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开元华人社区 开元周游

标题: 叶影憧憧(中篇) [打印本页]

作者: 伊索的猫    时间: 26.1.2004 22:43
    <br><br><br>  PART ONE 暗灰和纯白 <br>  1、灰尘溃散 <br>  [没有什么是不能够被时间留下印记的,尤其是离别。那些曾经的人和曾经的事,一旦被想起,他们就犹如灰尘一般,轰然地溃散开来。 <br>  我知道,对他们来说,我也是一样的。粉墨登场,寂寂谢幕,所有的激烈,只不过是当时热闹的一出戏。] <br><br>  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是十月中旬。 <br>  天气开始渐渐转凉,变得让人有些不太适应。每天清晨和傍晚都能够感觉到萧瑟的秋意,有清冷的风和冰凉的空气。晴朗的正午有灿烂的阳光,我喜欢这样温暖的阳光在这样的季节里。 <br>  仰起头的时候,阳光就像一双温暖的手,轻轻覆盖在我的脸上。 <br>  这个十月,我在上海。 <br><br>  我想我对这个城市并没有太深的依恋,但是我在这里生活了六年。我已经快要二十四岁。在上海生活的六年中,我一直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是一种绝对平静的生活,有时候会显得过于单调。 <br>  但是我从来不担心会在这样的生活中浪费余下的时间。 <br>  我是个毫无打算的人。 <br><br>  工作很闲散,我从来都只是做好手头的工作,绝对不会粘惹与己无关的事。因此职位始终不变,工资也自然不会见涨,手头几乎没有积蓄。每个月付完房租,水电煤以及电话费后,再少有剩余。 <br>  而这个城市四处充斥着奢靡的物质气息,我常常在专卖店里看见自己中意的衣饰。但是它们的价格不菲总是让我非常羞愧。 <br>  很多次的羞愧后,我终于变得不以为然。 <br><br>  每天下班后,我总是一个人离开公司,无论时间的早晚。我不喜欢公司里绝大部分的上海人,男人和女人都一样。他们有着似乎天生的优越感和骄傲的心理,他们迷恋这个城市到了无可救药的程度。虽然无可否认的,这个城市本身有着让人迷恋的优势。 <br>  我常常是冷眼看他们,我知道他们看不起任何一个外地人,但是作为白领阶层,他们有着很好的教养,他们的态度显得温和谦恭。他们拍我的肩,有时候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但是他们一直说上海话。 <br>  这就是我始终无法接近他们的原因。 <br><br>  我想并不是我的性情冷淡。虽然,我有一次无意中听见MIKE这样评价我。我走进他办公室的时候,他的话音刚落。看见我的时候神情困窘,他一直躲避我看他的眼睛。可是这有什么关系,我开始微笑。我把文件放在他的桌上。请你签字,我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非常自然。 <br>  我们只是有工作上的关系,所以他怎样看我对我来说并无多大的关系。 <br>  我对升职、讨好上司并无兴趣。 <br>  所以有时候我相信我的上司,或者那个叫MIKE 的同事,他们痛恨我。 <br><br>  可是我依然过得非常轻松。 <br>  下班后一个人离开公司,不用和其他上海女孩子一样,等男朋友来接或者等要好的同事下班一起走。 <br>  她们常常为各自喜好的香水品牌争论不休,或者讨论某个名人的生活习惯。她们会在空闲的时候掏出镜子补妆,或者为了衣服上的一点污渍惴惴不安。她们过着她们过于精致的生活,我和她们不同,我不喜欢这样小心翼翼的生活。 <br>  她们以为她们幸福。可是她们一直被自己和别人所限制,她们已经失去了自由。 <br>  我总是无端地生出对她们的同情。 <br><br>  公司是在静安区的南京西路上,一个看尽上海所有繁华和苍凉的地方。我喜欢它夜晚华灯初上的样子,经过的男人女人都衣着光鲜。傍晚的风非常寒冷,但是很多女孩子只穿着过膝的裙子,裸露出纤细修长的小腿,有妩媚的风情。 <br>  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才能清醒地意识到我在上海,在这样一个流光溢彩的城市里。 <br>  这样的感觉突如其来,我会很快地沮丧起来。 <br><br>  我是个生性散淡的人,没有特别喜好的消遣活动,只是喜欢去公司附近的一个小酒吧。喜欢它的理由很简单,里面的座位都造型成秋千,棕色的木纹桌子,秋千的吊绳是由两根棕色的粗绳绞制而成,上面缀满了细碎的各色鲜艳的绸花和绿色的塑料叶子。正中的吧台也是宽大的棕色木纹桌子,灯光幽暗暧昧。 <br>  无聊的时候,我常常在里面坐很长时间,要一杯冰水或者橙汁,看里面来来往往的人,然后独自把手里的饮料喝完。 <br>  有时候会遇见一些有趣的男人,他们和我说话,或者试图和我约会。他们有干净的眼神和无谓的表情。他们像风一样,他们不会为谁停留。 <br>  而我的指尖,可以像蝴蝶的翅膀,轻轻掠过他们的脸颊。 <br>  我喜欢酒吧的名字:Puzzle. 抬起头就能看见,在深夜的霓虹环绕下散发出诱惑的气息。我喜欢这种若即若离的暧昧,可以迷离,不需要清醒。 <br><br>  租住的房子在上海的东边,已经算是较为繁华的地方,周围有许多大型超市,购物消费都非常方便,是适合生活的地方。 <br>  附近有一个广场,广场上有麦当劳。有时候在早上经过的时候,能够听见钢琴的声音。 <br>  租金并不便宜。但是毗邻杨浦大桥,视野非常开阔。夜晚桥上灯火通明,有流水一样的车辆经过。白天有明媚的阳光,暖暖地照射进来。 <br>  我喜欢把地板擦得很干净,然后坐在上面,看电视或者窗外的天空。觉得很快乐。 <br><br>  每天早上,我都要乘37路公交车去上班。 <br>  37路的起点站离我租住的地方有3站路。我几乎都是步行过去,乘车只有两种状况:下雨天或者快要迟到。 <br>  我是喜欢这样步行的。街道两边是高大的梧桐树,晴朗的早上有清凉夜露的气息,夜晚则是萧瑟颓废的。 <br>  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看城市里的梧桐树的。只知道我可以在任意一个地方扬起头看那些树叶,随时随地都可以,好像是一种改不过来的习惯。 <br>  我喜欢城市里的这种植物,常常在看的时候觉得温情。 <br><br>  很多年以前,我有个梦想,能够开一个玩具店。并不需要太大,我要里面放满各种各样的毛绒玩具。我喜欢这些各种颜色各种造型的玩具,我喜欢每个来买玩具的孩子。我喜欢看他们的眼睛,纯澈透明,不含杂质。看见他们欢天喜地的样子,我的心里能够迅速地温暖起来。 <br>  很多年以后,我记得,年少时的一个女孩,我们手牵着手。我们趴在玩具店的玻璃橱窗上,看那些可爱的玩具。她认真地对我说,以后我会挣很多很多钱,我会给你买一屋子的玩具。然后我们伸出手指拉勾。 <br>  后来想起她的时候,我常常会突然惊觉到自己是站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而她已经离开。已经是很久以前的往事,只在心底还有轻微的痕迹可循。她清澈的眼睛和皮肤的温度,她的表情和语气,只剩下淡淡的气息。一切已经结束。 <br>  那时候有阳光,我抬起头就能看见满街高大的梧桐树。那样强烈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背转身体,觉得眼睛很干,然后被泪水慢慢地充盈起来。 <br><br>  我的意识一直很混沌。 <br>  我始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清醒过来,我想我是喜欢睡觉和做梦的人。但是我不认为这是逃避,只是单纯的喜欢,仅此而已。 <br>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有所改变。毕竟改变不是说变就变的,它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是惧怕过程的,我希望能够一眼看到结果。因为无论过程如何迂回反复,在终于能够有结果的时候,一切烟消云散。 <br>  我知道自己就是在这样的生活中渐渐失去激情的。 <br><br>  我的生日是2月29日,这是个特别的日子。因为四年一次,所以很多人都会淡忘。很少有人能够一直在我身边,四年是一个漫长的时间,足够用来相遇和离别。 <br>  我已经无法想起很多遇见过的人,他们的样貌和他们的名字。很多人,只有一些淡淡的气息。我记得我曾经认识他们,可是现在,我已经遗忘。没有特定的环境和细节,就再也无法记起。 <br><br>  我常常在路上走的时候,想起宿命或者爱情。 <br>  这些人,他们突然与我无比接近。即使,一些人已经离开,一些人正在继续,剩下的一些人还没有到来。但我能在想起他们的时候心境平和,没有任何起伏。 <br>  我想这应该就是想念的最好方式。 <br>  没有什么是不能够被时间留下印记的,尤其是离别。那些曾经的人和曾经的事,一旦被想起,他们就犹如灰尘一般,轰然地溃散开来。 <br>  我知道,对他们来说,我也是一样的。粉墨登场,寂寂谢幕,所有的激烈,只不过是当时热闹的一出戏。 <br>  只有阿苏,她现在还在我的身边。 <br><br>  2、心里的声音不过如此 <br>  [阿苏,我们一直都害怕失去。可是我们一直都在这样遭遇。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开了谁就无法生活,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让自己相信。] <br><br>  阿苏叫我以以。我叫韩以以,在公司里同事们叫我的英文名Friday。 <br>  这个名字是阿苏取的,我一直很喜欢。但是这些同事叫的时候,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一种距离。虽然,我说不清楚这种距离从何而来。 <br>  但是阿苏不一样,她叫我以以的时候,我觉得毫无负担。 <br><br>  阿苏和我住在一起。她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在一起已经六年。毕业的时候因为公司地点相近,于是就没有丝毫考虑地同租在了一起。 <br>  我们的专业是计算机软件,但是我已经厌倦这样无休止地考虑逻辑。我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所以我更喜欢广告,这种不时迅速更新的行业,它让我时刻体会到创意和新鲜。于是毕业后我毅然转行,但因为是理科出身,所以屡次被正规的广告公司拒之门外。直到终于能够在一家化妆品公司里作广告策划,虽然不遂人愿,但是我已经满足。 <br>  阿苏的工作依然是与电脑有关,她时常感叹自己的所知甚少,总是下班后去书店抱回大摞大摞的专业书,然后用很长的时间慢慢地研习。 <br>  我一直是不屑一顾的,虽然这种不屑一顾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的懒散。 <br><br>  阿苏是个热情而认真的人,而我一直非常散淡。但即使如此,我们仍然有着非常贴心的关系。阿苏本身是个依赖性很强的女孩,而我认为自己非常独立。一起过马路的时候,我总是把她拉在身边远离车辆的内侧,而我站在她的外面。 <br>  我们总是能够互相安慰。 <br>  阿苏有着甜美的笑容,但是看上去无辜而脆弱。我相信只有这样的女孩子才值得珍惜。 <br><br>  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br>  第一天上课的时候,她迟到了。她从后门探出头来轻声地询问我旁边是否有空位,我点点头,她就迅速地溜了进来,然后冲着我快乐地笑。 <br>  那时是阳光明媚的九月,教室外面有高大的梧桐。那些温暖的阳光透过细碎的叶缝轻轻照在她的脸上。我看见了她明亮的额头和清澈如水的眼睛。 <br>  我听见了她清脆糯软的声音,她说:“今天的阳光很好。” <br>  我就安静地看着她,这个有着甜美笑容的女孩。我知道我们能够在一起。 <br>  虽然,我并不知道时间能够有多长。 <br><br>  我在纸上写,我叫韩以以。然后递给她。这是我们的第一次正式交谈。阳光细碎地投射到纸条上,阿苏抬起头来看我,空气仿佛凝结在她抬头的那一刻。非常安静,充满温馨。 <br>  阿苏后来说:“以以,你是我认为最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因为你上课的时候从来不说话,而且也从来不听。你只是写很多纸条。” <br>  我记得,我一直坚持用纸条和她聊天,我们聊很多事情,自己的和别人的。但是这只是我们两人的事,我不想影响到别人。甚至,我不希望别人来分享。我只是讲给阿苏一个人听。 <br>  所以,那些纸条,几乎构成了我的整个大学生活。 <br><br>  我也有很多别的朋友,我想我喜欢他们,但是从不写纸条给他们。那些纸条,后来都被我好好的收藏起来。阿苏不知道,在很久以后,当我看到这些纸条,都能想起那些课间细碎的阳光,梧桐叶的影子,以及她抬头的瞬间。 <br>  我一直有保存的习惯,无论是什么,我都会留很长的时间。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徒然的,只是觉得心里有个巨大的空洞,只有这些东西,它们能够填补。 <br>  所以,很多往事,都被我自己一再地提醒。 <br><br>  阿苏和我不一样。 <br>  她有着甜美的笑容,我就是根据她的笑容做出我们能够在一起的判断。我喜欢看上去充满温情的女子,我依赖她们的笑容和温情。 <br>  我喜欢阿苏叫我以以的样子。她的嘴唇微张,然后轻松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温婉。阿苏并不是漂亮的女孩,但是她总是充满温柔。经常在下课以后,她走在前面,然后不时地回过头来,叫着我的名字。我就会很快地跟上去,然后握住她温软的手。 <br>  她是阿苏,刚到上海时遇见的阿苏,她对我非常重要。 <br><br>  止岩。 <br>  这个名字我已经听阿苏讲起过很多遍。阿苏每次讲起他的时候,脸上就会有淡淡的红晕。在阿苏给我看照片之前,我曾经不止一次地猜想过这个男孩的样子,在我的想象中,他应该有着阳光的笑容,英俊干净,懂得宠爱。 <br><br>  阿苏想念他。她经常在纸条上写满他的名字,我看见她微微蹙眉,但却是微笑的样子。 <br>  止岩会在每个周末打电话给阿苏,他们说很长时间的话,直到电话卡没钱后中断。我听见过他的声音,略微有些哑,但是有轻快的笑声。 <br>  阿苏就静静地面对着墙站在角落里,她的声音温柔恬静。她一直站着到挂断电话,她似乎不觉得累。 <br>  我知道阿苏爱他。 <br><br>  阿苏给我看止岩的照片。 <br>  那是他们高中的学校,明亮的校舍和绿荫的草坪。那个男孩笑容干净,符合我想象中的样子。他们站在足球场的草坪上,阿苏笑容甜美,止岩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金黄色的阳光静静地流泻
作者: 伊索的猫    时间: 26.1.2004 22:44
就在最后一次过路口的时候,孟然及时地拉住了我。 <br><br>  孟然是我的同事。 <br>  典型的北方人。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家究竟在哪个城市,但是我从来不问。我对这些事情没有兴趣。没有兴趣知道,也没有兴趣追究。 <br>  关于他是典型的北方人,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他对我说话的时候直觉地判断。 <br>  他对我说:“饮水机在那里。”他用手势示意我。 <br>  整个公司的人都在说着糯软的上海话,他纯正的普通话显得有些突兀。 <br><br>  我是来面试的。我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家公司的面试,毕业的时候,父母希望我能够留在上海,我只好在这个城市里疲于奔命地找工作。 <br>  来面试的人很多。我登记后就和很多人一样,坐在等候室里等待。隔着大大的落地玻璃窗,我能够看到整个会议室。那时已经是下午,仍然有很好的阳光,暖暖地照进来。 <br>  等待的时间很长,我觉得无聊。我反复看自己攥在手里的简历,仍然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这样很好,能否留用都在意料之中,没有患得患失。我只是想找到一个工作自己养活自己,我已经不能再依靠我的父母,因为自己必须长大。 <br>  我看着和我一样坐着等候的女孩,她们都是清一色精致的妆容和严肃的套装。而我,穿着一件宽大的男式T恤和洗得旧旧的牛仔裤,素面朝天。她们显得乖巧和小心翼翼,我却是无谓和淡漠的表情。 <br><br>  我觉得口渴,我站起身来张望。这个公司里的人,他们走来走去,互相聊天。没有人理会我们。 <br>  这时候孟然从会议室里走出来,他看见我张望的样子,然后他对我说:“饮水机在那里。”他抬起手来,他指出了饮水机和简易杯子的准确位置。 <br>  我朝他微笑。