷就是他们的监狱。一座座的帐篷集中在一起,外边又用铁丝网围着,又有持枪的人四处把守,这就是一座监狱了。由于在东北住帐篷根本无法过冬,所以犯人们到了之后,第一个任务就是先烧砖盖房子,要为监狱干部和犯人盖住的房间,也就是犯人要为自己盖监狱。犯人中有一部份被派去烧砖,另一部份就用烧好的砖砌围墙,砌完围墙后又为干部盖住房,最后才是给自己盖监舍。每个监含有五十米长,一条南北炕,当中有个用砖头砌的火炉,火炉里烧柴火或煤,用于冬天取暖。每个犯人睡觉的地方都很窄,有一定的宽度限制,一翻身就会碰到别人。在那里,冬天差不多天天吃高梁米,几乎没有菜吃,吃豆腐就算是改善生活。每月有一个礼拜天吃馒头,每人八两,这就算是大餐了;每个礼拜有一次改善生活吃白面,平时都是吃玉米面或高粱米。主要的菜是土豆,并且是发黑的土豆,几乎餐餐都是。所以袁相忱获释后,好多年都不想吃土豆。

  监狱的房子盖好后,犯人们的任务就变为种庄稼了。秋天收完庄稼后又去打草。北大荒很多草,比人还高,袁相忱以前从未见过这么高的草,一年的生火、烧炉子,都靠自己打的草来维持。

  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刚从北京上去时,梁惠珍为丈夫准备了毛袜子,让袁相忱穿着觉得暖和;可到了东北后才知道,根本无法跟乌拉草比。把乌拉草卷一卷,放在鞋里,真暖和,真是宝贝。他们常去与苏联搭界的兴凯湖打乌拉草,作为过冬之用。神的创造真是奇妙,有多么严寒的气候,就有与气候相适应的植物。在东北滴水成冰,说实际点就是拿脸盆去打水,回来都冻上了。有一次干活时,气温大约零下三十多度,有人看到袁相忱的鼻子白了,马上叫他上屋里去。幸亏进去得及时,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听人说,有时耳朵一冻就能掰下来,真是那样,一点都不夸张。冻死的人都是站着的,并且是笑着的。袁相忱虽没亲眼看过,但总听人们说起。

  去了东北不久,刚好过中秋,当时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已开始,这就是一九五八年打麻雀的严重后果,所以即便是过中秋,监狱仍然是吃窝头。一九六一年的春天,监狱的生活就更惨了,连窝头都吃不饱,犯人们就在外边找野菜,用野菜做菜窝头吃。

  那时兴凯湖共有六个劳政农场,袁相忱是在劳改队第四分场。有的犯人常把窝头扔过河的对岸去,那边的苏联人就把面包扔过来,以示友好。也有很多犯人忍受不了饥饿,就越境逃跑了;有些人游过对岸,逃到苏联,结果苏联也不要他们,因为要一个普通犯人也没用,凭空多了一张嘴,所以把逃过去的人又用麻袋装起来,送回来。

  一九六二年,珍宝岛事件后,中苏关系破裂了,中国政府又觉得把重刑犯放在边界不合适,就决定把他们调回来。有一天,劳政农场场长对他们说:“现在关里需要你们,所以要把你们调回北京。”

  犯人们个个觉得莫名其妙:“一会儿说监狱里放不下了,一会儿又说关里需要我们。”

  但在困难时期,在北京总比在东北好。所以人们就又都欢天喜地的回来。一九六二年秋天,他们坐火车回北京,一切又都像来的时候一样,用专列运送犯人,车厢两头有士兵持机关枪把守,只不过去的路上是一件件地往上加衣服,而回来时则是一件件地往下脱衣服。

  能重回北京对袁相忱来说是件出乎意料之外的大喜事,出发前就忍不住给梁惠珍发了一张明信片,告诉她自己快要回北京服刑了。梁惠珍接到明信片后,又惊奇,又高兴,觉得好像做梦一样。

  这辆载有两千多犯人的专列,到了天津茶淀,一个犯人劳改的地方,就停车,让犯人下火车吃饭。吃过饭后,这两千多犯人中的大多数,就要留在这里劳改了。只有极少一部份让政府更不放心的犯人,才被押回到北京监狱。

  袁相忱一下车,却意外地碰见一个老熟人--杨津广。杨津广也是广东人,在北京读大学时,在袁相忱的福音堂信主,以后很热心,常去袁相忱的家里。袁相忱当初被捕时,杨津广还没事,现在却在这里看见了他,袁相忱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他乡遇故知,难过的是故知也同样深陷囹圄。杨津广当时正是作为“王明道反革命集团”的成员,在茶淀劳改。两人看见了,却不能说话,只能点点头。

