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食味
德国频道
楼主: gsmofgsm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新人来也!顺便送上我最喜欢的一本小说。

[复制链接]
11#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10:44 | 只看该作者

第十章 钓到一尾大鲈鱼

第十章  钓到一尾大鲈鱼


    裘弟舒服地躺在床上养病。发过烧后他正在恢复元气。他妈妈把这叫作热病,
他也不争辩。他心中暗暗思忖,自己的病一定和吃了过多的半生不熟的刺莓有关。
而治疗这类病总是比治疗热病要霸道得多。他妈妈注意到他在发。抖,就把她那大
手按在他前额上说:“赶快上床去,你受寒发烧了。”他也无从申辩。

    现在,她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汤药走进房里。他忧虑地注视着那杯子。两天来。
她都给他喝柠檬叶茶。那是芳香而又可口的。当他抱怨味道酸时,她还会在里面加
上一茶匙果子冻。他怀疑她现在是否会凭着一阵子心血来潮的神奇灵感,已经发觉
了事情的真相。假使她猜想他的病是腹痛,她拿着的药就会是蛇根草补汁或者是合
欢草制成的清血药,那都是他所深恶痛绝的。

    “只要你爸爸给我移植一棵退热草的根,”她说。“我不论何时都能使你们退
烧。院子里没有退热草真是太不方便了。”

    “你杯子里是什么,妈?”

    “你不用管,把嘴张开!”

    “我有权利知道。如果你药死我,我还不知道你给我喝的是什么药呢。”

    “这是毛蕊花茶,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想,也许你正在出麻疹。”

    “这不是麻疹,妈!”

    “你怎么知道?你还没有出过麻疹呢。把你的嘴张开。即使不是麻疹,吃了对
你也没有什么害处。如果真是麻疹,那就会给你退去疹子的。”

    退去疹子的想法在诱惑着他。他张开了嘴。她擒住他的头发,往他喉咙里灌了
半杯。他咳呛着拚命挣扎。

    “我再也不要喝了,我决不是出麻疹!”

    “好啦,假使真是麻疹,而且疹子出不来的话,你会死的”

    他又张开嘴,吞下了剩余的毛恋花茶。它很苦,但远没有他妈的几味药那样难
喝。她用石榴皮或猪笼草根制的苦汁,还要糟糕得多。他躺回到那塞满干苦的枕头
上。

    “如果这是麻疹,妈,多久才能发疹?”

    “等你喝完这茶,一出汗就发疹,快盖上被子。”

    她离开房间,他就乖乖地等着出汗。生病是一种难得的乐事。虽然他不乐意再
过得病的头一夜,当时他腹痛如绞。但是病的痊愈,他爸爸妈妈对他的关心,肯定
是令人愉快的。他对没有将那吃刺萄的事情讲出来,隐约地有一种犯罪的感觉。不
然的话,她会给他一服泻药,而病在第二天早上就会好利索了。贝尼独自于垦地上
所有的活已有两天。他将老凯撒套上犁,耕完蔗地,并给蔗根培好了土;又锄完了
玉米、扁豆和小块地的烟草。他还从四穴里挑水、伐木、给牲畜喂料饮水。



    但也许,裘弟想,他真的有热病,也可能他真的是在出麻疹。他摸摸脸颊和肚
子,既没有疹子也没有汗。他在床上前后乱动以加快发热。他意识到自己感觉和平
时一样良好,竟然比以前吃多了肉的那次还要好得多。他回忆起那次是在没有他妈
妈阻止的情况下,吃了大量的新鲜香肠和鹿肉。也许,刺萄和他这次病毕竟是无关
的。他终于出汗了。

    他叫道:“嗨!妈,快来看!汗已出来了。”

    她来到他面前,审视着他。

    “你已经感到和我一样健康了,”她说。“起床吧。”

    他丢开被子,下床站到鹿皮地毯上。一刹那,他觉得有些晕眩。

    “你觉得好利索了吗?”她问道。

    “是的,就是有些乏力。”

    “啊,你还没有吃过东西呢。穿上衬衫和裤子来吃点儿吧。”

    他迅速穿好衣服,跟她到了厨房。食物还是热的。她在他前面放了烙饼,一盆
肉丁烤菜,还给他倒了一杯甜牛奶。她看着他吃。

    “我想你应该稍微慢一些起床。”她说。

    “我能再吃一些肉了烤菜吗,妈?”

    “依我看不行,现在你已经吃了足足能喂饱一条鳄鱼的东西了。”

    “爸上哪儿去了?”

    “我想是到厩舍去了。”

    他溜达着去找他爸爸。就这一次,贝尼是在门口闲坐。

    “好啊,孩子,”他说。“看来你精神已经好些了。”

    “我感到好了。”

    “你得的不会是麻疹、产褥热或者天花吧?”那蓝眼睛又在闪烁。

    裘弟摇摇头。

    “爸——”

    “晤,孩子”

    “我想除了那半音不熟的刺莓外,没有什么东西使我生了病的。”

    “那正是我估计到的。可我决不会对你妈说什么,因为她对一个塞满了青刺莓
的肚子是恨之入骨的。”

    裘弟松了口气。

    贝尼说:“我正坐在这儿琢磨。月亮在一、两小时之内就要出来了,我们搞一
对浮子去钓鱼,你看怎么样?”·

    “在小河湾里吗?”

    “我很想上锯齿草塘那边,老缺趾觅食的地方去钓鱼。”

    “我敢打赌,我们一定能够在那儿某个池塘里抓到一个怪物。”

    “当然,我们很高兴去试试运气。”

    他们一起走到屋后的棚屋内收集他们的钓具。贝尼扔掉旧鱼钩,换上了两个新
的。他从他猎来的鹿尾巴上割下短毛,做成灰色和白色小束的假诱饵。他把它们不
显眼地缚在鱼钩上。

    “假如我是条鱼,我自己就会上钩的。”他说。

    他回到屋里向他妻子简单地交待了几句。

    “我和裘弟准备钩鲈鱼去。”

    “我想你已经累了,裘弟又生着病。”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去钓鱼呀。”他说。

    她跟到门口在他们后边望着。

    “要是钓不到鲈鱼,”她叫道。“给我提些小鲷鱼来,煎酥了连骨头一起吃。”

    “我们不会空手回家的。”他允诺着说。

    这天下午是暖和的,而路途似乎也不长。从某一点上来看,裘弟想,钓鱼要比
打猎有意思。它虽然没有打猎那么激动人心,可是也没有打猎那么恐怖。钓鱼的心
境是恬静的。可以有时间从容四顾,察看那株树和木兰树上是否又添了新绿。他们
在一个熟悉的池塘边停下来。那池子因为久旱而变得很浅。贝尼找到一只蚱蜢,把
它投进水里。没有鱼来(口兼),水里也没有那种饥饿的漩涡。

    “恐怕这里的鱼都已经于死了。”他说。“这些小池塘常使我感到迷惑。我不
明白这里的鱼一年年是怎样生活的。”

    他又提了一只蚱蜢,徒劳地投了下去。

    “可怜的鱼儿,”他说。“无依无靠地住在它们自己的小天地里。不但不该钓
它们,我还应该上这儿来喂它们。”

    他提起钓竿搁到肩上。

    “也许上帝对我也是如此看法。”他暗自笑道。“也许他往下一看,说:‘那
儿有个贝尼·巴克斯特正在努力经营他的垦地哩。”’他又说道:“但这确是块很
好的垦地,连鱼儿似乎也和我一样满足。”

    裘弟说:“看!爸,那儿有人。”

    在栎树岛地、锯齿草塘和大草原这样荒凉孤寂的地方看到人类的存在,比看到
动物更来得稀奇。贝尼手迹前额一望:约摸有半打男女进入了后面那条他们刚刚离
开的丛莽中的通道。

    “那是米诺卡[注]人,”他说。“正在捕捉穴居的旱地乌龟。”

    裘弟现在看清了他们肩上的袋子。那深居穴内的又小又布满灰尘的旱地乌龟,
是最贫瘠的土地的标志,也是丛莽中绝大多数居民认为勉强可吃的最低劣的食物。

    “我总怀疑,”贝尼说。“他们也许是用乌龟制一种药。他们离开海岸到这儿
来捕捉乌龟,不象是光为了吃。”

    “让我们溜回去,靠近了看看他们。”裘弟说。

    “我不愿意窥视这批可怜的东西,”贝尼说。“米诺卡人是一个饱受欺骗的民
族。我爸爸知道他们的全部历史。一个英国人带他们渡过大海和印第安河到纽士密
那。他允诺他们一个美妙的天堂和给他们工作。但当年成转坏,收成不好时,他抛
弃了他们,几乎使他们全部饿死。现在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

    “他们象吉卜赛人吗?”

    “不,没有吉卜赛人那样粗野。他们的男人长得黝黑,很象吉卜赛人,但他们
的妇女在年青时却是漂亮的。他们埋头于自己的事业,与世无争地生活着。”

    行列消失在丛莽深处。裘弟一阵激动,他脖子后面的毛发直竖,就象看见了西
班牙人一般。这些分不清男女的米诺卡人,背负着装满旱地乌龟和人间不平的奇特
重担在他前面经过,就象是阴森而又虚幻的幽灵。

    贝尼说:“前面那个池塘里,现在鲈鱼一定有蝌蚪那么多了。”

    他们来到老缺趾吃火藜叶的草原边沿稍微偏西一些的地方。干旱吸去了许多水
分,使得沼泽地中一大块广阔的地方现在变得又坚实又干燥。那些池塘很清楚地显
露出来。它们已和锯齿草丛分开,只有睡莲叶子扰动着水面。一只美洲大番从他们
前面跑了过去,那黄黄的腿和多彩的睑鲜艳夺目。一阵清风吹过沼泽,池水涟漪荡
漾;一霎时睡莲浮叶动荡,那宽大发亮的叶片迎着阳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浅滩很多,”贝尼说。“今晚月色也不会错。”

    他将线在两根钓竿上缚牢,系上鹿毛浮于。

    “现在你上北头去钓,我在南面试试。不要大惊小怪,走吧”

    裘弟站了一会儿,看着他爸爸熟练地扬竿把浮子越过池面抛向远处。他不禁对
他爸爸那多节的大手的技巧感到惊异。浮于落在一丛莲叶边上,贝尼在水的这一边
开始慢慢牵动它。那浮子忽上忽下,就象一只活的虫子一般不规则地跳跃浮动。没
有鱼来(口兼),贝尼收起钓线,将浮子又重新抛回原处。他对藏匿在水草根附近
的看不见的鱼儿叫道:

    “现在,老爷子,我已经看到你怄着腰坐在那里了。”他将浮子牵动得更慢。
“你还是扔下你的烟管,过来吃饭吧。”

    裘弟好容易抛开对他爸爸那有趣行径的迷恋,一走到池塘那面他自己的一端。
起初,他抛掷得糟糕透了。不是钓线缠在一起,就是浮于投到最不适当的地点;或
者钓线越过狭狭的池面,被强韧的锯齿草的锯齿钩住。但不久,他的动作就显得顺
手起来。他感到他的手臂划了一个令人满意的弧形,手腕在适当的时候抖动了一下,
就把浮于准确地投到他想投去的地方——丛水草的旁边。

    贝尼叫道:“好啊,孩子。先让它停一会,然后准备牵动第一下”

    他还不知道他爸爸在暗中观察他呢。他忽然紧张起来。他谨慎地牵动钓竿,那
浮子跃动着掠过池水。一阵漩涡,一个银白色的躯体在水中隐约一闪,一个张得足
有小煎锅那么大的嘴吞没了诱饵。一块磨石似的重量在钓线一端往下坠,而且象一
头野猫般地挣扎着,几乎拖得他失去平衡。他打起精神,抑制着自己难以按捺的激
动。

    贝尼叫道:“镇静些。不要让它把诱饵拖到下面去。把竿梢提起来。不要让它
滑脱了!”

    贝尼任凭他去孤军作战。裘弟的手臂紧张得发酸。他怕拉得太紧断了线。但他
又不敢稍松一时,恐怕突然滑脱,使那巨大的家伙逃走。他希望他爸爸送来魔术的
咒语,立刻出现奇迹,助他将鱼送上岸,结束他的痛苦。那鲈鱼也渴怒了,它向草
丛冲去,那儿钓线可能缠在草上,它就可以挣脱了。裘弟忽然想起,假如他循着池
岸,拉紧钓线,就能将鱼引到浅水中,然后排命把它拉到岸边。他小心地拖引着。
他急着想扔下钓竿,扯起钩线,然后紧紧擒住他的敌手。他开始离开池边了。他将
他的钓竿猛一提,果真把那鲈鱼拉上了岸,鲈在草丛里跳动挣扎。他急忙扔下钓竿
跑上前去,把捕获物移到绝对安全的地方。那鲈鱼足有十磅重哩。贝尼向他跑来。

    “孩子,我真替你骄傲。没有人能比你对付得更好了。”

    裘弟喘吁吁地站着。贝尼重重地拍着他的背,和他一样兴奋。裘弟几乎不相信
地俯视着那条鱼壮实的外形和巨大的肚子。

    “我觉得它就象老缺趾一样。”裘弟说。于是他们一起笑着,互相拍打着对方
的背。

    “现在,我得打败你。”贝尼说。

    他们各自占据了一个池塘。但不一会贝尼就叫着承认自己被裘弟彻底打败了。
他开始用手提钧丝和蚯蚓替巴克斯特妈妈钓起小鲷鱼来。裘弟把钓饵投了又投,可
是再也没有使人疯狂的漩涡,剧烈的跳动和活生生的挣扎着的重量出现了。他钓到
一条小鲈鱼,提了去给他爸爸看。

    “扔回池里去。”贝尼叫道。“我们不能吃它。让它长得和那条一样大,然后
我们再来收拾它。”

    裘弟勉强把小鱼扔回水里,眼睁睁地看着它游了开去。不论打猎或钓鱼,他爸
爸非常严格,除了能吃或者能饲养的,一概不许滥捕。当太阳在白昼天空中耀眼的
弧形光辉消失时,他想再钓起另一条大家伙的希望也消失了。他悠闲地投着钓饵,
同时对自己的臂和腕的愈益精进的技巧感到快乐。月光现在对他们不利了。现在已
不再是鱼儿觅食的时候。鱼儿再也不来(口兼)饵了。忽然,他听到他爸爸象一只
鹌鹑般地呼叫着。这是他们猎松鼠时的暗号。裘弟放下钓竿回顾了一下,确信他还
能够认出那草丛,在那儿为了避免阳光的照射,他用草盖着他的鲈鱼。然后,他小
心地走到他爸爸召唤的地方。贝尼耳语道:

    “跟我来,让我们悄悄地尽量靠近去,”他指着说。“鹤群正在那里起舞呢。”

    于是裘弟看到了远处的一群大白鸟。他想他爸爸的眼睛真和老鹰一样锐利。他
们匍匐在地上,慢慢向前爬行。有时贝尼整个身子都趴在地上,裘弟在他后面跟着
趴下。他们爬近了一丛高高的锯齿草,贝尼示意躲到草丛后面。那些鸟现在是如此
之近,以至在裘弟看来,只要用他那长约竿就可够到。贝尼蹲下身子,裘弟也随着
蹲了下来。袋弟的眼睛顿时睁圆了。他把鹤数了一下。它们一共是十六只。

    那些鹤正在跳着交谊舞,象在伏留西亚镇上看到的一模一样。两只鹤另外站着,
又挺直又洁白,正在发出一种有些象叫,又有些象唱的怪声。旋律和舞蹈一样,是
不规则的。别的鹤围成一圈。圈子的中心,有几只鹤正循着反时针方向在旋转。那
两位音乐家奏着音乐。那些舞蹈家则举起它们的翅膀,交替地提起它们的两只脚来。
它们把头深深地埋入它们雪白的胸脯,抬起来,又沉下去。它们默默地移动着脚步,
显得有些笨拙但又非常高雅。那舞蹈是庄严的:翅膀一上一下地(扌扇)动,活象
伸开的臂膀。外面的一圈跳着曳步舞,。团团旋转。中间的一群则达到了一种如醉
如痴的颠狂状态。

    忽然,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裘弟想,大约是舞蹈结束了,或者他们这两个闯
入者被发觉了。谁知竟是那两位音乐家加入到因子内,另外两只替补了它们的位置。
舞蹈又开始了。鸟儿映在沼泽清澈的水中。十六个雪白的影子倒映着它们的动作。
一阵夜风吹动,锯齿草弯腰瑟瑟作声,水’面波影摇荡。夕阳斜照在那些白色的躯
体上,投下了玫瑰般的色彩。就象是一群用魔术召来的鸟在神秘的沼泽上翩翩起舞。
锯齿草和它们一起摇曳,清浅的池水跟着它们一起波动,就连大地似乎也在它们足
下震颤。斜阳、晚风、大地和天空,好象都在和鹤群。起跳舞了。

    裘弟感到自己的双臂也象扬起的鹤翅膀,随着自己的呼吸上下(扌扇)动。太
阳已沉入锯齿草丛。沼泽变成一片金色。白鹤也沐浴在金光中。远处的硬木林昏暗
了。夜色袭上莲叶、水也被染黑了。鹤儿变得比任何自云、任何夹竹桃或百合的白
色花朵还要洁白。突然,它们飞了。也许是长达一小时的舞蹈暂告结束,也许是一
条鳄鱼的大嘴伸出水面惊起了它们,其原因裘弟也不知道,但它们远远地飞走了。
它们映着那落日的余辉,绕了一个大圈子,发出它们那种奇特的,只有在飞行时才
能听到的沙嗄的长唳,然后排成长长的了列向西飞去,逐渐消失了。

    贝尼和裘弟直起腰,站了起来。长时间的蹲伏使他们感到腰酸腿麻。暮色笼罩
着这片锯齿草塘,使得那些池塘也依稀难辨了。整个世界充满阴影,融合在一片幽
暗之中。他们回到北面。裘弟找到了他的鲈鱼。他们折向东方。离开了他们身后的
那片沼泽,然后又转向北方。小径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模糊起来。它连接着丛莽中
的那条通道,而他们又一次折向东方,才得以确定照此走下去是不会错的,因为丛
莽中那稠密的植物已经象墙似的夹峙在路的两旁。丛莽是黑色的。而路象是一长条
沙质的、下脚无声的深灰色地毯。小动物在他们面前突然出现,又急急地钻进矮树
丛去。远处一只豹在长啸。一只只蝙蝠从他们头上低低掠过。父子俩默默地前进着。

    屋子里,烘好的面包正在等待他们,烫嘴的肥肉也已经在长柄平底煎锅里了。
贝尼点燃了一支松脂火炬到厩舍里去于杂事。裘第借着炉火的一线微光,在屋后的
门阶上将那鲈刮鳞剖肚收拾好。巴克斯特妈妈把鱼块浸到面浆中,然后用油把它们
煎得又黄又脆。一家人坐下来默不作声地吃着。

    巴克斯特妈妈说:“你们这两个家伙又怎么了?”

    他们没有回答。父子俩既没有心思顾及他们吃的是什么,也没有心思顾及这个
女人。他们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她在对他们说话。因为他们亲眼目睹了非尘世间所能
见到的一幕。那种恍如仙境、妙不可言的美景的强烈魅力,使他们深深地人迷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2#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11:26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章 小鹿呦呦地叫了

第十一章  小鹿呦呦地叫了


    小鹿出生了。裘弟看到了它们穿过丛莽的尖细小巧的蹄印。不论他到凹穴去,
还是到畜栏南面的黑橡林去伐木,或是到贝尼为除去害兽而设的陷阱边去,他总是
一面走;一面注视着地面,找寻小鹿们来去的足迹。母鹿那较大的蹄印通常总是在
小鹿的前面。可是母鹿是谨慎的;常常母鹿的踪迹在一个地方,在那儿母亲是单独
觅食的;而犹豫不决的小鹿的足迹却在很远的另一个地方,在那儿小宝贝早就被留
在有着浓密覆盖的更为安全的地方了。时常有孪生小鹿。每当裘弟发现一对孪生小
鹿的足迹时,他几乎不能自制了。那时候他总是这样想道:

    “我可以留下一只给它的妈咪,还有一只给我自己。”

    一天晚上,他向他妈妈提出了这件事。

    “妈,我们有很多牛奶。我不能养一只小鹿作为我的宠物吗?一只带斑点的小
鹿。妈,不行吗?”、“那怎么行呢?什么牛奶很多?这些日子哪有一滴额外的牛
奶剩下?”

    “它可以吃我的牛奶。”

    “不错,养肥这该死的小鹿,而你自己却越长越瘦。有许多事情大家都得忙着
做,为什么你要弄一只野畜生来,在这几日日夜夜地到处叫唤?”

    “我要一只嘛。我想要一只浣熊,但我知道浣熊长大了要咬人。我也喜欢小熊,
但我知道它们常会做出卑贱的行径。我就想要一样——”他皱起眉头,脸上的雀斑
挤成了一堆。“我就想要一样完全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一样能跟着我,属于我的东
西。”他拚命寻找字眼。“我要的是一只可以信赖的小东西。”

    他的妈妈哼了一下。

    “唷,这东西你可没处找去。不但在吉生堆里挑不出来,就是在人堆里也没有
呀!好了,裘弟,你不要再来纠缠我。你要是再说一声小鹿、小熊或浣熊,我就要
结结实实地打你一顿。”

    贝尼在他那个角落里默默地听着。

    翌晨,贝尼说道:“今天我们去猎公鹿,裘弟。大概我们能找到一个小鹿窝的。
去看那些野小鹿和看驯养的小鹿一样有趣呢?”

    “把两只狗都带去吗?”

    “只带老裘利亚去。受伤后,它还没有锻炼过呢。一次轻松的出猎对它会有好
处的。”

    巴克斯特妈妈说:“上次的鹿肉已经吃不了几天了,但是我们还需要做大量的
鹿肉干,必须考虑到这一点。熏房里再挂上一些鹿腿,那这熏房看起来就更象样了。”

    她的情绪好坏,完全是由食物供给情况来决定的。

   

    贝尼说:“裘弟,看来你得继承这支老前膛了。但你对它可不能马虎啊。别让
它叫你也倒霉,就象它上一次叫我倒霉一样”

    裘弟不能想象自己会马马虎虎地对待它。由他独自使用这支枪,已经够使他心
满意足了。他妈妈已替他把那奶油色的浣熊皮缝成了一只背包。他将子弹、铜帽、
填料和装满了的火药筒都放到里面去。

    贝尼说:“裘弟他妈,我正在考虑,雷姆的枪没带多少子弹,我得上伏留西亚
镇去买弹壳。而且我还想买些真正的咖啡,虽然我已有了一些野咖啡豆。”

    “我也这样想。”她同意道。“我要几缕线和一包针。”

    “近来那些公鹿,”他说。“似乎是在河边觅食。我曾看到一片象阵雨般密集
的蹄印往那边去。我相信我和裘弟可以往那个方向去打猎。只要我们打到一、两只
鹿,我们就可以上伏晋西亚镇用鹿的腰腿肉去交换我们所需要的东西。于是,我们
就可以对赫妥婆婆说‘你好’了。”

    她皱起了眉头。

    “你们又要去拜访那骚老太婆了。看来你们两天时间回不来。我想你还是把裘
弟留在我这儿吧。”

    裘弟不安地扭动着,看着他爸爸。

    贝尼说:“我们明天就回来。如果他自己的爸爸都不带他出去,不去教他,那
么裘弟怎么能学会打猎,成为一个大人呢?”

    “这倒是个好借口。”她说。“你们男人就是喜欢凑在一起到外面去鬼混。”

    “那么,你和我一起去打猎,亲爱的,让裘弟留在家里。”

    裘弟不由得笑出声来。想象着他妈妈肥大的身躯在河湾上的洼地里跋涉前进的
景象,使他禁不住呼喊起来。

    “好了,去吧。”她说着也笑起来了。“快把事情办完就回来。”

    “要知道把我们打发走,你就可以享享清福了。”贝尼告诉她。

    “这是我唯一的休息时间。”她承认道。“替我把老祖父的那支枪装上火药。”

    那支古老的长汤姆枪,裘弟想,比任何入侵的野兽对于她还要危险呢。她是个
不准确和不够资格的射手,而那枪也和贝尼的老前膛一样糟糕。但他懂得,有了那
枪在手,她就安心了。裘弟一面把枪从棚屋里拿下来给他爸爸去装药,一面暗暗感
谢她:幸而没要他新到手的老前膜。

    贝尼对老裘利亚打了声唿哨,接着,一个男人、一个孩子和一条猎狗就在上午
向东出发了。五月里天气闷热。太阳直射进丛莽。丛莽中橡树那小而硬的叶子,象
平底盘似地展开,承受着那热力。沙地透过牛皮鞋子灼烧着裘弟的脚。贝尼不顾炎
热,快步走着。裘弟好容易才跟上他。裘利亚在前面缓缓小跑,大概还没有嗅到气
味。贝尼停下来一次,目不转睛地望着地平线。

    裘弟问道:“你在看什么?爸。”

    “没什么,孩子。什么东西也没有。”

    在垦地东面约摸一哩路的地方,他变换了方向。这里鹿的足迹忽然多起来了。
贝尼察看着它们的大小、性别和新鲜与否。

    “这里有两只大公鹿一起经过。”他终于说。“它们在天亮前从这儿过去的。”

    “你怎么能对足迹分辨得这样仔细?”

    “正因为看惯了。”

    裘弟几乎看不出这些蹄印和其它的有什么不同。贝尼俯下身子用手指比划着它
们。

    “现在你已经知道怎样区别会鹿和母鹿了。母鹿的足迹是尖细而又小巧的。而
每一个人都能够说出这足迹有多新鲜,因为过久的足迹会有沙土吹在里面。现在假
使你注意一下,你就知道鹿在奔跑时足趾是分开的。当它行走时就并拢在一起。”
接着他指着那新鲜的足迹对猎狗道:“这儿,裘利亚,追上旬”

    裘利亚把它的长鼻子俯在足迹上。足迹出了丛莽,向东南进人了一块开阔的长
满了光滑冬青的平地。这儿也有熊的踪迹。

    裘弟问道:“要是我有机会,能开火打熊吗?”

    “只要你确信碰到了好机会,不论是熊或者鹿都可以。只是不要浪费子弹。”

    在平路上走路倒不累,就是那阳光炎炎炙人。光滑冬青丛走完了,然后是受人
欢迎的绵延不断的松树。浓荫透凉。贝尼指出一个熊咬过的地方。那是在一株高大
的松树上,齐肩那么高的地方,有一块抓爬过的地方,松脂从那儿滴下来。

    “我曾好几次见过熊咬树,”贝尼说。“它能站立起来,用爪子抓挠树皮,向
一边晃动着脑袋,呶呶作响地咬啮。然后它翻过身来,将肩膀在松脂上揉擦。有人
说熊这样做,是为了当它到有蜜蜂窝的树上去抢蜜吃时,使蜜蜂不会螫它。但我常
想这是一种男性的夸耀。一头公鹿也会用这同样的方法炫耀;自己。它会将它的角
和头在幼树上磨擦,以此来炫耀自己的雄壮。”

    裘利亚抬起它的鼻子。贝尼和裘弟停了下来。前面一阵骚动。贝尼示意裘利亚
跟着他们,然后悄悄地靠了上去。前面出现了一片开阔地,他们站住了。一对孪生
的小熊,正高踞在一棵细长的小松树上荡秋千哩!那小松树又高又柔软,两只小熊
就抓住它前后晃荡。裘弟也曾经这样玩过。一瞬间,他觉得小熊不是熊,而是象他
自己一样的孩子。他也想爬上去和它们一起荡着玩。那小松树,当小熊摇晃它们的
体重时,就弯到离地一半的地方,然后弹起来耸立了,又弯向另一边去。那两只小
熊还时时交换着亲呢的谈话。

    裘弟禁不住叫了起来。两只小熊停止了嬉戏,惊讶地向下注视着人类。它们并
不害怕。这是它们第一次看见人类,正象裘弟的感觉一样,它们只觉得好奇。它们
竖起了黑茸茸的脑袋左右打量着。一只小熊爬到更高的树枝上去,但不是为了安全,
而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些。它用一条臂膀挽住树干,傻乎乎地向下凝视着他们。它那
乌溜溜的眼睛在闪烁发光。

    “啊,爸,”裘弟请求道。“我们捉一只吧。”

    贝尼自己也动心了。

    “它们已太大些,不能驯养了。”他恢复了理智。“那我们不是自讨苦吃吗?
用不了多久,它就会让你妈赶走,甚至连你、我都会和它一起被赶出门外去的。”

    ”爸,看它还在眨眼呢。”

    “那大概是卑贱的一只。孪生的两只小熊,必有一只是和善的,而另一只是下
残的。”

    “那我们去提那只和善的吧。我求求你,爸。”

    那两只小熊伸长了它们的脖子。贝尼摇摇头。

    “走吧,孩子。让我们继续去打我们的猎,让它们去玩它们的吧。”

    当他爸爸重新跟上鹿迹时,他还在后面恋恋不舍。有一次他想小熊快要下树到
他身边来了。但它们只是从一处桠枝爬到另一处桠枝,转动着它们的脑袋,观察着
他。他渴望抚摸它们。他幻想着它们蹲在地下,向他讨东西吃,就象奥利佛·赫妥
所描述的受过训练的熊一样;或者蜷伏在他膝上,又暖和,又柔软,又亲昵;或者
睡在他的床脚;甚至和他睡一个被窝。他爸爸快要在那些松树下消失了。他连忙追
上去。他回顾着两只小熊,向它们挥手告别。它们却抬起了它们那黝黑的鼻子,似
乎空气会告诉它们眼睛所看不出来的这些旁观者的“本性”。在它们第一次显出害
怕的神情中间,他见它们爬下松树,往西面的光滑冬青丛溜了过去。他追上了他爸
爸。

    “你曾要求过你妈让你养一只这样的小东西吗?”贝尼告诉他。“你应该养一
只很小的容易驯养的东西。”

    这想法使他太高兴了。那些一岁的小兽,一定是很容易驯养的。

    “我从来没有什么宠物给我抚养,也不曾和它玩过。”贝尼说。“我们家的情
况如此糟糕。农作和《圣经》都没有使我爸爸宽裕些。我爸爸和你妈妈一样,他是
决不肯耗费粮食来养动物的。他努力使我们吃饱肚子。后来他生病死了。从此我就
成了谷仓里最大的老鼠,我必须照顾其余兄弟,直到他们长大了能够自立为止。”

    “那么一只小熊也能够自立,不是吗?”

    “是的,但会伤害你妈的鸡群。”

    裘弟叹了口气,跟着他爸爸努力找寻公鹿的足迹。那一对公鹿的足迹紧靠在一
起。这是很稀奇的,他想,公鹿们可以这样友善地度过春天和夏天。但到了秋天,
当它们的角长成后,它们就开始追求母鹿,它们会把母鹿身边的幼鹿赶开,开始恶
斗。看来这两只鹿一只要比另一只大。

    “那只鹿大得可以给人骑哩。”贝尼说。

    一小片硬木林连接着松林。这里浪毒乌头高举着它们黄色的小铃,密密地生长
着。贝尼研究着增多的足迹。

    “孩子,”他说。“你不是想看小鹿吗?我和裘利亚再上前面去兜一圈,你爬
上这株大栎树,躲在枝叶里,我相信你会看到些有趣的东西。把你的枪藏在这儿灌
木丛中。你用不着它。”

    裘弟躲在那棵大栎树一半高的枝叶丛中。贝尼和裘利亚消失了。树荫里很凉快。
一阵微风从树叶中吹过。裘弟那乱蓬蓬的头发汗湿了。他把它们从眼前掠开,用他
的蓝布袖子擦了擦脸,然后悄悄地藏好自己。寂静统治着丛莽。远处一只鹞鹰失声
啼叫着飞走了。没有鸟儿在枝叶间骚动。没有动物活动和觅食。没有蜜蜂嗡嗡或昆
虫的鸣叫。时当正午。各种生物都被正午的毒日头慑伏了,除了贝尼和老裘利亚,
他们现在正在某处的丛莽橡树和桃金攘树之间奔波。下面的灌木丛里僻僻啪啪地响
了起来。他以为他爸爸回来了。他猛一动弹,差点儿暴露了自己。一阵哟哟的鸣声
叫唤着。一只小鹿离开一丛低矮的扇棕榈的掩护露头了。它一定是一直躲在那儿。
贝尼早就知道。裘弟屏住了呼吸。

    一只母鹿跳过扇棕榈丛。小鹿迈动站立不稳的腿,摇晃着向母鹿奔去。母鹿低
头相迎,发出了一阵问候的低鸣。它放着小鹿那小小的急切的脸,那脸上好象只见
到眼睛和耳朵。小鹿是带斑点的。裘弟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一只幼小的鹿。那母鹿
抬起头来,用它那宽大的鼻孔唤着空气。那里有着它的人类敌人的气息。它高踢着
后蹄,对栎树周围进行了一次突击,发现了猎犬和人的踪迹。它跟着那踪迹前后移
动,几步一抬头。它停下来倾听,它的耳朵在那大而发亮的眼睛上方高高地竖立着。

    小鹿哟哟地叫起来。母鹿安静下来。它似乎因为威胁来而复去而感到满意。那
小鹿啜着母鹿那丰满的乳房开始吃奶。它用那峥嵘的小头撞着乳房,在一阵贪食的
狂喜中摆动着它的短尾巴。母康还不放心,它甩开小鹿,一直走到大栎树下。虽然
裘弟身下的树枝遮断了它的视线,可是他知道它已嗅得了他上树的踪迹。它抬起头,
探寻着他的位置。它的鼻子跟踪他手的气味,鞋子的皮,衣服上的汗,就象人类的
眼睛认出刻出指路标记的林路一样确定无疑。那小鹿贪吃温暖的乳汁,紧紧地跟随
着它。突然那母鹿旋转着,将小鹿连滚带爬地踢进灌木丛里,然后高高一跃,越过
了那灌木丛,疾驰着逃去。

    裘弟从他的栖息处爬下来,跑到他看见那小鹿滚进去的地方。它不在那儿了。
他在地上仔细地搜寻。那微小的蹄印纵横交叉,他已不能区别它们了。他闷闷不乐
地坐下来等他爸爸。贝尼回来了,脸红红的,浑身汗湿。

    “啊,孩子。”他叫道。“你看到什么了?”

    “一只母鹿和一只小鹿。那小鹿始终就是在这儿的。它吃它妈咪的奶,但它妈
咪嗅到我就逃走了。可我现在却找不到这小鹿了。你想裘利亚能找到它吗?”

    贝尼往地上一坐。

    “裘利亚能追寻任何留下足迹的东西。但我们不要去折磨那小东西。此刻它一
定就在附近,大概怕得要死哩。”

    “它蚂咪不该扔下它逃走的。”

    “这正是它机警的地方。大多数别的动物就会带着幼兽逃出去。母鹿却知道让
小鹿静静地躺着,那是不会受到注意的。”

    “爸,它身上的斑点真可爱。”

    “那斑点是一行行的,还是乱七八糟的呢?”

