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开元华人社区 开元周游
标题: 成功之路 金弢译 220906 [打印本页]
作者: 惊涛骇浪 时间: 6.9.2022 16:08
标题: 成功之路 金弢译 220906
本帖最后由 惊涛骇浪 于 18.9.2022 22:41 编辑
成功之路 金弢译
作者: 约尔根·洛德曼
洛德曼(Jürgen Lodemann),联邦德国当代文坛上一位有成就但未成名的作家。他独具慧眼,以锐敏的洞察力,观察周围世界。他笔触辛辣,写下不少针砭时弊的佳作。他的小说构思严谨,语多讽喻,读来让人啼笑皆非。 《成功之路》 就是其中的一篇。
洛德曼是一位从事严肃文学创作的作家,他的文字,题材多反映社会现实问题。然而他的作品,正如他所说,“只能被挤到市场的边缘”,他属于那些被文学批评家和读者忽略了的作家。小说 《成功之路》 在很大程度上融进了作者自身的经历,写得生动真实。小说虽然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但今天读来仍不失现实意义。
洛德曼是年五十岁,他出生于德国鲁尔区的瑷森市,并二十多年来一直从事电视台编辑工作。他曾多年担任联邦德国作协副主席,现任北部德国作协主席。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 《告贷的年轻人》、《静静的鲁尔河畔》、《中世纪的欢欣》、《非法处决》、《瑷森·富牧场主·岗位》,短篇小说、散文、诗歌集 《在德国的原始森林中》 和游记 《在荒芜的西部度假》 等。
成功之路
在有些男人跟某个女子生活了较长的一段时间后,若有人出其不意地问起,他们是否还爱那个女子,往往会有人无言以答。但我却不是这样,我爱苏珊娜。我明白,这些男子事后会默祷,这即使算不上信教,至少也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乞求。他们会在无人旁视的时刻,下意识地口中念念有词。如果把这些催人欲睡的咒语用清醒的语言表达出来,那将是:我爱我妻,我爱我妻,我爱……
我曾求教于人,得悉这种内心的训喻有半天的功效,偶尔也会整整一天幸免诱惑与危难。当然,这必须是不停的默祷,稍有疏忽,麻醉的功效就会旋即减弱。不过如上所述,这是人的隐私,没错,甚至于祷告者本人这也是神秘的护身符。然而我不需要这些,我爱苏珊娜。
而且,我能阐明这种爱的缘由。一件业已发生的事足以证实我的话。只是对于爱情的回报,我仍是心中无底。苏珊娜是否也爱我? 然而,正是这种让人心烦意乱的感觉,这种有如一根灼热的针扎在胸腔下的肋骨上一样的不安——对此,我除了嫉妒无法找出更贴切的字眼来形容它。——正是出于这种情感,我敢打赌,我爱苏珊娜。不过且慢,爱的起因又是何在?
事情自然跟他有关,跟另一位男性。
几年来我天天见到他,在餐厅里。据说写小说是他的第二职业,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他都写,甚至写得不赖。但他一直时运不济,从未有过那种突破性的成功,从而得到社会的承认。去餐厅吃饭的都知道,好长一段时间他自己也写书评。他措词激烈,文章构思严谨,批评起来不留情面。但自从他写小说以来,同僚们出于恼怒与妒忌,压根儿就不承认他是小说家。他的故事、他的小说一直不为文学爱好者所知。
他总爱一人坐在餐厅靠后的角落里,那里横摆着几张餐桌。差不多每次他都会带上几份报纸或一本书。他故意把这些读物往餐盘边一搁,意思是说:请勿打搅。他就这样来去无朋,即使用完餐喝咖啡时,也是只身而坐。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底细,几乎没有谁读过他的作品。
一个拥有两千多人的机构,性格怪僻的人应有尽有。所以对这个卡尔·冯克我也司空见惯。直到有一天在萨尔茨堡拍片子,为了等上一个合适的天气,我在那里多逗留了三天。在旧书店的破书箱里,我偶然发现了一本袖珍版的小说,模样已是敝陋不堪。我花了差不多一个半马克把它买了,带回旅馆读了起来。我读得爱不释手。这是一本描写古代爱尔兰的书,满是怪诞离奇的传说,写得虽然粗俗,却富有想象力,宛如一起侦察案子,扣人心弦。我未曾想到,这个冯克的文笔竟会如此流畅,遣词造句这般讲究,读来令人心旷神怡。这部原始传奇难道真会出自那位餐厅后排桌边的同僚之手? 真是不可思议! 回到电视台,我细细打量了这位幽邃莫测的先生。就是他? 不可能!