这个男人,他很英俊,笑容温和,有着好看的唇弧和脸部轮廓。他说纯正的普通话。 <br>  面试结束的时候,他把我们聚集在一起,宣布被录取的名单。他叫到我名字的时候抬起头来看我,他的眼神亲切温和。他说:“你们明天来公司实习。” <br>  来应试同一个职位的女孩有人发出了不屑的声音,甚至有个女孩抓起皮包忿然离去。我的手一直插在裤兜里,我看着这些精致的女孩,她们的脸色渐渐转青。我对自己的被录用没有多大的惊喜,也没有意外。 <br>  能够留下来值得庆幸,不能留下来可以再找。很简单,就是这样。 <br><br>  他是孟然,公司里的同事都叫他Ivan。 <br>  但我从来都不叫他的英文名字,我叫他孟然。我想我喜欢他的名字,我对公司里的工作习惯感到厌倦,包括互相的称呼和一些无聊的玩笑。 <br>  只有我们说普通话。 <br><br>  广告部的主管是一个28岁的男人,他叫sum。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坐在他的办公桌前不断地抽烟。他看上去有35岁,眼神狡猾。孟然向我介绍他,孟然说,sum是我们广告部的经理。他抬起头来看我,我想他从我的脸上应该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我没有讨好地笑,我也没有客套地说话。他显然没有预料到我们见面的情形会是这样。我们像对手一样僵持了几秒钟,然后他绽放出职业化的笑容。他用上海话对我说:“侬好。”他的发音并不标准。 <br>  “你好。”我说,“我叫韩以以。” <br>  他的眉头皱起来,他说:“你没有英文名吗?在公司里用英文名互称,这是规矩。否则你怎么和我们国外的客户打交道?” <br>  我没有说话,我抬起头来直视他。孟然轻轻问:“你没有英文名吗?” <br>  我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我说:“有的,我叫Friday。” <br>  Sum脸上的笑容开始重新绽放,他说:“那好,Friday,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尽快地熟悉公司的业务。” <br><br>  我已经习惯了各种腔调发音的上海话,这个公司里的人,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口音。但是除了孟然,他们都说上海话。 <br>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是我的主管。他用别扭的上海话给我介绍公司的业务,他脸上的皮肤黑而粗糙。他一直抽烟,那些烟雾在空中袅袅地散开,我觉得窒息,我用力地咳嗽起来。感觉胃非常难受,我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br>  他脸上的笑容依然没有减少,但是也依然没有摁灭手里的烟蒂。 <br><br>  公司业务比较专业,我等于从头学起。孟然总是很耐心地给我讲解,甚至教我传真机和复印机的使用方法。他始终是微笑的模样。 <br>  公司里的同事都说上海话,我从来不主动地他们说话。我只是和孟然说话,或者把文件拿给他们签字的时候,公事化地说几句。 <br>  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会开一些无聊的玩笑。渐渐地,因为我的冷淡,他们也不再理我。 <br><br>  我的工作一直很闲散,大部分的工作都在孟然的帮助下很快地完成,常常一个下午无事可做。孟然很少分配给我工作,他只是让我尽快地熟悉公司的产品。公司的产品种类繁多,我常常看得头痛起来。 <br>  头痛的时候,我就趴在桌上肆无忌惮地睡觉。 <br><br>  我常常感觉厌倦,公司的业务有明显的季节性。淡季的时候因为没有事做但又必须坐在办公室里,我会觉得非常郁闷。我常常在上班的时候上网,习惯性地登陆OICQ,但是绝大多数时候只是挂在上面,从不说话。然后浏览网页看最新的时事新闻,或者玩一些简单的游戏。孟然看着我,他总是宽容的样子。他常常用自己的身体挡住sum的视线,然后及时地提醒我。 <br>  我渐渐习惯了他的宽容和帮助。 <br>  但是我从来不说,也没有任何表示。我只是一味地接受。 <br><br>  我的位置靠窗,一侧头就能看见这个城市的一部分。天气晴朗的时候能够看到大朵大朵的白云和蔚蓝的天空,上海的天空并不洁净,有着迷蒙的灰尘的颜色。南京西路上是鳞次栉比的大厦,阳光从高楼的缝隙里安静地倾泻下来,有明媚的感觉。成都北路上则一直是流水一样的车辆。 <br>  无事可做的下午,我常常独自离开公司,到南京西路上闲逛。 <br><br>  公司的楼下是珍奇古玩市场,紧挨着的都是狭小而干净的店铺。里面出售各种工艺品,有景德镇的瓷器、原木的造型画以及各种古典字画。我总是喜欢在里面逛很长的时间,看这些没有丝毫烟火味的工艺品,觉得暂时远离了尘世,心里很安静。 <br>  看见出售这些物品的人,他们热情地介绍这些标价出售的工艺品,如数家珍地讲述由来已久的历史和典故。他们都是懂得欣赏的人,虽然同样只是为着简单的生计,但是他们过得比常人惬意。 <br><br>  我常常想起我的梦想来,感觉上那已经是很久以前遥远的事了,虽然简单,但是却难以达到。这个城市,像是用石头堆砌成的森林。高楼林立,缝隙狭小,在其中穿行的人们都站在阴影里。阳光稀疏地打在他们的脸上,他们对这个城市有着毫无方向的迷恋。 <br>  而我的梦想,也日渐遗失在这里。但是那些小孩子,他们的眼神依然纯澈透明,他们天真无邪。我想我依然喜欢他们。 <br>  我常常在中午和孟然去吃午饭的时候,站在路边看过往的孩子。看见他们牵着父母的手,快乐地抱着玩具或者吃冰激淋的样子。那时候我会情不自禁地微笑,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孟然看着我,他的眼神含笑,充满宠爱。 <br><br>  Sum是个精明而诡异的人,从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有这样的判断。他始终是微笑的样子,他的微笑似乎不需要任何过程进行催化,他会把它们职业化地挂在脸上。他微笑的时候,他所有的情绪都不会表现出来。 <br>  而我是个直接的人,我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我不懂得忍让和掩饰。 <br>  我有着自己的锐气和骄傲。 <br><br>  矛盾终于爆发。 <br>  在一次广告文案的撰写中,我的方案一次次被驳回。我的争论毫无用处,他坚持要仿照竞争对手的广告风格来写。他的要求苛刻而可笑。 <br>  我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厌烦和不屑,我转头去看孟然。他依旧是温和的样子,他看我的眼神充满理解和同情。我希望他说话,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走过我身边的时候,轻轻地拍我的肩,然后微微地摇了摇头。 <br>  我终于妥协。 <br><br>  我拿起笔开始重新写。可是我什么也写不出来,勉强地拼凑了几个词以后,我终于无法忍耐。我站起身来,将笔重重地扔在地上。我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准备回家。 <br>  喧闹的办公室突然地安静下来,同事们都看着我。 <br>  我抬起头来,我看见sum的脸色渐渐转青。他的眼神愤怒,他的脸上终于没有笑容。 <br><br>  我迅速地收拾好东西,在我走出公司的时候,孟然拉住我。他说:“你要去哪里?”我抬起头来看他,他伸手的样子和在路口拉住我的时候一样。他的眼神迷惑。 <br>  我轻轻甩开他的手,我直视他的眼睛,大声地说:“这种工作我不会做,要和别人写得一样很容易,他也可以写。” <br>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离开公司。 <br><br>  那时候是阳光明媚的下午,我的心里很郁闷。 <br>  我在路边的小店里买了10个可爱多冷饮,我把它们装在一个塑料口袋里,挂在手腕上晃晃悠悠的。我沿着整条南京西路漫无目的地走,白天的这条街道依旧热闹非凡,很多人从我的身边经过,他们纷纷投以奇怪的眼神。而小孩子们都用艳羡的目光看我装得满满的冷饮。 <br>  他们是天真快乐的,他们一定以为我很幸福。可以拥有这么多冷饮,原来是件如此快乐的事。 <br><br>  那天下午,因为买了很多的冷饮,心情竟慢慢地变得很好了。 <br>  在我走完整条南京路的时候,孟然打通了我的手机。 <br>  我接起来听,我听见他急促的声音,他说:“我刚刚请了假出来,我不放心你。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有话要跟你说。” <br>  我开始微笑,我说:“我在吃可爱多,很多小孩子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我一点都不难过,相反地,我很开心。” <br>  他在那里有短暂的沉默,然后他叫我的名字:“以以,以以,你总是让我觉得心疼。” <br>  “有什么事让你比我更难过呢?”我说:“我只是很累,我很烦。我对这个工作厌倦到了极点,我不想再继续做下去。” <br>  “是的,是的,我都明白。”他说:“可是我们都没有办法,我们都必须听sum的,因为他是我们的上司,我们只能服从。” <br>  “服从?”我开始放声大笑:“我和他从来就是对手,向对手服从就是认输。” <br>  我的声音变得沉静。他终于说不出一句话,然后我挂掉了电话。 <br><br><br>  4、一直有两种矛盾 <br>  [是因为留恋得太多,所以已经无法放手。就像你,楚寒。我已经不想再依赖你,可是我做不到,我总是在这样的时候想起你,但是我想我可以离开你。因为被依赖的,只是一些模糊的概念。原来是我一直在离开。] <br><br>  我独自在南京路上走了很久,我想起sum,这个男人,从我们相遇的那天我就知道我们之间注定的矛盾,我是个主观的人,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br>  同样地,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善于掩饰的人,我知道我锋芒毕露。但是我喜欢自己尖锐的样子,我一意孤行,已经很多年。 <br>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楚寒对我说:“你这样的性格,将使你很难自处。” <br><br>  楚寒是我的大学同学,到现在我也能想起第一次看见他的情景。那是在第一次的班级聚会上,他负责分发奖品。我记得他穿着一件蓝格子的衬衫,很瘦,一直笑。他的眼睛不大,笑起来的时候就眯成了一条缝,这使他看起来笑容狡黠,但是我一直喜欢看他这样的笑容。 <br>  我的脾气很坏,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心情不好。我常常是一个人,沿着校园里长长的林荫道,沉默地走很长时间。仰起头看那些高大的梧桐树,秋天的时候有大片大片枯黄的叶子落下来。它们在我的眼前打着旋飘下来,轻轻地落在地上。我站在那里,看很长时间,然后轻轻睬下去,听见轻微的碎裂声。 <br>  或者我把他叫出来,我们在校园里四处乱逛,我不说话。很多时候,他并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沉默地陪着我,却从不试图解除我心里的郁闷。我想他是一直知道的,我们很有默契地相处,他知道他并不能帮助我。没有人能够帮助我,包括他和阿苏。 <br><br>  我一直记得,在毕业的时候,他在一个晚上叫我一起出去喝酒。他喝了很多,但是神志依旧清楚。在校园的林荫道上,他低下头看我的眼睛。他对我说:“你是个如此难以捉摸的人,所以我一直担心,你的性格以后会让你难以自处。” <br>  我看着他,我想着我们就要分开了。我轻轻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这是我们第一次这样亲密的接触。 <br>  我说:“你是个感情太细腻的男孩子,这样不好。” <br>  他说:“你答应我,如果以后心情不好,记得来找我。” <br>  阿苏和楚寒,他们是我一直依靠的人。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会觉得疲倦,但是他们对我一直不离不弃,他们一直毫无怨言。 <br>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离开他们。 <br><br>  我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阿苏在厨房里忙碌着做晚饭。我站在厨房的门口看她,她转过头看见我的时候向我微笑,她的笑容甜美,让我的心里迅速温暖。她对我说,这里的插座不够,我就把饭蒸在客厅里了,你去看着就好,这里我来忙。 <br>  我看着她纤弱的背影,我想我们是互相依赖着取暖的动物,而我独自在外的时候一直很寒冷。 <br>  我走过去,我把脸轻轻贴在阿苏的背上,我闭上了眼睛。阿苏的气息轻轻地把我包围起来。我听见她小心翼翼的声音,她说:“以以,你怎么了。”她轻轻转过身来看我的眼睛。 <br>  我的心里突然地悲哀起来。我说:“我今天被人狠狠地侮辱了。是的,阿苏,是侮辱。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遭遇,我写到后来,我把笔扔了,我觉得自己是受了莫大的羞辱。他完全否决了我的能力,我无法忍受这样的羞辱。” <br>  阿苏静静地听我说,她微微地低下头去,我听见她安静的声音。她说:“以以,你一直很自负。但是我们,已经过了该骄傲的时候,我们必须学会隐忍。” <br>  她抬起头来看我,她说:“我们没有办法。” <br>  我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开始破碎,我的眼泪终于流下来。我想起孟然,他在电话里对我说,我们没有办法。他们说着同一句话,他们这样简单地概括我的遭遇。我想起我的锐气和锋芒,我确信它们,会在这样的经历中消失殆尽。 <br>  我突然感觉到恐惧。伸手擦去脸上的泪水,我不再看阿苏的眼睛,很快地离开厨房。 <br><br>  我在家睡了两天,没有去上班。我打了电话给楚寒,他在公司。我说:“你出来好吗,我在石门一路的那家STARBUCKS等你。” <br>  他很快地说:“好的,你等我,不要走开。” <br>  我独自坐在STARBUCKS里等他。那家店是我喜欢的,明亮的厅堂和干净的地板。我坐在靠窗的地方,那里是地铁站的出口。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他们行色匆匆,忙着告别或者离开。我就静静的坐在那里,看他们平静或者欣喜的表情,他们从我的眼前经过,转瞬即逝。 <br>  这些陌生的人,我们在这样一个下午相遇。他们不知道我在看他们,而且以后我们将永远不会再见。 <br>  可是这一刻,他们的到来和离开给我安慰。 <br>  我只是看着,心里空洞。 <br><br>  楚寒来的时候,我已经喝完了两杯咖啡。 <br>  他走进来的时候,我看见他。我站起来向他挥手,他很快地走过来,他的笑容狡黠。 <br>  他坐下来,看了看我的脸庞,他笑着问:“怎么,又受委屈了?” <br>  我微微地笑,我仰起头来看他。他的眼神清澈,我似乎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眼神了。自从分别,我再也没有遇见有这样眼神的人。我说:“我只是想见你,我们已经好久不见。” <br>  “你最近好吗?”他说:“我很忙,总是忘记打电话给你。” <br>  我笑着摇摇头。我说:“我不好。我昨天在南京路买了十个可爱多,边走边吃。一个人逛完了整条南京路,除了冷饮,什么也没买。” <br>  他低下头去。他说:“以以,你始终没有变过。” <br>  “我以为,你工作的这么长时间,会磨平你的棱角。可是你依旧锋锐,你为什么不能学着柔和一点。这样你的生活就无法快乐。” <br><br>  我低低地说:“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楚寒,这个世界和我遇见的人,好像离我的想象很远很远,我始终无法接近。很多时候,我察觉到心里的压抑,感到很绝望。我经常在半夜的时候醒过来,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切变得那样遥远和陌生,我开始怀疑自己。我的那些骄傲和锋锐的棱角,它们让我无地自容。” <br>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的锐气和锋芒,它们将使我付出沉重的代价。可是我没有办法,如果没有它们,我不知道自己将怎样在这个城市里继续生活。” <br>  “楚寒,我为什么不能和阿苏一样。她是个如此容易满足的女孩,她一直很快乐。而我的心里一直有两种矛盾,暗灰和纯白,它们总是让我轻易地陷进怀疑和恍惚里。” <br><br>  我们在地铁站里分别,我们是两个相反的方向。 <br>  我站在靠近轨道的地方,那里有微微寒冷的风穿透整个地铁站。我闭上眼睛仰起头来呼吸,楚寒站在我的身边,他静静地看着我。 <br>  我想起毕业的那个晚上,我们踩着林荫道上干脆的梧桐树叶,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我想着我们的离别,我们甚至无法轻易相见。 <br><br>  我睁开眼睛,我说:“我一直记得学校里的梧桐树。” <br>  “我经常在37路上仰起头看街道边的梧桐树。那一刻我幻想自己能够是一只鸟,可以呼吸到那些细碎的阳光,可以飞,可以不再回来。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我喜欢的梧桐树,我却不知道自己能够去哪里。” <br>  “是因为留恋得太多,所以已经无法放手。就像你,楚寒。我已经不想再依赖你,可是我做不到,我总是在这样的时候想起你,但是我想我可以离开你。因为被依赖的,只是一些模糊的概念。原来是我一直在离开。” <br><br>  楚寒的眼神陡然疼痛,他突然将我紧紧拥在怀里。他说:“以以,以以,你始终在我的想象之外。你的平静总是能够轻易地击中我,可是我没有办法弥补你心里的疼痛。你始终拒绝我。” <br>  我说:“我一直在心里放逐自己,但是我不知道我能去哪里。我留在这里,我没有走,因为我一直没有方向。你和阿苏,我不能够轻易离开。” <br>  我伸出手去感觉地铁里的风,我说:“你们都是自由的,而我被自己羁绊。” <br><br>  这时地铁呼啸而来。我轻轻挣脱他的拥抱,我说:“bye-bye。” <br>  我把手从楚寒的手心中抽离出来,我们分开的时候我突然失去了他手心的温暖,那一刻我突然想起阿苏的手从我的手心脱离的瞬间,我们的距离,可以轻易的变得这样遥远。我们一直很寒冷。 <br>  地铁开动的时候,楚寒跟着奔跑。他向我挥手,地铁越开越快,他终于不能跟上。他的影子变得遥远。我看见他孤独地站在站台上,他挥手的姿势变得空荡荡的。 <br><br>  晚上孟然打电话来,他仍然是宽容的语气。他说:“为什么不来上班,还没有把气生够吗?” <br>  我开始笑,我说:“我从来不把不值得生的气保持到第二天,我现在很好。最坏的结果我也能够接受,sum他并不能把我怎么样。这个工作对我来说,虽然很重要,但并不能成为桎梏。它无法绊住我,我仍然自由。我仍然可以随时离开,我已经厌倦。” <br>  他在那边沉默,我常常发现他的沉默。我想也许他已经对我无可奈何,他只是努力地想要弥补我心里的沟壑,他一直很努力。我的心里有感激,但是我从来都不说。最后,他终于艰难地说:“以以,你出来,我要见你。” <br><br>  我们约定的地方,还是在石门一路的那家STARBUCKS咖啡厅里。孟然是先到的,我到那里的时候,我看见他坐在落地的玻璃窗前。他看见我,他向我挥手微笑。 <br>  我站在外面,很多人经过,他们在我们中间,他们依旧忙着告别和离开。我看着他们,我没有走进店里去。 <br>  孟然深深地看着我,然后他走了出来。 <br>  他走到我的面前,他伸手把我拥进了怀里。 <br><br>  我静静地靠在他的胸前,我听见了他的心跳。我恍然地想起,那次面试,我站起来张望,他走出来告诉我饮水机和简易杯子的位置,他的手势和他纯正的普通话,他微笑的样子。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对我有疼惜。 <br>  很多次,他的眼神和微笑,都能让我感到温暖。我对他的照顾和温情一直心安理得,我从来不说,感激或者感谢。我只是一味地接受,直到现在。 <br>  现在,我在他的怀里,我感受到他的体温和心跳,他在人群中拥抱我。我很寒冷,他试图温暖我。他一直很努力。 <br>  他说:“以以,你的尖锐和你的骄傲,你的脆弱和你的无助,是这样让我心疼。” <br>  我轻轻地笑了,我说:“可是这有什么用。孟然,如你所说,你对我,就像我对sum一样,你没有办法。我自己也没有办法。” <br>  他伸出手来轻轻抚摸我的头发,他说:“从我看见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发现你是个和别人不同的女孩。你穿着男式T恤来面试,你没有化妆。表情冷淡,但是你有着让我欣赏的气质。这种气质,让我一直可望而不可及。” <br>
作者: 伊索的猫    时间: 26.1.2004 22:45
“在公司里,你是唯一不叫我Ivan的同事。” <br>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女孩。有时候是一把火,会把你自己和所有靠近你的人烧成灰。有时候是一块冰,你拒绝所有人的帮助和接触,你让所有靠近你的人感觉寒冷。” <br>  “你让人无法捉摸。所以你让我有接近的愿望。” <br>  “我在路口伸手拉住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心里很深。” <br>  “我一直试图温暖你,或者让你流泪。但是你总是很快地离开,你似乎没有留恋。你一直我行我素,你从不顾及别人的想法。” <br>  “但是你很单纯。我常常看见你站在路边看那些小孩子,你的眼神柔和。其实以以,你的心一直是柔软的,但是你从不轻易表现出来。你有着坚硬的外壳,你把自己深深的封锁在里面。” <br>  “你让我无法接近。” <br><br>  我微笑着听他说话。有时候听别人当面评价自己是件快乐的事,我看着他微微扬着头,略有所思地继续。有一段时间他沉浸在回忆里,我能想象出自己在他记忆里的样子。穿着宽大的男式T恤,朴素而单纯。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无所谓的样子。站起来看他,眼神自由。 <br>  我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我的声音一如平常,甚至显得有些愉悦。我说:“我太自由,所以,请你不要试图改变我,这是没有用的,我有自己的骄傲和锐气,它们一如既往。” <br>  “我知道我和sum的矛盾在哪里,他恨我,因为他无法控制我。” <br><br>  5、烟花,温暖的烟花 <br>  [阿苏,忘记止岩和你们的往事,忘记那个黑暗的弄堂,忘记他的样子。你可以重新开始,会有另外一个人,他宠爱你,他不会离开你。] <br><br>  我是双鱼座的女子。大学的时候,同寝的女孩迷信星座,她兴致勃勃的为每一个人分析性格和星座,乐此不疲。虽然我不相信,但是我记得,她对我说,充满温情的天蝎座,是你的契合星座。 <br>  算到阿苏的时候,她说:“最让你伤心的是不专情的射手座。” <br>  我抬起头来看阿苏,阿苏原本兴奋喜悦的脸突然地暗淡下来,然后她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开。 <br><br>  我追出去看她。阿苏在阳光灿烂的林荫道上转过身来,她轻轻地拉住我的手,她的眼帘垂下来。她说:“一切原来都是宿命啊。以以,我原来是不能有丝毫怨言的。我遇见止岩,原来是注定的劫难。他离开我,也是注定的。” <br>  “在他送我回家的那天,在那个黑暗的弄堂,他固执地拉住我不放,我看不见他的样子。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伏身下来,他轻轻地吻了我。原来,原来从那个吻开始,这场劫难就这样到来了。” <br>  她的眼睛慢慢地潮湿起来,她仰起头,努力地想要把眼泪忍回去。我也抬起头来,透过叠叠的梧桐树叶,能够看见天空是明净的蔚蓝色,有大朵大朵的白云悠悠地飘过。 <br>  我轻轻地拥她入怀,阿苏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她的眼泪流下来,打湿了我的肩头。一阵风吹过,几片梧桐树叶轻轻打着旋从我们的身边飘落。 <br><br>  “阿苏,什么是劫难,什么是注定都不重要。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值得我们这样一直念念不忘的,你一直无法忘记,是因为过去太好。可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你终究是要继续生活的。” <br>  “阿苏,忘记止岩和你们的往事,忘记那个黑暗的弄堂,忘记他的样子。你可以重新开始,会有另外一个人,他宠爱你,他不会离开你。” <br><br>  我终于在第四天回到公司上班。 <br>  这一次我没有迟到,我像往常一样走进公司,我的神情平淡。在电梯里我遇见了MIKE,他朝我笑。他说:“你来了?” <br>  “是的。”我说,我微微地笑。