    “它们是一行行的。”

    “那么这是一只小公鹿。你能这样近的看到它觉得高兴吗?”

    “我很高兴。可是,我当然更喜欢捉住它,驯养它。”

    贝尼笑起来。他打开他的背包,拿出午饭。裘弟抗议了。他认为打猎比吃饭更
为紧迫重要。

    贝尼说:“我们得在什么地方吃午饭,一只公鹿可能会在此地从我们前面跑过。
当你吃午饭时,最好在猎物经过的地方吃。”

    裘弟从藏枪处拿出了他的枪,坐下来吃东西。裘弟心不在焉地吃着,只有那新
鲜刺莓果酱的香味,才把他带回到吃东西的意识中来。果酱是稀薄的,因为糖少,
不够甜。老裘利亚还是有些虚弱。它伸展四肢侧卧着。那战斗留下的伤疤在黑色毛
皮的映衬下显得更自。贝尼仰天躺在地上。

    他懒洋洋地说:“倘若风向不变,那两只会鹿大约不久就得绕回到这儿来歇晌。
如果你能够爬上离这儿四分之一哩远的那些高大松树中的任何一株,那倒是一个非
常有利的射击位置哩。”

    裘弟拿起枪就跑。他一心想独自打死一只公鹿。

    贝尼在后面喊道:“不要老远就打,要看准时机。不要让枪把你震下树来。”

    一些高大的松树稀稀落落地在前面耸立着。周围是一片长满了光滑冬青的荒凉
平原。裘弟选择了一株能俯瞰得最远的松树。不论什么东西经过他都能看到。一手
拿着枪爬那笔直的松树干是很困难的。当他爬到最低的桠枝上时,小腿和膝盖的皮
都已经擦破了。他歇了一会儿,然后直爬到树顶上他敢于到达的高处。松树在一阵
几乎难以觉察的微风中摇动。它象是活的,正由于它自己的呼吸而在微微晃动。

    他回想着小熊摇晃那小松树的情景,他也开始晃动那树梢。可是由于枪和他本
身的重量,使树枝失去了平衡。它们不祥地发出将要折裂的响声,吓得他连忙停下
来。他向四周环视。他现在知道了鹰从高处打量地面世界时的感觉是怎样的。当他
低头向下看时,一只苍鹰也又高又狡诈又凶猛又敏捷地向下注视着。他慢慢地转动
脑袋环视了一周,第一次相信了地球是圆的。他只要把头迅速一转,就几乎一下子
能看到全部地平线。

    他以为他的视线控制着整个区域。即使有一点儿骚动,他也会警觉的。他没有
发现什么东西向他走近。忽然,一只巨大的公鹿一面觅食一面朝他走过来。早熟的
美洲越桔给它提供了食物。鹿还在射程之外。他盘算着爬下松树潜行着接近它,但
又知道那野兽比他敏捷得多,不等他举枪早就跑了。他只能等待着,盼望那公鹿一
面觅食,一面能到他的有效射程中来。但它却移动得非常缓慢,慢得使人发狂。

    有一阵子,裘弟觉得它就要离开他上南面去觅食了。后来,它开始径直向他走
来。他在掩蔽着他的树枝后面把枪举起。他的心怦怦跳动。无论如何他也分不清那
鹿究竟是近还是远。那鹿隐约地似乎很大,但他觉得诸如那鹿的耳目这一类细节还
不太明显。他等候了好象无穷无尽的一段时间。那鹿终于抬起头来。裘弟瞄准它强
壮的脖子。

    他扣动了扳机。在击发的一瞬间,他意识到他对猎物瞄得太高,没有留下充分
的余地。这一枪偏高了。可是他觉得似乎已打中了那鹿,因它跳到空中的情形,似
乎比害怕还要厉害。它高高跃起,越过光滑冬青丛,划了一条长长的摇篮底似的弧
线,直接从他藏身的松树底下疾驰而过。假若他有他爸爸的新双筒猎枪,他就可以
再补上一枪。几秒钟之内,他听见了贝尼的枪声。他颤抖了。他爬下松树,顺着来
路跑回到那小片硬木林去。公鹿在那大栎树的树荫下躺着。贝尼已在开始剥皮了。

    裘弟喊道:“我打中它了吗?”

    “你打中它了,打得很好。但它还没有倒下。当它经过时,我又打了它一枪,
正中要害。你打得稍微偏高一些啦。”

    “我知道。我一开枪,就知道我打高了。”

    “好,知道了毛病,下一次你就明白了。你看,这是你的弹痕,这儿,那儿是
我的。”

    裘弟跪下来审视这优美的躯体。一看到那呆滞的目光和流血的咽喉,他又一次
感到恶心。

    他说:“我想最好我们不打死它就能有肉。”

    “不错,是很遗憾。可是我们总得吃啊。”

    贝尼熟练地工作着。他的那把猪刀仅装着一个玉米瓤子做的刀柄,一边已象用
平的锯齿似地磨钝了,并不十分锋利。但他已剖开鹿肉,割下那沉重的鹿头。他把
它膝盖以下的皮剥起,四腿交叉地缚住了,再将双臂从结扣那儿穿过去,熟练稳妥
地把尸体掮在背上站了起来。

    “当我们到伏留西亚镇上把鹿皮剥下。鲍尔斯一定会要这张皮的。”他说。
“但假如你喜欢拿它作为送给赫妥婆婆的礼物,那我们可以不答应他。”

    “我想她一定高兴用它来做一块地毯的。我希望我能单独打死那只鹿,把皮送
给她。”

    “很好,那次是你的。我将送给她一只前腿,作为我的一份。奥利佛出海去了,
除了我们以外,她再也没有会替她打猎的人了。那个缠扰着她的笨拙的北佬[注]是
不善于打猎的。”贝尼开玩笑地说道。“也许你会将皮拿去给你的爱人。”

    裘弟阴沉地皱起了眉头。

    “爸,你知道我没有爱人。”

    “我曾见你们在一起搀着手玩呢。你不惦念龙曹莉娅[注]吗?”

    “我没有和她搀手。那是他们玩的游戏呀。爸,要是你再说一句,我就死掉。”

    贝尼很少打趣他的儿子,但有时在某种场合,却禁不住这样做。

    “婆婆才是我的爱人。”裘弟说。

    “好的,这正是我要搞清楚的。”

    沙路又长又热。贝尼出汗了。但他还是掮着鹿,从容不迫地走着。

    裘弟说:“我来掮一段路好吗?”但贝尼摇摇头。

    “这些家伙只适合大人的肩膀。”他说。

    他们涉过裘尼泊溪,又走了两哩小路,然后上了那条通向大河及伏晋西亚镇的
大道。贝尼停下来歇了会儿。天快傍晚时,他们经过了麦克唐纳部长的屋子,裘弟
知道他们已在勃特勒堡附近。在路的拐弯处,松树、丛莽橡树等耐旱的生长物消失
了,出现二片新绿。这里生长着香胶树和月桂树,还有柏树,象路标似地指示着那
大河。迟开的野鹘(肩鸟)正在低处怒放,那多情的花朵沿路张开了它那淡紫色的花
冠。

    他们到了圣约翰河。那河显得又黑又孤独。它似乎对在它两岸来口横渡或是使
用着它的人们毫无兴趣,冷漠地流向海洋。裘弟注视着它。这是通向外面世界的途
径。贝尼向对岸呼喊,招呼伏晋西亚镇那面的渡船。一个人撑着粗糙的木筏过来了。
他们注视着那河流缓缓的流水,渡了过去。贝尼付了渡钱。他们踏着那弯曲的鹅卵
石铺的路,进入伏留西亚镇的一家店铺中。

    贝尼向店主打着招呼:“你好,鲍尔斯先生。你看这家伙如何?”

    “卖给轮船上真太好了,船长一定要的。”

    “现在鹿肉卖什么价钱?”

    “老价钱。一挂肉一块半钱。我敢发誓,那些在河里上下旅行的城里人,最爱
吃鹿肉。可是鹿肉,你、我心里有数,实在没有猪肉的一半味道。”

    贝尼将鹿举上大自砧,开始剥皮。

    “是的,”他同意道。“但如果一个大肚子的家伙不能出门给自己打猎,我想
鹿肉对他是极有滋味的。”

    他们一起大笑起来。贝尼是这店中深受欢迎的老主顾,他的那些风趣话和故事,
象他的公乎交易一样受人欢迎。鲍尔斯本人在这个小镇上是一个公断人,也可说是
法官,而且是“万宝全书”。他现在站在他那幽暗狭小、有各种气味的店铺里,伊
然象是一位正在驾驶着航船的船长。他的货物包括日常必需品和整个乡下都少有的
奢侈品,从犁、大车、手推车、工具直到常用食品和威士忌,还有五金、干货、杂
货和药物。

    “一只前腿,明天我做客回来,要带回家去给我老婆的。另一只前腿带去给赫
妥婆婆。”贝尼说。

    “祝福她的老灵魂,”鲍尔斯说。“为什么我要说‘老灵魂’我也不知道。如
果一个人的妻子有赫妥婆婆那样年青的心灵,那么,活着就算有福气了。”

    裘弟顺着柜台下面的玻璃橱柜走过去。那里面放着甜饼干和各式糖果,勃罗牌
的和崭新的罗吉土牌小刀。还有鞋带、钮扣和针线。较粗的货物放在沿墙的木架上。
木桶和水罐,脸盆和点猪油的灯,新的煤油灯,咖啡壶,熟铁长柄锅和荷兰灶象奇
异的初生雏鸟一般,挤在一个窝里。用具的那面是衣料:细布和奥士那堡布、斜纹
布和次等绒布、上市和家织布。几匹驼绒、混纺呢和绒面呢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因为这种奢侈品是难得有人买的,特别是在夏天。店的后部是杂货、火腿、干酪和
熏肉。还有一桶桶糖、面粉、粗粉、谷物和青咖啡豆;成袋的土豆、小桶的糖浆、
成桶的威士忌。这儿没有诱人的东西,裘弟折回到玻璃柜那儿去。一只生锈的口琴
放在一堆甘草纲梗上。他顿时被吸引着想用他那鹿皮换这口琴。那么,他就可以吹
给赫妥婆婆听,或者和福列斯特兄弟们合奏了。但是赫妥婆婆大概是喜欢鹿皮的。
鲍尔斯叫住他。

    “小朋友,你爸爸很久没有来做交易了。我愿意送给你一角钱的货物,随便你
想要什么。”

    他用渴望的眼光察看着各种货物。

    “我想那口琴不止一角钱吧?”

    “唔,是的。但它放在那儿已经很久了。带拿去玩吧。”

    裘弟对糖果看了最后一眼。赫妥婆婆大概会有糖给他吃的。

    他说:“谢谢您,先生。”

    鲍尔斯说:“你的孩子很有礼貌。巴克斯特先生。”

    “他对我是很大的安慰。”贝尼说。“我们已死去了那么多小孩。但我想有时
候我对他也过于宠爱了。”

    裘弟心里洋溢着一种热乎乎的感觉。他很想表现得更善良和更高尚。他带着他
的好名声离开了柜台。他一眼看见门旁有人影晃动,鲍尔斯的侄女尤曹莉娅站在那
儿,正傻乎乎地凝视着他。他的血顿时恨恨地沸腾起来。他恨她,因为他爸爸曾取
笑过他。他很她象绷紧的猪尾巴一般挂着的头发。他恨她比他自己还要多的雀斑。
他恨她那松鼠般细小的牙齿。她的手,她的脚,以至她那瘦小身躯上的每一块骨头。
他迅速地俯身从袋子中拣起一个小土豆并把它举了起来。她恶意地看着他,然后象
一条黄颔蛇似地朝他慢慢吐着舌头。她又用两个手指扶住鼻子做出憎恶臭味的姿势。
他把土豆猛掷过去,它刚巧打在她的肩膀上。她发出痛苦的尖叫声朝后退去。

    贝尼叫道:“干什么,裘弟?”

    鲍尔斯走近来,皱着眉头。

    贝尼严厉地说道:“马上给我出去!鲍尔斯先生,你不能给他口琴。”

    裘弟走到外面炙热的阳光下。他丢脸了。但假如他还能再做一次,他一定会向
她扔一个更大的土豆。交易做完后,贝尼到了他那里。

    贝尼说:“不幸得很,你竟然认为可以丢我的面子。也许你妈的话是对的,你
不应该和福列斯特兄弟们搅在一起。”

    裘弟在沙地上拖着脚步。

    “我不管,我恨她!”

    “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究竟怎么会想起干这种事情来的?”

    “我就是恨她。她向我扮鬼脸。她真难看。”

    “可是孩子,你总不能在一生中朝你遇到的所有丑女人扔东西啊。”,

    裘弟毫无悔意地往沙地上唾了一口。

    “好吧,”贝尼说。“我可不知道赫妥婆婆会怎么说呢?”

    “啊,爸,不要告诉她。求求你不要告诉她。”

    贝尼不祥地沉默着。

    “我会讲礼貌的,爸。”

    “我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能从你手中拿到这张鹿皮。”

    “把鹿应给我,爸。要是你不告诉赫妥婆婆,我就再也不向任何人丢东西了。”

    “好的,就这一次。但是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做这种坏事。把你的鹿皮拿去吧。”

    他的精神振奋起来。威胁着他的乌云消散了。他们转向北,踏上了一条与河流
平行的小径。木兰花沿河怒放。稍远处,是一条夹竹桃夹成的小巷,树上繁花盛开。
几只红马飞落在他们前面的树巷里。夹竹桃一直通到白色围栏里的那扇门边。赫妥
婆婆的花园象是一条鲜艳夺目的锦被铺在围栏里面。她那小而白的茅屋被忍冬和茉
莉的藤蔓缠绕着,牢牢地缚在坚实的土地上。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又可爱又熟悉。
裘弟顺着穿过花园的小径,跑过那块盛开着羽毛般的玫瑰红与淡紫相间花朵的靛青
地。

    他叫道:“嗨!赫妥婆婆!”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在屋内响了起来。她出现在门阶上。

    “裘弟!你这小无赖。”

    他向她跑去。

    贝尼叫道:“不要把婆婆撞倒了,孩子。”

    她拥抱着他的小身躯。他紧紧地贴住她,直压得她尖叫起来。

    “你这恼人的小熊。”她说。

    她笑起来了。他把头歪向后面望着她的脸,同她一起大笑。那脸是粉红色的,
有皱纹。她的眼睛和刺莓果一样黑。她笑起来时,它们一张一合,鱼尾纹从两眼的
外角象水波似地漾开去。她浑身抖动,那小小的丰满的胸部也抖动着,就象一只鹌
鹑在抖擞羽毛。裘弟象一只小狗似地在她身上用鼻子乱嗅。

    他说:“(口母)——,婆婆,你真香。”

    贝尼说:“这次你可不能替我们辩护了,婆婆,瞧我们是多么肮脏的一对啊。”

    “没有什么,只是打猎的气味,”裘弟说。“鹿皮、树叶……,还有汗臭。”

    “这可是极好的气味。”她说。“我正寂寞得需要孩子的气味和男人的气味哩。”

    贝尼道:“不管怎么说,这里有我们请罪的东酉,新鲜鹿肉。”

    “还有鹿皮,”裘弟说。“给你做一条地毯。这是我的。我打伤了它。”

    她把两手举向空中。礼物立刻变得价值很大了。裘弟觉得他一定能独自猪一只
豹带来,以报答她的赞赏。她摸着鹿肉和鹿皮。

    贝尼说:“不要弄脏了你的小手。”

    她象太阳吸收水分似地从男人身上吸收了豪侠气概。她的大胆,使男人们都为
之着迷。年青人从她那儿离开时,染上了一种勇敢的感情。老年人也被她那头银色
的卷发所征服。她身上有着一种永远属于女性的,能使所有男人变得更有丈夫气概
的力量。她的赐予,激怒了所有的女人。巴克斯特妈妈在她那儿住了四年,带着对
她极端憎恶的心情回到垦地。但这位比她年长的女人却以宽宏大量来回报她。

    贝尼说:“让我把肉放到厨房里去。我想最好将鹿皮钉在棚屋的墙上,我替你
弄好它。”

    裘弟叫道:“这儿,‘绒毛’!”

    那白狗很快地跑来。它象一个皮球般扑向裘弟,跳着舐他的脸。

    婆婆说道:“它见到你这样高兴,就象碰到它的亲骨肉一般。”

    “绒毛”看到了裘利亚。老猎狗正安静地蹲着。“绒毛”却怒耸着身子向它走
去。裘利亚坐着动也不动,它的长耳朵耷拉着。

    婆婆说:“我很喜欢你们这只狗。它看上去文静得真象我的姑妈露茜。”

    、贝尼拿着鹿肉和鹿皮到屋子后面去了。父子俩和伤痕累累的猎狗在这儿都受
到了欢迎。裘弟觉得他在这儿比回到他自已妈妈身边还要惬意。

    他对婆婆说:“我想你见到我是不会太高兴的,承你始终能容忍我。”

    婆婆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听你妈这么说过吧。你们到这儿来,她没有抱怨吗?”

    “抱怨的。不象有时候那么厉害。”

    “你爸爸,”她尖刻地说。“娶了一个所有地狱里的恶鬼见了也不快活的女人。”

    她向空中举起一个手指。

    “我敢打赌,你一定想去游泳。”

    “在河里吗?”

    “‘扑通’一声跳进河里去。当你出来时。我会给你干净衣服穿的。这儿有几
件奥利佛的衣服。”

    她没有警告他要防备鳄鱼、毒蛇或是急流。这对裘弟这样有头脑的人来说,自
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裘弟跑下小径来到埠头上。河水乌黑而深沉地奔流着。河
水拍打着两岸,发出一片哗哗的涛声。可是那目大流体的心脏部分却在默默地流动。
只有那急速漂行的落叶才显出了湍流。裘弟站在木制的埠头上踌躇了一会儿,然后
跳进水中。他喘息着想追上那沁凉的逆流。他往河岸靠近。那儿的河水流得比较缓
慢。

    他几乎毫无进展。黑色的树林在河两岸高耸着。他好象被钉在长着栎树与柏树
的两岸之间了。他想象着一条鳄鱼在后面追他,拚命地游。_他吃力地从一处“狗
刨”到另一处。他很想知道他是否能泅到上游那个埠头,那儿有渡船在摆渡,还有
汽船停泊。他朝那儿奋力泅去。一根柏木船杆,给他提供了歇脚的地方,他紧紧握
住它,休息一下喘口气。他又重新出发。那埠头看来还很远。他的衬衫和裤子妨碍
着他的自由他希望能光着身子游,婆婆是不会介意的。他很想知道他妈妈会怎么说,
如果他告诉她福列斯特兄弟们就是光着身子弹唱的话。

    他回头望去,赫妥家的埠头已消失在河流的转弯处了。他忽然在那黑色的流体
中觉得恐慌起来。他调转身子。激流抓住他,使他往河的下游迅速地泅去。他拼命
地朝河岸靠近。可是河流的触手已掌握了他。他惊恐地想,他也许会被河水冲过伏
留西亚镇闸门,漂进那巨大的乔治湖,甚至一直漂到大海里去。他盲目地拚命奋斗,
直到脚底触及实地。他发现自己正站在离埠头不远处。他如释重负,谨慎地向它游
过去,爬上了那木头平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恐慌消除了,他被那沁冷的河水
和刚才那危险弄得兴奋起来。贝尼站在埠头上。

    他爸爸说行“那真是一场激烈的搏斗。我只想在河边自由自在地洗个澡。”

    他谨慎地从埠头上跳下水去。

    他说:“现在我可不愿意让我的脚离开实地。我那毛头小伙子的冒险时代已经
过去了。”

    他不久就离开了水。父子俩回到屋子棚屋后面,赫妥婆婆已替他们预备好了干
净衣服。给贝尼的是去世已久的赫妥先生的衣服,因为放置过久,已有些发霉了。
给裘弟的有衬衣和裤子,那还是好多年前奥利佛穿的,后来因为他长大而穿不上了。

    婆婆说:“人家说,贮藏着的东西得每七年用一次才好。二乘七是多少呀,裘
弟?”

    “十四。”

    贝尼说:“不要再多问他了。连我和福列斯特兄弟们在去年冬季请来的那位教
师自己,也不太清楚呢。”

    “是的,许多东西比学习书本知识更为重要。”

    “那我知道。但是一个人必须懂得读、写和算。而裘弟对于我所能教给他的东
西倒是都学得很好。”

    他们在棚屋里穿好衣服,用手掠平头发。穿着借来的衣服,他们觉得又干净又
陌生。裘弟的雀斑脸显得容光焕发。他黄褐色的头发又湿又平服。他们穿上自己的
鞋子,用换下来的衣服抹净了上面的灰尘。赫妥婆婆在喊他们,于是他们走进屋子。

    裘弟嗅到了屋内那熟悉的气味。但他从来没有能搞清过其中的成分。那婆婆时
常用来插在衣服上的芬芳的熏衣草的气味是明显的;还有壁炉前插在瓶里的干草气
味;还有婆婆放在食品柜里的、不会弄错的蜂蜜气味;还有她用来替“绒毛”洗澡
的肥皂的气味。还有那充满整个房间的,来自窗外花园中的花香。但盖过这一切的,
也是他最后闻到的,却是那大河的气味。,那股气味不想穿堂入室。还围绕着屋子
流动,留下了一阵阵潮湿霉烂的羊齿的涡流。他从那打开的门看出去。一条小径穿
过金盏草丛直通水边。河流在夕阳下象几内亚黄金般地闪烁着,就象是无数金光灿
灿的花朵。河水将裘弟的心直带到海外,那儿,知道世界上一切事物的奥利佛正在
风浪中驾驶着轮船。

    赫妥婆婆拿来了斯葛潘农葡萄酒和香饼。裘弟也被允许喝一杯葡萄见那酒象裘
尼泊溪一般清澈。贝尼随着嘴喝着。可是,也许裘弟希望它是象黑莓汁那样更甜些
的东西。他漫不经心地吃着香饼,直到看见自己已把盘子吃空了,才不好意思地停
下来。这要是在家中,一定会招来灾祸的。但赫妥婆婆却把盘子拿到碗柜边又装满
了一盘。

    她说;“你不要糟蹋了自己吃晚饭的胃口。”

    “我从来不曾顾到这一点,等我感觉到已经来不及了。”

    她走进厨房,裘弟在后面跟着。她开始把鹿肉切成薄片来烤。他不安地皱着眉
头。因为那内对巴克斯特家的人们来说,并不能算是盛情的款待。她打开灶门,他
才意识到还在煮其它东西。她有一个烹饪用的铁炉灶。食物从它那儿拿出来,要比
从他家的那个敞口炉灶里拿出来神秘得多。那闭着的铁门把各式食物隐藏在它的黑
色胸膛中。那饼虽然使他食欲不振,但那美味的香气又引得他馋涎欲滴。

    他在婆婆与他爸爸之间来来去去。贝尼默不作声地坐在前室一只有垫子的圈椅
中。阴影笼罩并且吞没了他。这儿没有去福列斯特家拜访的那种兴奋,可是代之而
来的是一种舒适,象冬夜温暖的被窝一般覆盖着他。在家中被各种事务缠扰着的贝
尼,现在却有肉和酒在等他。裘弟想上厨房去帮忙,但赫妥婆婆却把他打发出来。
他只好闲逛到院子里和“绒毛”一起玩耍。老裘利亚好奇地看着他们。嬉戏对它来
说,就象对它的老主人一样,是格格不入的。它那黑而棕黄的脸上俨然一副干活的
狗[注]的神气。

    晚餐准备好了。裘弟所认识的人中,只有赫妥婆婆是有一间单独的房间进餐的。
一般人家都是在厨房里矮小的光坯松木桌上吃饭。即使当她把食物端进来时,他还
不能将他的目光从那白色的桌布与蓝色的盘子上移开。

    贝尼说:“现在,我们是一对糟糕的流浪汉,坐在这许多好菜前面。”

    可他还是以一种在自家餐桌旁所没有的随便态度,与婆婆说笑闲聊。

    他对她说:“我很奇怪,你的爱人到现在还没有露面。”

    她的黑眼睛迅速地闪烁着。

    “除了你,贝尼·巴克斯特,任何人都说他应该被抛到河里去。”

    “这就是你对付那可怜的伊粹的办法,嗯?”

    “可惜他没有淹死。他是一个受到侮辱而自己还不知道的家伙。”

    “你应当正式接受他,以便有合法的权利把他扔出去。”

    裘弟放声大笑起来。他不能在听他们谈话的同时又吃东西。他发现自己已经落
后了,就专心致志地坐定大吃起来。那条才从河中伊粹的鱼网里拿来的鲈,塞着美
味可口的填料,煎得透酥。在巴克斯特家一天三顿甜薯之后,那爱尔兰土豆真是一
种款待。还有刚长成的嫩玉米。巴克斯特家的人难得吃这样时鲜的玉米,因为所有
种上的玉米似乎更急需留作储粮。裘弟为他无力吃遍每一样东西而叹气。他只有全
力对付那松软的面包和山楂冻。

    贝尼说:“现在这样宠他,他妈又得象训练一只新的猎禽狗那样地训练他了。”

    饭后,他们一起散步,穿过花园来到河边。轮船经过,那些船上的旅客向婆婆
招手,她也向他们挥手致意。将近日落时候,伊粹·奥塞尔转入小径,到屋内去做
傍晚的那些杂事。婆婆瞧着正在走近来的她的追求者。

    “你看他象不象晦气星?”

    裘弟想,那伊粹看上去真象一只被雨打湿了羽毛的生病的灰鹤。他那灰色的头
发。一束束地悬在脖子后面。他长着一脸长而稀的胡须,一直垂到他的下颚。他的
双臂象软员无力的翅膀一般垂在身子两旁。

    “你看他,”她说。“苦恼的北佬,他的脚就象鳄鱼尾巴似地拖着。”

    “他确实不漂亮,”贝尼承认道。“可他却象狗一样的恭顺。”

    “我最根可怜相的男人。”她说。“我恨任何弯腿屈膝的家伙。你看他的腿弯
得这么厉害,他的裤子几乎在地上留下了一溜记号。”

    伊粹拖着两脚到屋子后面去了。裘弟听到他在母牛那儿一会几又到柴堆那儿。
当傍晚的工作于完后,他胆怯地走到前面的台阶上。贝尼与他握手,婆婆朝他点点
头。他清了清嗓子。然而,好象是他那在一上一下地咽动着的,“亚当的苹果”[注]
塞住了他的话头,他只好放弃试图开口的勇气,在最下面的那级台阶上坐了下来。
在他周围人们还在滔滔不绝地谈着,他那灰色的脸上满足地放出光来。在薄暮中,
婆婆消失在屋子里面。伊粹僵硬地站起来要走。

    他对贝尼说:“我的天,倘若我能象你一样会讲话,或许她会对我好些。你以
为,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北佬她永远不肯饶恕我呢?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对你说,
贝尼。我宁愿唾弃我们的旗子。”

    “唔,你要知道,一个女人会象鳄鱼咬住小猪一样坚持她的成见。她决不会忘
记北佬们拿走她针线,她带了三个鸡蛋一直走到圣·奥古斯了才换到了一包针。看
来要是北佬被打败了,她或许会饶恕你。”

    “但我是打败了的,贝尼。我自己是可怕地被打败了。在勃尔勒姆,你们的叛
军狠狠地打败了我们。我的天,我根打仗。”他的回忆征服了他。他擦了擦眼睛。
“你们打败了,我们,而我们两个人才能顶你们一个!”

    他拖着脚步走了开去。

    “想想这个打败仗的家伙竟想追求婆婆。”贝尼说。“他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
肉。”

    进了屋子,贝尼拿伊粹困恼着婆婆,象他拿尤蕾莉娅取笑裘弟一样。而她也尽
力还击。但这场较量却是友好的。这个话题使裘弟记起了他的亏心事

    他说:“婆婆,雷姆·福列斯特说,吐温克·薇赛蓓是他的爱人。我说是奥利
佛的,但雷姆听了我的话很不高兴。”

    “等奥利佛回家,他大概会提防雷姆那家伙的。”她说。“只要一个福列斯特
知道堂堂正正的打架。”

    她让他们到奥利佛提起过的那个刷得雪白的房间里睡觉。裘弟在他爸爸旁边一
尘不染的被窝里手脚舒展地躺了下来。

    他说。“婆婆不是过得很舒适吗?”

    贝尼说:“有些女人是这样的。”他接着忠心地说道:“但不要因为你妈没有
婆婆这么富裕,就以为她不好。你妈从来没有太多的东西可以让她处理。该责备的
是我而不是、她,她不得不过着艰苦的生活。”

    裘弟说:”我希望婆婆真的是自家婆婆。我希望奥利佛真的是我的近亲。”

    “得啦,看起来象亲戚的人,就算是亲戚好了。你在这儿和婆婆住在一起好吗?”

    裘弟想起那垦地里的茅屋。猫头鹰大概正在啼叫,也许是浪在长嗥,或者豹在
高啸。鹿会到凹穴里去饮水,公鹿是独自去的,母鹿却带着小鹿。小熊们大概正蜷
成一团挤在窝里。巴克斯特岛地的事物,要比这儿雪白的桌布和床单好得多。

    “不,我不愿意。我只愿意把婆婆带回家和我们住在一起。但我们先得叫妈谅
解她。”

    贝尼吃吃地笑了起来。

    “可怜的孩子,”他说。“得长大了,去了解女人们……”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3#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12:09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二章 拔拳相助

第十二章  拔拳相助


                黎明时分,裘弟听到装货和载客的轮船经过赫妥家的埠头。他在床上坐起来,
            向窗外望去。轮船的灯光在拂晓的天空下变得暗淡了。轮叶沉重地在水中搅动。轮
            船在伏晋西亚镇旁发出了又细又尖的汽笛声。他好象听到它停下来,接着又向上游
            驶去。不知怎么的;船的驶过使他关心起来。他再也睡不着了。外面院子里老裘利
            亚在吠叫。贝尼在睡梦中动弹起来。他的脑子里象是有着警觉的哨兵,不比风声大
            的动静就会使他惊醒。

                他说:“轮船停了,有人来了。”

                老裘利亚低沉地吹叫着,又呜呜地哀鸣几声,接着就安静下来。

                “一定是它认识的人。”

                裘弟叫道:“这是奥利佛!”随即从床上一跃而起。

                他光身跑着,穿过屋子。“绒毛”也醒了,从婆婆房门旁的狗窝里迅速地窜出
            来,失声吠叫。

                一个声音在高喊:“出来,你们这些懒惰的旱鸭子。”

                婆婆从她的卧室里奔出来。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长睡衣,戴着一顶白睡帽。她一
            边跑,一边把围在肩膀上的披巾扎牢。奥利佛象公鹿般的一跳就跳上了台阶。他妈
            妈和裘弟象旋风般地向他扑去。他拦腰抱起他妈妈在空中旋转。她用她的小拳头重
            重地捶他。裘弟和“绒毛”都叫着想引起他的注意。接着,奥利佛又轮流旋转了这
            两位。已经穿好衣服的贝尼镇静地加入了他们这一伙。他与奥利佛使劲地握手表示
            欢迎。在朦胧的晨光中,奥利佛的牙齿闪着白色的光泽。婆婆的眼睛却在他耳边看
            到了另一种闪光。

                “给我这副耳环,你这海盗。”

                她踮起脚尖够到他耳畔。一到金色的耳环从耳垂上悬挂下来。她扭松它们,把
            它们戴到了自己的耳朵上。他大笑着摇晃着她,“绒毛”也在一边狂吠。在一片嘈
            杂声中,贝尼说:“我的老天,裘弟,你怎么赤条条地一丝不娃呀。”

                裘弟楞了一下转身就跑。奥利佛捉住了他。婆婆从肩上拉下技巾替他拦腰系住
            了。

                她说:“如果我着急时,也会光着身子跑出来的。奥利佛一年只来两次啊,不
            是吗,孩子?”

                裘弟说:“无论怎么说,反正我出来时天还是黑的。”

                喧闹平静下去了。奥利佛提起旅行袋,把它拿进屋内。裘弟紧跟着他。

                “这一次你到过什么地方,奥利佛?你看到过鲸鱼吗?”

               

                贝尼说:“让他喘口气,裘弟。他可不能象喷泉喷水一样,马上给你这小家伙
            喷出故事来呀。”

                但是奥利佛已经把他的故事喷出来了。

                “这就是一个水手要回家的原因。”他说。“看看他的妈妈,看看他的女朋友,
            再不就是吹吹牛。”

                他的船曾到过热带。裘弟痛借自己离开了这么长的时间去穿他那借来的衣服。
            他向奥利佛门着话,婆婆也向奥利佛问着话,逼得远来的归客前前后后地应答不迭。
            婆婆穿了一件印花的斜纹布衣服,还特别精心地梳齐了她那银色的鬈发。她到厨房
            里去做早餐。奥利佛打开旅行袋的袋口,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在地板中间。

                婆婆说:“我可不能一面做菜,一面看东西。”

                奥利佛说:“那么看在上帝面上,妈,还是去做菜吧。”

                “你瘦了。”

                “我这次瘦得皮包骨头,就是等着回家来大吃一顿。”

                “裘弟,你来把火烧旺了。再将那火腿切成片。把熏猪肉和鹿肉也都切成片。”

                她从碗柜里拿出碗来,打了几只鸡蛋,动手打蛋浆。裘弟帮完忙,又跑回到奥
            利佛那里。太阳升起来了,屋子里充满阳光。奥利佛、贝尼和裘弟蹲着看那旅行袋
            中倒出来的东西。

                奥利佛说;“除了裘弟,我给每个人都带来了东西。可笑我竟会忘了他。”

                “你不会的,你从来也不会忘记我的。”

                “那么看你能找出我给你的礼物吗?”

                裘弟放过一卷绸子。那当然是给赫妥婆婆的。他将奥利佛那些香味和霉味相混
            和的带着奇怪的异国气味的衣服推在一旁。一个小小的布包,用法兰绒包着。奥利
            佛从裘弟手中拿走了它。

                “这是给我爱人的。”

                一只松开的袋子里面装满了玛瑙和透明的石头。他把它放到一边。他又拿起一
            包东西嗅了嗅。

                “烟草!”

                “给你爸的,从土耳其带来的。”

                “怎么了,奥利佛。”贝尼打开了它,赞叹着。那浓郁的香味在房间里弥漫开
            来。“怎么了,奥利佛,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我曾经接受过一件礼物。”

                表弟捏了捏一束狭长的东西,很重,象是金属制的;

                “就是它!”