我把那本一个半马克的旧书给了妻子,她通宵达旦地一口气把书读完。翌晨,她虽神色憔悴,但却恍若变了个人。她把书借给了女友,并去旧书店买回了冯克所有的作品。我们都颇为费解,一个在文学界没有多大影响、在读者中没有惊人成就的作家,怎么能把盖尔人开裂的耳廓、那些一个多世纪以来,智胜盎格鲁撒克逊资本家的海滨小精灵描绘得如此惟妙惟肖? 然而事实又摆在眼前: 感人的情节、精致的语言、寓意深长的警句,读来让人顷刻联想到自己窘迫的处境。难道这正是卡尔·冯克,这位有成就但不成名的作家长期不得志的原因所在?
后来我才得知,冯克是广播电台教育节目的主持人,一直编审反映西方最新气象的“夜间漫笔”。可是又有谁会去收听这种节目? 恐怕连他的同事对此也是知之甚少。我曾向一位柏林的评论家探问,他却愤懑地反诘道: 你居然不知道这个节目的主持人就是冯克!正是依据他的理论,新时期文学才被命题为“沮丧主义”文学。
到了下一次进餐厅,我端着盘子来到他桌边,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打搅您吗?” “从何谈起?” 他言,把那些报纸往一边挪了挪。
他干吗不简单地说声 “不” 呢? 或许我确实打搅了他。
“我得承认,我读了您的作品,” 我搭讪着。话一出口就不安起来,自己为什么非要用“我得承认”来开场呢? 是因为苏珊娜被他的小说深深打动而对我的论文无动于衷吗?
“我的意思是,” 我说,“我得承认,我是最近才拜读了您的大作,” 我将盘里的可思乐切成小块(注1)。“抱歉,您一定不认识我,我在电视台‘社会与艺术’栏目”。
他一直默然无语。他起码可以问一下我的姓名,或打听一下我读了他的哪一部作品。
“我读了您的 《萨杜恩》(注2),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是在萨尔茨堡的一家新书店里找到的,” 我撒着谎。“《萨杜恩》只有旧书店才有,” 他纠正道。
我一阵慌乱。言语不慎让人点破。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可思乐上。很明显,哪怕出于礼貌他也不允许别人在他面前说话有差错。我试图换个话题。“您的作品给我的印象很深,” 我说,“还有我妻子。这不是因为我们偏爱爱尔兰,巴不得去那儿定居。同样那些未曾去过那里的朋友也都觉得您的书写得——让人着迷。没错,让人着迷,这是最恰如其分的形容。”
我不再追根刨底,终于鼓起勇气直率地问我所想知道的东西。“为什么,” 我问,“为什么这么好的作品却成了降价书?"
他看了看我,态度不象当初那么审慎了,但明显让人觉得我的问话有些可笑。他停顿了片刻:“难道这些文字不让人感到别扭?"
“别扭? 哦不!要么是您写得太精采了。只有是这样!”