然后我们不再说任何话。 <br>  我仔细地看这个男人,我想起他对我的评价,他不喜欢我的性格,甚至对我有排斥。可是这有什么关系,我们终究是互不相干的陌生人,即使我们相距很近,但是我们之间无比遥远。我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我们不可能互相融合。 <br>  所以,我能够接受他对我的评价,我并不介意。 <br><br>  我看见sum的时候,他仍然在他的位置上抽烟,整个办公室烟雾缭绕。看见我的时候他微微欠起身体,他的脸上仍然保持着从未减退的笑容。他说:“早。”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的异样,他显得从容不迫,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br>  我依旧是自己惯常的冷漠和孤高,我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我们是对手,从来就是。从我们相见的那一刻,我们彼此僵持了五秒钟,我就知道。 <br>  我不是一个肯轻易低头的人,我仍然有着自己锋锐的棱角。 <br>  而sum,他与我不同,他是世故和圆滑的,他收放自如。 <br><br>  孟然仍然是温和的样子,看见我来上班他非常开心。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轻轻拍我的肩。他会在下午的时候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到我的桌子上,或者隔得老远就扔过来几个果冻。我抬起头看他,他的眼神平和,笑容温暖,充满宠爱。 <br>  这个天蝎座的男人,他无限宽容,聪明且充满温情。 <br><br>  我从不相信星座和宿命,我只是相信刹那的交会,我想自己能够在相见的短短几秒钟里判断出我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比如阿苏,比如孟然,他们都是能够容忍我的人,我们能够轻松地相处。 <br>  我是个太过尖锐的人,所以我渴望被温情覆盖。楚寒和孟然,这两个天蝎座的男人,他们在我寒冷的时候拥抱我,身体的慰籍是简单的,但是直接。 <br>  最重要的是,我可以轻易地从他们的拥抱中挣脱出来,然后离开。 <br>  而阿苏,在她寒冷的时候我拥抱她,她一直很安静。我想减轻她心里的疼痛,我想看到她的笑容,她对我如此重要。 <br><br>  我认识雨天的时候,是一个周末。我失手把一本书掉在了地上,我拾起来的时候书签又掉了下去。他帮我拾了起来。他朝我笑,我叫rainy,他说。他的眼神明亮直接,他接着说:“我是新来的。” <br>  他的办公桌在我的对面,每次我从电脑前抬起头来就能够看见他。他总是很阳光地笑,他的笑容干净而熟悉。他的笑容让我恍惚地想起一个人,可是只有模糊的影像,我始终无法想起来究竟是谁。 <br>  但是我喜欢有这种阳光笑容的人,和阿苏一样,他们的笑容让我觉得温暖。 <br>  他是上海人,但是他对我说普通话。 <br>  他叫我,Friday。 <br><br>  我们同乘37路回家,他在中途下车。下班的时候他等着我一起走,在路上他讲很多有趣的事给我听,无论工作怎么不顺心,我都会暂时忘记,心情会突然变得很好。 <br>  我习惯侧着头看他。下班后天色已经黑了,南京路上四处闪烁着五彩的霓虹。我们一起走到37路的站牌下面,那些五彩的光映在他的脸上,他总是很生动的样子。偶尔侧头过来看我,看见我笑的时候他显得非常得意和开心。 <br>  这是一个懂得让自己和别人快乐的人,他的生活简单而满足。 <br><br>  我记得他和阿苏的第一次相见。 <br>  那个周末他忘了带家里的钥匙,我带他一起去我和阿苏的家。他敲门的时候我就藏在他的身后,阿苏看见他的时候有些茫然。他对她笑,他说:“我叫雨天,是Friday的同事。” <br>  阿苏有些怔住。她呆呆地看着他,她没有说一句话。雨天有些疑惑,但是他仍然对她笑,他说:“不请我进去吗?”阿苏似乎如梦初醒,她温柔地笑,然后很快的低下头去。我从雨天的身后探出头来对她笑,阿苏抱怨说:“以以你怎么不早说,我没有来得及准备。” <br>  雨天大方地笑:“他说没有关系,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今天会到你们家里来。”他耸了耸肩膀,“我忘了带自己家的钥匙。” <br><br>  我们一起到楼下超市去买了一些熟食和蔬菜,回家的时候看见路边卖烤肉串的小摊。阿苏买了六串羊肉,烤得很烫的肉串,上面撒上了孜然和辣椒,味道非常好。 <br>  我们很快乐地吃这些烤肉,雨天一边吃一边讲笑话。 <br>  我转头去看雨天,我想他是能够带给我和阿苏快乐的。他像是我们熟识已久的朋友,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距离,我们的相处坦诚而轻松。 <br>  我看见雨天转头去看阿苏,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柔和。阿苏是一个让人怜爱的女孩,她有着柔弱的外表和纯善的心性。她的笑容甜美而天真。她一直容易满足。 <br><br>  回家后阿苏准备做晚饭,我因为什么也不会只好帮忙洗菜。雨天想帮忙却被阿苏制止,他就很舒服地呆在客厅里看碟。他看的都是我买来珍藏的碟片,《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它们是我喜欢的。都是很老的版本,现在看来化妆和布景都有些牵强,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它们的喜爱。我一直翻来覆去地看,直到台词都已经滚瓜烂熟。 <br>  阿苏很快地做好了我们的晚饭,雨天饶有兴趣地看每一道热气腾腾的菜,他每尝一口都大声赞叹,阿苏看着他夸张的样子也是很开心的笑。我们围坐在一起,打开一瓶啤酒,我们举起杯子来干杯。 <br>  举起杯子的时候我看见阿苏和雨天,他们都是很快乐的样子。 <br>  我们是三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但是这一刻,我们在一起。 <br><br>  雨天离开的时候我去送他,我们走在略微有些寒意的街上。那天天气晴朗,抬起头就能够看见星星。空气有些清冷,有微微的寒风轻轻拂面而来。街道的两边堆积着干枯的梧桐树叶,厚厚的一层,它们的脉络清晰而脆弱。 <br>  我踩上去,感觉到它们在我的脚下慢慢碎裂,声音清脆。一切的枯荣如此频繁和简单。 <br>  雨天一直沉默,这是少有的。我并不关心他在想什么,他不说话的时候我也不说话。我侧过头去看他,我看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的眼神柔和下来,我可以想见他的内心。这个男人,他一直是快乐的,我想象不出什么事能够让他变得沉默。 <br>  但是我没有问,我觉得那应该与我无关。 <br><br>  他乘末班的25路公交车回去。深夜的时候已经几乎没有乘客,整个公交车显得空荡荡的。他对我说:“我走了,回去代我谢谢阿苏。”我站在路边点点头,看见他很快地跑上去。他向我挥手道别,他再也没有转过身来。 <br>  然后公交车很快地开离站台。 <br>  他始终什么也没有说。 <br><br>  我独自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整个街道空旷寂寞,空气沉郁寒冷。我仰起头来呼吸,感觉自己的心很自由。我开始微笑,我想自己是喜欢这种夜晚的。 <br>  然后我沿着空荡荡的街道奔跑起来。 <br><br>  那年的圣诞,我是和阿苏一起过的。楚寒打来电话,因为加班他不能过来看我。我已经习惯了他事务繁忙,我是一个随意的人,我对别人也没有要求。 <br>  这是我们离开学校后过的第一个圣诞节,我们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我一直记得,有一年的圣诞节,我和阿苏去教堂听唱诗。虽然人群拥挤,但是尖顶的教堂仍然显得圣洁空旷,抬头就能看见顶棚上半透明的纱幔松松垂下。牧师开始祈祷,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他们的神情虔诚恭敬,他们都低下了头。那些少女开始唱诗,她们的声音空灵悠远,轻柔神秘。 <br>  我突然恍惚得心里一片空白。有种遥远的想念开始清晰,在那种想念里面,好像有很多的梧桐树叶,它们没有颜色,只有轮廓。它们无底地坠落、坠落。