                “你不看一定猜不出来。”

                裘弟迫不及待地打开那柬东西。一把猎刀掉到地板上,刀锋又亮又锐利。裘弟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它。

                “这不是一把刀吗?奥利佛……”

                “现在,假如你宁愿要一把象你爸爸那样的磨钝了的挫刀……。

                裘弟猛地扑过去抓住了它。他将那长长的刀锋,迎着阳光晃动。

                “丛莽里再也没有人有这样好的刀了。”他说。“甚至连福列斯特兄弟们也没
            有这样一把刀。”

                贝尼说:“这正是我所希望的。我们不能让他们那些黑胡子处处占上风。”

                裘弟注视着奥利佛手中拿的那个缚住的法兰绒小包。他夹在奥利佛和福列斯特
            兄弟之间,感到动摇不安了。

                他突然叫了出来:“奥利佛……雷姆·福列斯特说吐温克·薇赛蓓是他的爱人。”

                奥利佛笑了,将那小包在两手之间抛动。

                他说:“福列斯特兄弟从来不会说真话。没有人能将我的爱人从我身边夺走。”

                裘弟心中坦然了。他已把一切告诉了婆婆和奥利佛,他良心上的污点现在已经
            洗清,而且奥利佛也没有惊慌。接着。他记起雷姆拉小提琴时那张阴沉的脸。可是
            他马”上丢开那情景,沉湎于他朋友飘洋过海从远方带来的那些宝物中了。

                早餐时,他注意到婆婆没有碰一碰她自己的盘子。她总是把奥利佛的盘子装得
            满满的。她那发亮的眼睛象是两只饥饿的燕子,一直在她儿子身上打转。奥利佛气
            宇轩昂、腰板挺直地坐在桌子旁。在他瘦瘦的喉头上方那衬衫敞开的地方,露出了
            他那古铜色的皮肤。他的头发象是被太阳晒退了色,看上去有些泛红。他的眼睛就
            是裘弟所想象的那种大海般的灰蓝,略带绿色的闪光。裘弟伸手遮住了自己的塌鼻
            子和长着雀斑的皮肤,又偷偷地摸到脑袋后面,在那儿,干草色的“鸭屁股”正僵
            硬地向外翘着。他对自己大大地不满起来。

                他问道:“婆婆,奥利佛生下来就漂亮吗?”

                贝尼说:“我能回答你的话。我还记得他小时候比你我都难看。”

                奥利佛得意地说:“假如这就是困恼着你的事。裘弟,你长大了一定和我一样
            漂亮。”

                “只要有你一半漂亮就可以了。”裘弟说。

                奥利佛说:“今天我要请你去将这话告诉我的爱人。”

                婆婆皱起了鼻子。

                “水手们应该在回家之前去找女人求爱。”她说。

                “据我所知,”贝尼说。“水手们从来不会放过求爱机会的。”

                “你怎么样,裘弟?”奥利佛问道“你已经找到爱人了吗?”

                贝尼说:“怎么,你还没有听说,奥利佛?裘弟正醉心于鲍尔斯·尤蕾莉娅哩。”

                裘弟感觉到一种抑制不住的狂怒蔓延到他的全身。他真想吼叫起来,象福列斯
            特兄弟们那样,用他的盛怒来惊吓每一个人。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恨女孩子。我尤其恨尤曹莉娅。”

                奥利佛天真地问道:“为什么,她怎么了?”

                “我恨她那缩成一堆的鼻子。她看上去活象只兔子。”

                奥利佛和贝尼哄笑起来,互相拍打着。

                婆婆说:“现在你们两个不要再折磨这孩子吧。,难道你们不记得你们自己的
            过去吗?”

                裘弟对婆婆怀着感激的心情,他的那股怨气顿时消释了。婆婆是唯—一个永远
            庇护他的人。不,他想,这不对。贝尼自己也常常帮他干仗。当他妈妈不讲道理时,
            贝尼总是说:“让他去吧,奥拉。我记得当我是孩子时……”这使他想起他爸爸只
            是在这儿,在这些好朋友面前才取笑他。当他需要帮助时,他爸爸从来没有使他失
            望过。他微笑了。

                他对他爸爸说:“我看你也不敢告诉妈,”说我有一个爱人。她听到这会比听
            到我养一只黄鼠狼还要凶的。”

                婆婆说:“你妈向你发怒吗?”

                “对我和爸两人都发怒。对爸更凶些。”

                “她不感谢你爸吗?”她说。“她简直不知好歹。”她叹息着。“一个女人一
            生中非得爱过一、两次坏男人,才会感激一个好的。”

                贝尼谦逊地凝视着地板。裘弟充满了好奇心,究竟赫妥先生算是好丈夫还是坏
            丈夫。但他不敢问。无论如何,赫妥先生已死了这么久,以至裘弟看来这已不值一
            提了。奥利佛站起来,活动一下他的长腿。

                婆婆说。“你一到家就离开我吗?”

                “只要一会儿。我得出去转一圈,再去看看邻居们。”

                “去看那小黄毛吐温克吧,是不是?”

                “当然喽。”奥利佛俯到他妈妈身上,抚弄着她的鬈发;“贝尼,你们今天都
            不回去吧?”

                “我们得做完我们的交易就回丛莽去。奥利佛,我真恨,我恨失去这周末的欢
            聚。我们在礼拜五来,是为了把鹿肉及时交给鲍尔斯,好卖给今天往北去的轮船。
            而我们又不能让奥拉一个人在家里等得太久。”

                “不是吧,”婆婆说。“你是恐怕豹子吃了她吧。”

                贝尼迅速地朝她瞥了一眼,但是她正在仔仔细细地整理她围裙上的皱褶。

                奥利佛说道:“好吧,河对岸再见。”

                他漫不经心地把水手帽往后脑勺上一扣就走了。他的口哨声在他后面回响。裘
            弟感到了寂寞。每次总是有事妨碍他听奥利佛讲故事。他能够感觉到这一点。每当
            奥利佛讲故事时,他甘愿在河岸上整整坐一个上午。但他从来没有听够的时候。奥
            利佛讲了一、两个故事,不是有人来了,就是奥利佛停下来去于其它事情,总是没
            讲完。

                “我从来还不曾听他讲过一个完整的故事。”他说。

                婆婆说:“我也从来不曾和他在一起呆个够。”

                贝尼拖延着舍不得离别。

                “我恨离开这儿,”他说。“特别是现在奥利佛也回来了。”

                “当奥利佛在我身边时离开我,”她说。“要比他在海上的时候更叫我想得厉
            害。”

                裘弟说:“那是吐温克,他的爱人使他这样的。我永远不要爱人。”

                他对奥利佛离开他们很恼怒。他们四个结成了一个亲密的团体,而奥利佛却把
            它撕得粉碎。贝尼享受着屋内的恬静,他用那外国烟草一次又一次地塞满了他的烟
            斗。

                他说:“我真舍不得离开这儿,但是我们不得不回去。我们要去做完我们的交
            易,而回家还有很远的一段路,并且是步行。”

                裘弟一边沿着河岸散步,一边朝“绒毛”扔着桔树枝。突然他看见伊粹·奥塞
            尔正向着茅屋跑来。

                伊粹叫道:“快叫你爸出来,不要让赫妥夫人听到。”

                裘弟飞也似地跑过花园去叫他爸爸。贝尼来到外面。

                伊粹气喘吁吁地说:“奥利佛和福列斯特兄弟们打起来了。他先在启铺外与雷
            姆打起来,然后福列斯特兄弟们都上去打他,他们要杀死他了!”

                贝尼朝那店铺跑去。裘弟怎么也追不上他。伊粹更是远远地落在他们两人后边。

                贝尼回过头来喊道:“我希望我们能在婆婆带着枪赶来之前解决那场战斗。”

                裘弟喊道:“爸,我们去替奥利佛打架吗?”

                “我们去替被人家打的人打架,那就是奥利佛。”

                裘弟的脑子象风车般地旋转起来。

                他说:“爸,你不是说过,没有福列斯特兄弟们做朋友,谁也不能在巴克斯特
            岛地上生活下去吗?”

                “我说过,但我不能眼看着奥利佛受伤。”

                裘弟惊呆了。他似乎觉得奥利佛是咎由自取。他不应该扔下他们去看一个姑娘。
            他几乎为福列斯特兄弟们能找上他而感到高兴。也许奥利佛在打架后能回家,而且
            结束他那荒谬的行为。吐温克·薇赛蓓——裘弟向沙地上唾了一口。他不禁想起了
            草翅膀,他不能忍受永远不能再与草翅膀做朋友的寂寞。

                他朝着他爸爸的背影叫道:“我不去替奥利佛打架。”

                贝尼没有回答。他的两条短腿急速地搅动着。那场恶斗在鲍尔斯店铺门前的沙
            路上进行。象夏季的热旋风一样,在前面卷起一团灰尘。在他还未辨清打架的人,
            就听到了一阵旁观者的呼喊。所有伏留西亚镇上的人都在这儿了。

                贝尼喘息着说:“这些自鼬鼠光看打架,也不管谁的死活。”

                裘弟看见吐温克·薇赛蓓在人群的外圈站着。男男女女都说她漂亮,但他简直
            想把她又黄又软的望发一绺绺地揪下来。现在她那小小的瓜子脸惨白,那对蓝色的
            大眼睛盯在那些打架的人身上。她一圈又一圈地将她的手帕绕在手指上。贝尼推开
            人群,挤了进去。裘弟跟着他,紧紧地拉住了他爸爸的衣角。

                真的,福列斯特兄弟们要杀死奥利佛了。奥利佛正在同时对付他们三个:雷姆、
            密尔惠尔和勃克。奥利佛看上去真象裘弟曾经看到过的那只受伤倒地、流着鲜血、
            被猎狗们在喉咙与肩头上撕裂皮肉的公鹿。他脸上满是血与尘土,正在小心地挥动
            拳头。试图一次只跟一个福列斯将交手。雷姆和勃克一起冲上去打他。裘弟听到一
            个沉重的拳头落在骨头上的声音。奥利佛倒在沙地上,人群惊呼起来。

                裘弟的思绪在纷乱地旋转。奥利佛离家到姑娘那儿去,这是罪有应得。可是三
            个人打一个人决不能算是公平。甚至当猎狗们在追逼一头熊或一只豹时,在他看来,
            也是件不公平的事情。福列斯特兄弟,他妈妈曾说过是黑心肠的。他从来不相信她
            的话。他们会唱歌,会喝酒,能作乐,又会大笑。他们用丰盛的食物款待他,拍他
            的背,又叫草翅膀同他一起玩。可是,这还不算黑心肠吗?三个人打一个!不过,
            勃克和密尔惠尔是为了雷姆打架,要替他保住那个姑娘。这不好吗?这难道不是忠
            心吗?……奥利佛跪了起来,然后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他浑身血污还微笑着。
            裘弟的胃要翻转来了,奥利佛快要被杀死了。

                裘弟猛地跳到雷姆背上,抓他的脖子,重重地打他的头。雷姆挣朋了他,回转
            身来,把他扔了个四脚朝天。他的脸被那大手打得很痛,屁股也被摔得发疼。

                雷姆怒骂道“给我滚开,你这小豹。“

                贝尼高叫道:“哪个决定打架的?”

                雷姆道:“我们决定的。”

                贝尼挤到雷姆前面。他的声音压过了呼喊。

                “假使三个人打一个人的话,我就说这一个人是比较好的。”

                雷姆凑近了他。

                雷姆税。“我不想杀死你,贝尼·巴克斯特。但要是你不让开,我就要象打一
            只蚊子那样,把你打个稀巴烂!”

                贝尼说。“公道就是公道。如果你们真想杀死他,可以老老实实开枪打死他,
            然后犯杀人罪去受绞刑,做事总得象个男子汉!”

                勃克的脚在沙地上不安地移动。

                他说;“我们想和他一对一地打,可他先打起来了。”

                贝尼抓住了有利时机。

                “谁先打起来的,谁对谁干了坏事?”

                雷姆说:“他回来偷……那就是他干的坏事。”

                奥利佛用袖子抹着脸。

                他说:“想偷的是雷姆。”

                “偷什么?”贝尼用一个拳头连连猛击着他的另一个手掌。“是猎狗?是猪?
            是枪?还是马?”

                在人圈子外面,吐温克·薇赛蓓突然哭泣起来。

                奥利佛低声说:“贝尼,这儿不是说这话的地方。”

                “那么这是打架的地方?象一群狗似的当街打架?你们这两个家伙,还是另外
            挑一个日子单独打吧。”

                奥利佛说:“我愿意和一个男子汉在任何地方打,这也是雷姆说的话。”

                雷姆说:“我还可以再说一遍。”

                他们两个又打起来。贝尼插在中间阻拦。裘弟觉得他象一棵小而结实的松树,
            正屈身抵挡着飓风。人群又呼喊起来。雷姆抽回拳头从贝尼的脑袋上方打到奥利佛
            身上,这一击就象来复枪响一样,一奥利佛象具破布做的玩偶那样应声跌倒在沙地
            上,一动不动地躺下了。贝尼挥拳向雷姆的下颔打去,勃克和密尔惠尔从两旁扑向
            他。雷姆用他的拳头猛击贝尼的肋骨。裘弟被一阵暴怒所激动了,就象是狂风把他
            从外面卷了进去。他用牙齿咬雷姆的手腕,用脚踢那巨大的小腿。雷姆转过身来,
            象一头臣熊被一只小狗烦扰了一般,他一拳把裘弟打得双脚离地。裘弟觉得雷姆在
            半空中又打了他一拳。他看见奥利佛摇晃着又站起身来。他看见贝尼的双臂象连枷
            般地挥动。他听见了一阵轰鸣。起先,它离得很近,然后逐渐消失了。他沉入一片
            黑暗中。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4#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12:51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三章 三个伤兵

第十三章  三个伤兵


                裘弟想:“我做梦打架了。”

                他躺在赫妥婆婆给客人睡的卧室中,注视着天花板。一艘运货汽船正逆流向上
            游驶去。他听到船侧的轮桨在狂饮着那河中的湍流。它们大口地吞下去,又让它溢
            出来。那汽船拉着汽笛在伏留西亚镇靠岸。这个早晨,他毫无疑问直到现在才刚刚
            醒过来。汽船的震颤声充满河床,撞在西岸那丛林组成的墙上发出了回响。他一定
            是做了个奥利佛·赫妥回家与福列斯特兄弟们打架的噩梦。他转过头去向窗外望那
            经过的船只。一阵尖锐的痛楚透过了他的脖子和肩膀。他只能将头稍微转过去一些。
            记忆也象痛楚一样透过来提醒了他。

                他想:“这打架是真的。”

                时间已是下午了。太阳正在河对岸的西边天空照耀着。床单上投下了一道明亮
            的光带。疼痛停止了,但他感到虚弱和晕眩。室内有人在活动。一把摇椅在轧轧作
            响。

                赫妥婆婆说道:“他的眼睛睁开了。”

                他试图朝着她的声音转过头去,可是不行,只感到一阵疼痛。她朝他俯下身子。

                他说:“嗨,婆婆。”

                她说话了,但不是对他,而是对他爸爸。

                “他跟你一样坚韧,已经不要紧了。”

                贝尼出现在床的那一头,一只手腕扎着绷带,一只眼睛被打青了。他对裘弟微
            笑着。

                他说:“我们是大救星呢,你和我两个。”

                一块冷冷的湿布从裘弟额上滑了下来。婆婆拿走它,并将手按在它刚才救过的
            地方。她伸出手指到他脖子后面,小心翼翼地摸着那疼痛的发源处。那是在雷姆打
            过的左下颚以及后脑与沙地相撞的地方。在她的徐徐按摩之下,痛楚已减轻了

                她说:“说决几句话,这样我就可以知道你的脑袋有没有受到震荡。”

                “我可想不出说什么好。”裘弟接着说。“现在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了吗?”

                贝尼说:“他能感觉到的唯一最厉害的伤处,大概是他的肚子吧。”

                裘弟说:“我不饿。我刚刚看过太阳,我就想知道一下时间。”

                她说:“那就好极了,小英雄。”

                裘弟问道;“奥利佛在哪儿?”

                “在床上。”

                “他的伤重吗?”

                “还没有坏到失去知觉的地步。”

                “我现在可不知道,”贝尼说。“要是再挨上一拳,他是否还有丝毫知觉。”

                “无论如何,他已毁坏了他那漂亮的容貌,所以这阵子也不会有什么黄毛丫头
            来看他了。”

                “你们女人就会拚命地相互攻击。”贝尼说。“我觉得倒是奥利佛和雷姆去看
            人家的时候最多。”

                婆婆卷起那块又冷又湿的布,离开了卧室。

                贝尼说:“把一个年青人打得要死无论如何是不公道的。但是我为你骄傲,裘
            弟。当你看到一个朋友有苦难时,你能满怀大丈夫气概,投身到漩涡里去。”

                裘弟注视着阳光。

                他想:“福列斯特兄弟们也是我的朋友哩。”

                就象看透了他的心思,贝尼说:“这下子我们和福列斯特家的关系大概是完蛋
            了。”

                一阵绞痛从裘弟的脑袋直透心窝。他舍不得草翅膀。他决定有朝一日要从家里
            溜出去,躲到灌木丛后面去叫草翅膀。他想象着秘密会晤的情景。也许他俩会被大
            人发现了,雷姆会把他们两个都打死。然后奥利佛一定会由于为了吐温克而打的这
            一仗感到后悔。裘弟对奥利佛比对福列斯特兄弟们还怨恨。因为奥利佛的那些东西,
            应该是属于他的和属于婆婆的,但都被奥利佛拿去送给那个扭绞着两手看打架的黄
            毛丫头了。

                然而假如他再打一次架的话,他还会帮助奥利佛的。他想起一只野猫被狗撕碎
            的情景来。野猫是应该死的。然而在那一瞬间,当它咆哮着的嘴张得大大的,垂死
            时邪恶的眼睛变朦胧了的时候,他的心就被怜悯所刺痛。他曾经哭出声来,希望能
            帮助那动物脱离痛苦。过多的痛苦是不公平的。许多人打一个人也是不公平的。这
            就是为什么他即使会失去草翅膀,也要为奥利佛打架的理由。他满意地闭上了他的
            眼睛。在他明白事情的道理后,随便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了。

                婆婆端着一只托盘走进房间。

                “现在,小英雄,看你能不能坐起来。”

                贝尼将手塞到枕头下面,扶着裘弟慢慢地坐起来。裘弟觉得浑身又僵硬又疼痛,
            但是并不比从楝树上跌下来的那次糟。

                贝尼说;“但愿可怜的奥利佛能安然度过这一关。”

                婆婆说:“亏得运气好,他那漂亮的鼻子才没有被打坏。”

                裘弟面对一大盘姜汁面包痛苦地吃着。因为疼痛,逼得他剩下了一小块。他注
            视着它。

                婆婆说:“我会替你留着的。”

                贝尼说:“真有福气,能有一个女人来摸透你的心思,然后顺着你的意愿去做。”

                “我正是要这样做。”婆婆说。

                裘弟倒在枕头上。一阵剧烈的痛楚。突然破坏了舒适的感觉,象把整个世界都
            撕成了碎片,可是突然间,一切又都舒坦了。

                贝尼说:“我不得不赶紧走,奥拉一定见怪了。”

                他站在过道里,腰稍微有些驼,看上去很孤独。

                裘弟说:“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贝尼的脸色顿时开朗起来。

                “那么,孩子。”他急切地说。“你肯定自己吃得消吗?把我的打算告诉你。
            鲍尔斯的老母马能自己摸路口家。我们可以骑着它回去,然后松开缰绳放它回来。”

                婆婆说:“如果他和你一起回去,奥拉看到他一定会觉得好过些。正如我知道
            奥利佛在我能看见他的地方出事,总比在我看不见他的地方出事要好。”

                裘弟慢慢地从床上下来,他感到有些晕眩。他的脑袋又胀又沉。他几乎忍不住
            又想躺倒在那平服光洁的被单上。

                贝尼说:“依我看,裘弟真象个大人了。”

                裘弟立刻振作精神走到门边。

                “我要向奥利佛告别吗?”

                “怎么了,当然喽。但不要泄露他变得有多么难看,他是自尊心很强的人。”

                他来到奥利佛房内。奥利佛的眼睛肿得闭了起来,好象他跌到黄蜂窝中去过一
            般。脸颊的一边是紫的。一条白绷带包着他的脑袋。他的嘴唇也肿了起来。漂亮的
            水手不光彩地躺着,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吐温克·薇赛蓓。

                裘弟说:“再见,奥利佛。”

                奥利佛没有回答。裘弟的心软了。

                “抱歉得很,爸和我不能更快一些赶到你身边。”

                奥利佛说,“到这儿来。”

                裘弟靠近床边。

                “你能替我做些事吗?去告诉吐温克,礼拜二黄昏,我要在原来的那片小树林
            里和她碰头。”

                裘弟呆住了。

                他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我不干,我恨她!那黄毛丫头!”

                “好的,那末我叫伊粹去。”

                裘弟一只脚频频擦着地毯。

                奥利佛说:“我以为你是我的朋友。”

                做朋友,他想,真是一件讨厌的事。可是,他想起了那把猪刀,不禁充满了感
            激和羞愧的心情。

                “唔,好吧。我虽然不愿意,但我会告诉她的。”

                奥利佛在床上笑了起来。裘弟想,即使他躺着快要死了,他也是会笑的。

                “再见,奥利佛。”

                “再见,裘弟。”

                他离开了那房间,婆婆正在等他。

                裘弟说:“总是要弄出些叫人扫兴的事来,不是吗,婆婆?奥利佛打架,而大
            家……”

                贝尼说:“孩子,有礼貌些。”

                婆婆说:“事实上也够有礼貌了。当公熊们怀着暴躁的心情去求偶时,总是会
            发生不幸的。但愿这是结局而不是开始……”

                贝尼说:“反正你知道上哪儿去找我。”、

                他们顺着小径穿过了花园。裘弟回过头去。婆婆正站在那儿向他们挥手。

                贝尼在鲍尔斯的店中停下来,拿了他们买的杂货和那只前腿。鲍尔斯很愿意将
            老母马借给他们,只要他们在放它回家时,在鞍子上缚一块做靴饰的好鹿应作为报
            酬。那些生活用品、面粉、咖啡以及为了那新枪买的火药、铅弹和弹壳都装到了一
            只口袋里。鲍尔斯到畜栏里牵出那匹老母马,又铺上一条毯子当鞍子。

                “明天早上再放它回来。”他说。“它虽然能跑过一只狼,可是我不希望一只
            豹扑到它身上。”

                贝尼转过身提起了那只口袋,裘弟鬼鬼祟祟地挨近了杂货店老板。他不愿意让
            他爸爸知道奥利佛的秘密。

                他低声说:“我得去看看吐温克·薇赛蓓,她住在什么地方?”

                “你看她作什么?”

                “我有些话要对她说。”

                鲍尔斯说:“我们这儿有许多人都有话要对她说哩。唉,你还得等待机会。那
            位年青的小姐,在她黄头发上包了块头巾,就溜上一艘运货汽船到森福去了。”

                裘弟觉得很满意,就象他亲自赶走了她一样。他借了一张纸和一枝粗铅笔,用
            印刷体给奥利佛写了一个字条。这是一件困难的工作,因为除了他爸爸的教授外,
            他只在一个短暂的冬季从那个巡回学校的教师那儿补充学习了一些知识。他写道:

                “亲爱的屋力活,你的土活克,已到河里成船向上有去了。我狠快活。你的朋
            又裘弟。”

                他读了一遍,决定再客气些。他划去了“我狠快活”,在上面写上“我狠包歉”。
            这下他感到差不多了。他又回想起奥利佛过去那些光彩的事情来。也许,他还能听
            到奥利佛的故事呢。

                当渡船向丛莽那边横渡过去时,他注视着那湍急的河流。他的思潮象河流一般
            汹涌。奥利佛以前从来没有使他失望过。福列斯特兄弟毕竟象他妈妈所认定的那样
            粗野的。他感到被他们抛弃了。但他坚信草翅膀不会变。蕴藏在弯曲的身体中的那
            颗温和的心,和他自己的一样,对吵架决不会去沾边。还有他爸爸,当然喽,就象
            大地一样,也是终古不变的。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5#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13:26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四章 响尾蛇

第十四章  响尾蛇


    正是鹌鹑营巢的时候。那长笛般的成窝鹌鹑的叫声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这些
鹤鸦正在配对成双。雄鹤鸽们发一出了清越、甜润而又连续不断的求仍叫声。

    六月中旬的一天。裘弟看见一对鹌鹑从葡萄棚下出来,带着一种父母关心孩子
的急促神气匆匆地跑着。他很聪明,没有去跟踪它们,但是暗中却在葡萄棚下四面
搜寻,直到他发现了那个窝。里面有二十个奶油色的蛋。他小心在意地不去碰它们,
恐怕碰了鹌鹑就会象珠鸡一样不去孵它们了。一个礼拜过去了,他到棚下去看斯葛
潘农葡萄的长势。小葡萄就象一发猎枪子弹中最小的弹丸一样,不过是嫩绿而茁壮
的。他提起一条葡萄藤来察看,幻想着晚夏时节那象是效上了一层金粉的葡萄。

    裘弟脚下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就象是草丛爆裂开来一般。那窝蛋已经孵出来了。
这些小鹌鹑,每只都不比他拇指的末节更大,象小小的落叶一般散布着。母鹌鹑惊
叫起来,并且开始流动作战,一会儿在那窝小鹌鹑后面保护,一会儿向裘弟发动攻
击。他象他爸爸所告诉他的那样,静静地站着不动。那母鹌鹑把它的小宝贝聚集到
一起,带着它们穿过高高的扫帚草跑了。裘弟跑去找他爸爸。贝尼正在豌豆地里干
活。

    “爸,鹌鹑在斯葛潘农葡萄下面孵出来了。葡萄也开始结籽了。”

    贝尼坐在犁杖的扶手上休息,浑身汗湿。他望着田野远处。一只鹞鹰飞得低低
的,正在到处搜索猎物。

    他说;“假如鹞鹰不抓走鹌鹑,浣熊也不来偷吃那些斯葛潘农。在第一次霜降
前后,我们就可吃上一顿非常丰盛的美餐了。”

    裘弟说;“我最根鹞鹰攫食鹌鹑,而对浣熊偷吃葡萄倒不怎么在意。”

    “那是因为你对鹌鹑肉比对葡萄更感兴趣。”

    “不,不是的。那是因为我恨鹞鹰,喜欢浣熊。”

    贝尼说:“草翅膀给你看过浣熊和他所有的那些宠物吧。”

    “是的。”

    “那些猪已经回来了吗,孩子?”

    “还没有。”

    贝尼皱起眉头。

    “我最不愿意想到福列斯特兄弟已经诱捕了它们。可是它们从来不会出去这么
久。即使是熊的话,它们也不会一下于都给抓走。”

    “我一直找到老垦地那儿,爸。足迹从那里一直往西去了。”

   

    “等我忙完这块豌豆地,我们只好带着列泼和裘利亚去追寻它们了。”

    “要是福列斯特兄弟真地诱捕了它们,我们怎么办呢?”

    “事到临头,我们什么都得干。”

    “你不怕再碰到福列斯特兄弟吗?”

    “不,因为我有理。”

    “如果你是错的,你怕吗?”_

    “如果我是错的,我就不会去见他们了。”

    “要是又遭到袭击,我们怎么办?”

    “那就只好认命了。跟他们打。”

    “我宁愿让福列斯特兄弟抢走我们的猪。”

    “那么就不吃肉了吗?一只打得青肿的眼睛可以使一帮咕咕叫的空肚子安静下
来呢。你愿意到外面去乞讨吗?”

    他踌躇了。

    “我不愿意。”

    贝尼转回身去继续耕地。

    “那么去告诉你妈,请这位太太把我们的晚餐早些准备好。”

    裘弟回到家里。他妈妈正坐在荫凉的门廊里摇来摇去,一面做着针线活。一只
小小的蓝肚子的蜥蜴,从她的椅子下急匆匆地爬出来。裘弟微笑了,想象着如果她
知道的话,那肥胖的身躯不知会多快地从摇椅里惊跳起来呢。

    “对不起,太太,爸说现在就给我们预备晚餐。我们要去找猪。”

    “时间差不多了。”

    她从容不迫地结束了她的针线活。他在她下面的阶沿上坐下来。

    “我们大概要碰上福列斯特兄弟了,妈,如果他们把猪捉去的话。”

    “好,就碰碰他们。这批黑心贼。”

    他注视着她。她曾经因为他爸爸和他在伏留西亚镇与福列斯特兄弟打架的事而
大发雷霆。

    “我们大概又会挨打和流血的,妈。”他说。

    她不耐烦地将缝补的东西折叠起来。

    “唉,老天可怜。我们必须讨还我们自己的肉。如果你们不去讨,谁去讨呢?”

    她走进屋去。他听到她重重地碰击着荷兰灶的盖子。他的思想又混乱起来了。
他妈妈平时讲得最多的是“责任”。他总是最恨这个字眼。要是为了帮助他的朋友
奥利佛而让福列斯特兄弟殴打不算是他的责任,那么为了讨猪,再去被福列斯特兄
弟痛打一顿,为什么硬算是他的责任呢?在他看来,为了一个朋友流血总比为了一
爿熏猪肉流血要来得光荣。他懒洋洋地坐着,听那模仿鸟在楝树上扑腾着翅膀打转。
(木坚)鸟正在把红鸟从桑树丛里驱赶出来。即使在平静的垦地中,也有争夺食物
的争吵。但是他觉得在垦地中,每一样生物都有足够的食物,每一样生物都有食物
和栖身的地方。公的;母的;小的;老凯撒;屈列克赛和它的花斑的小牛;列泼和
老裘利亚;咯咯叫的搔爬着垃圾的鸡群;黄昏时哼哼着进来寻玉米瓤嚼的肥猪;树
林中的鸣禽和葡萄棚下抱窝的鹌鹑。所有这一切,在垦地中都有充足的食物。

    垦地外的丛莽中,争斗却在不停地进行。熊、豹、狼和野猫都在捕食鹿。熊甚
至吃别的熊生下来的小熊。所有的肉对它们的胃来说都是一样的。松鼠和树鼠,负
鼠和浣熊,永远要急急忙忙地逃命。小鸟和小毛皮兽一看到鹞鹰与猫头鹰的影子就
浑身发抖。可是星地是安全的。这种安全是贝尼靠着他坚固的木围栅,靠着列泼和
老裘利亚,靠着一种裘弟看来永远难以合眼的谨慎,才保存住的。有时裘弟在夜里
听到一阵沙沙声,门开了又关上,那就是贝尼,正结束了一次对掳掠者的偷袭,悄
悄地溜回自己床上。

    大家互相侵犯着。巴克斯特父子到丛莽中去索取鹿肉和野猫皮;而那些食肉的
猛兽和饥饿的小野兽一有机会也闯到垦地里来劫掠。垦地被饥饿的生物包围着。但
它是丛养中的堡垒。巴克斯特岛地是饥饿生物的汪洋大海中一个丰饶富足的岛屿。

    他听到铁链呛啷发响。贝尼正顺着栅栏转向厩舍去。裘弟跑上前去替他打开厩
舍门,一帮他卸下马具。裘弟爬上梯子进人堆草料的顶棚,扔下一捆扁豆秸到凯撒
的饲槽里。玉米已经没有了,一直要到夏收结束才有。他发现一捆还附着干豆荚的
豆秸,就把它扔给了屈列克赛。这样,明天早上就会有更多的牛奶供给巴克斯特全
家和它的花街小牛。小牛似乎瘦了,因为贝尼使它断了奶。裘弟憋在那粗大的用人
工砍成的厚木板做的房顶下,觉得顶棚里又闷又热。那些秸壳爆裂着,发出一种干
燥的香气。这香气撩拨着他的鼻孔。他在那儿躺了一会儿,将身体压到有弹性的秸
草上。当他听到他妈妈叫他时,正是他躺在那儿感到舒服透顶的时候。他从堆草料
的顶棚上爬下来。贝尼已经挤完了奶。他们一起回到屋里。晚餐已经摆在桌子上了。
虽然只有酸牛奶和玉米面包,但已足够他们吃的了。

    巴克斯特妈妈说;“你们两个家伙出去,最好能设法搞些野味回来。”

    贝尼点点头。

    “为此,我特地带了枪。”

    他们向西出发。太阳还挂在树梢上。已经好几天没有下雨了,可是现在北方和
西方,积云堆得低低的。一片铁灰色正从东方和甫方,朝那闪耀着光辉的西方天空
蔓延过去。

    贝尼说:“今天下一场透雨,我们就有玉米可收了。”

    一路上没有一丝风。空气象是一条厚厚的棉被覆盖在路上。在裘弟看来,那是
些只要他奋力往上一跳,就可以推开的什么东西。沙地烫着他那生着老茧的光脚板。
列泼和裘利亚低着头,垂着尾巴,无精打采地走着,它们的舌头也从那张开的两颚
中拖了下来。在久旱的松土中追寻猪的足迹是困难的。在这里,贝尼的目光比裘利
亚的嗅觉还敏锐。猪在黑橡林中觅过食,又穿过荒废的垦地,然后折内草原去。在
那里,它们可以掘到百合根,也可以在那些水潭的清凉池水中搅着污泥打滚。可是
当附近有食物时,它们是不会走得这样远的。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还没有橡
实、松果和山核桃,除非能够深深地掘到去年那层落叶的下面去。扇棕榈的浆果即
使对不择口味的猪来说,也还嫌太青了。离开巴克斯特岛地三哩路,贝尼蹲下去察
看足迹。他捡起一粒玉米放到手掌上,然后指着一匹马的蹄印。

    “他们在引诱那几头猪哩。”他说。

    他挺起腰来,脸上神色严肃。裘弟焦急地看着他。

    “那么,孩子,我们只得跟过去了。”

    “跟到福列斯特家去吗?”

    “跟到猪在的地方去。也许我们能在人家的畜栏里找到它们。”

    那锯齿形的足迹,显示了猪在吃散落在地上的玉米粒时前后移动的情形。

    贝尼说,“我能理解福列斯特兄弟为什么要打奥利佛,我也能理解他们打你我
的缘故。但是我死也不明白,他们怎么会这样的无情和卑鄙。”

    前面四分之一哩的地方,设下了一个粗陋的捕猪机关。活门已弹上了,但栏内
现在却是空的。那是用没有削光的小树做的。另外。株弯曲的小树上曾放过诱饵,
在猪挤进去后就把活门弹上了。

    “这些流氓定在附近守候着,”贝尼说,“这样的畜栏用来关一只猪是关不了
多久的。”

    一辆大车曾在沙地上转了一圈停在那畜栏的右边。车辙通向一条朝福列斯特岛
地去的模糊的丛莽中的路径。

    贝尼说:“好了,孩子,这就是我们要走的路。”

    太阳已接近地平线。秋云象雪白松软的圆球,染上了红色和黄色的夕照。南面
一片昏暗,就象枪药的烟雾一般。一股寒风掠过丛莽又消失了,象是有一个巨大的
怪物吹了一口冷气,然后从旁边掠过。裘弟打了个寒噤,对那随之而来的热空气更
觉感谢。一条野葡萄藤横在有着浅浅的车辙的路中央。贝尼俯身去拉开它。

    他说:“当前面有困难在等你的时候,你最好敢于挺身上前去面对着它。”

    突然,一条响尾蛇毫无声息的在葡萄藤下咬了他。裘弟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一闪,比飞燕还要迅捷,比熊爪的一击还要准确。他看见他爸爸在那响尾蛇的打击
下,蹒跚而退。紧接着,又听到他爸爸大叫一声。他也想退回去,而且想用所有的
力量喊出声来。但他只是呆呆地钉在沙地上,一声也发不出来。这好象是闪电的一
击,而不是一条响尾蛇。这好象是树枝折断,又象是鸟飞,又象是野兔一闪而过……

    贝尼高喊:“退回去!拉住狗!”