他像是吃了一惊,摆摆手表示不同意,“我敢断言,作品的成功与一点毫无相干,那就是作品的质量。如果您不介意,请不要对作品妄加评论。当着作者,这会让人难堪的。”
“不过,作品的成功又跟什么有关呢?" 他吃完了可思乐,将那黄色的塑料托盘往前一推,把咖啡挪到跟前,揭去为了保温盖在咖啡杯上的碟子,把冷凝的水珠甩在咖啡杯里,喝了一口,搁下杯子:“跟天气有关,” 他喝了一口接着说:“兴许跟咖啡有关,跟读者看小说时喝的咖啡有关,或许跟批评家的肠胃功能有关,要么跟当时的电视节目有关。作品的成功跟什么都有可能相干,只是跟刚才提到的那样,与作品的好坏无关。”
“您在转移话题,” 我说。“您抽烟?”他问。“不,谢谢!”
他点上一支黑色的法国烟。“影响您吗?” 确实影响我,因为我还没吃完。不过让我换到另一张餐桌上去可不那么容易。“没关系。”
他吸了一阵,开始轻声谈起来,嗓门压得很低,不过流露出一种轻松的快意。不,我并没有转移话题,他说,“而且我要对您的提问: 为什么这些作品成了降价书,作详尽的解答。举个例子,” 他喝着咖啡,举起例子来:“要是我爱上了您的妻子,用不着两个星期,我的作品就会在畅销书中独占鳌头。而且,事情会是那样出乎意料,那样地无法改变,使得我唯一的选择是把您——您刚才说您怎么称呼?"
“洛帕克威茨——卡尔海因茨——”
“使我不得不把您这位洛帕克威茨干掉。" 他抽着烟,腾腾的烟雾向我扑来,在我鼻尖的一侧升向上空。显而易见,与周围相比,我的体温更高,在我的上方有一股腾升的热气流。
我用手扇了扇烟雾,他却毫不在意地继续往下说:“比方说,您,洛帕克威茨,已经死了,而我,您的谋杀者,进了监狱。一次出于情欲的凶杀。那么,那些专写耸人听闻报导的街头刊物会说:'天下可谓无奇不有!’他们会窥测我们生活的内幕,刺探到广播电视台内部来。同事间相互残杀!您我都能想象那些醒目的大标题: 编辑置竞争对手于死地。我不一定要把您杀死在床上,也可以把您处死在办公室。明白吗,只有这种新闻才能逃脱文艺副刊,被登载在大众刊物上。他们会用图片来报道,电视屏幕上也会出现我的尊容。这可不是因为我的作品,哦,不是的,您想到哪里去了。仅仅是因为我的犯罪行为就可以决定我的作品的成功,从而成为名作家。尔后呢?大概随之有人会问,他既然能把这种感情变成现实,他的作品又会是怎么样呢? 好吧,看看这种意识在他的小说里能否找到?”
他看了看我微微一笑。“当然,也可以作些更乐观的设想,譬如说吧,我不带氧气去登帕尔巴特山(注3),唯一的装备只是某种特制的黑面包,这比凶杀更厉害。此外,生产这种黑面包的公司会承担我的全部旅费。当然这条路或许更难走通。尤其是,在我的小说中恰好缺少了登山的热情。所以啊,说来说去,还是把您杀了为上策,这样会更让人相信,更有刺激,见效也更快,”他将空杯子往黄色托盘上一搁,显然想走了。
“凶杀?”我问,“因为我妻子的缘故?”
“是的。”
“您听好了,”我结巴道,“您怎么认识她的?”