  下车后开始吃饭,先端上来一碗菜汤。袁相忱以为监狱考虑到犯人坐车渴了,先上一碗饭前汤,让大家解解渴。没想到喝完汤好久,还不见端饭上来。原来当时正是饥荒时期,老百姓都吃不饱,所以对犯人,只给每人一碗菜汤,没有饭。袁相忱又饥肠辘辘地继续上车回北京。虽然饥饿,但他心中却是充满喜乐,因为当时在茶淀,大部份犯人都留下了,只有五十几个政府认为能够里通外国的人,也就是危险份子,还得回到北京监狱里。别人把袁相忱当作重刑犯中的重刑犯,所以要送回北京严加看管,而袁相忱却知道这是神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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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8.2007 18:31:19 | 只看该作者
五、重回北京监狱
(1962年秋--1966年春)


  能够回到北京,对袁相忱来说真是太好了!一是离家近,可以经常看到家人;二是当时正是最困难的时期,严重缺乏粮食,北京的监狱还比外地好一些。以前监狱不许家属送吃的东西,但困难时期为减轻国家负担,就允许家属送东西。袁相忱在东北时,己经是吃菜窝头了,后来连菜窝头都吃不到,只有吃糠窝头。回到北京后,北京监狱常吃白薯干,可见困难程度是很严重的。但就是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袁相忱却没受什么苦,因为家里每月都送东西来。

  每到探访时间,梁惠珍就拿着点心、糖,在监狱门外排队等候。那时人们的生活真的是很可怜,一个人每月只有二两油、半斤肉、半斤点心。点心全家人一点都不吃,八口人四斤点心全留着,到探监的时候,全给袁相忱带去。所以尽管这一时期外面的生活很艰苦,但袁相忱却是犯人中的富人,他的身体得到了较好的保养。

  梁惠珍每次来探监时,都一大早就起来,先到卖糕点的商店里排队买糕点。那时商店里东西很少,虽然有点心票,可也得一大早去排队,如果去晚了,商店里就没有东西卖了。梁惠珍排队买好糕点后,回到家里,孩子们就都围着糕点看,因为他们平时几乎没有吃过什么糕点,所以都想吃。梁惠珍就说:“这是给爸爸买的,谁都不能吃。”

  孩子们都很听话,不向梁惠珍要,但却围着糕点看个不停。

  有一天,宋尚节博士的女儿宋天真来到袁相忱家里,对梁惠珍说:“我是宋博士的女儿。有一次监狱接见的时候见过你,所以我有感动送点洋点心给你。”这种洋点心在当时特别贵,可见宋天真是多么有爱心的人。梁惠珍原来不认识宋天真,只是因为宋天真的姐姐宋天婴当时也在北京监狱,所以探监的时候就彼此见过面。宋天真还告诉梁惠珍,她曾在父亲的日记中看到袁相忱的名字,时间是在三六年宋尚节主领全国第二届查经会的时候。梁惠珍听了很感动,当时参加查经会的约有几千人,宋尚节博士是名家,却还记得袁相忱这么个小小的孩子。后来梁惠珍把这些洋点心都带给袁相忱吃,并告诉他是宋天真送的。袁相忱就说:

  “宋博士去世时,还很年轻。很多人都不理解,神为什么不留他的仆人多做一些工?现在知道了,是神恩待他的仆人,让他免受痛苦。如果宋博士还在的话,他现在肯定也在监狱里。”

  袁相忱六二年回到北京监狱后,先在监狱毛巾厂工作,后来又调到塑料厂,给象棋染色。干这些室内的劳动,袁相忱还是能胜任的,劳动成绩也不错。六四年,袁相忱的大女儿结婚后,大女婿对梁惠珍说:“妈妈,我还没见过爸爸呢!下个月接见的时候,我想去看看他。”

  一个月后,袁相忱的大女儿袁安湖就带着丈夫,到北京监狱探望袁相忱。袁相忱很高兴,自己的女儿都长大成人,并且结婚了,作父亲的有一种深深的自豪感。

  一九六五年十月底,袁相忱的二儿子袁福声己被批准去宁夏参军,是在生产建设兵团。福声离开北京之前,就去右安门第一监狱看父亲。当时不是接见时间,开始领导不同意他见,但福声不肯走,死磨硬蹭地反复说明:“我就要去宁夏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您就帮帮我。”

  最后监狱领导终于答应了。袁相忱走进接见室,看见儿子在那里,很吃惊。福声就告诉他,自己就要去宁夏了,这次是特意来看父亲。袁相忱听了很高兴,握着福声的手说:

  “你十八岁了,自立也好。出门在外,自己多保重,要多写信回家。我这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挂着。去农村也好,我传福音也是在农村。”又问福声:“你现在对信仰有没有信心?”