我想起了那些清凉的雨水滴落额头,那些轻软的花瓣温柔撞击嘴唇的瞬间,时间就这样缓慢而坚定地流失。那些熟悉的人的气息和他们手心里的温度,已经在反复的遗忘和想念中冷却和消散,只有恍惚,没有痕迹。在这样的一个夜晚,这些记忆被这些空灵的声音唤醒,它们在我的心里像泡沫一样不断地膨胀和碎裂。 <br>  阿苏轻轻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指温暖潮湿。我看见她的神情温柔恬静,她的眼神苍茫悠远。这一刻,我们的心里都想起了一些往事,我们都被自己心底的记忆摧毁得无话可说。 <br>  但是还有那些声音,那些纯净得像水滴一样的声音,它们空灵神秘。它们像泉水一样渗进我们的心里,我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底慢慢柔软下来。那些少女和手风琴的声音,它们在这样一个夜晚给我和阿苏带来安慰和伤感。 <br><br>  平安夜的晚上人非常多,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外滩会放新年烟火。虽然天气寒冷,但是仍然有很多的人,他们出来逛街或者等着看烟火。我和阿苏去逛南京路,深夜的上海流光溢彩,加上浓浓的圣诞气氛,整条南京路上喜气洋洋。我看见很多小孩子,他们头上戴着长长的圣诞帽,手里牵着很多气球,这样的节日他们单纯而快乐。有很多充气玩具出售,很多人买来在整条街上互相追打。 <br>  我对阿苏说:“我买一个送给你吧。”阿苏点点头。我们在一大堆玩具里面挑,阿苏选了一个粉红色的天使翅膀,我挑了一个银灰色的拳击手套。 <br>  卖玩具的是一个温和的中年男人,他微笑着问我:“你要左手的还是右手的?”我对着他笑,我用手在空中虚晃了几下。我确定地说:“我要右手的。” <br><br>  在半路上接到了雨天的电话。他问我们在哪里。我说:“我和阿苏在南京路。”他说:“我想和你们一起过圣诞。”我说:“好啊,你来找我们。我们在河南中路地铁站。” <br>  雨天从地铁口出来的时候,阿苏一眼就看见了他。她向他挥手,面带笑容。我们中间隔着拥挤的人流,他挤过来非常费劲。虽然气喘吁吁,但是掩饰不住喜悦的神情。天气寒冷,我能清晰地看见他呼出来的白色水气。很健康的男人。 <br>  雨天很开心地看我们买的玩具,我戴上那个笨重的拳击手套轻轻地敲他的头,他忙着闪躲和还手。阿苏站在旁边很开心地看着我们。 <br>  雨天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和阿苏一样心里充满美好。你看看你们买的东西,真是什么人买什么东西。” <br>  我开始大笑,我说:“阿苏是太天真了,她一直没有长大啊。你相信天使吗,我早就不相信了。” <br>  雨天深深地看着阿苏,他突然变得郑重其事起来。他说:“不是所有的天使都能带来美好,但是天使的翅膀会一直指引。我始终这样相信。” <br><br>  我转头去看阿苏,阿苏的脸色柔和安静,她看着雨天,她的眼神温暖。我们的周围是依旧拥挤的人群,他们川流不息的从我们身边经过,这样一个节日,他们的心里都充满了喜悦和美好。 <br>  我好像从来没有想过是否能够得到美好,美好在我的心里只是一个形容词,仅此而已。在反复无常的生活中,我已经失去了对它的幻想。可是阿苏和雨天,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在拥挤的人群中,他们这样确信地告诉我它的存在。 <br><br>  人群突然如潮水般地涌动起来,我们被挤来的人群冲散。我听见阿苏焦急叫我的声音,我很努力地回过头去,但是我看不见她。我只能听见她和雨天的声音,我被人群挤到了路边。很多人都被挤散,他们忙着寻找自己的同伴。人群嘈杂反复。 <br>  在这个城市里,热闹和荒凉都是同样的盲目。 <br>  我已经习惯。 <br><br>  这时候外滩的钟声洪亮地响起来。天空中突然绽放出绚丽的烟火,人群停止了拥挤和喧闹,每个人都仰起头来。那些烟花在天空中以妙曼的姿势不断地盛开,它们的光芒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 <br>  我站在街边望见街心中的人群。他们都抬头望向天空,他们中很多人的表情都充满喜悦,他们挥舞着手里的荧光棒,虽然那些微弱的光亮已经在烟花的绽放中黯然失色。 <br><br>  还有一些人,他们的表情平淡安静,他们脸上带着淡淡的伤感。那些烟花在他们的眼里怒放和熄灭,他们坦然地接受这样的灿烂和消失。他们和我一样。 <br>  在很多人中间,我看见了阿苏。阿苏的脸色柔和平静,她微微扬着脸,她的面庞被烟花光芒不断地照亮。每次烟花熄灭的时候,她都微微地低一下头。她一直都是脆弱的女孩,她无法接受这样短暂的灿烂,以及那些一去不返的苍凉。 <br>  我看见了雨天,他俯下头在阿苏的耳边说话,他的双手轻轻扶在她的肩上。 <br>  我的眼睛突然湿润起来。 <br><br>  我想起很久以前,一个叫薄雪的女孩,我们年少的友谊和约定。我们在梧桐树下拥抱,那些冰凉的雨水滴落在我们的额头。她轻轻举手替我拭去,她的笑容脆弱天真,她有单纯的脸庞和清新的呼吸。 <br>  她终于离开。 <br><br>  一个男孩,从我家的窗口能够看见他家的灯火。每天早上,我看见他家的灯灭了,我就知道,他已经在马路上等我。过马路的时候,他总是小心翼翼牵我的手。在寒冷的除夕夜里,他把我的手握在手心里呵气,他给我温暖。在春天桃花盛开的树下,粉红色的花瓣飘落下来,轻轻地落在他的肩上,落在我的唇上。我伸手扶住他的肩头,他低下头隔着花瓣亲吻我。 <br>  他是舒涵。 <br><br><br>  PART TWO 纯真年代 <br><br><br>  1、关于小镇 <br><br>  [我一直向着奔跑的地方,我从来不知道那里怎样,我只是一味地跑。 <br>  因为,时间不曾停止过;所以,我的放逐也不曾停止过。] <br><br>  我已经独自在外面六年。 <br>  六年。对我来说,已经是四分之一的时间。这么多年,我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并且不会经常想起来。我只是一个人在外面奔忙,忘记了过去的很多人,他们的面容甚至是他们的名字。他们留给我的痕迹,已经在彼此的远离中消失殆尽。 <br>  六年前,我们在一起。同时经历一些事情,同时离开和继续。 <br>  六年后,我在上海,很多人已经不知去向。我独自在这里,生活、工作、遭遇、流离。 <br><br>  我不确信自己会在怎样的情况下想起他们。我只是常常站在路边,仰起头来看那些梧桐树,有细碎的阳光和通透的微风。我摊开自己的手心,阳光投射下来,我看见自己从来没有改变过的掌纹。我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将会沿着它这样继续走下去,如果有宿命,那应该是注定不变的,可是事过境迁。 <br>  就是这样。我把手指蜷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一直两手空空。 <br><br>  很多次,半夜从梦里醒来,我会突然地想起一些人。曾经我以为,我能够忘记他们,或者已经忘记。我们带给彼此的疼痛和伤害,却像树木的年轮,越藏越深。它们只是被时间过多地覆盖。 <br>  那些曾经无比熟悉的人,他们的脸在黑夜里寂静地俯向我。他们的神情安静而遥远。 <br>  我看着他们,我想我在他们的记忆里,应该也是这样平静的表情。 <br>  一切毕竟已经六年。只是这一刻,那些往事被逐渐地想起。 <br>  关于那个小镇,关于我们之间。 <br><br>  那个高原小镇,气候寒冷,但是干净纯朴。我在那里生活了十七年,然后离开。 <br>  我记得,小镇上有很多梧桐树,它们有宽阔的叶片和温情的气质。 <br>  那时我家住在小镇的极西城区,小镇的东关城区离家很远,终年都是风最大的地方。我在那里念小学。7岁的时候我开始一个人去学校。小时候上学的记忆就停在了每天很早起床,然后步行很长时间去上早读课的清晨。 <br>  那些晴朗的早晨。小镇的天是纯净得毫无污染的明蔚,蓝得非常温润柔和。我很喜欢这种颜色,常常一个人走在路上抬起头看天空的颜色和大片大片洁白的云朵。那些都是遥远得不可触及的景色,总是让我充满幻想。 <br><br>  街道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我每天都从下面经过。春天的时候看见新芽的树叶,有嫩嫩的新绿。晴朗的早晨阳光从树缝间细碎地投射下来,那些美丽的光芒在梧桐叶上变幻着闪烁跳跃。秋天的时候有干黄的枯叶,在地上积厚厚的一层。我喜欢踩在上面,听它们发出清脆碎裂的声音。 <br>  很多年以后,我仍然对梧桐树无法忘情。