“我根本不认识她,” 他已站起身,却又坐了下来,细细打量着我,“瞧您这副激动的样子。不过现在我倒有兴趣认识一下您的妻子了。"
我们的友谊就这样开始的。他结识了苏珊娜,那是在一天晚上,但冯克提到的那些事并没有发生。不,他没有爱上苏珊娜。不管怎么说,他举止得体,很有自制力,起码没让人觉察出来。而且他也没有把我杀害。只是那天晚上发生了另一件事。当时夜已至深,我们三人还烤着火,围坐在一起。我们的脑子里忽地冒出一个念头: 要把冯克在餐厅里的假设付诸现实。
在我抵达英国,踏上从利物浦去都柏林的渡轮,再次细细端详渡客们那难以描绘的面庞和这些盖尔人脑门额角的时候,冯克去警察局报了案,并坦白,杀死我的凶手就是他,作案动机是出于无法抵御的激情,出于对苏珊娜的爱。
事情掀起了预料中的轩然大波。乐于报道爆炸性新闻的街头报刊又有文章可作了; 广播电视台正常的工作程序失去了平衡; 同室操戈,互相残杀,实属罕见。由于凶手坦白招认,法院很快开庭审理案件。我在顿涅加尔美丽的海滨浴场,收到了苏珊娜寄来的各种报刊文章的影印件、杂志的目录预告,还有记者对卡尔·冯克的采访录,以及广播电视台内部通讯上为我写的讣告。而我在北方渔家朋友的阁楼里,眺望着海湾,有充裕的时间用来读书、反省、思念苏珊娜。我休养得不错,唯一的心愿是,冯克如此破费,切莫临了枉费心机。
冯克也给我寄来了详细的报道。他一进拘留所就向前来采访的记者表明了自己作案的动机,这种犯罪心理在他身上积蓄已久。青春的活力是谁也无法抑制的; 办公室陈腐的规章以及所有其它的约束必将导致“个性的扭曲、内心的紊乱”,这就是他的自白。到头来,他已不能把握自己,尤其是面对一个主动向他“表白”的女子。渗透在骨髓里的本性终于暴露。小市民厌恶人生和肉体的情感、中产阶级的教育造成的恐惧心理和长期受道德礼仪压抑的野性和真情,一并迸发出来,犹如无羁之马,已无法驾驭,更不用说是小说家了。冯克不时地变换话题,但内容万变不离其宗。他的言论成了几周来电视广播里讨论的主题。而他自己却声称已克服了沮丧主义。
其间,几乎所有的记者相继购买了冯克的小说,没有读的赶紧补上。专家们突然在冯克激情的迷宫里找到了答案。他们个个别具只眼,扬言早就看穿了 《萨杜恩》 以及他的其他作品对社会均是潜在的威胁。作者只不过在履行了二十年的职责后突然产生了犯罪的欲念,这是一种要自身实施的罪恶心理。评论主编的文章 《罪与行》 被刊登在最具影响力的文艺杂志上。
我在爱尔兰多雨的国度里,兴致满怀地赏阅着报上文人墨客研究和剖析案情的独到见地。那些深孚众望、研究时代悲观心理的专家们独辟蹊径的高超见解一个赛过一个。苏珊娜不断寄来成捆的文章。为了稳妥起见,邮件上写的是房东的名字。每次,他们总一声不吭地将邮包放在我的早餐边。我从 《罪与行》 那篇文章里读到,冯克把“自认的沮丧主义转瞬间变成了一种新野兽派,肯定了真实即野性”。——我能在这里极目眺望海湾秀丽的景致真让人赏心悦目。
接着便是众人翘首以待的审判。两天的开庭审理,苏珊娜出色地行使了拒绝作出陈述的权力。本来就善于辞令的冯克,这样一来,说起心中的积郁,更是滔滔不绝,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在向警察局自首的供词中说道——对此苏珊娜一直死守沉默——在他第一次扮演了那个角色后,苏珊娜、冯克和我之间的关系已超越了一般的友谊而形成“异性间的三角”。后来,正如冯克所表白的那样,变成了性行为的放荡。有幸的是,这番话他只是隐晦地用外来语作了委婉的表达。这种放荡的本质,按他的说法,突然间起了骤变,爱的欲望顿时变成了咄咄逼人的进攻,变成了置人于死地的嫉妒。简言之,冯克在极度的冲动中抄起我的电视奖品,那是一件长约三十厘米、底座沉重的黄铜雕像,它本来搁在我们床头的书架上,用来挡住一排袖珍手册。他就用这个重六公斤的雕像,一件古代预言家个性的标志,朝我洛帕克威茨的脑门上砸来。