  福声说:“有。”

  袁相忱又问:“还会不会唱诗?”

  福声说:“会。诗篇二十三篇我现在还记得很熟。”

  袁相忱听了很得安慰。接见的半个小时中,父子两人就这样拉着手轻声地交谈着。福声去宁夏后不久,就接到家里的来信,说袁相忱又上东北去了。袁相忱和福声见面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又要再回到东北去。福声从六五年十月以后,直到七九年年底才与父亲再次相见,那时是袁相忱获释回家。其中相隔整整十四个年头。

  从六二年到六六年这段监狱生活中,袁相忱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一位真正可以交心的好朋友--刘浩。刘浩本是一个中学老师,五八年在干部下放农村时,看到农村被现行政策搞得乌烟瘴气,农民敢怒不敢言,知识份子的良知就促使他起来表示反对,结果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抓入监狱,判处无期徒刑。他和袁相忱关在一个监仓里,渐渐熟悉后,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两人的认识先从劳动中开始,然后又相互交谈被捕的原因。袁相忱告诉刘浩:

  “我是个传道人,因为不参加SZ而被捕,但我信的没有错。”

  此后,他就利用一些方便的时候,给刘浩传福音。刘浩听了,觉得袁相忱所信的神是真神,但苦于当时的环境,他不敢明确表示接受,但两人却是互相都明白对方的心意。六六年三月,当袁相忱第二次被送到东北去的时候,刘浩也在同去之列。

  北京监狱的整个监舍呈八挂形,每个监舍之间都有一个三角空隙,犯人们就称之为“三角院”。每逢节日,犯人们就被允许在此“自由活动,搞个人卫生”。因为平时在监舍里犯人多,工作的时候也不方便谈话,所以惟有在节日休息时,惟有在这个三角院中,他们两人才有机会谈心。三角院成了刘浩灵命初级培训的好场所。

  刘浩是个学政治、哲学的大学生,他对真理很寻求。袁相忱根据他的特点,就从约翰福音开始讲起,向他讲什么是真正的“道”,什么是真正有意义的信仰和人生。袁相忱还告诉他,祷告是信徒属灵的呼吸,虽然在监狱中,但是我们并不孤单,可以与神随时交通。

  当时各地“一贯道”的迷信活动很猖獗,政府到处镇压那些巫婆、神汉。一般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迷信,什么是真的信仰,所以都把人的信仰看作是迷信。一天,管教干部拿来一些破除迷信的小册子给袁相忱,对他说:

  “你要好好看看这些书,这些书能解决你的思想问题。”

  袁相忱看了一会,又还给管教干部说:“我的信仰不属于这些迷信东西,所以我不看。”

  袁相忱的这番话使在场的人都很震惊,因为管教干部让人们干什么,大家都会唯唯诺诺,照章奉行。当时也在场的刘浩为袁相忱捏了一把汗,怕他惹麻烦。没想到那个干部听了袁相忱的话,沉思了一会,就说:“你既然不是这些迷信的范围,那你一定是个和尚了。”

  袁相忱说:“我不是中国的和尚,如果要算和尚的话,也是个洋和尚。”

  一句话逗得干部哈哈大笑起来,也就不追究袁相忱什么了。从此,“洋和尚”这个名号就一传十、十传百地在北京监狱传开了。以后一提洋和尚,大家都知道是指袁相忱。

  袁相忱和刘浩是知心朋友,无话不谈,每月接见家属时,刘浩和袁相忱总是排在一起,所以彼此的亲属都见过面。有一次刘浩感慨地说:“我们在监狱里,家里的生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有老母亲和一个女儿,你有老母亲和妻子,还有六个孩子。他们的生活将来该怎么办?”袁相忱说:“听从上主的安排吧。神就是爱,我们相爱,不只在言语和舌头上,也在行为和诚实上。我爱人也信主,我相信她会妥善安排这一切的。”

  一九六五年年底,北京监狱又人满为患,主要原因就是当时中国正处于政治上极其动荡的时期,文化大革命已揭开序幕,再加上中国与苏联的关系当时己初步稳定,不至于发生战争,所以政府决定又要把重刑犯送到东北去。刘浩和袁相忱这两个现行反革命罪名的无期徒刑犯人,就一起被押送到东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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