    那声音使他动弹起来。他退回去,抓牢猎狗颈项上的皮。只见那斑纹的影子,
抬起了它扁平的头,约有膝盖高。那蛇头跟着他父亲缓慢的动作向两边摇晃。他听
到那蛇尾响环的格格声。狗也听到了。它们嗅出了气味,浑身的毛都耸立起来。老
裘利亚悲鸣着,挣脱他的掌握,转身偷偷地溜到后面,它的长尾巴也夹到了后腿之
间。列泼用后腿站起来狂吠。_

    象做梦一般,贝尼慢慢地退回来。那蛇尾的响环又响了。那不是响环在响——
那一定是知了在嘶鸣,那一定是树蛙在喧嚷。贝尼把他的枪举到肩头开了火。裘弟
战栗了。那响尾蛇来回盘曲,在痛苦中扭绞,头部钻入到沙土中去。一阵痉挛掠过
了那蛇整个肥厚的身躯,那蛇尾的响环微弱地卷旋几下,就不动了。那蛇紧蜷着的
一盘,象退却的潮水一般慢慢地旋松开来。贝尼转身注视着他的儿子。

    他说:“它咬中了我。”

    他举起他的右臂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他干燥的嘴唇颤动着,吡出了牙齿。
他的喉咙也哽塞了。他呆呆地看着臂肉里的两个小孔,每个小孔里都有一滴鲜血渗
透出来。

    他说:“这是一条很大的响尾蛇。”

    裘弟松开列泼。那狗跑到死蛇那儿猛吠,向它进攻,最后用足掌去捣动那蜷曲
的尸体。列泼静了下来,又在沙地上面乱嗅。贝尼抬起头,不再凝视。他的脸色变
得象山核桃木的灰一般。

    他说:“老死神要接我回去了。”

    他舐舐嘴唇,迅速地转过身去,开始穿过丛莽,向自家垦地的方向行进。路是
平坦的,因而可以缩短回家的时间,但他只是盲目地取直线向家中走去。他自己开
着路,穿过了矮矮的丛莽橡树、光滑冬青、丛莽扇棕榈。裘弟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
后面。他的心跳得这样厉害,以至他不知道自己正往哪儿去。他只是跟随他爸爸穿
过低矮植物时发出的折裂声前进。忽然,密林终止了。一小片长得较高的橡树围成
了一块浓荫遮蔽的林中空地。在那儿默默地走着,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贝尼忽然停下来。前面一阵骚动。一头母鹿跳了起来。贝尼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呼吸仿佛也由于某种原因而变得轻松些。他举起猎枪,瞄准了它的头部。裘弟心中
一惊,以为他爸爸疯了。现在可不是停下来打猎的时候。贝尼发射了。那母鹿翻了
个跟斗跌倒在沙地上,蹬了几下腿就不动了。贝尼跑向它,从刀鞘内抽出他的猎刀。
现在裘弟觉得他的爸爸真的疯了。贝尼不去割鹿的咽喉,反而用刀插入它肚子乱割。
他把鹿尸来了个大开膛,那心脏还在噗噗跳动。贝尼又乱割几下取出肝来。他一面
跪下来,一面将刀换到左手。他卷起他右臂上的袖子,重新注视着那两个小孔。它
们现在已闭合起来。前臂肿胀得发黑。汗珠从他的额上渗出来。他迅速将刀尖刺入
伤口。一股黑血涌了出来,他把那温暖的鹿肝压到刀口上去。

    他癔哑地说:“我能感到它在吸……”

    他压得更紧。他把肝拿下来一看,它已经变成了有毒的绿色。他将它翻过来,
把新鲜的一面再压上刀口。

    他说:“从心上再割一块给我。”

    裘弟从麻木中跳起来。他摸到猎刀,割下一块心。

    贝尼说:“再割一块。”

    他一块又一块地换着贴。

    他说:“给我那把刀。”

    他在他手臂原有创口往上一些,那乌黑肿胀得最厉害的地方,又割了一刀。裘
弟喊了起来:

    “爸!你会流光血死去的!”“

    “我宁可流光血死去,也要比肿胀来得好。我看到过一个人死于……”

    他脸上汗如雨下。

    “痛得厉害吗,爸?”

    “就象有一把灼热的刀子刺到肩上一样。”

    最后,当他拿开那贴上去的肉片后,它不再呈绿色了。那温暖的有生气的母鹿
的肉体在死亡中渐渐僵硬。他站了起来。

    他镇静地说:“我不能再有更好的办法了。我回家里去。你到福列斯特家去,
叫他们骑马到白兰溪请威尔逊大夫。”

    “你想他们会去吗?”

    “我们必须去碰碰运气。在他们拿东西丢你或者开枪打你之前,先赶快喊他们,
把话告诉他们。”

    贝尼转身走上那条践踏出来的小径。裘弟在后面跟着。忽然,在他身后传来一
阵轻微的沙沙声。他在后一看,一只带斑点的小鹿摇晃着它柔软的腿,正站在那林
中空地的边缘向外窥视。它的黑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惊异。

    他叫起来;“爸!那母鹿有一只小鹿。”

    “不行了,孩子,我支撑不住了,快走吧。”

    一种由那小鹿引起的极度痛苦征服了他。他踌躇起来。那小鹿抬起它的小脑袋,
感到迷惑了。它摇摇摆摆地走到那母鹿的尸体跟前。俯下身去嗅着,呦呦地叫了起
来。

    贝尼叫道:“走呀,孩子。”

    裘弟跑着追上了他。贝尼在那条模糊的丛莽通道上停了一下。

    “告诉不论哪一个,从这条路到我家来。倘若我走不完这条路,他们就可以来
救起我。快去。“

    他爸爸肿胀的躯体横在路上的恐怖冲击着他。他开始奔跑起来。他爸爸则怀着
绝望的心情,朝巴克斯特岛地那个方向步履艰难地走去。

    裘弟顺着车辙跑到一丛桃金(女襄)前面。在那儿,辙印拐进了去福列斯特岛
地的那条大路。那路因为经常使用,已经没有杂草或青草之类的生长物供他落脚了。
干燥松动的沙土拖着他的脚底板。他腿上的肌肉周围似乎也紧紧地缠满了触手。他
不知不觉地换成了一种短促的狗样的小跑,这样从沙地上拔出脚来跑时似乎能更稳
当些。他两腿搅动,但他的身心却在它们上面悬浮着,好象是放在一对车轮上的一
只空木箱。他脚下的路就象是一架脚踏水车。他两腿正在那上面上下踏动。但他觉
得在他身边重复闪过的似乎都是些同样的树和灌木丛。他的脚步似乎是这样的缓慢,
这样的徒然,以至他来到一个转弯处时还带着一种比较迟钝的惊异感觉。这条曲线
显然很熟悉。他离开那直接上福列斯特垦地去的大路已经不远了。

    他来到岛地上那些高大的树木旁。这使他吃了一惊。因为它们意味着他现在离
目的地已经这么近了。他感到一阵轻松,但又害怕。他害怕福列斯特兄弟们。假如
他们拒绝帮助他,而且让他再安全地离开,那么他上什么地方去呢?他在那些栎树
的树荫下面停了一会儿,心里盘算着。天象是薄暮时分了。但他断定还没有到天黑
的时候。那乌云已经不是云块,而象是一种染色液,染遍了整个天空。唯一的光亮,
就是越过西方的一股绿光,颜色就和那吸透了毒液的母鹿肉一般。他想到他可以叫
他的朋友草翅膀。他的朋友听到他的叫喊一定会出来的。他也许就有机会向屋子靠
得更近,以便说出他的使命。想到这儿,想到他朋友的眼睛会因为他的不幸而充满
温柔,他才觉得好过些。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沿着橡树下的那条小径狂奔起
来。

    他喊道:“草翅膀!草翅膀!我是裘弟!”

    现在,他的朋友马上就要从屋里四脚着地,摇摇晃晃地向他爬来了。草翅膀在
着忙的时候总是这样做的。或者,草翅膀会从那灌木丛里冒出来,脚后跟着他那浣
熊。

    “草翅膀!是我!”

    可是没有回答。他闯入那打扫过的沙土院子。

    “草翅膀!”

    屋子里早就点起了灯。一缕炊烟从烟囱里袅袅上升。门和百叶窗都紧闭着,以
抵御那蚊子和暮色。门开了。在灯光中,他看见那些福列斯特汉子们一个个站起身
来,就象林中的大树自己连根拔起一般,乱轰轰地向他逼近。他一下子站住了。雷
姆·福列斯特走到门廊前,低下头,朝两边探视了一会儿,直到认出了这位闯入者。

    “你这小杂种,到这儿来干什么?”

    裘弟支支吾吾地说道:“草翅膀……”

    “他正病着呢,不准你看他。”

    这就够受了。他失声痛哭起来。

    他抽咽着说:“爸……他给蛇咬了。”

    福列斯特兄弟们走下台阶,团团围住了他。

    他可怜着自己,可怜着他爸爸,不由得大声抽泣起来;而且因为他终于到达了
这儿,他出发时开始做的事情现在已经完成了。那些汉子们中间起了一阵骚动,象
酵母在一碗面浆中急速地发酵。

    “他在什么地方?是什么蛇!”

    “一条响尾蛇。很大的一条。他现在正朝家里走,但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能走
到。”

    “他身上肿了吗?它咬在他什么地方?”

    “咬在臂上。他已经肿得很厉害了。求求你们骑马去请威尔逊大夫。求求你们
快些骑马去找我爸,我再也不帮着奥利佛打你们了。求求你们。”

    雷姆·福列斯特大笑起来。

    “一只蚊子答应它不再叮人。”

    勃克说:“现在大低已无济于事了。一个人被响尾蛇咬在臂上,是立刻要死的。
在威尔逊大夫赶到之前他恐怕就要死了。”

    “可是他打死了一头母鹿,用肝吸去了毒液。求求你们骑马去请大夫。”

    密尔惠尔说;“我骑马去请他。”

    就象见到了太阳一样,他浑身一阵轻松。

    “我实在太感谢你了。”

    “不用谢。即使是狗被蛇咬了,我也会帮助它的。’

    勃克说:“我骑马去找贝尼。一个遭到蛇咬的人走路是最不好的。我的天,伙
伴们,我们竟没有一滴威士忌剩下来给他。”

    葛培说。“老大夫会有的。假使他还没有喝糊涂,他就会有酒剩下来。假使他
把所有的酒都喝光了,他就可以呼他的气,而那效力也足够了。”

    勃克和密尔惠尔转身走开,带着苦恼的沉思到畜栏里去备马。他们从容不迫的
样子急坏了裘弟,因为这样就不能很快地去救他爸爸了。假使他爸爸还有希望,他
们就应该赶紧呀。他们不象是要骑马去救贝尼,而是象准备去埋葬他似的那样慢腾
腾和漠不关心。他凄凉地站在那儿。他很想在他离开前很快的去看一下草翅膀。其
余的福列斯特兄弟们扔下他转身走上了台阶。

    雷姆走到门口叫道:“去你的,你这小蚊子。”

    埃克说:“不要干涉那孩子,不要再折磨他了,他的爸爸大概快要死了。”

    雷姆说:“死了倒干净。夸口的矮脚鸡。”

    他们走进屋子,关上了门。一阵恐怖掠过裘弟。他们所有的人,恐怕根本不想
帮助他吧。勃克和密尔惠尔跑开到马厩里去,恐怕是寻个开心,他们现在也许正在
那儿偷偷地笑他哩。他被抛弃了,他爸爸也被抛弃了。后来,两个人终于骑马跑了
出来,而且勃克还善意地朝他举起了手。

    “着急也没有用,孩子。我们会尽力而为的。当人家遭到危难时,我们是不会
再记仇的。”

    他们用脚跟踢着马肚子飞驰而去。裘弟船一样沉重的心情轻松了。这时,只有
那雷姆依然还是一个敌人。他满意地决定只去恨雷姆一个。他倾听着,直到马蹄声
消失在他的耳畔,才开始顺着大路往家里走去。

    现在,他轻松地接受着这样的现实:一条响尾蛇咬了他爸爸,他爸爸可能因此
而死去;但是去帮助他爸爸的人已经在途中了,而他也做完了他应该做的事。他的
恐惧已经有了一个着落,不象以前恐惧得那么厉害了。他决定不再试图奔跑,而是
从容镇定地走着。他本来很想替自己借一匹马,但是他不敢。

    一阵阵滴滴答答的雨点从他上面掠过,随着是一阵寂静。象时常发生的情况一
样,暴风雨也许就要下遍整个丛葬了。空气中有一种隐约的光亮包围着他。他几乎
忘记了自己还带着他爸爸的枪。他将它挂到肩膀上,挑那路上坚实的地方急速地走
去。他很想知道密尔惠尔跑到白兰溪要多长时间。他想知道的。不是老大夫有没有
喝醉,因为那是不用说的,而仅仅是他醉到什么程度。假使他能在床上坐起来,那
么他就可以出诊了。

    当他非常年幼的时候,曾到过老大夫的住所一次。他依旧记得在一片密林的中
央,那建造得杂乱无章的带有宽阔阳台的房子。它正在朽败,就象老医生正在衰老
一样。他记得在那住宅里,蟑螂和壁虎多得象在外面浓密的葡萄藤里一样。他也记
起了老大夫烂醉如泥,躺在一顶蚊帐中,凝视着天花板。当人家来请他时,他爬着
站起来,拖着摇晃不定的两腿去给人诊病配药,但他的心和手都还是柔软的。不论
他喝醉或者没有喝醉,他都是个远近闻名的好医生。如果他能及时赶到,裘弟想,
他爸爸的性命就一定可以得救了。

    他从福列斯特家的狭路转入了通向东方他父亲那片垦地的大道。前面还有四哩
路。在硬地上,他用一个多钟头就能走完它。沙地是松软的,极度的黑暗似乎也在
阻拦他。使他脚步不稳。他能在一个半小时内到家已算不错了,也许要用两个小时。
他不时地小跑起来。空中的闪光射入黑暗的丛莽,如同一只蛇鹈钻入河里一般。路
两旁的生长物逼得更近了,因此路也变得更狭窄了。

    他听到了东方的雷声。一道闪电照亮整个夜空。他想他听到丛莽橡树林中有脚
步声,但这不过是雨点象铅粒似地打着树叶。以前,因为贝尼总是走在他前面,他
从来不怕夜晚和黑暗。但现在他孤独了。他厌恶地想到,是不是他那中毒肿胀的爸
爸现在正在他前面的路上躺着;也可能已经横躺在勃克的马鞍上了,如果勃克能赶
上和找着他的话。电光又问了一下。在栎树下,他曾和他爸爸坐在一起避过许多次
暴雨。那时候的雨是友好的,因为把他和他爸爸拥抱在一起。

    灌木丛中传来一阵咆哮。什么东西在他前面的路上以难以置信的迅捷悄然无声
地闪过,一股麝香似的气味飘浮在空中。他不怕猞猁狲和野猫,但是早就清楚一只
豹是怎样袭击马的。他的心怦怦直跳。他摸索着他爸爸那枪的枪膛,它已没用了。
因为贝尼把两个枪筒都打空了,一枪打响尾蛇,一枪打母鹿。他有他爸爸的猎刀在
腰带上,可是还希望奥利佛送他的那把长猎刀也在身边。他没有给它配上刀鞘,贝
尼说,那样带在身边太锋利了。当他安然留在家中,躺在葡萄架下或四穴底时,他
曾经想象着自己只要用那刀一刺,就能准确地刺进一头熊、狼或豹的心脏。现在他
已失却了想象中的那股骄傲劲头。一头豹的利爪要比他迅速得多。

    不管是什么野兽,它已经走它的路去了。他加快了脚步,在匆忙中不断绊跌。
他好象听到了狼曝,但它是那么遥远,也许仅仅是风声。风势在慢慢地大起来。他
听到它在远处呜呜地越过。好象它正在另一个世界中猛吹,横扫着那黑沉沉的地狱
_忽然风声更大起来,他听到它正在逼近,象一堵移动的大墙。大树向前面猛烈地
撼动它们的树枝。灌木丛嘈杂乱响,倒伏在地。只听到一声巨大的怒吼,那暴风雨
劈头盖脑地向他打来。

    他低下头来抵抗。一霎时,他浑身都被雨浇透了。大雨倾注到他的后颈,冲下
去流过他的裤子。他的衣服沉甸甸地直往下坠,使他难以前进。他停下来,背着风,
把枪靠在路边。他脱下衬衣和裤子,把它们卷成一捆,然后拿起枪,光着身子在暴
风雨中继续赶路。那雨打在他赤裸的皮肤上使他感到既利索又痛快。电光一闪,看
到他自己身上的白净皮肤他吃了一惊。他忽然感到身上毫无保护。他是孤独的,而
且光着身于在一个充满敌意的世界里;被人遗弃在黑暗和暴风雨中。什么东西一会
儿在他前面,一会儿在他后面跑,象一头豹似地在丛莽中潜行。它是巨大的、无形
的,但却是他的敌人。老死神正在丛莽中游荡。

    他想到他爸爸已经死了,或者快要死了。那思想负担是不堪忍受的。他跑得更
快,想摆脱它。贝尼是不能死的。狗可以死;熊,鹿,甚至其他人都可以死。那是
能够容忍的,因为它们离得很远。他的爸爸可不能死。即使他脚下的大地会陷成一
个大凹穴。他也能忍受。但是失去了贝尼,就没有了大地。失去了贝尼,就什么也
没有了。他从来不曾这样惊慌。他开始啜泣起来。他的眼泪流到嘴里发出了咸味。

    他哀求着黑夜,就象他哀求着福列斯特兄弟们一样。

    “求求你……”

    他的咽喉作痛,他的腹股为象灼热的铅弹打进去一般。闪电照亮了他前面的一
片旷地。他已到达那荒废的星地了。他冲进去,贴着那旧栅栏,蜷起身子暂时避避
雨。风吹到他身上比雨还要寒冷。他哆嗦着站起来继续向前走。这一停留使他更冷
了。他想奔跑一阵来暖和一下自己,可他只剩下了慢慢行走的力量。大雨把沙地夯
实了,因而走在上面稳当和轻松了些。风势减弱下去。倾盆大雨变成了连绵雨。他
在一种麻本的哀愁中向前走着。他觉得他得这样走上一生一世。但忽然,他已走过
那凹穴,到达了自家的垦地。

    巴克斯特的茅屋中烛光闪亮。一匹匹马在低声嘶鸣,用蹄子刨着沙地。有三匹
马拴在栅栏板上。他穿过栅门,进入屋内。不管什么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没有欢
迎他的喧嚷。勃克和密尔惠尔坐在空荡荡的壁炉旁。他们向后斜靠在椅子上,正在
随随便便地交谈。他们曾见他,说了声“嗨,孩子”,然后又继续他们的谈话。

    “当图威士特老头被蛇咬死时,勃克,你没在这儿。贝尼就是喝威士忌,也不
见得有什么好处。当图威士特老头踏着响尾蛇时,他正醉得象个老傻瓜呢。”

    “是啊。当我被蛇咬的时候,我可得把酒灌饱以求吉利。不论哪一天,我宁可
醉死也不愿清醒着。”

    密尔惠尔向壁炉中唾了一口。

    “不用担心,”他说。“你会醉死的。”

    裘弟很胆怯。他不敢问他们问题。他经过他们走进他爸爸的卧房。他妈妈坐在
床的一边,威尔逊大夫坐在另一边。老大夫头也没回。他妈妈看到他,默默地站了
起来。她走到一个衣柜边,拿出一套干净衣服递给他。他丢下他的湿衣捆,把枪靠
墙一立,慢慢地走到床边。

    他想:“假如他现在还没有死,他大概不会死了。”

    床上,贝尼正在折腾。裘弟的心象一只兔子般地跳个不停。贝尼呻吟着呕吐起
来。大夫赶紧俯下身去,给他拿了个脸盆,一边扶住他的脑袋。贝尼的脸又黑又肿。
他极其痛苦地象没有东西吐,却非得吐的人一样干呕了一阵。他喘息着躺了回去。
大夫将手伸到被子下面,抽出一块用法兰绒裹着的砖头,把它递给巴克斯特妈妈。
她把裘弟的衣服撂在床脚边,再到厨房里去烧那块砖头。

    裘弟俏声道;“他很危险吗?”

    “他确实很危险。看看好象他已经熬过去了,可是一会儿,似乎又不行了。”

    贝尼睁开肿胀的两眼。瞳孔扩张得很大,以至于两个眼珠几乎整个成了黑色。
他移动一下他那臂膀。它已经肿得象阉牛的大腿一般粗了。

    他嘶哑地前南道:“孩子,你要着凉了。”

    裘弟摸索着穿上衣服。大夫点点头。

    “这是好现象,他还知道你。这是他第一次讲话哩。”

    一股柔情涌上裘弟心头,掺杂着一半痛苦,一半甜蜜。他爸爸在这样的极度痛
苦中还在关心他。贝尼不会死了。贝尼决不会死。

    他说:“他在挣扎着讲话哩。大夫先生。”他又象曾听他爸爸说过的那样补充
道:“我们巴克斯特都是矮小而坚韧的。”

    大夫点点头。

    老大夫向厨房喊道:“现在让我们给他些热牛奶试试。”

    由于有了希望,巴克斯特妈妈开始连连抽起了鼻子。

    裘弟上炉灶那儿去帮她的忙。

    她呜咽着:“不知为什么我们要受这个惩罚,假如他真的死了……”

    他说:“不会的,妈。”可是他自己的脊梁骨也直发凉。

    他上外面去拿木柴来烧旺炉火。暴风雨正移向西方去。乌云滚滚,象整营的西
班牙人列队行进。在东方,露出了一块缀满繁星的明亮夜空。风儿吹来,又清新又
凉快。他抱了一抱好烧的木柴进去。。

    他说;“明天是好天。妈。”

    “要是天亮了他还活着,那才是好天呢。”她的泪珠夺眶而出,滴到灶上,咝
咝作声。她提起围裙擦擦她的眼睛。“你把牛奶端进去,”她说。“我要替大夭和
我自己弄杯茶。当勃克带他进来时,我还没有吃过东西,正在等你们俩回来呢。”

    他想起他只吃过很少的一点东西。他想不出什么东西是好吃的。吃东西的念头
变成了一个枯燥乏味的念头,对他来说,既不会有滋味也不会有营养。他小心地把
这杯热牛奶端稳了送进房去。大夫从他手中接过去,坐近了躺在床上的贝尼。

    “现在,孩子,扶起你爸爸的头,让我用汤匙来喂他。”

    贝尼的头在枕头上很沉重。裘弟的手臂托着它,紧张得直发疼。他爸爸的呼吸
也是沉重的,就和福列斯特兄弟们喝醉时一样。他的脸已经变了颜色,又绿,又苍
白,活象一只青蛙的肚子。起初,他的牙齿在抵拒那插进去的汤匙。

    大夫说:“张开你的嘴,要不我去叫福列斯特兄弟们来播开。”

    肿胀的嘴唇分开了。贝尼咽了下去。杯里的牛奶下去一半。他把头掉开了。

    大夫说;“好了。如果你吐了它,我还要再去多拿些来。”

    贝尼出了一身大汗。

    大夫说:“好极了。中毒出汗是好的。(木坚)鸟的上帝,虽然我们都没有威
士忌,我也要让你出汗。”

    巴克斯特妈妈走进卧室里。她端着两个盘子,上面各摆着一杯茶和一些饼干。
大夫拿了他的一盘,把它在膝上放稳了。他喝着它,象是很有味道,又象是很乏味。

    他说:“这茶不错,但是不如威士忌。”

    从裘弟听他说话以来,他现在算是最清醒了。

    “一个好人竟遭蛇咬,”他惋惜地说。“而且全乡都喝光了威士忌。”

    巴克斯特妈妈麻木地说道:“裘弟。你要吃些东西吗?”

    “我不饿。”

    他的胃也象他爸爸一样的想呕吐。在他看来,他似乎也感到那蛇毒正在他自己
的血管中发作,侵害着他的心脏,在他的胃里翻搅。

    大夫说:“谢天谢地,他没有把牛奶吐出来。”

    贝尼已熟睡了。

    巴克斯特妈妈摇着椅子,啜着茶,啃着饼干。

    她说:“洞察万物的上帝连麻雀的死亡都能看到,也许他会来援助巴克斯特一
家的。”

    裘弟走进前屋。勃克和密尔惠尔已在鹿皮地毯上躺下了。

    裘弟说:“妈和大夫在吃东西。你们饿吗?”

    勃克说:一你来时,我们刚用过晚餐。你不用来管我们,我们就躺在这儿等候
事情的结果。”

    裘弟蹲了下来。他很喜欢和他们谈谈,谈谈狗、枪和打猎等。所有这一切人们
所能谈到的事情都是很有意思的。但勃克已打起鼾来。裘弟踮着脚尖又回到他爸爸
的卧房。大夫正靠在椅子上打瞌睡。他妈妈将蜡烛从床边移开,回到她那摇椅里。
那椅子摇动一会儿,然后停下来,她也打起瞌睡来了。

    裘弟觉得只有他孤独地和他爸爸在一起。守夜的责任落在了他的肩上。假如他
能保持清醒,努力争取用呼吸来带动那痛苦的入眠者,带着他爸爸呼吸,帮着他爸
爸呼吸,他就一定能使他爸爸活下去。他吸了象他爸爸那样深长的一口气。这使他
一阵晕眩。他感到头晕、肚子空。他知道他若能吃些东西就会好些,可是他难以下
咽。他坐在地板上,将头靠着床。他开始回想这一天的经过,似乎他又从那条路走
了回去。现在不比那暴风雨之夜,在他爸爸身边,他觉得非常安全。他深深地感到,
许多事情。当他孤身一人时是可怕的,当他和他爸爸在一起时,就不怕了。只有那
响昆蛇仍旧使他胆战心惊。

    他又记起那三角形的头,那闪电般的攻击和那蜷缩起来的一盘。他浑身起了鸡
皮疙瘩。他觉得以后再到林子里去,决不能麻痹大意。他又记起他爸爸冷静的射击
和狗的恐惧。他也记起那母鹿和它那温乎乎的内脏贴到他爸爸伤口上的恐怖情景。
最后他想起那小鹿。他猛地坐了起来。那小鹿正孤零零地留在黑夜里呢,就象他孤
独一人在丛莽里的时候一样。那本来要夺去他爸爸的灾祸,使那小鹿失去了它的妈
咪。它现在一定饥饿地躺在大雨、霹雳和闪电之中,迷茫地靠近他妈咪的尸体,等
待着那僵硬的身体跳起来,给它以温暖、食物和安慰呢。他不禁将脸埋在那床上搭
落下来的被子里伤心地哭泣起来。他的心由于憎恨一切死亡和怜悯一切孤独者而撕
裂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6#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14:04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五章 是我呀,小鹿

第十五章  是我呀,小鹿


    裘弟在一场曲折的噩梦中扭动身子。他和他爸爸在一起,在同一窝响尾蛇作战。
它们爬过他的脚,拖着尾巴上的响环,发出轻轻的格格响声。忽然一窝蛇化作一条
巨蛇,逼近了他,在和他脸一样高的地方向他一口咬来。他想尖叫却喊不出声音。
他找他的爸爸。只见他躺在那巨大的响尾蛇下面,圆睁两眼,望着那漆黑的天空。
他爸爸的身于肿得象一头熊,早已死了。裘弟开始挣扎着想后退一步,避开那蛇,
但是他的双脚却胶在地上动弹不得。忽然那蛇消失了,只剩下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风
萧萧的旷野里。怀里抱着那只小鹿。贝尼不见了。一阵哀愁袭来,他心痛欲裂。他
哭醒过来。

    他在那坚硬的地板上坐起来。黎明降临到了垦地。松林那边已经出现了灰白色
条纹的曙光。房间里也是一片灰色。一刹那,他觉得小鹿仍旧偎在他的怀里。然后
他清醒过来,爬起来去看他爸爸。

    贝尼的呼吸已顺畅多了。虽然他依旧肿胀发烧,但看上去并不比野蜜蜂螫了他
的时候更糟。巴克斯特妈妈还靠在摇椅里熟睡;脑袋往后仰得远远的。老大夫横卧
在床脚。

    裘弟轻轻叫道:“大夫!”

    大夫咕哝着抬起头来。

    “什么事,什么事,什么事?”

    “大夫!你看着爸!”

    大夫转换了一下身子的位置,撑着一只胳膊肘松散了一下。他眨眨眼睛,用手
揉揉它们,然后坐起来,俯下身去看贝尼。

    “(木坚)鸟们的上帝,他已经熬过来了。”

    巴克斯特妈妈说道:“什么?”

    她霍地坐直了。

    “他死了?”

    “根本没有。”

    她迸发出一阵哭声。

    大夫说:“你这真是自寻烦恼。”

    她说;“你还不知道,他要是真的离开我们,那可怎么办哪。”

    裘弟从来没有听到过她说得这样温柔。

   

    大夫说:“怎么,你这儿不是还有一个人么。看看裘弟。现在他已经到了能够
耕种、收割和打猎的年纪了。”

    她说:“裘弟是不错,但他还是个不成器的孩子。除了游逛和玩耍,他就再也
不寻思什么了。”

    这可是事实。裘弟低下了头。

    她说:“他爸爸还怂恿他哩。”

    大夫说:“很好,孩子,有人鼓励你是幸福的。我们大多数人过日子可没人鼓
励。现在,太太,让我们等这位伙伴醒来时,再给他多灌些牛奶。”

    裘弟热切地说:“妈,我去挤牛奶。”

    她满意地说道:“是时候了。”

    他穿过前房。勃克坐在地板上,正睡眼惺忪地揉着脑袋。密尔惠尔依旧熟睡着。

    裘弟说。“大夫说,爸已熬过来了。”

    “真该死。我醒来后还准备去帮着埋葬他哩。”

    裘弟绕到屋子边上,从墙上取下牛奶瓢。一他感到自己和那部一样轻。他觉得
自已解放了,似乎真可以展开双臂,象一片羽毛似地从栅门上面飘然而过。曙光依
旧朦胧不清。光滑冬青树上,一只模仿鸟发出一种清脆的金属般的鸣叫声。那只铎
米尼克公鸡含糊不请地在啼叫。这正是平时贝尼允许裘弟多睡一会儿,自己起身出
去的时候。清晨是静溢的,只有一阵阵和风掠过一棵棵高大的松树顶梢。朝阳把它
长长的手指伸进了垦地。当他咿呀推开厩舍的门时,一只只鸽子扑楞楞地拍着翅膀
从松林中惊飞起来。

    他兴高采烈地向它们喊道:“嗨,鸽子!”

    屈列克赛听到了他,哞哞地叫着。他爬到草料棚上去给它拿干草。它是很宽容
的,他想,给它奶汁的报酬就是这么可怜的一点饲料。它饥饿地咀嚼着。当他笨拙
地挤牛奶时,它一度抬起了后腿威吓他。他小心地捋着两个乳头,然后将小牛放进
去吮吸那另外两个。挤出来的奶不及他爸爸挤的那么多。他决定自己不喝牛奶,这
样他爸爸就能喝全部牛奶,一直到他重新恢复健康。

    小牛撞着那松软的乳房,在大声地吮吸。它很大了,还喂它奶吃。对小鹿的思
念恢复了。一种铅一样沉重的感觉又压倒了他。今天早晨它一定饿得绝望了。他很
想知道,它是不是会去吮吸它妈咪冰凉的乳头。那死鹿剖开了的鲜肉一定会招来狼
群。也许它们已经发现小鹿,而且把它那柔嫩的身躯撕得粉碎了。他早上由于他爸
爸仍旧活着而感到的欢乐变得暗淡和受到污染了。当他心里还惦念着小鹿时,是不
会感到安慰的。

    他妈妈拿起牛奶瓢,并没有说多论少。她滤好牛奶,倒了一杯,拿到病房中去。
他跟了进去。贝尼已经醒了,他软弱地在微笑。

    他嘶哑着低语道:“老死神还得等我一会儿呢。”

    大夫说:“老兄,你真是属于响尾蛇的亲戚。不用威士忌就能逃过死神,真叫
我莫名其妙。”

    贝尼低语道:“怎么,大夫,我是蛇王。你知道一条响尾蛇是不能杀死蛇王的。”

    勃克和密尔惠尔走进房间。他们也在微笑。

    勃克说:“你看上去难看得很,贝尼,可是凭上帝之力,你是活了。”

    大夫把牛奶端到贝尼嘴边,他很饥渴地吞咽着。

    大夫说:“我这次救你,一点没有把握。只是你的死期未到。”

    贝尼闭上了眼睛。

    他说:“我简直能睡一个礼拜。”

    大夫说:“这正是我希望你做的。我不能再替你干其它事了。”

    他站起来,舒展一下腿。

    巴克斯特妈妈说道:“他睡觉,那谁来干农活呢?”

    勃克说:“该他干的都是些什么活?”

    “最主要是玉米。收获后还要贮存起来。土豆也需要锄,裘弟锄得倒不错,就
是不能持久。”

    “我会坚持的,妈。”

    勃克说:“我留下来替你们弄玉米和其它事情吧。”

    她狼狈了。

    她不自然地说;“我不愿欠你们的人情。”

    “啊,太太,并不是我们人手太多,要出外上这儿来谋生。不留在这儿,我就
是个不够格的男子汉了。”

    她温和地说:“那我当然感激你。要是玉米收不上来,一我们一家三口还是都
让蛇咬死的好。”

    大夫说:“自从我妻子死后,这是我醒来后感到最清醒的一次。我愿意在你们
这儿吃过早饭再走。”

    她到厨房里去忙碌起来。裘弟去生着了火。

    她说:“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承受福列斯特家的一个人的恩情。”

    “勃克完全是福列斯特家的人,妈,他是一个朋友。”

    “看起来真是那样。”

    她在咖啡壶中灌满水,又将新鲜的咖啡加到陈渣中去。

    她说:“到熏房去,把最后一挂熏猪肉拿来。我不能叫人家胜过我们。”

    他自豪地将熏猪肉拿了来。她允许他切肉。

    他说:“妈,爸打死一只母鹿,用肝抽出了毒汁。他将臂膀割出血来,用肝贴
在上面。”

    “你应该带一挂后腿回来。”

    “那时没有工夫想到这种事情。”

    “那倒也是。”

    “妈,那母鹿还有一只小鹿。”

    “当然喽,大多数母鹿都是有小鹿的。”

    “这一只特别小,好象刚生下来。”

    “好了,讲这些干什么。把桌子去放好。把刺莓酱摆出公牛油虽然很硬了,但
它到底是牛油呀。也把它摆出去。”

    她正在急急激动一只玉米饼。用肉在长柄铁锅中咝咝作声。她倒人蛋面浆。熏
肉在平底锅中爆响。她转动着摊平了的肉片,那样就使它们均匀地煎成了棕色。裘
弟很想知道,这些食物是不是能使吃惯了福列斯特家丰盛食物的勃克和密尔惠尔吃
饱。

    他说。“再多做一些肉羹,妈。”

    “假使你不喝你那份牛奶,我就做牛奶肉羹。”

    这样的牺牲可算不了什么。

    他说:“我们还可以杀只鸡。”

    “我也想到过。可它们不是太老。就是太小。”

    她转动着玉米饼。咖啡开始沸腾了。

    他说:“今天早晨,我可以打几只野鸽子或者松鼠。”

    “亏你挑这么个好时候才想到它。去告诉那些男子汉,让他们洗完脸来用早餐。”

    他招呼了他们。三个男人来到外面水架旁,往脸上泼着水,把手沾湿了搓洗。
他递给他们一条干净毛巾。

    大夫说:“我在清醒时,假使能够不觉得饿,那才有福哩。”

    密尔惠尔说:“威士忌也是食物,我能够靠威士忌过活。”

    大夫说:“我差不多就是这样过的。自从我妻子死后,我这样活过二十年了。”

    裘弟颇为自己家的那桌食物感到骄傲。东西虽不象福列斯特家供应得那样丰富,
但每样的数量却很充足。男人们贪婪地放口大嚼。终于,他们推开自己的盘子,点
起了烟斗。

    密尔惠尔说:“今天好象是礼拜天,不是吗?”