不过让人纳闷的是,冯克对我们床头的书架怎么如此了如指掌。当然,这样入微地描述也让人放心,他的供词可以逐一核实。凶杀的痕迹业已消除,弄脏的衣物自然早就洗净,受害者的下落,甚至连血迹也无从发现。
然后,他又从头至尾地坦白作案的经过,说得巨细无遗,他是怎样销毁了我的尸体。尽管各家画报,包括二、三流的,因为谁都不敢玩忽职守,均用图片报道了我横遭惨死的经过,但法院仍是不敢就此听信。法官们指定好时间与地点,要亲自将冯克的陈述逐一验证。
第二次开庭的那个上午,在克尔的那座横跨通向斯特拉斯堡的铁路的上方,狭长的天桥上挤满了法官和陪审。我在报纸的新闻照片上看到了这一情景。法官们神色俨然,簇拥着从未像今天这么引人注目的作家卡尔·冯克。一大群人挤在那座不结实的铁建筑上,看着脚下的铁轨上,邻近钢铁厂的转炉被挪向一边,停顿了片刻,朝后面推去,在桥腹中停留了一下,又被挪到前面。法官和摄影记者可在作案的现场自上而下地看到那些开着虎口、形状如梨的溶炉,里面满是沸腾的铁水。
冯克供认,在夜色的掩护下,他用缆绳从腋下捆住我的胸部,将我连同那具奖品一同扔进了一千多度的铁水,这是因为那位预言家已遭玷污,同时也怕苏珊娜将来触物生情。苏珊娜仍是守口如瓶,这是不言而喻的。
身为鉴定人的冶金学专家们证明,尸体一旦落进了可怕的溶合物,会即刻化为乌有,连残渣也找不到。有人建议拿死猪来作试验,却遭法院的拒绝。
冯克曾声称,我,或者说,我的尸体是被装进轿车后面的行李箱送到克尔的。以防供词有破绽,我事先在行李箱留下了血迹,当过护士的苏珊娜把事情办得天衣无缝。侦破委员会得到证实,行李箱的血迹跟我的完全符合,而且还发现有人企图用化学原料擦拭血印的痕迹。
如此一来,由迹象推断出的证据已经充足。对苏珊娜的沉默大家认为是由于丈夫的突然死去而神经变得极度错乱,因而冯克的解释也就让人深信不疑了。直到行凶完毕,罪证销尽之后,他才感到,这种欺世骗人的日子将是度日如年,若不坦白自首,他会彻夜不眠,更不用说身为一个作家。
法官们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讨论。心理学家和文学评论家的论断证据确凿。某些语言学家强调,甚至在小说离奇古怪的章节中,能不断发现作者晦涩的嘲讽。这些证据敦促法院下决心拍板定案。最终,这位舞文弄墨的朋友锒铛入狱,被判十年徒刑,他犯了感情冲动杀人罪。
一年过去了,苏珊娜来信说,冯克构思良久的一部写电视台内部机构的长篇小说已经脱稿。作为手稿的第一读者,她读后为之倾倒。这位冯克终于能不受干扰地静心写作了,不再有繁琐的案头工作夺去他一天中最宝贵的时光。此刻,他的灵感异常活跃,他如身添彩翼,飞向自己拥有更多读者的未来。
我耐着性子,迟迟不敢起程归回故里,直到冯克的小说付梓印行并被公认是一部成功的力作。他的新著 《评判舆论工具的世界剧》,无论在文学批评界、商业界或是读者心目中,均是无可辩驳的成就,众人交口称誉。作品中,作者无论在自己的生活里或在艺术中都成功地克服了沮丧主义。
直到这时我才告归故土。苏珊娜把前后的细节一一告诉了我。她变得更苗条,更惹人喜爱了。之后,这个死而复生的我去单位露了脸。我找到律师,被如堵的新闻和摄影记者拥簇着,一起来到法院,将事实澄清。
又是醒目的大标题。报道和述评又盖过了整个版面。可是这一回,不管头号新闻还是时事分析家的论述,所有的标题几乎如出一辙: 《为人效力》,《为有成就但不成名的作家效力》。冯克竟能如此愚弄新闻界,影响波及世界,广土众民自然不会置若罔闻,让事情无声地平息下去。结果表明,冯克的小说是绝对的畅销书,应大量出版发行。无论在哪,他的小说被人一抢而空,大家读后,谁也没有感到丝毫的离奇或过分的雕琢。