    巴克斯特妈妈说:“不知怎么地,生病时常象过礼拜天,大家聚在一起,男人
们也不用上地里去干活。”

    裘弟从来不曾见过她这样温和可亲。她恐怕别人吃得不够,等男人们吃完了,
才坐下来。她现在正吃得津津有味。男人们懒散地闲聊着。裘弟不禁又想到了小鹿。
他不能把它从心头忘却。它紧紧地占据着他的心灵深处,就象他在梦中紧紧地把它
抱在怀里一般二他从桌旁溜开去,来到他爸爸床边。贝尼躺在床上休息。他的眼晴
睁开着,很清澈,可是瞳人还是发黑放大的。

    裘弟说:“你觉得怎样了,爸?”

    “很好,孩子。老死神已经到别处去勾魂了。但这是一次非常勉强的,死里逃
生。”

    “我也觉得如此。”

    贝尼说:“我为你骄傲,孩子。你能保持冷静的头脑,把该做的事情都完成了。”

    “爸……”

    “唔,孩子。”

    “爸,你还记得那母鹿和小鹿吗?”

    “我永远忘不了它们。那可怜的母鹿救了我的命,这是确实的。”

    “爸,那小鹿也许还在那儿。它一定很饿,而且大概会吓坏的。”

    “我也这样想。”

    “爸,我差不多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再喝牛奶了。我现在就出去找那小鹿好吗?”

    “把它带到这儿来?”

    “而且把它养大。”

    贝尼一声不响地躺着,注视着天花板。

    “孩子,你把我问住了。”

    “养大它不要多少食物的,爸。它不久就可以上外面去找树叶和橡实吃了。”

    “该死的,你竟想出了我所知道的最驯良的小野兽。”

    “我们杀死了它的妈咪,应当受到责备。”

    “让它饿死当然就是忘恩负义,对吗?孩子,凭良心说,我不能对你说一个
‘不’字。我绝对没有想到我还能见到今天黎明的曙光。”

    “我能和密尔惠尔骑马回去找找它吗?”

    “告诉你妈,说是我让你们去的。”

    他偷偷地溜回桌旁坐下来。他妈妈正在给每一个人倒咖啡。

    他说:“妈,爸说我可以去把那小鹿带回家来。”

    她提的那咖啡壶猛地在半空中停住了。

    ‘什么小鹿,”

    “那小鹿是被我们杀死的那只母鹿的。我们用它妈的肝吸去毒汁,救了爸的命。”

    她呼吸急促起来。

    “天啊,行行好吧……”

    “爸说让它饿死,我们就变成忘恩负义的人。”

    威尔逊大夫说:“不错,太太。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是不要代价的。孩子是对
的,他爸爸也是对的。”

    密尔惠尔说:“他可以和我一起骑马回去。我可以帮助他找到那小鹿。”

    她孤立无援地放下咖啡壶。

    “好吧,假如你能把你那份牛奶给它……我们没有别的食物喂它。”

    “这正是我想做的。它还没有到长大的时侯,它别的什么也不要吃。”

    男人们都从桌旁站了起来。

    大夫说:“除了他病情好转之外,我不再盼望什么了,太太。但倘若他病情恶
化了,你知道上哪儿来找我的。”

    她说:“好的。我们用什么来谢谢你呢,大夫?我们现在不能立刻付你钱,但
到收割后……”

    “付什么钱?我可没做什么事。我来这儿之前他已经脱险了。我还住了一夜,
吃了一顿很好的早餐。只要在收甘蔗时给我送些糖浆就行了。”

    “你真好,大夫。我们就是这样凑合着过日子,我从来不知道还有你这样的好
人。”

    “唏,太太。你有个好男人在那儿。为什么别人就不能对他好呢?”

    勃克说:“你们以为贝尼的那匹老马套在犁上能耕地吗?我真怕它会累死。”

    大夫说:“多给贝尼喝些牛奶,只要他喝。然后给他吃些青菜和鲜肉,假如你
能弄到的话。”

    勃克说:“我和裘弟会照料的。”

    密尔惠尔说:“走吧,孩子,我们骑马去。”

    巴克斯特妈妈急切地问道;“你们不会去太久吧?”

    裘弟说:“晚餐前我们一定赶回来。”

    “如果不到晚餐时间,”她说。“想来你们是决不会回来了。”

    大夫说:“这是男人的天性。太太。天下只有三样东西能叫男人回家——他的
床,他的女人和他的一日三餐。”

    勃克和密尔惠尔纵声江笑起来。大夫的眼睛看到了那只奶油色的浣熊皮背包。

    “那不是一件很漂亮的玩意儿吗?我用它来装药不是很好吗?”

    裘弟从来没有一样值得送人的东西。他把它从钉上拿下来,放到大夫手里。

    “这是我的,”他说。“拿去吧。”

    “怎么,我不会抢走你的东西,孩子。”

    “我留着也没用,”他骄傲地说。“我可以再给自己做一只。”

    “那么我谢谢你了。以后每一次出诊,我总会想到‘谢谢你,裘弟·巴克斯特’。”

    他听了老大夫的感谢话感到很骄矜。他们到外面去饮了马,并从巴克斯特谷仓
不充足的贮存中拿出干草来喂它们。

    勃克对裘弟说:“你们巴克斯特就靠这么些东西凑合着过日子,不是吗?”

    大夫说:“巴克斯特家只有一个人干活。当这孩子长得再高大一些时,他们就
会兴旺了。”

    勃克说:“长不长高对一个巴克斯特家的人来说,好象不会有多大关系。”

    密尔惠尔骑上马,拉起裘弟坐在他的背后。大夫骑上马,掉过头朝相反的方向
驰去。裘弟向大夫挥手告别。他心里非常轻松愉快。

    他对密尔惠尔说:“你想那小鹿还在那儿吗?你帮我找到这头小公鹿好吗?”

    “只要它活着,我们会找到它的。你怎么知道它是头公鹿?”

    “那斑点是排成一列的。在雌小鹿身上,爸说那斑点是乱纷纷的。”

    “雌的总是那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么,凡是女的都是不可靠的呀。”

    密尔惠尔拍马进入了小跑。

    “这就是女人的行径。当我们和奥利佛·赫妥打架时,你和你爸爸怎么也插进
来?”

    “奥利佛吃亏了。你们一群人打奥利佛一个是不公道的。”

    “你说得对。这是雷姆的情人和奥利佛的情人,应该让他们自己单独解决。”

    “但是一个情人不能同时属于两个小伙子呀。”

    “你真不懂情人是什么玩意儿。”

    “我恨吐温克·薇赛蓓。”

    “我也不高兴看到她。在葛茨堡,我有个寡妇,她知道怎样对我忠心。”

    这类事情太复杂了。裘弟丢开它又想着小鹿。他们经过了那荒废的垦地。

    他说:“抄到北边去,密尔惠尔。就在这儿,爸被蛇咬伤后杀死了那头母鹿,
我发现了那只小鹿。”

    “你和你爸到这条路上来干什么?”

    裘弟踌躇了。

    “我们正在追寻我们的几头猪。”

    “哦……追寻你们的几头猪,嗯?好了,不要为这些猪担心。我想它们日落时
就会回家的。”

    “妈和爸看到它们回家,一定很高兴。”

    “我没有想到,你们巴克斯特都是这样咄咄逼人。”

    “我们并没有咄咄逼人,因为我们是对的。”

    “我说,你们巴克斯特家的人很有勇气。”

    “你想爸不会死吧?”

    “他不会死。他的身体是铁打的。”

    裘弟说:“告诉我草翅膀的情况。他真的病了吗?还是雷姆不想让我去看他?”

    “他真的病了。他和我们其余的人不同,他也不同于任何人。好象他能把空气
当水喝,把饲养小动物的饲料当熏肉吃。”

    “他看到的东西也很特别,不是吗?象西班牙人等等。”

    “是的。但是该死,假如他们不是过去了许多年代的话,他真能使你相信他看
见过他们哩。”

    “你想雷姆会允许我去看他吗?”

    “我还不敢冒这个风险。当雷姆哪天出去的时候,我会捎信给你的,明白了吗?”

    “我真盼着能见见草翅膀啊。”

    “你会见到他的。现在你要到什么地方去追寻小鹿呢?这条小径周围的草木长
得多稠密啊。”

    忽然,裘弟不想让密尔惠尔和他在一起了。如果小鹿死了,或者找不到它,他
不能让密尔惠尔看到他的失望;如果小鹿在那儿,那会晤将是多么美好,多么秘密
啊,他也不愿让密尔惠尔分享。

    他说:“现在大约不远了。可是这儿树林太密,马进不去。我可以步行去找。”

    “可是我不能离开你,孩子。假如你丢失了,或者也给蛇咬了呢?”

    “我会留心的。假使它逛开去了,那似乎就要让我花很长时间去找它。就让我
在这儿下去吧。”

    “好吧。但你现在要非常小心,多用棍子在扇棕榈下探探。这些地方是响尾蛇
的天堂。你知道哪儿是北,哪儿是东吗?”

    “这面,那面。远处那些高大的松树就能指示方向。”

    “对了。要是情况重新恶化,你和勃克随便哪一个骑马来叫我好了。再见。”

    “再见,密尔惠尔。我真谢谢你。”

    他挥手和密尔惠尔告别。他等到马蹄声消失了,才抄近向右面走去。丛莽里静
悄悄的。只有他自己折断树枝的声音打破了丛莽的寂静。他的渴望几乎超过了恐惧。
但他还是折下一根桠枝,用它往前面那些草木稠密、不见天日的地方探索着。响尾
蛇只要有可能,是会避开人的。贝尼忘记了,在稠密的橡树林中深入得太远了。一
刹时他疑惑自己是否搞错了方向。这时一只鹘(肩鸟)在他前面飞起,啪啪地飞上天
空。他来到橡树林中的那块空地。许多鹘(肩鸟)围绕着那母鹿的尸体。它们转过头
来,扭动着又长又瘦的脖子,朝他发出噬噬的声音。他把手里的恤技向它们扔去,
它们纷纷飞到邻近的一棵树上。它们的翅膀吱嘎作响,发出象用生锈气筒时的那种
尖啸声。沙土上印着巨大的野猫足迹。他不能断定究竟是野猫还是豹。但总之那些
巨大的野猫吃去鲜肉后,把母鹿扔给了这些专食腐肉的鹫鸟。他自己问自己,小鹿
那更为香甜的肉味散布在空中,是不是也给那些钧鼻子嗅到了。

    他绕过尸体,到他看见小鹿的地方,把乱草拨开搜寻着。这好象不可能是昨天
才发生的事。小鹿已不在那儿了。他在林中空地上绕圈。可是没有声音,也没有踪
迹。一只只鹘(肩鸟)扑腾着它们的翅膀,不耐烦地等着回来干它们的勾当。他回到
他看见小鹿出来的地方,趴在地上,审视着沙土,寻找那小小的蹄痕。除了野猫和
鹘(肩鸟)的足印外,昨晚的大雨已冲走了所有的踪迹。可是野猫的踪迹没有朝这个
方向来过。在一棵扇棕榈下面,他辨认出一个足迹,象地鸽[注]似的又失细,又小
巧。他爬过了那棵扇棕榈。

    就在他面前猛地一阵骚动,使他吃了一惊,急忙往后一缩。那小鹿抬起头来和
他脸对脸。它用一种大幅度的奇特的动作转动它的脑袋。他在它水汪汪的眼睛注视
下,浑身抖索起来。它也在微微发抖哩。但它没有意思站起来或者逃走。裘弟也不
希望他自己行动。

    他向它低语道:“是我呀,小鹿。”

    那小鹿抬起它的鼻子,嗅着他。他伸出一只手,按在它柔软的脖子上。这接触
使他欣喜欲狂。他往前爬动,直到完全靠近它。他用手臂抱住它整个身体。一阵轻
轻的战栗掠过它的身躯,但它却没有动。他是那样温柔地抚摸着它身体两边,好象
那小鹿是瓷做的,会被他打碎似的。它的毛皮比那白色的浣熊皮背包还要柔软。它
又光滑,又清洁,还带着甘美的青草香味。他慢慢地站起身,把小鹿从地上抱起来。
它并不比老裘利亚沉重。它的腿弯曲地悬垂着。它们是惊人的细长,以至他不得不
把臂膀尽量抬高。

    他恐怕它一嗅到和见到它妈咪,就会挣扎,或者哟哟地悲鸣。他就沿着空地的
边缘进入密林。身带重负,挣扎着穿过障碍是件很困难的事情。那小鹿的长腿不时
绊在灌木丛里,而他也不能自由地抬起自己的两腿。他努力挡住那刺人的葛藤,不
让它们碰到小鹿的脸。它的头跟着他的大步摆动着。裘弟的心因为惊奇它接受了他
的抚弄而怦怦直跳。他到达那小径后,拚命疾走,一直来到岔道口,上了回家的大
路。他停下来休息,把小鹿放下,让它站在悬垂着的腿上。它站在那儿摇晃着。它
看着他,哟哟地叫了起来。

    他陶醉地说:“等我喘过气来,我再带你走。”

    他记起了他爸爸的话:一只小鹿会追随第一个抱它的人。他开始慢慢地走开去。
那小鹿在后面呆呆地望着他。他走回到小鹿身边,抚摸它几下,又走了开去。它开
始迈着蹒跚的步子向他走去,可怜地叫唤着。它是愿意跟着他的。它是属于他的。
它是他自己的东西了。他因为狂喜雨飘飘然起来。他想抚爱它,和它一起奔跑、嬉
戏,呼唤它到身边来。他不敢惊吓它。他将它举起来抱在怀里,用两臂抱着它。他
似乎觉得他走起路来毫不费劲。他有着一个福列斯特家的人那样的气力。

    他的臂膀开始酸痛了,不得不再歇歇脚。当他开步走时,那小鹿立刻跟随着他。
他让它走了短短的一段路,然后又把它抱起来走。回家这段路真算不了什么。象这
样带着小鹿,看着它跟在后面,他简直可以走上一天一夜。他虽然弄得满身大汗,
但一阵六月早晨的清风吹来,使他遍体生凉。天空象盛在蓝磁杯里的泉水一样透明
清澈。他来到了垦地。垦地在昨夜的大雨后,变得碧绿清新。在那片玉米地里,他
能看到勃克·福列斯特正跟在老凯撒后面扶犁。他好象听到勃克在诅咒马的缓慢。
他摸索着门闩,但终于不得不放下小鹿,才开了门。他忽然想到,最好他走进屋子,
走进贝尼的卧室,让小鹿跟在他后面走。但到了门阶那儿,小鹿却畏缩着不肯跳上
去。他只得把它抱起来走到他爸爸那儿。贝尼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裘弟叫道:“爸!你看!”

    贝尼转过头来。裘弟站在他旁边,那小鹿紧紧地偎依着他。贝尼看见孩子的眼
睛仿佛和那小鹿的眼睛一样明亮。看见他们站在一起,贝尼不禁面露喜色。

    他说:“你找到它了,我很为你高兴。”

    “爸,它一点也不怕我。它仍旧乖乖地躺在它妈咪替它布置好的窝里。”

    “它们一生下来,母鹿就教它们这样做。当它们一声不响地躺着时,你简直能
踩到一只小鹿身上。”

    “爸,我带着它走,当我放下它一走开,它就跟上来了,象只狗一样,爸。”

    “那不是很好吗?让我们仔细看看它。”

    裘弟把小鹿高高举起。贝尼伸出一只手来摸它的鼻于。它购哟地叫着,满怀希
望地唤着他的手指。

    他说:“好啊,小家伙。抱歉得很,我不得不夺走了你的妈咪。”

    “你想它还想念它的妈咪吗?”

    “不。它只想着吃,而且只知道吃。它惦念着别的什么东西,但是它也不懂那
是什么。”

    巴克斯特妈妈走进房间。

    “你看,妈。我找到它了。”

    “我看到了。”。

    “它不漂亮吗,妈?你看那些斑点都是成行的。你看那两只大眼睛。它不漂亮
吗?”

    “它真是小得可怜。还得给它喝好长时间牛奶呢。假如我知道它是这么个小不
点儿,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会允许你收养它。”

    贝尼说:“奥拉,我有一件事情要对你说,而且现在就得说清楚,以后我也不
准备再多说了。小鹿在这个家庭里应该和裘弟一样受欢迎。我们要毫无怨言地用牛
奶和食物把它养大。你回我一句话,是不是以后我一直要听你为这小鹿吵闹?这是
裘弟的小鹿,就象裘利亚是我的狗一样。”

    裘弟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爸爸对他妈妈这样严厉地说话。无论怎么说,那语调一
定压住了他妈妈平时的放肆,因为她的嘴张开了又合上,而且直眨眼睛。

    她说:“我不过说它很幼小。”

    “好的。事情就这样。”

    贝尼闭上了他的眼睛。

    他说:“如果现在大家都满意了,那么谢谢你们,请让我休息。我一说话,心
就直跳哩。”

    裘弟说:“我来给它预备牛奶,妈,不需要麻烦你的。”

    她一声不吱。他走到厨房里。小鹿摇晃不定地跟在后面。一盘早晨的牛奶放在
厨房的食柜上。奶油已浮起来了。他把奶油撒人一个罐中,用袖子抹去那难免溅出
来的几滴。假如他能使小鹿少给他妈妈添麻烦,她对它一定不会介意的。他将牛奶
倾入一只小瓢,然后把它端出去喂小鹿。一嗅到牛奶,小鹿立刻用头来撞它。他手
忙脚乱地保护着牛奶,免得泼翻在地板上。他把小鹿领到外面院子里,重新开始喂
它。可它对放在瓢中的牛奶一筹莫展。

    他将手指浸入牛奶,然后插到小鹿柔软温润的嘴中。它贪婪地吮吸着。他一拿
出手指,它就征乱地叫起来,用头撞他。他又将手指浸了浸,然后当小鹿吮吸时,
慢慢地把手指引到牛奶中去。那小鹿喷着气,一边吮吸一边喷着鼻息。它不耐烦地
踏着它的小蹄子。只要他手指是在牛奶下面,那小鹿就感到满足。它象做梦似地闭
上了眼睛。觉得它的舌头吮着他的手,他狂喜万分。它那小小的尾巴也在来回挥动。
最后的牛奶在一阵旋转的泡沫和舐吮声中宣告消失。小鹿仍然叫着、撞着头,可是
它的狂乱已平定下来。裘弟的心被诱惑着,还想去拿些牛奶。可是即使有他爸爸撑
腰,他也不敢过分贪得无厌。一只母鹿的乳房只有一岁小母牛的乳房那么大。那小
鹿一定已吃了它妈咪平时给它的那样多。忽然它躺下来,感到疲乏和满足了。

    他开始关心地给它布置一个窝。把它带进屋里去,这问都不用问,那太过分了。
他走到屋后的棚屋里,在沙地上清出一个角落。他又走到院子北头的大栎树下,扯
了一大抱西班牙苔藓。他在棚屋内铺了一个厚厚的窝。一只母鸡就在旁边的一个鸡
窝里。它的光亮的圆溜溜的眼睛怀疑地看着他。它一生下蛋就飞出门,咯咯地叫唤
着。那窝还是新的,里面有六个鸡蛋。裘弟把它们小心地收集起来,拿到厨房去给
他妈妈。

    他说:“得到它们你一定很高兴。妈,这些是额外的鸡蛋。”

    “这是件好事,但我们也额外添了一张吃饭的嘴。”

    他没有理睬她的挖苦。

    他说:“那新的鸡窝就在我给小鹿铺的窝近旁。在棚屋里,小鹿是不会打扰别
人的。”

    她没有回答。他走到外面桑树下那小鹿躺着的地方,把它抱起来,抱到阴暗的
棚屋内那个窝里。

    “现在,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他说。“就象我是你妈咪一样。现在你好好
躺在这儿,直到我再来带你。”

    那小鹿眨了眨眼睛。它舒适地呻吟着俯下头去。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棚屋。没有
一只狗,他想,能象它这样听话。他走到木柴堆旁,剥下松脂片用以生火。他把木
柴堆整齐。他抱了一大抱黑橡树木柴送到厨房内他妈妈的那个柴箱里。

    他说:“妈,我撇的奶油好不好?”

    “很好。”

    他说:“草翅膀病了。”

    “是吗?”

    “雷姆不许我去看他。妈,为了奥利佛的爱人,只有雷姆一个人还记恨我们。”

    “嗯哼。”

    “密尔惠尔说,当雷姆不在的时候,他会设法通知我,我就可以溜进去看草翅
膀。”

    她不禁笑了起来。

    “你今天真象小老太婆一样多嘴。”

    她经过他上炉灶那儿去时,轻轻地摸摸他的头。

    她说:“我自己也感到很高兴。我决没有想到你爸爸还能看到今天的曙光。”

    厨房中充满安宁。一阵马具的锵锒声传来。勃克从地里回来在门外经过。他越
过大路到厩舍去卸下老凯撒让它歇晌。

    裘弟说:“我最好去帮助他。”

    但实际上是小鹿在吸引他离开这令人满意的屋子。他溜进棚屋去欣赏那只小鹿,
同时对自己拥有它而感到自豪。他和勃克一起从厩舍回来时,喋喋不休地谈着那小
鹿,他招呼勃克跟他走。

    他说:“不要惊吓它。它就躺在那儿……”

    勃克的反应没有象贝尼那样使他满意。勃克对草翅膀那些来来去去的宠物看得
太多了。

    “它大概会变野了,逃走的。”勃克一边说,一边走向水架去洗手,准备用午
餐。

    裘弟打了一个寒噤。勃克比他妈妈还不好,败坏了他的兴致。他滞延了一会儿,
去抚摸那小鹿。它摇动它那睡意朦胧的头,吮吸着他的手指。勃克是不知道他们之
间的亲密关系的。让这关系保持秘密更好。他离开小鹿,也跑到水盆边洗手。和小
鹿的接触,在他手上隐隐约约地留下些刺鼻的青草味。他很不愿意把它洗去,可是
他断定他妈发觉会不高兴的。

    他妈妈已弄湿了她的头发,并且梳光了来进午餐。她不是为了炫耀姿色,而是
为了自豪。在她那咖啡色的花布衣服外面,罩上了一条干净的粗麻布围裙。

    她向勃克说道:“因为只有贝尼一个人干活,我们没有你们福列斯特家那么丰
富的食物。可我们吃东西讲究干净和文雅。”

    裘弟很快地瞥了勃克一眼,看他有没有生气。勃克把玉米粥盛入他的盆子,并
在中间挖了一个洞,以便放煎蛋和肉羹。

    “我说奥拉小姐,请不要为我麻烦。裘弟和我今天傍晚将要出外给你打一堆松
鼠,说不定还有一只火鸡哩。我看到在豌豆地那头有火鸡的脚印。”

    巴克斯特妈妈替贝尼满满地盛了一盘,又加上一杯牛奶。

    “你端去给爸,裘弟。”

    “这些东西使我厌恶得很,孩子。放在那里,喂给我吃几勺玉米粥和牛奶。我
没有力气举起臂膀。”

    贝尼脸上的肿已消了,但他的右臂依然比平时肿大三倍,呼吸也很沉重。他咽
下几口稀软的玉米粥,喝了牛奶。他示意裘弟撤去盘子。

    “你和你的宝贝在一起过得好吗?”

    裘弟汇报了那苔藓铺的窝。

    “你真挑了个好地方。你准备给它起什么名字?”

    “我还不知道呢。我想要一个真正别致的名字。”

    勃克和巴克斯特妈妈走进房间,坐下来看望贝尼。天气很热,太阳高照,一切
都显得从从容容。

    贝尼说:“裘弟正为了给那个新巴克斯特取个名字而烦恼呢。”

    勃克说:“告诉你,裘弟。你碰到草翅膀时,他会替你给它起一个名字的。他
对这类事情很内行,正象有些人对弦乐很内行一样。他准会给它起上一个呱呱叫的
名字。”

    巴克斯特妈妈说道:“吃你的午餐去,裘弟。那花班小鹿迷了你的心窍,连吃
东西也忘了。”

    机会再好也没有了。他到厨房里取了满满一盆食物溜进棚屋。小鹿仍是昏昏欲
睡。他坐在小鹿边上吃他的午餐。他将手指浸到浮着猪油的玉米粥里,拿出来给它
吃,可它只是嗅嗅,就把头掉了过去。

    他说:“除了牛奶,你最好能学会吃其它东西。”

    那污秽的灰泥在椽上剥裂作声。他刮干净盆子,把它放在一边。他在小鹿旁边
躺下来,用一条手臂搂住它的脖子。现在他觉得他永远不会寂寞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7#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14:33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六章 黑夜猎狐

第十六章  黑夜猎狐


                小鹿花去了裘弟许多时间。不论他到哪儿,它总是紧紧地追随着他。在柴堆旁,
            它不时地妨碍他挥斧劈柴。挤牛奶的工作也派给裘弟了。他不得不将小鹿关在厩舍
            外面。它站在门边,从门上的木条中间窥视着,哟哟地直叫到他挤完牛奶。他排命
            地挤压屈列克赛的乳房,直到它踢着脚表示抗议。每一杯牛奶都意味着小鹿能得到
            更多的营养。他觉得他能亲眼看着它长大,直到那细小的腿能稳稳地站在地上,蹦
            蹦跳跳,晃动它的脑袋和尾巴。他和它在一起欢蹦乱跳到两个都躺倒在一块,去休
            息和凉快一下为止。

                天气又热又潮湿。贝尼躺在床上浑身是汗。勃克汗淋淋地从地里回来。他脱去
            衬衫,光着上身工作。他胸前密密地生着黑毛。汗珠在那上面,就象丽珠在干燥的
            苔藓上一样地闪光。当巴克斯特妈妈确信他不会再需要上衣时,就把它煮洗了一下,
            晾到炙人的太阳下面。

                她满意地说道:“那上面满是汗臭,现在,可一点也没有了。”

                勃克伟岸的身躯简直要把巴克斯特的茅屋撑破了。

                巴克斯特妈妈对贝尼说:“早上第一眼看到他的胡子和胸膛,真叫我吃了一惊。
            我以为是一头熊闯进屋子来了呢。”

                她对他一天三顿闪电式地吃下去的食物之多感到吃惊。她无法埋怨他,因为他
            用更多的工作和大量的野味补偿了他吃去的东西。在他来到垦地的一礼拜中,他已
            经锄完玉米、豌豆和甜薯。他在西面豌豆地和四穴间新开出两亩地。他砍伐了一打
            以上的橡树、松树、香胶树以及无数的小树,烧去树茬,修去倒树的枝叶,这样裘
            弟和贝尼就便于在枝干的横切面上查看它们是否能劈开作烧火柴。

                他说:“你们在那片新开的地里种些海岛棉,来春就能有收成了。”

                巴克斯特妈妈怀疑地说道:“你们一直没有收获过棉花呀。”

                他从容地说道:“我们福列斯特家的人不是干庄稼活的材料。虽然我们在垦地
            干活,时常也种些地,但过那种你们称为粗鲁和懒散的生活,却是我们的天性。”

                她拘谨地说:“粗鲁的生活会使人苦恼的。”

                他说:“你不知道我的祖父吗?他们就叫他‘苦恼的福列斯特’。”

                她不能不喜欢他。他有着象狗一样柔顺的好脾气。她只能在晚上私下对贝尼说:
            “他干起活来真象一头公牛,但他却是这样恼人的黑。埃士拉,他真象一只鹫鸟那
            么黑哩。”

                “那是因为他的黑胡子,”贝尼说。“假如我有他那么一把黑胡子,我看上去
            也许不象一只鹫鸟,但至少象一只乌鸦。”

                贝尼的力气在慢慢的恢复中。中毒后的肿胀已消退下去。那响尾蛇咬过的地方
            和他那用刀割开放出毒血的伤口,也渐渐结了痴。可是只要稍一用力,他就会头晕,
            而心脏也会象河中汽轮的桨叶般扑扑地跳个不停,气喘吁吁,必须躺平身子才能使
            自己复原。他浑身坚韧的神经,就象金属的竖琴弦绷在一个脆弱的木头架子上。

               

                对裘弟来说,勃克在家是一个很大的刺激,使他感到非常兴奋。单是一只小鹿
            已够使他入迷了。小鹿加上勃克,更使他神魂颠倒。他从贝尼的房间逛到勃克正在
            干活的地方,再选到小鹿光顾的那些地方,就这样一遍遍地绕着圈子。

                他妈妈说:“你得留心勃克在干的所有那些事情,他走了以后,你就可以照样
            去做。”

                他们三个之间有一种默契,那就是贝尼是被免除工作的。

                勃克到垦地干活的第八天早晨,他把裘弟叫到玉米地里。有几个坏蛋在昨夜光
            临过了。半行玉米被掰去了棒。垄行中间还扔了一地玉米外壳。

                勃克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家伙干的?”

                “浣熊吗?”

                “嗨,不是。是几只狐狸。狐狸比我们还喜欢吃玉米。两三个尾巴蓬松的坏蛋
            昨夜来过了,举行了一次真正的野宴。”

                裘弟笑出声来。

                “一次狐狸的野宴!我真希望能看到它。”

                勃克严厉地说道:“你应该带着枪,在晚上出来,把它们赶走。现在,让我们
            今天晚上来收拾它们。你必须学得认真些。今天傍晚,我们要到凹穴旁边那棵野蜂
            做窝的树上去偷蜜,而那就可以教会你如何干那种勾当。”

                裘弟不耐烦地度过了这一天。跟勃克打猎和跟他爸爸打猎,性质是不同的。不
            论福列斯特兄弟们做什么,总有一种兴奋,会使他变得神经质和疯狂起来。他们总
            是混乱和吵闹的。跟贝尼在一起打猎,是一件比逐猎本身更有趣的乐事。那就经常
            有机会欣赏一只飞过的鸟,或是去倾听一条鳄鱼在沼泽里喘气。他希望贝尼能和他
            们一起去掠取野蜂蜜,去追踪那批偷玉米的狐狸。下午,勃克从新开垦的地里口来。
            贝尼正在熟睡。

                勃克对巴克斯特妈妈说:“给我一只盛猪油的提桶,一把斧子和一堆用来烧浓
            烟的破布条。”

                巴克斯特家破布很少。衣服总是补了又补,直到破成碎片为止。面粉袋做了围
            裙、擦盘布和冬天傍晚由她在上面绣过花的椅子背套,或者做了补过的被子的衬里。
            勃克厌恶地瞧着她给他的一小把破布。

                他说:“行了,我想我们还能用苔藓。”

                她说:“这回你们可别都叫野蜂螫了。我祖父有一次被螫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呢。”

                “就是我们被螫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带着裘弟动身穿过院子。小鹿在后面紧紧跟着。

                “你想让你这该死的小宝贝叫蜂子螫死吗?不然,就把它关起来。”

                裘弟勉强把小鹿引到棚屋里,关上门。即使去采蜜,他也不愿意和它分离。贝
            尼不和他们一起去是不公平的。他爸爸的眼睛盯着那棵野蜂做窝的树已整整一春天
            了。他在等待适当的时机下手。那时,野蜂将会从黄色的茉莉,从桑椹和冬青,从
            扇棕榈和楝树,从野葡萄和桃树,从山植和野莓子上采集到各种蜂蜜。往后还会有
            其它花朵,足够它们为自己采集越冬贮备。眼下红月桂和火炬松繁花盛开。不久还
            会有漆树花、黄花和翠菊呢。

                勃克说:“你知道谁最喜欢和我们一起去弄蜜?是草翅膀。他能在野蜂中这样
            镇静地工作。你会以为那些野蜂把蜂窝送给他作礼物了哩。”

                他们到了四穴。

                勃克说:“我弄不懂,为什么你们要让自己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取水。假若我不
            是马上就要离开的话,一定帮你们在屋旁掘口井。”

                “你打算回去了吗?”

                “唔,是的。我在担心草翅膀。而且我从来没有这么久不喝威士忌。”

                那野蜂做窝的树,是一棵枯死的老松树。树的半腰有一个深黝黝的洞,野蜂正
            在那儿飞进飞出。那树长在凹穴的北岸。勃克在那些栎树下停住,扯下好几抱西班
            牙青苔。在松树根旁,勃克指着一堆干草和羽毛。

                “林鸭曾想在这里做窝。”他说。“它们只见树上有一个洞,也不想想它到底
            是属于一只啄木鸟的上帝,还是属于那些长着象牙色鸟啄的大啄木鸟,还是属于一
            窝野蜂。它们只注意到这个洞,就试图在洞里做窝。结果野蜂把它们赶走了。”

                他开始去砍那死松树的树根。高空中传来一阵(口营)(口营)嗡嗡的声音,
            好象一窝响尾蛇在远处乱哄哄地摇着响环。斧声在四穴里回荡。在橡树和棕榈树上
            静悄悄地噤声匿迹的松鼠们,在动乱中开始吱吱惊叫。丛莽椋鸟也在失声啼叫。那
            松树震动着(口营)(口营)嗡嗡的声音变成了怒吼。野蜂象是小小的弹丸,纷纷
            从他们头旁飞过。

                勃克叫道;“快点起烟来熏,孩子。大胆些。”

                裘弟将破布和青苔卷成蓬松一团,揭开勃克的火石筒。他努力用钢片击打那火
            石。贝尼点火是这样的老练,这使从来没有用过火石的裘弟,想起来更为恐慌。爆
            出的火星灼焦了引火的破布,可是他吹得太猛了,它们几乎一碰到布就随着熄灭了。
            勃克放下斧子,跑来把东西从他手上夺过去。他将钢片和火石打得和裘弟一般用力,
            但他却以一个福列斯特的惊人的审慎,吹着那接触着火星的破布。最后那破布烧着
            了。他将火凑近青苔。立刻冒起了浓烟。

                勃克又跑回松树那儿,使足力气挥动斧子。那亮晃晃的斧刃,一下子就砍进了
            那朽败的树心。松树长长的纤维战栗着断裂开来。松树在空中吼叫着,好象有一个
            声音在那儿为它倒下而呐喊。它轰然一声倒在地上,野蜂象一团云似地从它那死去
            的、破裂的心脏里飞出来。勃克急忙取过那浓烟滚滚的青苔投了进去,尽管他身量
            高大,却灵活得就象一只鼬鼠。他把那只烟球一下塞进了空洞,然后发狂似地跑开
            去。他看上去比平时更象一头笨重的熊。他发出一阵怒号,猛拍着他的胸膛和肩膀。
            裘弟禁不住对他大笑起来。这时,一枚灼热的针刺进了他自己的脖子。

                勃克喊道:“快爬下凹穴!跳到水里去!”

                他们连滚带爬地翻下这陡峭的岸坡。因为少雨,那渗水汇成的池塘已经很浅。
            当他们躺进去时,水还不能完全没过他们。勃克掏起一把把泥浆来,抹在裘弟的头
            发上和脖子上。他自己那头粗密的头发,巳厚得足够保护他了。好几只蜂子跟着他
            们,执拗地在空中前后回旋。过了一会儿,勃克小心翼翼地抬起身子。

                他说:“它们现在应该冷静下来了。可我们简直变成两只猪了。”

                他们的裤子,他们的脸,他们的上衣,上面的泥浆都结成了块。这天还不是洗
            澡的日子,但裘弟领路爬上回穴的南岸,到那两个洗衣水槽去。他们在一个水槽里
            将衣服洗了,到另一个水槽里去洗澡。

                勃克说:“你咧着嘴笑什么?”

                裘弟摇摇头。他想起了他妈说的话。

                “如果能使蜜蜂把一个福列斯特螫得干净些,我真想要它一窝。”

                勃克身上螫了半打刺,而裘弟却逃脱了厄运,只螫到两下。他们谨慎地走到野
            蜂做窝的松树前面。那烟球的位置放得很好。蜜蜂都被浓烟熏醉了。它们慢慢地聚
            集在洞穴周围,寻找着它们的皇后。

                勃克劈开一个较大的裂口,用他的出鞘猎刀割去周边。他清除了木片和残屑,
            将刀插了进去。他再拔出来一看,不由得惊叹起来。

                “今天好运气!这里足足有一洗衣盆的净蜜哩。树腔里都装满了。”

                他拿出一片木屑,上面闪着金黄色,蜜汁在滴下来。那蜂房虽然又粗又黑,可
            是蜜汁却比上等的糖浆还要纯净。他们装满了那只盛猪油的提桶,两人提着它回到
            家里。巴克斯特妈妈又给他们带回一只柏木桶。

                勃克说:“现在用一洗衣盆的饼干来蘸蜜吃都不够的。”

                这次带回来的负担是沉重的。在野蜂贮蜜的树里面,勃克说,这是他从小以来
            所看到的最大一次收获。

                他说;“明天我回家去告诉家里人,他们一定不会相信的。”

                巴克斯特妈妈慢吞吞地说:“我想你可以带些回家去。”

                “不要很多,让我在肚子里装一些就够了。我在沼泽地里看好了两、三棵树,
            要是它们都使我失望的话,我再来向你们要吧。”

                她说:“你对我们真友好。也许有一天,我们也会为你们尽情效力的。”

                裘弟说:“勃克,我希望你不回去。”

                那大汉戏谑地推着他说:“我走后,你就没有工夫照顾小鹿了。”

                勃克显然是好动的。吃晚餐时,他的两脚来回移动,后来又上下踏步。他望着
            天空。

                他说:“一个适合于骑马的好夜晚。”

                裘弟说:“你怎么一下子着急起来了?”

                勃克停止了踏步。

                “我就是这种脾气。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论在哪儿,我都是满意一段时间,
            然后不知怎么的我又不满意了。当我和密尔惠尔、雷姆上肯塔基贩马时,我对天发
            誓,我简直要爆炸了,直到回到家中才平静下来。”他停了一下,注视着落日,然
            后放低声音补充道:“我现在正为草翅膀烦恼。我在这儿有一种感觉……”他使劲
            地拍他毛茸茸的胸膛。“他怕是不太好。”

                “家里不会来人吗?”

                “问题就在这儿。假如他们不知道你爸病得厉害,他们就会骑马来问安,叫我
            回去。他们想你爸正需要帮助,因此不论情况如何,他们也不会来叫我回去了。”

                他焦躁不安地等着天黑。他想把他那些事情做完了就离开。贝尼是个象任何一
            个福列斯特一样老练的夜猎者。裘弟跃跃欲试地想夸耀他爸爸除去的害兽之多,但
            这会占去他和勃克出去夜猎的时间。他噤住了声。他帮勃克准备松脂片,以供点火
            盘用。

                勃克说:“我的考顿叔叔有一头红发。那头发真是蓬蓬松松一大堆,象乱草般
            竖立着,而且红得象斗鸡的鸡冠。有一晚,他带火盘去打猎。那火盘的栖很短,一
            粒火星从盘里飞到他头发上烧着了。而你要知道,当他向我爸求救时,爸理也不理
            他。爸还以为是月亮出来了,透过考顿叔叔的头发在闪光呢。”

                裘弟听得目瞪口呆。

                “勃克,这是真的吗?”

                勃克忙碌地削着木片。

                “要是你讲故事给我听,”他说。“我决不会问你这样一个问题的。”

                贝尼在他的房间里喊道:“我不能忍受了,我实在想和你们一起去。”

                他们走进他的房间。

                “假如你们去猎豹,”他说。“我发誓我觉得已有足够的力气和你们一起去了。”

                勃克说:“假如有我们的狗在这儿,我一定愿意和你一起去猎豹。”

                “怎么,我这一对狗不就赛过你们整个一群吗?”他直率地问道。“你们后来
            是怎么处置我换给你们的那只糟糕的狗的?”

                勃克慢吞吞地说道:“怎么了,事实证明,在我们养过的猎狗中,那狗是一只
            最快的、最出色的、最经受得住打猎艰苦的、最勇敢无畏的猎狗。需要的是有人来
            训练。”

                贝尼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说:“我很高兴,你们竟然精明得把它训练得象个样了。现在它在哪儿?”

                “是啊,它是那样的呱呱叫,它使别的狗都自愧不如。但雷姆却难以容忍下去。
            一天晚上,他把它拖出去一枪打死,葬到巴克斯特家的墓地里去了。”

                贝尼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注意到那个新坟了,我以为你们所有的坟地都已经
            用光了呢。等我有力气时,我一定要立一块石头墓碑。我要在上面刻上:‘一个福
            列斯特在此安息,全体亲属敬立。’”

                他宽厚地微笑起来,拍打着他床上的被子。

                “认输了吧,勃克,”贝尼说。“认输吧。”

                勃克抹抹胡须。

                “是的。”他说。“我只当它是个玩笑。但不要期望雷姆也会把它当成是普通
            的玩笑,而不是无情的侮辱。”

                贝尼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我没有,我希望你们也都没有,不论雷姆
            或者别人。”

                “雷姆是不同的,他对事情有他个人的看法。”

                “这真使我难过。他和奥利佛打架我插了手,只是因为你们这一边人太多了。”

                勃克说:“是啊,血比水更浓。我们自己相互间也常常打架。但当我们和别人
            争吵时,我们总是一致对外的。可你我之间是没有必要争吵的。”

                一场唇枪舌剑就此结束。

                裘弟问道:“假如双方都不争吵相骂,不知道还会打起来吗?”

                贝尼说:“我看也会的。有一次,我曾看见两个聋哑人打架。其实他们也会说
            话,只不过是用手势,大概就是因为一个人用手势侮辱了另一个。”

                勃克说:“这是男人的天性,孩子。等你到了追求女人的时候,你就会不止一
            次地使你的裤子滚满灰尘。”

                “但除了雷姆和奥利佛在追求女人以外,没有人在追求呀,而且为这事把这儿
            所有的巴克斯特和你们所有的福列斯特都牵连进去。”

                贝尼又说:“打架的原因是数不清的。我曾经知道有一个牧师,为了别人不同
            意他叫未成年的人发誓,他就脱下法衣,要跟人打架。所有的人都是在认为自己有
            理的时候才打架,但‘最后一个总是遭殃’[注]。”

                勃克说:“听!我好象听到硬木林里有一声狐狸叫。”

                起先,夜似乎是寂静的。然后,各种声音浮云似地飘到了他们耳畔。一只猫头
            鹰在呜呜地叫着。一只树蛙在拉着它的小提琴,预告着天要下雨。

                勃克说:“它已在那儿了。”

                一阵微弱的叫声,尖厉而又悲哀地在远处回荡。

                勃克说:“这对我们可怜的狗来说不是音乐吗?它们难道不会去和那些女高音
            对唱吗?”

                贝尼说:“假如你和裘弟今晚不能收拾这窝小富牲,那么下个月把你们的狗带
            来,我们要好好来它个大围猎。”

                勃克说:“我们走吧,裘弟。我们到那儿时,这批叫唤着的家伙大概已在玉米
            地里了。”他从角落里拿起贝尼的后膛枪。“今晚我就借这支枪去打。呵,以前我
            好象见过它。”

                “可别把它和那狗埋在一起,”贝尼说。“它可的确是一支好枪呢。”

                裘弟把他的老前胜装好后掮到肩上。他和勃克一起走了出去。小鹿在棚屋里听
            见他的声音,发出一阵哀鸣。他们在桑树下面走过,越过那劈开的树干扎成的围栅,
            来到玉米地里。勃克顺着第一垄玉米走到地北头。在这玉米地的远端,他开始横着
            走过每一垄玉米。在每两垄中间,他停留一下,用那火盘中的光亮向玉米地的深处
            照着。走到一半,他停住了,转身轻轻捅了捅裘弟。在那火光照定的地方,两颗燃
            烧着的绿玛瑙盯住了亮光。

                勃克悄声说:“溜到这垄玉米的中间去。我替你用火光诱住它。注意不要挡住
            亮光。当它的眼睛看上去有一个先令那么大的时候,就照两眼中间给它一枪。”

                裘弟紧靠着他左面那垄玉米向前爬去。那碧绿的光亮熄灭了一会儿,然后又亮
            起来。他举起他的枪,借着那火盘里熊熊燃烧的松脂片发出的光亮瞄准了。他扣动
            扳机。那枪象往常一样,震得他失去了平衡。他开始向前跑去,以查看命中情况。
            但勃克从后面发出嘶嘶的声音阻止他。

                “让它去。你打中了它。就让它躺在那儿。快回来。”

                他顺着那垄玉米爬了回来。勃克递给他那支滑膛枪。

                “它们大概还有一只,就在这附近。”

                他们爬过一垄又一垄玉米。这一次,他比勃克先看见那对发光的眼睛。他象上
            一次那样顺着玉米垄前进。拿着这滑膛枪,使他很高兴。它比老前膛轻,也没有那
            么长,更便于瞄准。他很有信心地打了一枪。勃克仍旧叫他回头,他又退了回来。
            但是,虽然他们谨慎地一垄垄依次照过去,而且再绕过玉米地的西面,从地南头用
            火光顺着玉米垄照下去,却不再有那闪耀的绿眼睛了。

                勃克大声说:“这就是今晚的收获。让我们看看我们打到些什么。”

                两枪都打中了要害。一只是雄狐狸,一只是雌的。它们都被巴克斯特的玉米喂
            得肥肥的。

                勃克说:“它们大约生了一窝小思,现在不知在什么洞穴里。但它们是各自分
            开觅食的,而且设法独自过日子。秋天来临,我们一定来围猎一次狐狸。”

                狐狸是灰色的,还长着蓬松的大尾巴,样子很不错。裘弟得意洋洋地捐着它们
            回家。

                快到茅屋时,他们听到一阵骚乱。巴克斯特妈妈在尖叫。

                勃克说:“你爸生病时,你妈不会和他闹着玩吧,她会不会?”

                “除了动动嘴,她没事从来不跟他闹着玩。”

                “我宁可一个女人用鞭子抽我,也不愿她用尖刻的话骂我。”

                一走近茅屋,他们听到贝尼在叫喊。

                勃克说:“怎么,孩子。那女人在杀死他哩。”

                裘弟说:“恐怕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小鹿!”

                院子本身除了鼬鼠外,从来没有被别的更大的危险侵扰过。勃克跳过栅栏,裘
            弟也跟着跳了过去。一束光亮从门廊里照射出来。贝尼·巴克斯特只穿着一条裤子
            在那儿站着。巴克斯特妈妈站在他身边,正在拍着她身上的围裙。裘弟好象看见一
            个黑影一闪,跃入夜色,向葡萄架那儿跑去。那两条狗跟在后面紧逼着它。

                贝尼喊道:“这是头熊!快打死它!趁它还没有爬过栅栏就打死它!”

                勃克奔跑时,火盘里的火花四溅。那火光映出了一头臃肿笨重的言生,在桃树
            下直奔东面的木栅。

                裘弟喊道:“给我火盆,勃克,你来打它。”

                他感到害怕和力所不及。他们在奔跑中进行了交换。在木栅旁,那熊转过身来
            抵抗。它向一只只狗乱咬。它的眼睛和牙齿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闪耀。后来,它转
            身爬上了木栅。勃克开了一枪。那熊滚落下来。两只狗顿时喧哗起来。贝尼也跑过
            来。火光照见那头熊被打死了。两只狗装出是它们咬死的样子,神气活现地围逼着、
            攻打着。勃克非常得意。

                他说:“要是这家伙知道有一个福列斯特在此,它就不敢来了。”

                贝尼说:“就是你们全家在此,它也不会在乎的,它嗅到了使它发狂的东西。”

                “什么东西?”

                “裘弟的小鹿和那新蜜。”

                “它找到了小鹿吗,爸?啊,爸,小鹿没有被它咬伤吧?”

                “它绝对碰不到小鹿。很幸运,棚屋的门已关紧了。后来它又闻到了蜂蜜,绕
            着屋子来到门阶前。我以为是你们俩回来了,也没在意,直到它打开蜜桶盖子,我
            才发觉它。我本来可以在门口射死它的,但是我没有枪。我和奥拉只有高声呼喊。
            我想这定是它跑进来后所听到的最凶猛的呼喊,于是它就逃出去了。”

                想到小鹿可能会遭到什么不测,裘弟吓坏了。他跑到棚屋去安慰它,却发现它
            毫不关心地、昏昏沉沉地睡着。他庆幸地抚摸着它,然后又回到人堆和熊那儿。这
            是一头两岁的公熊,长得很肥。贝尼执意要帮助剥皮。他们把那尸体拖到后院,借
            着火盘的光亮剥下熊皮,然后把它一分为四,把肉挂到熏房。

                勃克说:“现在我要讨一提桶肥肉回去给我妈,使她能熬些熊油和油渣。没有
            熊油她简直就不炸东西。老人家说,熊油渣和甜薯对她的牙口最合适。谁想到她那
            四颗牙齿嚼它们还得嚼上一整天呢。”

                丰富的猎物,使巴克斯特妈妈慷慨起来。

                她说:“那一大块熊肝也带去给可怜的小草翅膀吧。那会使他长力气的。”

                贝尼说:“我只遗憾它不是老缺趾。我的老天,总有一天我要抽出猎刀捅进它
            脊梁上那根贼骨头。”

                几只狐狸可以等到明天早上再剥。那肉只能放上胡椒,煮了给小鸡当补品吃。

                勃克说:“伊粹·奥塞尔那老头有没有请你吃过他的狐狸肉?”

                贝尼说:“他请过我的。我对他说:‘不,谢谢你,伊粹,我还是等你杀了一
            只狗。来吃狗肉吧。’”

                贝尼心绪很好。他蹲在勃克旁边,和他交换着狐狸和狗、稀奇古怪的食物以及
            吃这些食物的稀奇古怪的人的故事。这种奇谈第一次没有使裘弟感到兴趣。他急切
            地希望每个人都上床去睡觉。终于。贝尼那股新生的劲头消退了。他洗完手,弄干
            净剥皮的刀,然后上床睡在他妻子身边。勃克象开足了发条的表似的,准备讲到半
            夜。裘弟知道这种迹象,便假装到他的小房地板上的草铺去睡觉。勃克已经占据了
            他的床,那长长的毛腿几乎有四分之一伸出在床外。勃克坐在床沿上还在说,直到
            发觉没有听众才使他泄了气。裘弟听到他打着呵欠,脱掉裤子,躺到那轧轧作响的、
            床板上铺着玉米壳垫子的床上去。

                裘弟直等到一阵深沉的雷鸣似的鼾声发作,才溜出屋子,摸索着来到棚屋。小
            鹿一听到声音就站了起来。他摸索着走近它,伸出手臂搂住它的脖子。它舐着他的
            脸颊。他把它抱起来往门口带去。在他得到小鹿后这短短的几天里,它竟长得这样
            快,以至他要用全身力气才能抱动它。他抱着小鹿,踮着脚尖,悄悄来到院子里,
            把它放下来。它甘心情愿地在后面跟着。他把一只手放在小鹿平滑坚硬的头上,引
            导着它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它那尖尖的小蹄子在木头地板上滴嗒作响。他又将它
            抱起来,小心地经过他妈妈的卧房,进了自己房间。

                他躺在自己的草铺上,把小鹿拉下来躺在他身边。在棚屋里,或是大热天在栎
            树下,他和小鹿常常就这样躺在一起。他将头贴在它身边。它的肋骨随着它的呼吸
            上下起伏。它将下巴搁在他手上。上面有几根短毛触动着他。他一直在绞尽脑汁,
            想找一个借口把小鹿在晚上带进来和他一起睡觉;而现在,他有了一个无可争辩的
            最好借口。为了不引起争吵,他将尽可能象运私货似地把小鹿带出带进。等到那无
            可逃避的一天来临,他被发觉了,那么还有什么借口能比他所能提出的借口——熊
            的经常威胁来得好呢?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8#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15:18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七章 愿你赐给他几只红鸟

这简直不是一块甜薯地,而是无边无际的大海。裘弟口头看看他已经锄完的那
一条条甜薯垄,已是相当可观了。可是没有锄过的甜薯垄似乎一直伸展到天地尽头。
七月的酷热煮沸了大地。沙土灼烧着他赤裸的双脚。甜薯藤的叶子向上卷曲,好象
不是太阳光,而是下面干燥的泥土在炙烤着它们。他把棕榈帽往后一推,用袖子擦
了擦脸。看日头,肯定快到十点钟了。他爸爸说过,假如他在午前把甜薯锄完,那
么他下午就可以去探望草翅膀,给他的小鹿起名字。

    小鹿躺在围栅内接骨木树丛的荫影下。当他开始工作时,它变成了一样讨厌的
东西。它在甜薯垄之间来口疾驰,践踏着薯藤,踢坏那垄台。它一会儿又跑过来,
站在前面挡住他,妨碍他锄地,动也不动,想强迫他跟它去玩耍。最初几个礼拜那
种睁大眼睛的惊异神气,已经转变为一种敏捷的领悟的神情。它已经象裘利亚一样
的通晓人意了。就在裘弟几乎已经决定把它领口棚屋去禁闭起来时,它又自愿地找
到那处树荫盼了下来。

    它卧着,用它的大眼睛斜视着他。它的脑袋以最舒眼的方式扭过来靠在自己的
肩上。它小小的白尾巴不时地摇动。它那带斑点的皮象细浪般抖动着在驱赶苍蝇。
如果它能这样静静地卧着,他就能腾出更多的时间来锄地了。他干活时喜欢有它在
近旁。这会给他一种以前和锄头作伴时从来没有过的安慰。他继续抖擞精神,进攻
那野草。看到自己的进展,颇使他洋洋自得。垄行已经远远地甩到后面。他吹起不
成调子的口哨来。

    他给小鹿想了许多名字,一个个轮流叫它,但没有一个使他满意。所有他熟悉
的狗的名字,也都被叫了出来:裘、格兰勃、罗佛、劳布,依次往下,也都不合适。
它走起路来这样轻捷,贝尼曾说过,它象是蹑着足在行走。照这意思,他应该把它
取名为吐温克·特欧士,简称吐温克。但那使他想起了吐温克·薇赛蓓,于是这名
字就毁了。就意义取名为“蹑足”,也不行,因为贝尼曾有过一只丑陋而又不驯良
的哈叭狗也叫这个名字。但草翅膀不会使裘弟失望的,他有给他自己的宠物起名字
的天才。他有浣熊“闹闹”、鼬鼠“急冲”、松鼠“尖叫”和破足的红鸟“教士”,
因为它栖息时总是“教士、教士、教士”地直叫。草翅膀说它这样唱着,别的红鸟
就会从森林里飞出来和它婚配。但裘弟却听到别的红鸟唱的也是这样的歌词。无论
如何,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

    自从勃克回家后,他在这两个礼拜中已做了许许多多事情。贝尼的气力虽然日
趋恢复,但时常会头晕,心也会怦怦直跳。贝尼确信这是余毒未清,而巴克斯特妈
妈却认为他在发烧,给他服用柠檬叶煎的茶。寒战消失后,让他起来到处走走是很
有益的。但裘弟却努力想让他多多保养。一想到那小鹿的好处,能替他解除时常袭
击他的孤寂无聊的痛苦,他对他妈妈的宽宏大量不禁充满了感激。除了需要大量的
牛奶之外,那是毫无问题的。可是它无疑已经开始妨碍她了。有一天它闯进屋里,
发现一盘搅拌好正准备去烤的玉米面包糊,就吃光了它。从那时候起,它就吃绿叶、
玉米粉和水调成的糊、碎饼干,几乎什么都吃。在巴克斯特家的人进餐时,就不得
不把它关在棚屋里。因为它常用头撞他们,哟哟叫着,把盘子从他们手中撞翻。当
贝尼和裘弟笑它时,它就通晓人意地抬起头来。几只狗起初还要逼逐它,现在也容
忍它了。巴克斯特妈妈虽然也容忍它,但对它从来不感兴趣。裘弟曾向她指出小鹿
迷人的地方。

    “它的眼睛好看吗,妈?”

   

    “它们老远就能看见一盘玉米面包。”

    “那么,它不是有一条伶俐而又滑稽的尾巴吗,妈?”

    “所有的鹿那根旗子般的尾巴看上去都一样。”

    “可是妈,你看它不是又可爱又笨拙吗?”

    “对了,它很笨拙的。”

    太阳爬到了中天。小鹿跑到甜薯地中来,吮吸了几条嫩枝,然后又回到围栅那
儿,在一棵野樱桃树下找了一处新的树荫卧下来。裘弟检视着他的工作。他只剩一
垄半还没有锄了。他很想回家去喝点水,但这对他剩下的时间耗费太大,也许会赶
不上午餐。他在不伤著藤的情况下,以他所敢用的最快速度挥动锄头。当太阳正照
在头顶时,他完成了那半垄,而最后一垄还嘲弄般地伸展在他面前。现在,他妈妈
马上就要敲打挂在厨房门旁的铁铃,使他不得不停止工作了。贝尼说得明明白白,
那是一刻钟也不能延迟的。假如在午餐前锄不完地,那他就不能去探望草翅膀了。
他听到围栅那边有脚步声。贝尼正站在那儿看着他。

    “一大片甜薯地,不是吗,孩子?”

    “真太多了。”

    “想起来很难过,明年这个时候,甜薯就会一个不剩。樱桃树下你那个宝贝会
要求它那一份的。必须记住,两年一过,我们就得把它赶走。”

    “爸,我不能那样做。我整整一上午没停,却还剩下一垄。”

    “好的,现在我告诉你,我不打算下午让你出去,因为我们有约在先。但我想
我们还是来做笔交易。你替我上凹穴给你妈挑一担干净水来,我今天傍晚就把这垄
甜薯锄完。爬那凹穴的陡壁,真叫我吃不消。这可是个公平交易。”

    裘弟扔下锄头,跑口家去取水桶。

    贝尼在后面喊道:“不要勉强挑得太满。一岁的小鹿是赶不上老公鹿的力气的。”

    光是水桶已很沉。那是柏木砍成的。而那根悬桶的牛轭形扁担,又是白橡树制
成。裘弟挑起水桶,急匆匆地走去。小鹿跟在他身后慢慢小跑。凹穴里又幽暗又沉
静。这儿早晚的阳光还比正午多些,因为那密密层层的枝叶完全遮住了顶上射来的
阳光。鸟儿也很安静。环绕着这多沙的凹穴岸边,它们正在顾自歇晌和洗着沙浴。
傍晚,它们才飞下来饮水。鸽子和林雀,红鸟和翁鸟,模仿鸟和鹌鹑都会来饮水。
他不能太匆忙地跑下那峻峭的穴岸到达那碧绿的巨碗底部。小鹿跟着他,他们一起
溅水越过那浅潭。小鹿低下头去饮水。他曾梦见过这种幻景。

    他对它说。“有朝一日我会在这儿给我造一所房子。然后我再替你找一头母鹿,
我们大家都住在这浅潭边。”

    一只青蛙跳起来使小鹿倒退不迭。裘弟一边笑它,一边跑上坡岸来到饮水槽边。
他伏到槽边去喝水。小鹿也跟着在水面上吮吸,那嘴沿水槽上下移动,和他一起饮
水。忽然它的头碰到了裘弟的面颊,为了友谊,他也在水上吮吸,发出象小鹿那样
的声音。裘弟抬起头摇了摇,抹抹他的嘴。小鹿也抬起头,水从它的嘴和鼻子上滴
落下来。

    裘弟用挂在槽边的水瓢装满了两只水桶。不顾他爸爸的警告,他把桶装得满满
的。他很乐意就这样满满地挑着走进院子去。他蹲下来,把肩膀凑到扁担下面。当
他想站直身子时,却被那重量压得直不起腰来。他倾出一部分水,才挺起身子,一
步步挣扎着走上岸坡。那木头扁担陷进了他瘦瘦的肩膀。他的背在作痛。半路上,
他不得不停下来,放下水桶,再倾出更多的水。小鹿好奇地将鼻子浸到一只水桶中。
幸而他妈妈不知道。她不能够懂得这小鹿是多么干净,她也决不会承认它的气味有
多么香甜。

    当他到家时,他们已在用午餐了。他提起水桶,放上水架,然后关好了小鹿。
他用桶里的干净水灌满水瓶,把它拿到餐桌上去。他这样辛苦地忙碌着,虽然又热
又累,但他并不特别感到饥饿。他为此还觉得庆幸,这样他就能把自己的午餐分出
一大部分来给小鹿了。那从腌在盐水中的熊臀上割下来的肉,是放在罐子里烤熟的。
那长长的纤维略微有些粗,可是这风味,他想,却超过牛肉,几乎和鹿肉不相上下。
他把肉,再加上一份生菜,当作自己的午餐,将他所有的玉米饼和牛奶都留给小鹿。

    贝尼说:“我们很运气,居然碰到这样一只幼熊来骚扰我们。假如是一头大公
熊,那么我们在这时节就吃不到这样的熊肉了。熊是在七月里求偶的,裘弟,要记
住,当它们求偶时,它们的肉简直吃不得。决不要在这个时候打它们,除非它们来
找你的麻烦。”

    “为什么它们的肉不能吃?”

    “现在我也不清楚。反正它们求隅时,身上充满了卑贱和仇恨。”

    “象雷姆和奥利佛一样吗?”

    “……象雷姆和奥利佛一样。它们激怒起来,或者说脾气坏透了。好象它们的
仇恨都渗透到肉里面去了。”

    巴克斯特妈妈说:“公猪也是这样。只不过是一年到头都是那样罢了。”

    “那么爸,这些公熊也打架吗?”

    “它们打得可凶呢。那母熊却站在一旁看它们打……”

    “象吐温克·薇赛蓓一样吗?”

    “……象吐温克·薇赛蓓一样。然后它跟那打胜的一起走开去。它们就这样成
对的在一起,经过整个七月份,甚至到八月。然后公的离开了。小熊在第二年的二
月生下来。不要以为象老缺趾那样的公熊碰到那些小熊时不会吃它们。这就是我恨
熊的另一个理由。它们的爱情也是不自然的。”

    巴克斯特妈妈对裘弟说:“现在你要注意,你今天去福列斯特家,要避开正在
求偶的公熊。”

    贝尼说:“你还要睁大眼睛留神。当你先看到一只动物,只要别惊吓它,就不
会有什么关系。即使那咬我的响尾蛇,也是因为我惊吓了它,它不过是自卫罢了。”

    巴克斯特妈妈说:“你真愿替魔鬼辩护。”

    “我想我极愿意替它们辩护。魔鬼没有做什么事就被扣上了一大堆罪名,其实
都是人类自己的罪恶。”

    她怀疑地问:“裘弟真锄完了他应该锄的地吗?”

    贝尼和颜悦色地说:“他已完成了他的合同。”

    他向裘弟眨眨眼,裘弟也向他眨眨眼。没有必要对她说明其中的原委。她是站
在男人们互相了解的圈子之外的。

    裘弟说:“妈,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让我想一想。哦,还需要给我拿些木柴进来。”

    “请你不要想出些费时间的事来让我做,妈。你不会希望我今夜回家太晚让熊
吃掉的。”

    “你在天黑后回家,你是宁可希望碰上一头熊也不愿意碰到我的。”

    他装满木柴箱预备走了。他妈妈又让他换衬衣,梳头发。他真担心要误事。

    她说:“我就是要让那些下流的福列斯特兄弟们知道,世界上还有文雅正派的
人。”

    他说:“他们并不下流。他们生活得又好又随便,过得很快活。”

    她哼了一声。他把小鹿从棚屋里引出来,用手喂它食物,又拿一盆掺过水的牛
奶给它喝,然后两个一起出发。小鹿时而落在他的后面;时而又跑到前面去,往灌
木丛中探一下身子,又惊慌失措地连蹦带跳朝他跑回来。裘弟断定它只是在装假。
有时候它和他并排走着,这再好也没有了。那时,他就可以把他的手轻轻地搭在它
脖子上,用他的双腿去配合它四只蹄子的节奏。他幻想着自己是另一只小鹿。他屈
膝弯腿,模仿着它走路的姿态。他又敏捷地仰着脑袋。一条兔豌豆藤正在路旁开花。
他扯了一段缠绕在小鹿的脖子上,做成一个项圈。那玫瑰色的花朵使小鹿显得那样
可爱,”以致他认为,就是他妈妈见了,也会赞美它的。要是在他回来之前花已枯
萎了,他准备在口家的路上再做一个新鲜的项圈。

    在那废弃垦地附近的岔路口,小鹿停下来,抬起鼻子向风唤去。它竖起耳朵,
来回转动着脑袋,辨别着空气中的味道。他也把他自己的鼻子转向它择定的方向。
一阵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又刺鼻,又带着恶臭。他不由得毛骨悚然。他似乎听到
一阵低沉的滚雷似的吼声,然后是一阵大概是咬牙的声音。他几乎想掉转屁股向家
中逃去。可是他又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声音。他往路的拐弯处跨出一步。小鹿却
呆呆地留在他后面。他猛地站住了。

    约摸一百码外,两头公熊在路上慢慢向前走。它们站直后腿,肩并肩,象人一
样地走着。它们的步法很象是在跳舞,正如一对舞伴在方形舞中从一边移动到另一
边玩着花样。忽然,它们象角力的大力士般冲撞起来,而且举起前掌,转过身来,
咆哮着试图攫住对方的喉咙。一头公熊用爪子向另一头的头上抓去,于是咆哮变成
了怒吼。几分钟之内那争斗很凶猛,然后这一对又继续走下去,击打着,碰撞着,
闪避着。裘弟站在下风头。它们决不会嗅到他的。他趴在地上跟在它们后面爬着,
和它们保持着距离。他不愿意失去它们的踪影,希望它们能打出个结果来。然而他
又惊恐起来,若是打完后有一头转身向他扑来呢?他断定它们已经打了很久,而且
都精疲力竭了。沙地上留有血迹。每一击的力量似乎都比前一击无力。肩并肩的每
一步也越来越缓慢。就在他注意看着的时候,一头母熊领着头从矮树丛里走出来,
三头公熊在它后面跟着。它们默默地来到路上,排成单行走着。那打架的一对扭过
头来看了一会,然后也加入到行列后面。裘弟站在那儿,直到那行列在眼中消失。
他感到又庄严,又可笑,又兴奋。

    他转身跑回岔路口。小鹿不见了。他叫喊着,它才从路旁的丛林中出现。他踏
上去福列斯特家的大路,一直向前跑去。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他反而为自己的大
胆战栗起来。但现在事情终究已经结束了,他倒很愿意能再看上一遍,因为人类是
难得看见动物的私事的。

    他想:“我看到了一件奇事。”

    当人长大到勃克和他爸爸那样年纪的时候,看到过和听到过的东西,正如通常
男子汉的所见所闻一样,是非常有趣的。这就是为什么他喜欢直挺挺地俯卧在地板
上,或是营火前的土地上,听大人们谈话。他们见过稀奇的事物,而人越老,他们
看到的稀奇事物就越多。他感到自己也挤进了这神秘的一伙。他现在也有一个他自
己的故事可以在冬天的夜晚去夸耀了。

    他爸爸会说;“裘弟,讲讲你看见两头公熊在路上打架的事。”

    首先,他可以去告诉草翅膀。他重新奔跑起来,急于想获得把故事讲给朋友听
的愉快。他一定会使他朋友惊奇的。他可以在林子里,或是在屋后草翅膀的那些宠
物中间找到他。或者就到草翅膀床边,如果他还病着的话。小鹿会和他并排走。草
翅膀的脸上一定会露出诧异的神色来。他会驼着他扭歪了的身子靠近它,伸出他的
温柔而扭曲的手去摸那小鹿。当草翅膀知道他——裘弟心满意足了时,便会朝他微
笑。隔了很长时间,草翅膀一定会讲故事给他听,而他讲的故事也许很奇特,但一
定是很优美动听的。

    裘弟到了福列斯特家的垦地。他在那些栎树下匆匆经过,进入了那宽敞的院子。
屋子仿佛沉睡了。烟囱里没有袅袅的炊烟,连一条狗也看不见。只有一只猎狗在屋
后的犬栏内吠叫。福列斯特家的人大概都在睡觉歇响吧。可是当他们白天睡觉时,
因为屋子里容纳不下总会到外面凉台上和树荫下来的。他停下来喊道:

    “草翅膀!我是裘弟!”