法院撤回原判,重新审理案子。冯克犯有欺骗法庭罪。判有期徒刑一年,并罚款甚多。然而现在对他而言,罚款只是九牛一毛。至于一年的徒刑,他已服完(说得确切些,他已用完)。审判一结束,他即刻获释。虽然他曾身陷囹圄,但眼下,他已是一个富翁,一个名人了。
在往后的日子里,碰上工作不太令人沮丧,下班后精力尚可的时候,我和苏珊娜乐意上冯克新建而舒适的林中别墅去,从那儿可以眺望平川,观赏斯特拉斯堡和克尔旖旎的风光。自从迁居那里后,他不再跟“夜间漫笔”打交道了,取而代之的是带文学色彩的爆炸性新闻,并且总有越来越多的读者怀着无比的好奇心,期待着他的新作问世。
苏珊娜也属那些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的一员吗? 那当然!正是基于这一点,我们才有勇气去经历那次瞒天过海的冒险。毋庸说,苏珊娜比我更担风险,好几个星期,她成了舆论界的众矢之的,而她一直默默地承受着,甘当那些无羁无绊的好奇心理追逐的猎物。“神经错乱的寡妇”,“情欲放荡的女人”,所有这些她不能不听,不能不读,而且还得饮侮不言。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呢?无疑是她对那种风格独特的小说的膜拜。
这些夜晚,我们时常津津有味地追忆那次出人意料的行动,开怀地取笑那些记者和评论家对冯克作案动机的各种揣测,以及冯克那生活与艺术中的“新野性”,还有我们间的“三角关系”。
我终于问冯克,他是怎么想到有关炼钢转炉的绝妙主意,他拒绝作答。这种绝妙之计毋庸谁来发明,现成的就有。“不过,具有典型意义的是,”他说,“具有典型意义的是我们那些煞费苦心的先生们对现实一无所知,他们不了解鲁尔区。” 他点上法国烟,意味深长地重复道:“他们不懂得生活,不了解鲁尔区。”
在他这样傍着壁炉,抽着法国烟,抿着威士忌和畿尼斯酒,说着这番话时,我隐约感到肋骨下一阵阵针刺般的疼痛,而我又为这灼热的刺痛深感欣慰,它正是我的爱情的佐证。然而,当我们再次回首我和苏珊娜为冯克所付出的效力,对这种成功之路的公开秘密作一次又一次的推断时,我心中至今仍是不那么踏实,为什么在摇曳的火光中冯克总是那么一往情深地望着苏珊娜,而不能象看着她那样轻松愉快地看着我。
注1: 一种西餐主食。
注2: 意为:古罗马农神。
注3: 位于克什米尔。
作者简介
金弢,字有根,1974年杭州外国语学校高中毕业,插队落户浙江桐庐儒桥村,1977级考入北外德语系,1981级北外德语读研。1985年 1月进文化部, 1985年 3月进中国作家协会,任职作协外联部。曾历次参与组团王蒙、张洁、莫言、路遥、鲁彦周、高晓声、从维熙、张抗抗、公刘、邹荻帆、王安忆、北岛、舒婷等等作家并随团出访德国及欧洲诸国。八十年代末获德国外交部、德国巴伐利亚州文化部及欧洲翻译中心访问学者奖学金,赴慕尼黑大学读博。现居慕尼黑;
主要文字及译作有: 长篇小说 《狂人辩词》、《香水》、《地狱婚姻》、2013年编辑出版德文版中国当代中短篇小说集 《空的窗》,由德国 Spielberg出版社出版,并于德国、奥地利、瑞士三国同时发行。全书篇幅达三十五万字,共 504页,宽版,被收入的十二位作家及作品为: 陈染 《空的窗》、陈建功 《找乐》、东西 《没有语言的生活》等。
2021年 6月,于该同一德国出版社翻译出版东西的长篇小说德文版 《后悔录》;
2022年 7月,出版长篇小说 《狂人辩词》 (新译新版) 漓江出版社,等等。