    那猎狗呜呜哀鸣。屋内有一把椅子在木头地板上拖过。勃克来到门口。他俯视
着裘弟,用手擦了一下嘴,眼睛视若不见。裘弟以为他一定喝醉了。

    裘弟支支吾吾地说:“我来看看草翅膀。我给他瞧瞧我的小鹿。”

    勃克晃晃脑袋,好象他要赶走一只烦扰他的蜜蜂或者他的心思似的。他又抹了
一下嘴。

    裘弟说:“我是特地来看他的。”

    勃克说:“他已经死了。”

    这几个字仿佛是难以理解的。它们好象是两片仅剩的秋叶在空中被风吹过他面
前。但是一阵寒冷跟着袭来,使他感到一阵麻木。他糊涂了。

    他重复道:“我是来看他的。”

    “你来得太迟了。假如时间来得及,我就来接你了。可是连接老大夫的时间也
没有。上一分钟他还在呼吸,下一分钟他就断了气。就象你吹灭一支蜡烛一样。”

    裘弟凝视着勃克,勃克也凝视着他。麻木变成了瘫痪。他并不感到悲哀,只感
到寒冷和晕眩。好象草翅膀既没有死也没有活着。简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什么地
方。

    勃克沙哑地说:“你可以进来看看他。”

    起先勃克说草翅膀象熄灭的蜡烛那样去了,而现在又说他在这儿。他的话没有
一句是可以理解的。勃克转身进了屋子。他又回头看了看,用他那迟钝的目光催促
着裘弟。裘弟抬起一只腿,接着又抬起另一只,跨上了台阶。他跟着勃克进了屋子。
福列斯特家的男人都坐在一起。他们这样一动不动,心情沉重地坐着,似乎成了一
个统一体。他们就象一块巨大的黑岩石上剥离下来的石块,再分别打成人一样。福
列斯特老爹转过头来盯住裘弟,好象他是个陌生人。然后他又回过头去。雷姆和密
尔惠尔也注视着他。其他人动也不动。在裘弟看来,他们似乎正从一堵用来对付他
的墙上面看着他。他们是不愿意看见他的。勃克摸到了他的手,领他走进那间巨大
的卧室。勃克开始说话,但是话不成声。他停下来,紧紧地抓住裘弟的肩头。

    他说:“你得忍耐些。”

    草翅膀闭眼躺着,瘦小得几乎消失在那张大床中央。他比躺在草铺上睡觉时显
得更瘦小。一条被单,齐下颔盖着,又折回去裹住他。他的双臂伸在被单外,交叉
着放在胸前,手掌向外,又扭曲,又粗笨,和生前一样。裘弟害怕了。福列斯特老
妈坐在床边,用围裙掩着脸哭得前仰后合。她揭下了围裙。

    她说:“我失去了我的心肝,我可怜的驼背小儿呀。”

    她又裹起自己左右摇动。

    她悲号着:“上帝大忍心了。哦,上帝大忍心了呀。”

    裘弟想逃开去,那枕上骨瘦如柴的脸吓住了他。这是草翅膀,又不是草翅膀。
勃克把他拉到床前。

    “虽然他听不见了,但你可以向他说几句话。”

    裘弟的喉咙干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草翅膀似乎是牛脂做的,就象一支蜡
烛。忽然,裘弟认识他了。

    裘弟低声道:“嗨。”

    一说话,瘫痪就打破了。他的喉咙紧张起来,象是被一根粗绳子勒住似的。草
翅膀的沉默令人无法忍受。现在他懂了。这就叫做死。死就是一种不给人以回答的
沉默。草翅膀永远不会再跟他说话了。他转过身去,将脸埋在勃克胸前。那巨大的
臂膀紧紧抱住了他。他这样站了好久。

    勃克说:“我知道你会非常憎恨死的。”

    他们离开了那房间。福列斯特老爹点头招呼着裘弟。他走到老爹身边。老人家
抚摸着他的臂膀,向四周围坐的那伙人一挥手。

    他说:“这不奇怪吗?他们那些家伙中任何一个我都能舍得下,而我最舍不下
的那个偏偏叫老天爷给夺走了。”他又故意用轻松的口气补充说:“而他又是一个
扭曲,没用的东西。”

    他躺回到他的摇椅中,思量着那怪事。

    裘弟的出现刺伤了大家。他踱到外面院于里,又闹荡到屋后。草翅膀的宠物都
关在那几,已经被遗忘了。一只约摸五个月的小熊,缚在一根木桩上,显然是刚刚
提来给他在病中解闷的。它一圈又一圈地在满是尘埃的圈子内走动,直到链条缠住
了它,把它紧紧地捆在木桩上。它的水盆打翻了,里面没有水。一见裘弟,它就仰
天滚在地上,用小娃娃似的声音叫喊。松鼠尖叫着,踏着它那永无穷尽的踏板。它
的笼中既无食,又无水。鼬鼠在它的箱子内熟睡。红鸟“教士”用它的那只健全的
脚站着,啄着那光光的笼板。那浣熊却没有看见。

    裘弟知道草翅膀给他那些宠物们预备的放花生和玉米的袋子放在什么地方。他
的哥哥们为他做了一只小食箱,里面常替他装得满满的。裘弟先喂过那些小东西,
然后又给它们饮水。他审慎地走近那小熊。它很小,圆滚滚,胖乎乎。可是他不能
太肯定,究竟它会不会用它那利爪抓人。它呜呜地叫着,他向它伸出一条臂膀。小
熊用四肢抱住他的臂膀,不顾一切地拚命缠住它,用自己的黑鼻子使劲在他肩膀上
触磨。他推开它,把它从肩头拉下来,替它理清了纠结在一起的链子,然后给它一
盆水。它不断地喝啊、喝啊,然后用它那象黑孩子的小手一般的前掌,从他手里捧
过水盆,将最后几滴凉水倒进肚去。如果他不是哀思沉重,一定早就大笑起来。可
是照料这些动物,给它们以它们的主人永远不会再给它们的安慰,暂时使他心中好
过一些。他悲哀地猜测着:不知道是什么命运在等待它们哩。

    他心不在焉地和它们玩耍。那种因为草翅膀和他共同分享而感觉到的剧烈愉快,
现在消失了。当浣熊“闹闹”用它那奇特的、不均匀的步伐从树林里跑到他面前时,
立刻认出了他。它从他腿上一直爬到肩头,啾啾地悲鸣。当它用那细细的永不安定
的小爪子分着他的头发时,他是如此哀痛地渴念草翅膀,不禁伏在沙地上,顿着双
脚放声大哭。

    悲痛渐渐转成对小鹿的渴望。他起来抓了一把花生给浣熊,让它专心去吃。然
后一路去寻找小鹿。他在桃金(女襄)树丛后面找到了它。它在那儿可以隐蔽着观
察一切。他想它一定渴了,就把那小熊盆里的水拿给它喝。那小鹿喷着鼻子不要喝。
他想从福列斯特家丰富的储存中偷偷弄一把玉米给它吃,但又断定这样做是不诚实
的。总之,很可能它的牙齿咀嚼那硬粒还嫌太嫩。他坐在一株栎树下面,让小鹿紧
紧地挨着他。这种安慰在勃克毛茸茸的手臂中是找不到的。他感到纳闷,究竟是草
翅膀的死把自己对他那些宠物的兴趣冲淡了,还是因为现在小鹿已满足了他所需要
的全部快乐。

    他对它说:“我不愿用你来换它们全部,哪怕是会穿靴子的小熊。”

    一种令人满足的忠诚感浸透了他,使他渴望已久的那些小宠物的魅力,也不能
冲淡他对小鹿的钟爱。

    下午好象过得无穷无尽。他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了结。福列斯特家的人对他
很冷淡。然而,不管怎么样,他知道他们是希望他留下的。假如他应该走的话,勃
克早就会跟他说“再见”的。太阳已落到那些株树后面,他妈妈一定要发怒了。即
使有了逐客的迹象,他还是要等待一件事情。好似他和床上那白蜡似的草翅膀有过
约,只有等那事情做完,才能使他解放。在薄暮中,福列斯特兄弟们从屋子里鱼贯
而出,门声不响地去干杂活。炊烟从烟囱里升起。松脂的芳香夹杂着煎肉的气味。
他跟着勃克,把那些母牛赶去饮水。

    他说:“我已给小熊和松鼠它们喂了食,饮了水。”

    勃克往一头小母牛身上抽了一鞭。

    他说:“我今天曾想起过它们,然后我马上又灰心丧气了。”

    裘弟说:“我能帮你干些什么吗?”

    “这里我们干活的人有的是。你还是象草翅膀那样去侍候妈吧。替她看看炉火
什么的。”

    他勉强走进屋子,不敢去看卧房的门。那门虚掩着。福列斯特老妈在炉灶旁,
眼睛哭得红红的。她隔一会儿就用她那围裙角擦擦眼睛。可是她蓬松的头发已敷过
油,而且梳得溜光水滑,就象向一位贵客表示敬意一样。

    裘弟说:“我来帮你忙。”

    她手里拿着一个勺子转过身来。

    她说;“我正站在这儿想你妈,她埋葬的人和我生下来的一样多。”

    他郁郁不乐地添着木柴,越来越觉得不愉快,然而他不能走。晚餐和巴克斯特
自己家一样的贫乏单调,福列斯特老妈漠不关心地往桌上摆菜。

    她说;“我忘记煮咖啡了。当他们不想吃时,就要喝咖啡。”

    她灌满了咖啡壶,将它放在灶上。福列斯特家的男人们一个跟一个地到后廊上
洗脸和手,还梳理着头发和胡须。没有交谈,没有戏谑,没有互相推撞,也没有乱
轰轰的脚步。他们一起进屋到了餐桌旁,好象一个个都在梦中。福列斯特老爹从卧
房里出来。他惊异地打量着裘弟。

    他说:“这不奇怪吗……”

    裘弟坐在福列斯特老妈旁边。她将内盛到各人的盘子里,然后开始号哭起来。

    她说:“我把他也算进去了,象往常一样。啊,我的上帝,我把他也算进去了。”

    勃克说:“好了,妈,让裘弟代表吃他的一份吧,也许裘弟会长得和我一样高
大的。是吗,孩子?”

    全家又振作起来。他们狼吞虎咽地吃喝一通,然后感到一阵难受,使他们推开
了盘子。

    福列斯特老妈说道:“今晚我没有心思收拾桌子,你们也不会有的。就把盘子
摞起来放到明早再说吧。”

    这么说来,“解放”还得等到明天早上。她看看裘弟的盘子。

    她说:“孩子,你的饼干没有吃,牛奶也没有喝,它们不好吃吗?”

    “这得留给我的小鹿。我总是把自己的食物省下一些给它的。”

    她说:“可怜我那心肝。”她又开始痛哭起来。“我的孩子不就是想看看你那
小鹿吗?他经常说起它的,他经常说起它。他说:‘裘弟给自己找了个小弟弟。”’

    裘弟又感到了喉头那可恨的哽塞。他咽着泪说: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我来找草翅膀给我的小鹿起名字的。”

    “什么,”她说。“他已经替它起好名字了。上一次他谈到小鹿时,就给了它
一个名字。他说:‘一只小鹿摇着小旗多愉快,一只小鹿的尾巴就象一面欢快的小
白旗。要是我自己有一只小鹿,我一定给它起名叫小旗。我就叫它小鹿小旗。’”

    裘弟重复着:“小旗。”

    他觉得他几乎要欢呼起来。草翅膀曾谈到过他,而且给小鹿起了名字。他不禁
悲喜交集,又欣慰,又难受。

    他说:“我想,我最好去喂它,我最好去喂小旗。”

    他从椅子上溜下来,拿了那杯牛奶和饼干跑到外面。草翅膀好象就在近旁活着。

    他叫道:“小旗,上这儿来。”

    小鹿跑到他跟前,好象它知道这名字,而且早就知道了似的。他把饼干在牛奶
里浸透了喂它,它的嘴在他的手掌里又湿润又柔软。他回到屋里,小鹿跟随着他。

    他说道:“小旗可以进来吗?”

    “请带它进来,欢迎欢迎。”

    他(亻局)促不安地在靠近屋角的那张草翅膀的三脚小凳上坐下。

    福列斯特老爹说;“那小鹿会使他快乐的。你今晚和他作伴吧。”

    那么,这就是人家指望他做的事了。

    “他除了你之外,再没有别的朋友,明早下葬时没有你在场,是不太好的。”

    裘弟象抛掉一件太破的衬衣一样丢开了对父母的思念。面临着如此重大的事情,
回不回家太无所谓了。福列斯特老妈走进那卧房,去担任第一班守灵。小鹿在房间
里东闻西嗅,它轮流嗅过每一个人,最后回到裘弟身边卧下来。黑暗眼看着侵入了
屋子,更增添了大家沉重的心情。他们在沉痛忧伤的空气中间坐,只有时间的风才
能把这忧伤驱散。

    到了九点钟,勃克忙乱地点上一支蜡烛。到了十点钟,一个人骑马闯进院子。
那是贝尼骑着老凯撒来了。他把缰绳往马脖子上一抛,走进了屋子。福列斯特老爹
以家长的身份,站起来迎接他。贝尼环视着这些阴沉的面孔。老人家指着半掩的卧
房门。

    贝尼说:“孩子吗?”

    福列斯特老爹点点头。

    “去了,还是快要去了?”

    “去了。”

    “我就担心这个。我想裘弟不回家,一定是出了这件事了。”

    他把一只手放在老人家肩上。

    他说道:“我和你一样悲痛。”

    他轮流和每个人说话。他直视着雷姆。

    “你好,雷姆。”

    雷姆犹豫了一下。

    “你好,贝尼。”

    密尔惠尔将自己的椅子让给了贝尼。

    贝尼问道:“什么时候去世的?”

    “就在今天早晨。”

    “当时妈进去看他能不能吃些早餐。”

    “他已经躺着受了两天罪了,当我们想去请老大夫时,他似乎又好起来了。”

    滔滔不绝的话语劈头盖脑地向贝尼倾泻。话语的倾吐,洗刷着心头滋长的创伤。
他神色庄重地倾听着,不时地点着头。他就象一块小而坚硬的岩石,他们的忧虑打
在上面便会粉碎。当他们说完话开始沉默时,他就诉说起自己孩子的夭折来。他提
醒大家谁都免不了一死。每个人都得忍受,都能忍受一切不幸。他在分担他们的忧
伤,而他们似乎也成了他的一部分。这分担减轻了他们的忧伤,冲淡了他们的哀痛。

    勃克说:“大概裘弟很愿意独自和草翅膀作一会伴。”

    当他们带他走进房间,然后转身出去关门时,裘弟不禁惊慌起来。好象有什么
东西在房间那头黑暗的角落里坐着。那和他爸爸遭蛇咬的那一夜,在丛莽中潜行的
是同样的东西。

    他说:“让小旗也来,好吗?”

    他们同意了。觉得这是切合时宜的。小鹿被领了进来。他坐在椅子的边缘上。
那上面还留着老妈身上的余温。他叉着手放在膝盖上,偷偷地瞧那枕头上的面孔。
在床头的一张小桌上,点着一支蜡烛。当那烛光摇曳时,草翅膀的眼睛好象在闪动。
一阵微风吹过房间。那被单似乎鼓了起来,仿佛草翅膀正在呼吸。等了一会儿,那
恐怖过去了,他才完全靠在椅子上。当他靠在椅背上远远地端详草翅膀时,草翅膀
看上去还稍微有些熟悉,然而那躺在烛光下两颊尖削的孩子又不象是草翅膀。草翅
膀脚后跟着他的浣熊,现在正一瘸一拐地在外面树丛里玩耍呢。一会儿他就会迈着
摇摆不定的脚步进屋来,而裘弟就会听到他的声音了。他偷偷朝那交叉扭曲的双手
看了一眼。它们的静止不动真令人难受。他无声地暗自抽泣起来。

    那摇曳的烛光是催眠的。他的眼睛迷糊起来。他振作了一下。但一会儿,他的
眼睛又睁不开了。死亡、寂静和他的酣睡融成了一体。

    他在破晓时醒来了,精神萎靡不振。他听到一阵锤击声。不知什么人把他横放
在床上靠脚的那头。他立刻清醒过来。草翅膀已经不见了。他从床上泪下来到那大
房间中。那儿也空无一人。他又跑到外面。贝尼正在将盖子钉到一具新的松木箱上
去。福列斯特家的人环立在四周,福列斯特老妈在嚎陶大哭。没有人跟裘弟说话。
贝尼钉上了最后一枚钉子。

    他问道:“准备好了吗?”

    他们点点头。勃克、密尔惠尔和雷姆都朝木箱走来。

    勃克说:“我一个人就能扛动它。”

    他把那木箱举上肩头。福列斯特老爹和葛培不见了。勃克向南面的硬木林出发。
福列斯特老妈跟着他。密尔惠尔在旁边搀住她的胳臂。别的人一个个跟在他们后面。
那行列慢慢地向硬木林鱼贯前进。裘弟记得草翅膀在这儿的一株大栎树下,有一个
葡萄藤秋千。他看见福列斯特老爹和葛培手上拿着铲子,正站在那秋千旁边。一个
新挖的坑穴在泥地里张着大嘴。挖出的泥土带着木头霉烂时那种黑色,在坑边堆了
起来。硬木林象是被曙光点燃了。破晓的朝阳伸出与大地平行的灿烂的手指,将光
明泻入了整个森林。勃克放下棺材,小心地把它移入墓穴。他退了回来。福列斯特
家的人都犹豫起来。

    贝尼说:“该父亲先来。”

    福列斯特老爹举起他的铲子,铲了一块泥土到棺材上。他将铲子递给勃克。勃
克也扔了几块土上去。那铲子又在别的兄弟手中传递。最后只剩下茶杯那么大的一
块泥土时,裘弟发觉铲子已传到自己手中。他麻木地将泥土铲起来放到坟堆上。福
列斯特家的人面面相觑。

    福列斯特老爹说道:“贝尼,你是基督教家庭中长大的。我们很高兴你能为我
们祈祷。”

    贝尼走上去,站到坟墓边,闭上眼睛,对着阳光仰起脸。福列斯特家的人都低
下了头。

    “啊,上帝。万能的上帝。是、非、善、恶,不是我们无知的凡人所能判断的。
假如我们每个人对此能有一丝真知,就不会把这个又驼又古怪的可怜孩子生到世界
上来了。我们就会把他生得又高又直,象他的兄弟们一样。让他便于干活、做事、
健康地生活。但话得说回来,上帝啊,你已经造就了他。你使他和野生小动物为伍。
你给他一种智慧,使他又颖悟,又温和。小鸟们飞来和他作伴,鼬鼠们在他身边自
由地生活。他那可怜的弯曲的手可从来没有去抓过一只母野猫。

    “现在你已把他领到那弯曲的四肢和古怪的思想对他没有关系的地方去了。可
是上帝啊,想到你现在一定已弄直了他的双腿、那可怜的驼背和他的两手,我们欣
然知足了;想到他能和所有人一样,自由自在地到处行走,我们欣然知足了。啊,
上帝,愿你赐给他几只红鸟,或者一只松鼠,一只浣熊,一只鼬鼠去和他作伴,象
他在尘世上一样。我们大家不知怎么地都感到人世的寂寞,请你赐几只小小的野东
西陪伴着他。即使多放几只鼬鼠到圣洁的天堂中去也不嫌过分。这样我们知道他在
天上就不会寂寞了。你一定会允许我们的。阿门。”

    福列斯特家的人也喃喃地念道:“阿门。”他们脸上已冒出了汗。他们一个个
走到贝尼身旁紧握着他的手。那浣熊忽然跑来了。它跑过那片新翻上来的泥土,哀
号着。勃克将它举到自己的肩头上。福列斯特家的人转过身子,匆匆走回家去。他
们已给凯撒备好鞍子,贝尼跨了上去,又将裘弟抱起来放在身后。裘弟召唤着小鹿。
它从矮树丛里跑了出来。勃克从屋后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铁丝笼子。他把
它递给坐在马屁股上的裘弟。里面关着那破足的红鸟“教士”。

    他说:“我知道你妈不许你养任何小动物,但是这家伙只吃些面包屑。现在留
给你作个纪念吧。”

    “谢谢你,再见。”

    “再见。”

    凯撒沿着大路缓驰着回家去。他们谁也不说话。凯撒换成了漫步,贝尼也不去
惊扰它。太阳已高高地升起来了。那悬空举着的小笼子使得裘弟手臂酸痛。巴克斯
特垦地已经在望了。巴克斯特妈妈听到马蹄声,已在门口等候。

    她大声喊道;“为一个人烦恼已经够了,现在索性两个都走开去,还过了夜。”

    贝尼下了马,裘弟也滑了下来。

    贝尼说:“安静些,裘弟他妈。我们有重要事情。可怜的小草翅膀死了,我们
帮着埋葬了他。”

    她说:“好的,可惜不是那最会吵架的雷姆。”

    贝尼把凯撒放出去吃草,然后回到屋里。早餐早就煮好,可是现在已凉了。

    他说:“不要紧,只要热一下咖啡就行了。”

    他心不在焉地吃着东西。

    他说:“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家庭对这种事情会这样难受。”

    她说:“我不相信那些又大又粗野的家伙会感到悲痛。”

    他说:“奥拉,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人心都是相同的。悲痛袭人到处都一样。
不过各处的样子不同罢了。在我看来,好象几次悼亡的悲痛,反而使你的舌头更尖
利了。”

    她猝然坐了下来。。

    她说:“似乎只有硬起心肠,才是我忍受这悲痛的唯一办法。”

    贝尼连忙扔下早餐走到她身边,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知道,可是你也得对别人宽容些才好啊。”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9#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15:53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八章 裘弟的怀念

八月的炎热虽然无情,但这个月份对人却是仁慈的,使人很有闲暇。工作很少,
            而且用不着急急忙忙去干活。下了几场雨,玉米已成熟了。玉米秆渐渐干燥,不久
            就可收割起来晾晒了。贝尼估计他将有一个好收成,说不定一亩能有十个蒲式耳。
            甜薯藤长势繁茂。喂鸡用的班图黍也即将成熟,它那长长的稳头就象高粱的穗头。
            沿着围栅种植的向日葵,花盘已经长得象汤盆那么大,葵花子也是用来喂鸡的。扁
            豆产量非常丰富,那已成了主要的食物,把它们与某些野味的肉烧在一起,几乎每
            天都吃。一大片长势良好的豆藤晒干后可作冬季几个月的饲料之用。花生地的收获
            并不那么理想,但由于老缺趾咬死了传种的大母猪贝茨,已没有太多的小猪需要用
            花生米来育肥了。巴克斯特家那几头猪已神秘地口到家里。跟它们一起来的还有一
            头年轻的传种母猪。它身上的烙印已由福列斯特家的改为巴克斯特家的了。贝尼接
            受了它,因为这是他们有意与他讲和的礼品。

                红丝带甘蔗[注]长得很好。巴克斯特一家人寄希望于秋季和霜降时节,那时候
            甜薯起出来了,一头头猪杀好了,玉米磨成了粉,甘蔗榨出汁,熬成了糖浆,到了
            那时候,丰富的供应就会代替贫乏的饮食。即使在目前最贫乏的季节,食物还是够
            吃的,可是吃的东西没有那时候富于变化,也没有那时候丰盛,更没有那种有着丰
            足贮藏的宽慰感觉。他们现在天天吃玉米面和面粉,很少有肥肉吃,全靠贝尼偶然
            猎取来的鹿、火鸡或者松鼠的肉。有一夜贝尼在院子里用捕机提到一只很肥的负鼠,
            就掘了足够一顿吃的新鲜甜薯跟负鼠肉烤在一起,作为一次特殊享受。这是一顿奢
            侈的美味,因为甜薯很小,还没有成熟。

                太阳无情地烤着丛莽和星地。大块头的巴克斯特妈妈在大热天里感到非常昔恼。
            虽然消瘦但手脚灵便的贝尼和裘弟,对气候的反应仅仅是觉得动作越来越迟缓而且
            越来越不想动弹而已。他们一起在清晨干完日常的家务:给母牛挤奶,喂马,劈好
            炊煮用的木柴,上回穴挑水,然后一直休息到傍晚。巴克斯特妈妈只在中午烧一顿
            热的午餐,然后用灰封住炉火。晚餐吃的都是冷食,其中包括午餐剩下的食物。

                裘弟常常怀念着逝去的草翅膀。草翅膀活着的时候和他厮混在一起;如今在裘
            弟的心灵深处,还存在着草翅膀亲切友善的形象,这使他能经常向他倾诉心里话,
            虽然在事实上这已经不可能了。但是,小旗神奇地一天天长大,使他有了足够的慰
            藉。裘弟认为它身上的斑点已开始消褪——这是小鹿成年的标志,——但贝尼却看
            不出有什么变化。无疑地它在智力上成长得很快。贝尼说过,在丛林的野兽中以熊
            的脑子最大,其次就得算鹿了。

                巴克斯特妈妈说:“这畜生真象耗子伯伯那么精灵。”但贝尼说:“怎么啦,
            裘弟他妈,你怎么不害臊,又咒骂起它来了。”说着向裘弟眨了眨眼。

                当小旗还没有被关起来时,它已学会了拖动门外的鞋带以提起门闩,不论白天
            或者黑夜的任何时候,它都能跑进屋子。它用头撞下裘弟床上的一个羽毛枕头,叼
            着它在屋子里到处乱扔乱抛,直到枕头破裂方才罢休。这就使羽毛接连好几天在屋
            中每一个角落飘荡,甚至会刚巧粘到一盆软饼布了上去。它已开始跟狗嬉戏。老裘
            利亚相当老成持重,当小旗用蹄子踏它时,它最多也不过摇摇尾巴;列泼却狺狺吠
            叫,绕着小鹿打转,假装要扑上去。这时候,小旗就踢起两只后蹄,愉快地弹动它
            的短尾巴,摇晃着它的脑袋,终于莽撞地跳过板条钉的栅栏,顺着大路疾驰而去。
            它最喜欢和裘弟玩。他们在一起扭打,互相用头猛抵角力,而且并排地赛跑,直到
            巴克斯特妈妈提出了抗议,说裘弟愈长愈瘦,简直变成了一条黑蛇。



                八月末的一个傍晚,裘弟带着小鹿到四穴里去担做晚餐用的干净水。路上开满
            了种种鲜花。漆树花正在怒放,粉条儿菜高举起它们的枝梗,上面长着兰花似的白
            色或橙色的花朵。法兰西桑椹已开始在细长的枝条上成熟。它们是淡紫色的成簇的
            小珠子,很象百合花梗上的蜗牛卵。蝴蝶栖息在芬芳的野香子兰初生的花蕾上,它
            们缓缓地开阖着双翅,好象在等待那嫩苞为它们开放,让它们去采那里面的花蜜。
            成窝的鹤鸦的叫声又在豌豆地里回响,清越、甜润而又和谐。太阳下山比以前更早
            了些。在那一长排围棚的犄角上,从前西班牙人的旧路折向北方,然后一直经过四
            穴。橙黄色的阳光斜照在低矮的栎树上,把那些从桠枝上悬挂下来的灰色的西班牙
            苔藓,变成了辉煌的帷幕。

                裘弟突然把手放到小鹿头上同时收住了脚步。一个戴着头盔的骑士,正骑着马
            在穿越那些苔藓。裘弟向前跨了一步,马同骑士都消失了,仿佛两者都是由并不比
            苔藓更厚的物质组成。他后退一步,骑士和马又出现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
            然,这就是草翅膀说的那个西班牙骑士了。他自己也拿不准,他究竟是不是害怕。
            他真想跑回家去。他心中仿佛在对自己说,今儿个他可真的见鬼了。但是,他身上
            有他爸爸的特性,他强迫自己慢慢向前走去,向那鬼影出现的地方走去。不到一会
            儿就真相大白。原来是纠结在一起的树枝与苔藓创造了这一形象。他可以分辨出哪
            儿是马,哪儿是骑士,哪儿是头盔。他的心脏猛跳一下后顿时轻松了,但他却感到
            失望。那还不如不知道这情况的好;就这么跑开去,相信它,不是更有味道吗。

                他继续向四穴走去。香月桂还在开花,香气充满了整个四穴。他又怀念起草翅
            膀来。现在他永远无法知道,夕照中的西班牙骑士究竟是否就是那个西班牙精灵,
            还是草翅膀看到的是另一个更神秘的也更真实的西班牙人。裘弟放下那担水桶,走
            下那远在他出世前贝尼在两岸挖掘出来的通到凹穴底部去的狭窄小径。

                他已忘却了他的使命,在岸坡脚下一棵山茱萸树的带状荫影里躺了下来。小鹿
            在周围嗅了一阵,然后卧在他身旁。从他躺着的地方,他可以看到整个四穴。在他
            头上,凹穴的边缘浴着夕阳,好似有一个看不见的火环在四穴周围燃烧。松鼠由于
            他的到来曾经沉默了一会,现在又开始咬着树皮、吱吱叫唤,而且在好些树顶上跳
            来跳去。它们由于那白昼的最后余光而疯狂了,就象它们常常由于白昼开始时的曙
            光而疯狂一般。当它们跳跃到棕榈树上时,棕榈叶发出了沙沙的声音;但棕树的枝
            叶却几乎没有发出显示它们经过的响动。在那稠密的香胶树和胡桃树中,总是看不
            见它们,而且也几乎听不出它们的声音,除非当它们顺着树干爬上爬下,或者溜到
            桠枝尽头,窜到另一棵树上去。鸟儿在枝叶中发出甜蜜的失声叫唤。在远处,一只
            红鸟悠扬地啼啭,慢慢地越来越近,直到裘弟看到它飘落到巴克斯特家的饮水槽旁
            边。一群斑鸠打着旋飞下来,略微饮了些水,又飞了开去,回到邻近松林中它们栖
            息的地方。它们的翅膀在沙沙发响,仿佛它们那尖尖的泛着玫瑰色的灰翅膀是很薄
            的小刀,在切削着空气。

                裘弟的目光忽然发现在岸坡边上有什么在骚动。一只母浣熊正领着两只小浣熊
            走下来,到了石灰石的水槽边。那母浣熊小心翼翼地在一连串的水槽中摸鱼,而且
            先从较高的那个水槽开始。现在裘弟有了延迟回去的最好理由,因为他必须等到被
            搅浑的水澄清了才可去担水啊。母浣熊在水槽中找不到什么使它感兴趣的东西,两
            只小浣熊中的一只,爬到家畜水槽的边沿上,好奇地朝里面张望。母浣熊啪的一声
            把它打走,使它脱离了危险。母浣熊走下岸坡。它一忽儿隐没在高大的羊齿丛中,
            一忽儿又在念珠豆的枝于中间露出了它那仿佛是戴着黑面具的脸。那两只小棕熊也
            在它们妈妈身后向外窥视,那对小脸儿简直与它们妈的脸一模一样;它们那两条毛
            茸茸的小尾巴也与它们妈妈的一样,非常明显地卷了起来。

                母浣熊一直走到凹穴底部渗出的地下水汇集的浅潭中,开始急切地摸鱼。它那
            长长的黑指爪,在落下来的枯枝底下掏来掏去。它侧身躺下把指爪直伸进一道隙缝
            中去,那无疑是在摸一只淡水小龙虾。一只青蛙跳了出来,它迅速地转了个圈子猛
            地一扑,就抓住那只青蛙,涉水回到潭边。它蹲下来,把青蛙在胸前按了一会儿,
            一面踢着脚,然后用牙齿咬住青蛙,摇着头把青蛙摔来摔去,就象狗摔田鼠一般。
            接着它把青蛙摔到它的两个小宝贝中间。它们向它扑了上去,叫着,咆哮着,咬碎
            了它的骨头,最后分吃了。它冷眼旁观了一会儿;又转身爬进了水潭。它那蓬松的
            大尾巴恰好漂在水面上。两只小浣熊也跟在它后面涉水。它们那尖尖的小鼻子,刚
            巧露在水面上。母浣熊一转身看到了它们,连忙把它们拖回到岸上。它轮流把每一
            只小浣熊抓起来,打着它们毛茸茸的小屁股;它的动作是这么象人,使一裘弟不得
            不用手掌捂住自己的嘴巴,才不致于发出惊叫声来。他长久地观察着它那摸鱼和拿
            鱼喂小浣熊的动作。然后它从容地缓步穿过四穴底部,爬上对面岸坡,翻过四穴边
            沿,两只小浣熊跟着妈妈,在一起可爱地轻声叫唤而且互相嘟哝着。

                整个回穴笼罩在阴影中了。裘弟突然觉得,草翅膀好象刚刚和浣熊们一起离开。
            他的某一部分好象老是待在野兽游逛和觅食的地方。他的某一部分将永远在它们附
            近。草翅膀就象那些树。他是属于大地的,就象那些树木是属于大地的一样,他那
            多节的脆弱的根深深地扎进了沙地。他又象那变幻无穷的白云,落下去的太阳和升
            起来的月亮。他的某一部分永远处在他那扭曲的肢体之外。这是可以象清风一样来
            去无踪的。这使裘弟觉得,他无须再为他的好友而感到寂寞,他已能够忍受他的离
            去了。

                他走到饮水槽边,把他所能挑的水舀到水桶里,然后挑回家去。他在餐桌上讲
            述了关于浣熊的事,连他妈妈听到打小浣熊屁股的事也感到津津有味,没有人追问
            他迟到的原因。晚餐后,他和他爸爸坐在一起,听着猫头鹰啼,蛙鸣,远处的野猫
            以及更远处的狐狸叫。在北面,有一只粮在嗥叫,而且得到响应。他试图把他当天
            的感受告诉他爸爸。贝尼神情严肃地倾听着,点着头;可是裘弟无法用语言表达他
            的感情,因而终于不能使他爸爸获得充分的了解。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20#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16:28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九章 暴风雨

九月的第一个礼拜,大地被太阳烤得象朽骨那么枯焦、于燥。只有芦苇在生长。
炎热中孕育着一种紧张。狗的性子变得乖戾了。三伏大热天快要过去,蛇都出了洞,
因为它们蜕皮与盲目的时期已结束了;贝尼在葡萄架下杀死了一条足足有七叹长的
响尾蛇。他看见菊苣[注]丛在摇动,好似有一条鳄鱼在那儿爬过,就跟了过去。他
说,那条响尾蛇大概在找鹌鹑吃,它想在它进冬眠寓所之前顺路填饱它长长的肚子。
贝尼在熏房墙壁上烘干那张巨大的蛇皮,然后挂在前房火炉边的墙壁上。

    他说:“我很喜欢欣赏它。这使我知道,在这些毒蛇中间,也有一条是无害于
人的。”

    整个夏季,要数这几天的炎热最难熬。可是,有一种使所有植物都感到的隐约
变化;那就是一个季节已经过去,另一个季节即将来临。在干燥的气候中,秋麒麟
草、紫菀和鹿舌草长得很茂盛。沿着围栅,商陆的浆果已成熟了,鸟儿们正在啄食
它们。贝尼说,所有的动物都是万不得已才把它当作食物的。春季与夏季的浆果,
诸如悬钩子、黑莓子、乌饭树莓子、苦莓子和野醋栗等,都早已没有了。野梅树和
山植也有好几个月没有果实供给鸟兽了。浣熊和狐狸已在剥食野葡萄藤的皮。

    秋天的果实:万寿果、没食子和柿子还未成熟。松子、橡实和扇棕榈的浆果要
等到霜降后才能吃。那些鹿只能吃植物的嫩芽,比如香胶树和桃金(女襄)的芽,
蟋蟀草的嫩尖,草原上和池塘里的竹芋尖梢以及睡莲多计的枝梗和浮叶。这一类型
的植物迫使鹿经常到那些低洼潮湿的地方,到沼泽中,草原上和河湾的滩头去觅食。
它们很少经过巴克斯特岛地。要想在那些沼泽很多的地方去猎取它们是很困难的。
一个月来,贝尼只射杀了一只一岁的小公鹿。它那娇嫩的叉角还蒙着天鹅绒似的茸
毛。鹿茸的毛摸起来好象粗糙的羊毛,上面还掺杂着树皮屑,那是由于它想减轻生
角时的痒感和促戌角的坚硬,。在小树上磨擦窗下来的。巴克斯特妈妈煮吃了鹿茸,
说是味道象骨髓一样。贝尼和裘弟却不爱吃鹿茸,因为那很容易使他们想起新生鹿
角下面的那对大眼睛。

    熊也在低洼的地方。它们主要是吃扇棕榈的嫩心子——沼泽甘蓝。它们无情地
剥掉外皮把沼泽甘蓝吃掉。长在甜水溪两边的棕榈林看起来就象遭到了一阵飓风的
袭击。矮小的扇棕榈外皮被撕得象一条条的丝带,里面的奶油色沼泽甘蓝,、连地
面下的那部分也被掏出来吃掉了。即使有几枝高大的棕榈树,也象遭到雷击一般,
被那些不那么懒惰或者饿得更厉害的熊剥光树皮,抽出了嫩芯。贝尼说,扇棕榈必
死无疑了,因为它们和所有的生物一样,没有芯就活不成。有一棵矮棕榈,只是外
皮被撕裂,里面的沼泽甘蓝还是完好的;贝尼用猎刀割断它,取出那光滑的圆梗状
沼泽甘蓝来,带回家去煮着吃。巴克斯特一家人酷嗜号称“沼泽卷心菜”的沼泽甘
蓝,就跟熊一样。

    “可是,当那些剥皮的坏蛋吃光了沼泽甘蓝时,”贝尼说。“它们就要找小猪
了。你会看到它们每晚都爬进猪栏里来。你那位好朋友小旗,最好和你这位忠心的
保护人在一起,特别在晚上。如果你妈为了它吵闹起来,我会替你担当责任的。”

    “难道小旗还没有大到不让熊来侵害它吗?”

    “熊会杀死任何敌不过它的动物。不是吗,有一年在草原上,一头熊竟咬死了
我的公牛,那个几乎跟那熊一般大,足足可以供它吃上一礼拜。它不断回到牛尸旁
来,直吃到那头公牛只剩下一个胃,最后连那个胃也被吃掉了。”



    巴克斯特妈妈埋怨老天爷不下雨。盛雨水的木桶已经空了。所有该洗的东西都
得拿到凹穴里去洗。衣服看起来不很干净。

    她说:“不论怎么说,阴天洗衣服比较容易。我妈常说,‘阴天好洗衣。’”

    她还需要雨水来凝结牛奶使它变成酸奶。牛奶在热天只会酸得发馊,却不会凝
结。逢到热天,她往往靠几滴雨水使牛奶凝成酸奶。每逢下阵雨,她总要派裘弟到
一棵胡桃树下去接些雨水,因为从胡桃树上滴下来的雨水,凝结牛奶最有效。

    巴克斯特全家人都急切地观察着九月里月亮出来的方向。当上弦月出现时,贝
尼就高喊着他的妻儿。那银色的新月几乎是垂直的。他感到很高兴。

    “我们不久就会有雨了,那是一定的。”他告诉他们。“假如月亮是横的,它
就会将雨水赶跑,我们就连一滴雨也休想得到。可是看啊,这雨下起来,你们就能
把衣服直接挂在绳子上,让老天爷把它们冲洗得干干净净了。”

    他是个准确的预言者。三天后,每个征候都是下雨的预兆。当他和裘弟出外打
猎经过裘尼泊溪时,他们听到溪中的鳄鱼在喘气。蝙蝠在白天飞了出来。青蛙夜里
不断地咯咯叫,那只铎米尼克种公鸡在正午啼叫。(木坚)鸟成群地盘旋发出齐声
尖叫。地上的响尾蛇在炎热的阳光灿烂的下午爬过了垦地。到了第四天,一群白色
的海鸟在空中飞了过去。贝尼手遮阳光,不安地观察着那群远去的鸟儿。

    他对裘弟说:“这群海鸟是不应该飞越佛罗里达的。我不喜欢这样。这表示将
会有恶劣的天气。当我说恶劣时,意思就是非常恶劣。”

    裘弟却象海鸟那样提起了精神。他酷爱暴风雨。它非常壮观地横扫一切,而且
使人非常舒适地把全家人都关在屋子里。由于无法工作,他们就坐在一起,听大雨
在人工创成的屋顶板上擂鼓。那时他的妈妈也变得好心肠了,会将糖浆制成糖果给
他吃,而爸爸也会讲故事给他听。

    他说:“我希望这是不折不扣的飓风。”

    贝尼转过身来严厉地注视着他。

    “你可不要希望这种事。飓风会刮倒谷物,淹死可怜的水手,将桔子从树上吹
落。孩子,当它向南刮过来时,它会吹倒房屋,无情地杀死人哩!”

    裘弟温和地说:,“那末我就不希望它来。可是风和雨究竟是很好的。”

    “对了。风和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天傍晚,太阳下山时的天空显得很奇异。夕照不是红的而是绿的。当太阳下
去后,西方转成了灰色。东方却转成了玉米秧似的淡绿色。贝尼摇摇头。

    “我不喜欢这样子。天色看起来多吓人啊。”

    到了夜里,一阵狂风吹来,把前、后门吹得噼啪作响。小鹿跑到裘弟床边,用
嘴撞着裘弟的脸。他将它抱了起来,让它跟自己睡在一起。第二天早晨,天总算晴
了,可是东方转成了鲜血般的颜色。贝尼费了一早晨时间修理熏房的屋顶。他从凹
穴里挑了两趟供饮用的水,注满了所有可以利用的木桶。到了上午,天空转成了灰
色,就此持续下去。空中没有一丝风。

    裘弟问:“飓风要来了吗?”

    “我不这么想。可是,一定有一种不平常的变化要发生了。”

    下午,天色变得乌黑,鸡也都进了窝。裘弟将屈列克赛和小牛赶进牛栏,贝尼
提早挤好牛奶。他把老凯撒拉进厩舍,把最近剩下的干草,用权子叉了一把放到株
槽里去。

    贝尼说:“把蛋从各处鸡窝里拿出来。我先回屋去。现在你得抓紧些;要不,
你会遇到风雨的。”

    那些母鸡没有下蛋,厩舍的鸡窝里只有三个蛋。裘弟又爬进了玉米仓,老巴德
洛克正在那儿下蛋。从玉米棒上剥下来的外壳,在他脚下悉悉碎碎地发响。干燥而
芳香的空气又热又闷。他感到窒息。窝里有两个蛋,他把五个蛋一并放进衣兜,就
动身往屋里走去。他并没有感到那种影响着他爸爸的急匆匆的感觉。突然,在象是
黄昏似的寂静中,他大吃一惊。远处传来了一阵震耳的怒吼。只有丛莽中所有的熊
都在河中相遇,才能发出这样大的吼声。这是风在怒吼。他听着它从东北方吹近来,
清楚得好似能听出它用巨大的蹼足擦过树梢一般。它呼地一下于就跃过了整片玉米
地,接着噬噬作响地击打着院子里的树木。桑树将桠枝一直弯到地上,楝树的脆弱
极校发出了轧啦啦的折裂声。它沙沙作声地吹过他头顶,象无数只振翅高飞的天鹅
的扑翅声。松树呼啸着。骤雨已接踵而至。

    风高高地从头上刮过。雨象是一堵坚硬的墙铺天盖地地压将过来。裘弟俯下身
于抵挡着它,样子就象他从很高的地方往下跳水一般。可是狂风把他吹得踉跄后退,
使他失去平衡。第二阵风似乎伸出了它长长的强健的手指,推开了骤雨的墙,抛开
了它前进路上的一切障碍。它吹着他的衬衫,吹着他的嘴巴、眼睛、耳朵,似乎想
把他活活扼死他不敢丢掉他衣兜里的鸡蛋,只好用一只手护住它们,用另一只手遮
着脸,急匆匆地逃进了院子。小鹿正浑身发抖地在等他。它那湿漉漉的尾巴垂下来
紧贴着屁股,耳朵也耷拉下来了。它跑向他,想在他身后找一个避难的地方。他绕
着屋子奔跑,最后来到后门。那小鹿蹦跳着紧跟在他后面。厨房的门是上了门闩的。
风雨来得非常猛烈,使他无法拉开它。他敲着那厚厚的松板。一霎时,他想,在这
么喧闹的风雨声中,里面的人一定无法听见,他和小鹿非得在外面淋得象落汤鸡一
般不可。但是贝尼却在里面拉开门闩,把门在暴风雨中推开。裘弟和小鹿连忙冲了
进去_寒弟站在那几张开嘴巴喘气。他用手抹去眼睛上的雨水。那小鹿也在眨着眼
睛。

    贝尼说:“现在,瞧,是谁盼来了这样的暴风雨啊?”

    裘弟说:“要是我每次盼望的事情都来得这么快,我以后再盼望什么事情时,
倒要大大留意才好呢!”

    巴克斯特妈妈说:“马上去换掉你的湿衣服。难道你不能在进屋前把小鹿关起
来吗?”

    “来不及啦,妈。它已淋得透湿,而且也吓得要命呢。”

    “好吧二二一只要它不间祸。现在不要穿那条好裤子。去穿那条象抛出去的渔
网那样到处是洞的破裤子吧;横竖在屋子里,还能连在一起不破。”

    贝尼在裘弟背后说;“他看上去不象一只淋得透湿的周岁小灰鹤吗?只要装上
翅膀和尾巴就行了。我的天,一个春季他就没有长大过。”

    巴克斯特妈妈说:“要是他的雀斑褪掉了,头发平眼了,再在骨头上多长些肉,
我想他马上会变得很漂亮。”

    “谢谢上帝,只要稍微变换一下,”贝尼直率地表示同意。“他就会变得象巴
克斯特家的男人们一样漂亮了。”

    她用一种挑战的神情望着他。

    “也许,就象你们阿尔佛斯家的人一样漂亮了。”他连忙加上一句。

    “这话就比较有意思了。你的确还是换一种腔调说活比较好。”

    “即使你和我没有被暴风雨关在一起,我也不愿惹你发怒的,我亲爱的人儿啊。”

    她跟他一起咯咯地笑了起来。裘弟在他的卧室里无意中听到了这段对话,他也
说不上,究竟他们是在取笑他呢,还是他的容貌真的还有变俊的希望。

    他对小旗说:“无论如何,你总以为我是漂亮的,不是吗?”

    小旗用头撞着他。他就以为这是它深信无疑的表示。他们俩就缓步回到了厨房。

    贝尼说:“不错,这就是那要刮上整三天东北风的风暴。它来得很早,但这种
提早交换季节的情况,我已碰上过好多次了。”

    “你怎么知道是三天,爸?”

    “我不能替它写保票,可是通常九月的第一个风暴总是刮整三天的东北风,然
后全国的气候也跟着起变化。我想,全世界的气候也不外乎是这样。我听奥利佛·
赫妥说起过,就是远在中国,也有九月的风暴。”

    巴克斯特妈妈问:“奥利佛这一次为什么不来看我们?赫妥婆婆使我不能忍受,
奥利佛我却很喜欢。”

    “我想,他大概吃够了福列斯特兄弟的苦头,因此这一次不愿意再从这几路过
了。”

    “他不跟他们争吵,他们也要接他吗?小提琴没有了弓,怎么拉得出调子啊!”

    “恐怕福列斯特兄弟,至少是雷姆,不论什么时候碰上他都会接他的。非得把
那姑娘的纠纷解决了才肯罢休呢。”

    “竟有这种事!当我做姑娘的时候,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干。”

    “当然是不会的,因为当时爱你的只有我一个啊。”

    她举起了扫帚,假装要打他。

    “可是我的甜人儿,”贝尼说。“当时别的男人也都没有我这么漂亮啊。”

    在那凶猛吹刮的风暴中间,忽然出现了短暂的平静。门外传来一阵可怜的哀吠。
贝尼走过去打开门。列泼大概已找到了合适的藏身地方,老裘利亚却站在门外湿淋
淋地发抖。也许,虽然它也找到了避难的地方,可是它还渴望比干燥更多的慰藉。
贝尼把它放了进来。

    巴克斯特妈妈说:“这会儿索性让屈列克赛和老凯撒也都进来,就会有许多女
的向你求爱了。”

    贝尼对裘利亚说:“你妒忌小旗了吗,呢?现在你已是一位比小旗年长的巴克
斯特家的成员了。只好请你自己烘干自己吧。”

    老猎狗摇摇它笨重的尾巴,舐着他的手。裘弟心中热乎乎的。因为他爸爸把小
旗当做了一家人:“小旗·巴克斯特——”

    巴克斯特妈妈说:“我实在不明自,你们男人怎么能这样对待这些不会说话的
畜生。你叫一只狗姓你自己的姓,现在又叫这只小鹿也来归宗,索性让他和裘弟同
床睡好了。”

    裘弟说:“我觉得它并不是一只畜生,妈。它就象是另一个孩子”

    “好吧,这是你的床。只要它不把跳蚤、虱子、扁虱以及别的东西带到床上去。”

    裘弟不禁发怒了。

    “你看,妈。看看它那身光亮的皮外套吧。闻闻它,妈。”

    “我不要闻它的气味。”

    “它的气味可真香啊。”

    “想必是象玫瑰花那么香吧。可是,照我看来,湿皮终究是湿度。”

    “不过我现在也喜欢湿皮的气味了。”贝尼说。“记得有一次长途打猎,我没
有带外套,天却忽然冷了。当时就在咸水溪的源头那儿。我的老天爷,天真冷。我
们打死了一头熊,我把它的皮完好地剥了下来。当晚我就睡在那张熊皮下面,让皮
板朝上。夜里下了一阵寒冷的细雨,我把鼻子从熊皮下面伸出来,就闻到了上面湿
皮的气味。当时别的伙伴,象南莉·琴蕾脱、贝尔特·哈轴和密尔特·雷尼尔斯,
他们都说我奥得要命。可是我把头缩到熊皮下面,却暖和得象一只空心树里的松鼠。
那湿熊皮的气味,我觉得比黄茉莉花还香呢!”

    大雨在屋顶上擂鼓。狂风在屋檐下打唿呐。老裘利亚舒展着身子,卧在小鹿旁
边。那暴风雨就象裘弟盼望的那样舒适。他暗暗决定,希望在一两个礼拜之内,最
好再碰上一次。贝尼不时地向窗外的黑暗里窥视。

    “这是连癞蛤蟆都要窒息死去的大雨。”他说。

    晚餐很丰盛,有扁豆、熏鹿肉馅饼和小布了。生活中任何事情,只要稍微有一
了点儿什么理由,都会引起巴克斯特妈妈去烹调特别佳肴的劲头。仿佛她的想象力
只有借助于面粉和脂油才能表现出来。她第一次用自己的手指喂了小旗一些布丁,
这使裘弟暗暗感激不尽,因此他特别勤奋地帮助她洗净和抹干了晚餐后的盘碟。贝
尼因为体力不济,很快就上了床,可是他并没有人睡。卧室里点起一支蜡烛,巴克
斯特妈妈拿来了她的针线活。裘弟横躺在床脚。雨咝咝地溅着窗子。

    他说:“爸,讲一个故事吧。”

    贝尼说:“我知道的故事统统都给你讲过了。”

    “不,不会的。你常常会有一个新故事的。”

    “好吧。我记得唯一没有对你讲过的,呃,这实在不是个故事。我不是告诉过
你,关于我初来这儿岛地时的那只狗吗?那狗不是能很机灵地追寻猎物吗?”

    裘弟顿时蠕动着裹紧了被子。

    “快讲给我听。”

    “好吧,裘弟先生,那狗的血统,部分是狐(犭是),一部分是警犬,还有一
部分就是普通的狗、它有一对长得使人发愁的耳朵。差不多快拖到地上。它有那么
地道的罗圈腿;简直无法在甜薯垄上行走。它有一对能够望得很远的眼睛,但老是
注视着别的什么地方。这对注意力分散的眼睛,几乎使我想把这只狗换掉。可是,
当我带它打过几次猎以后,就觉得它的行径,和我所看到过的任何其它猎狗不同。
它会把野猫或者狐狸的足迹留在小径中间,而自己却在一边卧下来。当它第一、二
次这么干时,我觉得自己简直象个没有猎狗的人。

    “可是,裘弟先生,我逐渐发觉,原来它非常懂得自己的打猎诀窍。孩子,去
把我的烟斗拿来。”

    这一间断很使人恼火。但裘弟感到非常兴奋。他急急忙忙地拿来了烟斗和烟丝。

    “这下子可好了,孩子。你干脆坐在地板上面或者坐在一把椅子上,离开我的
床。每逢我讲到‘足迹’或者‘兽迹’,你就在床上乱动,使我以为床上的狭条铺
板要断裂了。呃,这就好多了——”

    “好,裘弟先生,我只得和那只狗一起坐下来,看它干些什么玩意儿。现在你
可知道,狐狸或者野猫是怎样作弄大。多数猎狗的吗?它会搞那种踏着自己的足迹
往回走的花样。是的,先生,它会重复自己的足迹。它往往比猎狗先出发,跑在猎
狗前面很远的地方,使它和猎狗之间隔开很大的距离。接着,你想它怎么样?它立
刻踏着自己的足迹跑回来。它一面倾听着猎狗的声音,一面跑口来。它敢往回跑多
少路就跑多少路。然后,它就离开原来足迹折向另一个方向,使它前后足迹的形状
象一个巨大的桠枝,或者象野鸭子飞行时的队形。好,那些猎狗就跟着它的足迹朝
它第一次去的方向往前走,那儿的气味因为重复了两次,当然显得特别浓烈。然后
它们赶到那断了足迹的地方。在周围嗅过来嗅过去,嗅过去嗅过来,直嗅得怨气冲
天。直到它们觉得再嗅下去没有什么意思了,才只好循着足迹回来。自然喽,它们
重新找到了那个狐狸或者野猫拐到另一个方向去的交叉点。但是时间都已白费了。
十有八九,野猫或者狐狸就这样摆脱追踪,逃得无踪无影了。好,可是你想我的长
耳朵狗怎么办?”

    “快告诉我。”

    “它识破了这种花样,而且想出了对付它的法子。它估摸着是那猎物跑回头的
时候了,就沿着兽迹溜回来,埋伏在一边守候。当那位狐狸先生或者野猫先生偷偷
溜回来时,我那老丹弟就突然跳出来咬住了它。

    “不过有时候,它会过早离开兽迹,当它发觉自己的估计发生错误,就会没精
打采地垂下耳朵!现在,大致说来,它的估计总是对的。它给我捉到的野猫和狐狸,
比我以前或以后的任何一只猎狗都多。”

    他噗呼噗呼地吸着烟斗,喷着烟。巴克斯特妈妈将摇椅向烛光挪近一些。这个
故事结束得这么快,真叫人闷闷不乐啊。

    “老丹弟还干了些什么,爸?”

    “哈,有一天它可碰上了对手。”

    。一只野猫,还是一只狐狸?”

    一都不是。是一头跟那狗一样机灵的高大公鹿。那是一头弯角公鹿。它的角每
年越长越弯。一头鹿通常不大会重复它的足迹。可是这头公鹿却常常这样干。这刚
刚配我那狡猾的老猎狗的胃口。但这又恰巧是那狗不够机灵的地方。那公鹿总是与
这猎狗的估计相反。这一次,它重复了足迹,下一次它就径直往前跑。它总是不断
地在变换花样。这样一年又一年地过去,那公鹿一直和那猎狗比赛着谁更机敏。”

    “谁最机敏呢,爸?结果怎么样?”

    “你一定要得到答案吗?”

    裘弟犹豫了。他希望垂耳朵狗战胜公鹿,但又希望公鹿能逃走。

    “是的,我想知道,我一定要知道答案。”

    “好吧。故事是有答案的,但没有结果。老丹弟永远捉不到它。”

    裘弟释然地舒了口气。这故事才对哩。当他重新回想这故事时,他能够想象得
出那情景:那狗永远在追踪那些鹿。

    他说:“再讲一个这样的故事吧,爸。一个有答案却没有结果的故事。”

    “孩子,象这样的故事,世界上是很少的,你最好还是以这个故事为满足吧。”

    巴克斯特妈妈说:“我不大喜欢狗,可是我有一次也看中了一只狗。那是一只
母狗,毛皮好看极了。我对这狗的主人说:‘当它生下了小狗,我要一只。’他说:
‘好的,小姐,欢迎之至。可是你不叫它打猎,那是不行的——’——那时候我还
没有跟你爸结婚,——‘一只猎狗不打猎就会死掉。’‘那末它是只猎狗吗?’我
说,于是他说:‘是的,小姐。’当时我就说:‘是猎狗我就不要了,因为猎狗会
偷鸡蛋吃的。’”

    裘弟急切地等着听故事的下文,但随即又明自这已是故事的全部了。这正跟他
妈所有的故事一样。它们往往象一次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的狩猎。他又回到他刚才的
念头上去,那只能够以它的机敏胜过野猫和狐狸的狗,却永远捉不到那头公鹿。

    他说:“我敢打赌,小旗长大了,一定是机灵的。”

    贝尼说;“当别人家的猎狗追到它时,你怎么办呢?”

    裘弟的喉咙一下子绷紧了。

    “不论哪只狗或者哪个人,敢上这儿来猎取它,我要把他们统统杀死!大概没
有人会来的吧,他们会来吗?”

    贝尼温柔地说:“我们可以到处放出口风,这样人家就会留神了。它大概不会
逛得太远,决不会的。”

    裘弟决定永远把他的枪装上弹药,对付入侵者。他那夜和小旗一起睡在床上。
风整夜摇撼着窗玻璃。他睡得很不平静。他梦见那只机灵的猎狗,在大雨中无情地
追逐着他的小鹿。

    早晨,他发现贝尼象冬天一般穿上他那件厚外套,头上包着围巾,准备闯到风
雨中去给周列克赛挤奶。这是眼前唯一的而且必不可少的家务事。那象急流一般地
狂泻的大雨,仍旧未见减低它的猛烈程度。

    巴克斯特妈妈说:“你得利索些,快点回来,要不,你会得肺炎死去的。”

    裘弟说:“让我去。”但是贝尼说:“大风会把你刮跑的,孩子。”

    当裘弟眼看着他爸爸瘦小的身躯,迎着狂暴的风雨迅速冲过去时,他觉得,在
暴风雨中,如果要在矮小的身躯与魁伟而又强健的身躯之间作出选择,结论将是非
常明确的。贝尼回来了,湿淋淋地喘不过气来,瓢里的牛奶被雨水玷污了。

    他说:“这是老天爷的思德,我幸而在昨天担足了水。”

    这一天依旧风雨交加,就象风暴刚开始时一样。雨水象是密密层层地在泼将下
来,狂风又鞭打着它们,把它们赶到屋檐下来。因此,巴克斯特妈妈放了锅子啦、
瓢啦去接水。外面盛雨水的木桶,已经溢出来了;而从屋顶上来的雨水,还是潺潺
不息地注入这不断外溢的水中去。老裘利亚和小鹿被强行赶到门外。但不一会儿,
它们两个又回到厨房门口,湿淋淋地颤抖着。这一次,和它们两个在一起的还有列
泼,它不断衰叫着。尽管巴克斯特妈妈提出了抗议,但是,贝尼还是把它们三个全
都放了进来。接着,裘弟用火炉前那块桔黄色粗袋布制的小地毯,把它们的身体都
擦干。

    贝尼说:“我们差不多该得到一段暴风雨暂停的间歇了。”

    可是那间歇并不曾到来。好几次,风雨一度好似缓和了一些,使得贝尼满怀希
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外窥望。但是,正当他刚一下定决心准备冒险冲出去劈木
柴或者探看鸡群时,那瓢泼大雨又跟以前同样猛烈地出现了。傍晚时分,贝尼又冒
着大雨出去替屈列克赛挤奶、给凯撒饮水喂料,又喂过那惊恐地挤作一堆,不能再
搔扒东西吃的鸡群。巴克斯特妈妈立刻给贝尼换掉了湿衣服。它们在火炉边烘着,
冒着水汽,发出一股芳香而又霉烂的湿布味。

    晚餐不再是那么丰盛。贝尼也没有心思讲故事了。狗被准许在屋子里睡觉。全
家很早就上了床。黑暗在不适当的时候降临后,已无法估计时辰了。裘弟在通常大
约是破晓前一个钟头醒了过来。世界是乌黑的。雨仍在下,风还在刮。

    贝尼说:“今天早晨风雨该停了。东北风的风暴已刮满了三天,可是雨还这么
大。能见到太阳,才叫我高兴呢。”

    太阳没有露面,也没有早晨的风雨间歇。直到下午,才迎来了贝尼前一天所盼
望的间歇。可是,这是一个阴暗的间歇。屋檐滴着水,树木浸透了水,泥土吸饱了
水。挤成一堆的鸡群,现在跑出来了,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三心二意地搔扒觅食。

    贝尼说:“现在风向就快转了,天气会整个儿地变得明亮而又晴朗。”

    风果然转了方向。灰色的天空转成了绿色。远处的狂风跟过去一样,又呼啸而
来。等风吹到跟前,它已不是东北风而是东南风了,这就带来了更多的雨水。

    贝尼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风雨。”

    雨比以前更急骤了。它瓢泼似地下着,好象裘尼泊溪、银谷、乔治湖和圣约翰
河中的水,一古脑儿地都倾泻在丛养中了。风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凶,但是相当猛烈。
风雨似乎没完没了,老是刮着大风,下着大雨;刮着大风,下着大雨;刮着大风,
下着大雨。

    贝尼说:“这一定是上帝在玩弄那该死的海洋里的水,才会有这样的风雨。”

    巴克斯特妈妈说::“嘘,别作声,你会受老天爷惩罚的。”

    “再不能有更坏的惩罚了,娘们,甜薯烂光,玉米刮倒,干草完蛋,甘蔗遭殃。”

    院子象是漂起来了。裘弟从窗口望出去,只见两只淹死的小鸡,正肚子朝天,
在院中漂浮。

    贝尼说:“我一生碰到过不少灾难,却从来没有见过象这一次这么惨重。”

    裘弟建议,由他上凹穴挑饮水去。

    贝尼说,“那儿除了雨水外还有什么用,而且全浑浊一了。”

    他们喝屋子西北角那口锅里的雨水。但由于那水是从屋顶柏木板上流下来的,
不免带着木头的味道。裘弟去做黄昏前的杂事。他拿着牛奶瓢走出厨房门,进人了
一个奇异的世界。这是一个失去了一切的荒凉世界。它象是宇宙的洪荒时代,又象
是世界的末日。农作物都刮平了。大路成了河流。弄一只平底小船就可以一直漂到
银谷。那熟悉的松树好象是海底的树,不单被大雨冲刷着,还被怒潮和急流冲击着。
他觉得,他简直能在雨中泅水到天上去。厩舍的位置比住房低,里面水深过膝。屈
列克赛已撞断了把它与小牛隔开的栅栏板,母子俩一起躲在一个地势较高的角落里,
紧紧地偎倚在一起。大部分牛奶被小牛吃掉了,因此他从那已经吸干的乳房里只挤
出一条脱左右。厩舍和玉米仓之间的过道,就象一条人工渠道。他本想过去收集一
些玉米穗壳作为特殊营养品来慰劳一下屈列克赛,可是过道里的水却是如此令人气
沮地奔流着,以致他决定就让它这样一呆到第二天早晨,再从阁楼上抱于草来喂它。
他想,那倒不错,不久新的干草收上来,于草的贮藏又会充盈起来。现在那边阁楼
上留着的干草已很少很少了。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将那长得过大的小牛,从母牛身
边分开。因为这儿没有另一个干燥的地方可以安置它。虽然巴克斯特一家越来越难
以喝上牛奶,他还是决定等问过他爸爸以后再作主张,必要时他还可以再回来。他
在原合外面努力挣扎着,螳着水一步步地向住房走去。雨下得使他看不清东西。垦
地似乎变得陌生而又充满敌意。他很庆幸地推开厨房门,又回到屋子里。厨房似乎
又安全又熟悉。他报告了一切情况。

    贝尼说;“这种时候,最好还是让小牛跟它的妈妈待在一起。我们不喝牛奶也
可以过得去,一切等到明天早晨再说。明天早晨以前,天就一定会放晴了。”

    但第二天早晨的风势并没有减弱。贝尼在厨房里不住地踱来踱去。

    他说;“我爸爸曾经告诉我,一八五0年有过一次很糟糕的暴风雨;但我认为,
佛罗里达有史以来,恐怕从来不曾有过象现在这样的暴风雨。”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坏天气照旧不变。巴克斯特妈妈平素总是信赖贝尼对天气
的估计,而现在也哭起来了。她一面哭一面把两手叠在胸前,坐在摇椅上摇来摇去。
到了第五天,贝尼和裘弟冲到扁豆地里,拔来两大抱可供一两顿吃的扁豆藤。扁豆
都倒伏了。他们用背部挡住风雨,连根拔起了它们。他们在熏房里逗留了一会儿,
从勃克最后一夜和他们在一起时打死的那头熊的熊肉上面,割下一小块成肉。贝尼
又想起他妻子缺少烹调用的脂油。他们从那盛着金黄色熊油的罐子里,倒出一小罐
熊油。他们将熊肉压在油脂上面,保护着熊油。然后冲回屋里。。

    扁豆的荚壳已发霉了,但里面的豆还是坚实而新鲜的。晚餐又是一顿盛宴。仰
赖着那野蜂蜜,巴克斯特妈妈做了一个蜜香四溢的布丁。但是尝起来隐隐有一股木
头和烟的味道。

    贝尼说:“看来明晨以前是不会放晴了。可是,即使天不晴,表弟,你和我最
好还是出去,尽量把扁豆拔回来。”

    巴克斯特妈妈说:“可是叫我怎么保存它们啊?”

    “煮熟它吃,太太。必要时每天热一热它。”

    第六天早晨,和前几天一模一样。横竖总得湿透,贝尼和裘弟索性只穿条裤子,
带着布袋就到扁豆地里去。他们在滂沱大雨中一直干到正午,不断地从藤叶中摘着
豆荚。他们回到家里,匆匆吃过午饭,连衣服都没有换,就又回到豆地里去。他们
摘下了地里的大部分豆子。但可以做干株的豆梗,贝尼说,却是个很大的损失。但
他们已做完了所能做到的挽救扁豆的工作。有些豆荚已成熟了,从黄昏到深夜,他
们不停地剥着又粘又霉的扁豆。巴克斯特妈妈在火炉中生起了文人,将扁豆摊在炉
前的地面上烘干。深夜里,裘弟好几次被什么人走到厨房去添火的动静所惊醒。

    第七天早晨,也许还是和第一天早晨差不多。狂风仍在屋子周围猛吹,好象它
将永远这么吹下去。屋顶的雨声和盛雨水木桶中的潺潺水声,因为听惯了,几乎已
不被注意。破晓时。院子里那株楝树的一根桠枝啪的一声折断了,被风刮到地上。
巴克斯特一家人默默地用着早餐。

    贝尼说:“约伯[注]受到的惩罚比我们的还难当。我们至少还没有浑身长毒疮
呢!”

    巴克斯特妈妈厉声说:“要从中吸取教训,那才对哩。”

    “这不是没有教训。恐怕是上帝在提醒我们,得更谦逊些。那就是说,世界上
没有一样东西可以算是你自己的。”

    早餐后,他又带了裘弟到玉米地里去。玉米秆在暴风雨刚到时就给刮断了。它
们倒在地上,但玉米棒并没有受到伤害。他们把玉米棒收集起来,也带进了那又温
暖又干燥的厨房里的避难所。

    巴克斯特妈妈说:“扁豆还没有烘干。我怎么能烘这么多东西?”

    贝尼没有回答她。可是他走到前房,在火炉里生起了火。裘弟出去抱来更多的
木柴。木柴已湿透了,可是当松脂片烧着了上会儿,它们也都着了。贝尼把玉米棒
一个个地散布到地板上。

    他对裘弟说:“现在你的工作就是不住地翻动它们,这样它们才能均匀受热。”

    巴克斯特妈妈问:“甘蔗怎样了?”

    “刮倒了。”

    “那末甜薯呢?”

    贝尼摇摇头。傍晚时分,他到甜薯地里刨了一些甜薯回来当晚餐。它们已开始
烂了。但削去一些还可以吃。晚餐又一次变得很丰盛,因为有了甜薯。

    贝尼说:“如果明天早晨以前天气还不变,我们干脆放弃斗争,躺下来死掉拉
倒。”

    裘弟从来本曾听他爸爸说得这么绝望过。他不禁呆住了。小旗身上已显露出缺
乏口粮的后果。它的脊梁和两地都已变得瘦骨嶙峋。它不时地呦呦叫着。为了小牛,
贝尼已放弃了给母牛挤奶的一切想望。

    半夜里,裘弟醒了过来,好似听到他爸爸在做什么事。他仿佛觉得雨已下得不
那么猛烈了。但是,在他还没有弄确实之前,他又睡着了。当他在第八天早晨醒来
时,事情仿佛起了变化。静寂代替了喧闹。雨停了,狂风也歇了。被盛开的石榴花
映红的晨曦,透过那潮湿而又灰暗的空气照进来。贝尼打开了所有的门窗。

    “虽然在外面这个世界里,已没有留下多少东西值得我们出去了,”他说。
“但我们还是应当全家出去感谢老天,因为它毕竟还给我们留下了这么一个世界。”

    狗儿们冲过贝尼身边,肩并肩地跳跃着窜出门去。、贝尼笑了。

    “我敢发誓,这还不象从诺亚的方舟[注]中出来一般?”他说。“动物都是成
对的。——奥拉,过来,和我一同出去。”

    裘弟跳跃着,和小鹿一起窜下了台阶。

    “我们是一对鹿。”他喊道。

    巴克斯特妈妈向田野里望了望,又伤心地哭泣起来。但裘弟觉得,空气显得又
凉爽、又芬芳、又柔和。小鹿也分享着他那感受,用它迅速闪动的小足纵身跃过了
院子前面的栅栏门。整个世界在洪水的蹂躏下荒芜了。但这的确跟贝尼不断提醒他
妻子的一样,这是一个他们所能获得的唯一的世界。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站点信息

站点统计| 举报| Archiver| 手机版| 小黑屋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4 Comsenz Inc.

GMT+1, 2.6.2024 04:12

关于我们|Apps

() 开元网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