八十年代发表翻译及作品: 《世界文学》、《外国文学》、《诗刊》、《长江文艺》、《钟山》、《百花洲》、《文艺报》、《中国妇女报》等等,已发表 20多位德语作家作品的译文;
来德三十二年,在德创业二十二年,文学创作及翻译辍笔三十年。三年前,金盆洗手,回归文学,写就新作及翻译百万余万字。至今一直努力笔耕;
几年来文字散见欧美等各大华文报刊: 《欧洲新报》、《欧华导报》、《德国华商报》、《洛城小说报》、《华府新闻日报》、《人民日报海外版》等;
散文 《话说张洁》 2022年04月获全国第二届散文大赛一等奖,等等。
近年纸媒发表:
01· 《圣力姑娘》(小说)(广西文学,2019年第7期);
02· 《保罗•策兰杏仁诗译及后记》(南方文学,2019年11月刊);
03· 《痛忆路遥》(三峡文学,2019年12月刊);
04· 《走向世界的漫漫长路》———德文版《空的窗》走过漫长曲折(南方文学,2020年第1期);
05· 《香水缘和我们的八十年代》(南方文学,2020年第5期);
06· 《街坊陆游》 (人民日报海外版、天津文学,2020年第11期);
07· 《莫言往事》(北京文学,2020年第12期);
08· 《记忆里的王元化》(中国新闻周刊,2020年12月期);
09· 《话说莫言———时空跨越三十年》(中国新闻周刊,2020年12月期);
10· 《两位同胞》(中国法治周末 2021年1月刊);
11· 《冬日里的长尾》(小说)(向度文学,人间故事,2021年1月期);
12· 《我和库恩》(中国新闻周刊2021年2月期);
13· 《格拉斯和他最后的诗》(中国法治周末2021年2月刊);
14· 《老黄》(小说,贺州文艺,2021年第一期);
15· 《二叔分瓜》(小说,贺州文艺,2021年第一期);
16· 《汉学家库恩诞辰137周年,忆与其遗著的一段缘》 (中国法治周末2021年3月刊);
17. 《春风十里荠菜鲜》(散文,恋爱、婚姻、家庭)2021年第4期;
18. 《德意志思考》(中国新闻周刊,2021年四月刊);
19. 《回忆施瓦茨》(中国新闻周刊,2021年五月刊);
20. 德文版长篇小说 《后悔录》,金弢译,德国 Spielberg 出版社,2021年六月出版;
21. 《我阴差阳错进作协》(南方文学,2021年第三期,双月刊);
22. 《岁月》中篇小说 (四川文学,2021年第七期);
23. 《我的香水缘》 散文(西部文学,2021年10月第6期双月刊);
24. 《小个子男人》 翻译小说,德国: 冯·席拉赫(西部文学,2021年10月第6期双月刊);
25. 《朋友》 翻译小说,德国: 冯·席拉赫(西部文学,2021年10月第6期双月刊);
26. 《岁月深处的莫言》——对话大家 (四川文学,2022年第2期);
27. 《话说张洁》 散文,2022年04月,获全国第二届散文大赛一等奖;
28. 《四十五年前的高考 我差一点错肩而过》(《收获》杂志,2022年06月)、(北京青年报,2022年06月06日);
29. 策兰诗译 《思念保罗·艾吕雅》(美国 《华府新闻日报》2022年7月刊);
30. 在慕尼黑遇见聚斯金德--我和德语名著《香水》及作者的奇缘(《江南》大型文学双月刊,2022年 4期);
31. 长篇小说 《狂人辩词》(新译新版) 漓江出版社,2022年七月出版,等等。
2022年09月06日 德国慕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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