我想也许只有这种植物,它能够有我成长的痕迹。很多往事,都发生在梧桐树下。那些人,他们靠近我,他们拥抱我,他们温暖我,他们离开我。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离开,也许就不再回来。 <br>  然后在反复的靠近和离开里,我就这样肆无忌惮地长大。 <br><br>  有一个男孩,他是我的同桌,我们上学会经过同一座桥,桥上有高大的梧桐树,有宽阔的台阶。他家在桥南,我家在桥北。我们一起回家,我们总是坐在那座桥的台阶上聊天。讲各自的新玩具,他讲他的冲锋枪,我说我的毛绒小熊。我们喜欢的东西大相径庭,但是我们总是很有兴趣地分享彼此的快乐。我一直记得,傍晚的夕阳颜色金黄,那些余辉洒在我们身上,偶尔会有梧桐树叶落在我们的身边。他买来一大包的爆米花。我晃着腿坐在台阶上,一边吃那些微甜的爆米花,一边听他说话。他说起他的冲锋枪总是很陶醉的神情,眉宇间有英武的气质。 <br>  我们分别的时候,总想让对方送自己回家。我们的约定是今天你送我回家,明天我送你回家。 <br>  很多时候,我总是央求他送我回家。他不肯,我们就站在桥上剪刀、石头、布。他常常是会输的。每次他输,都总是一脸委屈的样子。我就说:“明天我带话梅糖给你,好不好。” <br>  他就会很快地开心起来,他的眼睛是澄澈明净的。然后他送我回家,我们手拉着手。 <br><br>  两年后他转学离开,我缠着妈妈买了一整包话梅糖。最后一次我们坐在台阶上,我把那包话梅糖放在他的手里。年少的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是更适合送给他的,只是觉得心里很难过。他买了很多很多的爆米花,我们一直坐到太阳落山,直到妈妈焦急地找来。 <br>
作者: 伊索的猫    时间: 26.1.2004 22:46
我从台阶上站起来,那包爆米花被我撞到了地上。大朵大朵洁白的爆米花在地上跳跃着散开,滚落了一地。离开的时候,我踩到了地上的爆米花,它们在我的脚下清脆地碎裂,变成粉末。 <br>  妈妈牵着我回家,我努力的转过头去看他,他一直站在桥头看着我离开。一地缤纷的米花。我看见他突然向我跑过来,我挣脱妈妈的手转过身去。但是他停了下来,他没有跑过来,只是远远举起手来,向我拼命地挥。 <br><br>  那一年我7岁,那是我第一次遭遇的分离。我们年少纯真的友谊终于随着这个男孩的离开完全终结,我再也没有见过他。现在,我已经想不起他的面容。我只是一直记得他有着英武的气质和清澈的眼睛,我只是记得,夕阳金黄色的光芒。我们坐在那座桥的台阶上,我晃着腿听他说话。他讲起枪无比陶醉的样子,他输了拳一脸委屈的样子,他捧着话梅糖站在桥上看我离开的样子,他站得远远地向我挥手的样子。 <br>  但是他走了。 <br>  我却始终不能忘记,那些洁白的爆米花以及它们在我脚下碎裂的瞬间。 <br><br>  小镇四面环山,那些山峦都是冷峻突兀的。山上每季都有野花盛开,夏天一旦雨后初晴,就会有漫山遍野的野菇疯长出来。 <br>  我常常放学后不回家,独自跑到学校后面的山上玩。山脚下有一条小河,河水清澈湍急,岸边有五彩的鹅卵石。我经常在那里坐很久,可以找到很多圆润光滑的石头,上面有好看的花纹。 <br>  山上有各种野果,在适合它们的季节里长得非常繁茂。我总是摘很多,手拿不下的时候我就把外套脱下来把它们放进去。或者是就着山溪洗净,吃完了再去摘。 <br>  有很多野花,它们漫山遍野地盛开。风吹过的时候,会起层层的波浪,空气中都是植物的清新气息和泥土的细微味道。 <br>  玩累的时候,我就坐下来,摘很多花,把它们编成花环,带在头上或者手腕上。 <br><br>  我喜欢在山坡上抬头看天空。 <br>  那时候阳光灿烂,四周寂寂开阔,没有人,只有鸟的声音和风的声音。天空澄净明蔚,草地上有岩石的阴影,那些风从中间从容地穿过,高枝的草被吹得俯下来。 <br>  我就躺在草地上,把手枕在脑袋下面。看着天空的颜色和云朵的形状,什么也不想。直到太阳隐没,山风已经变得非常寒冷。 <br>  山势陡峭的地方有悬崖,我经常走到悬崖边上往下看。我看见几乎笔直的山体,上面依然绿意盈盈。我经常站在深如刀削的峭壁上面,把手臂张开,仰起头来呼吸。那些风,那些泥土的气息,那些鸟,那些山泉的声音,它们把我温柔的包围起来。 <br>  我会突然地高声呼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四处回响。它们随意地穿行在远处的山林里,它们是我深处的灵魂。 <br>  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才没有丝毫束缚。我很自由。 <br><br>  或者在山坡中一大片的草地上奔跑。 <br>  那种荫绿是一望无际的,地势开阔坦荡。我看不到尽头,所以我一直跑。我想知道我能够跑到什么地方去,我想知道那里究竟有什么,我想知道我的声音,它们能不能到达。 <br>  山风是清新猛烈的,我的头发散下来,它们在我的身后被风吹起来,吹起来。 <br>  我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喘气。那一刻,在我重新仰起头看天空的时候,我希望自己能变成一只鸟。 <br><br>  我相信自己在那个男孩离开以后是非常寂寞的。我是一个很早就感觉到了寂寞的孩子,我渐渐地已经习惯了这些寂寞和孤独。我独自站在山顶上想起他,想起我晃着腿听他说话的时候夕阳的颜色,想起那些洁白的爆米花和酸酸甜甜的话梅糖,而时间就这样流逝。甚至,在我思念他的时候都不曾停过。 <br>  我一直向着奔跑的地方,我从来不知道那里怎样,我只是一味地跑。 <br>  因为,时间不曾停止过;所以,我的放逐也不曾停止过。 <br><br>  那一瞬间,我站在峭壁上仰起头呼吸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br><br><br>  2、蒲公英 <br>  [薄雪安静地站在下面,她仰起头看这些蒲公英。她把双手放在胸前,她说,我要永远和以以在一起,我不要和她分开。] <br><br>  她在阳光下摊开手心,她说:“我有五颗巧克力,给你三颗。” <br>  薄雪是个干净漂亮的女孩子,眼睛很大,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酒窝。她穿粉红色的短襟小袄,头上有粉红色的蝴蝶结。她从省城转学来到这个小镇,那时候,我已经9岁。 <br><br>  她来的第一天,我和她的同桌。她冲着我快乐地笑。 <br>  “我叫薄雪,你呢?”她说,她歪着头看我。 <br>  “我叫韩以以。韩信的韩,以为的以。”我低下头轻轻地说。 <br>  她突然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柔软温暖。 <br>  我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很清澈,笑容明亮,她是神采飞扬的样子。此刻窗外阳光非常灿烂,有微风吹过,梧桐树的影子在课桌上晃晃悠悠。 <br><br>  “你喜欢梧桐树吗?”我问她。 <br>  我们走在路上的时候,她一直握着我的手。她的表情始终是快乐的,这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br>  薄雪回头看我,她对我的问题不置可否。她抬起头来看那些在风中树影婆娑的梧桐,她突然说:“天好蓝。” <br>  然后我笑了。 <br><br>  薄雪的家就住在学校附近,但是她总是迟到。每次上早读课的时候,她总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的,为此没少挨批。但是她似乎是天生的乐天派,她始终保持着甜甜的笑容。 <br>  薄雪的成绩非常好,老师们对她一直有宠溺。我们是班上成绩最好的两个学生,但是我们的性格相差很远,我不爱说话,而薄雪一直甜美可人。 <br><br>  薄雪常常从家里带来很多零食,她总是分给我很多。她冲着我笑,那种快乐曾经感染了我很长时间。我知道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愿意把她的一切给我分享,甚至到最后,我得到的比她多,她也从不介意。 <br>  我们常常在中午的时候溜出学校,在街上没有目的地乱走。薄雪喜欢那些漂亮的项链和小挂件,而我喜欢那些毛绒玩具。我们在一起一看就是很长时间,经常在下午的课上迟到。老师批评我们的时候,我常常看见薄雪偷偷地朝我做鬼脸。 <br><br>  放学后,我们不回家。我们沿着种满梧桐树的街道慢慢地走,我们手拉着手。我们趴在商店的橱窗上看陈列在那里大大的绒布熊,小声地议论它可爱的耳朵和遮住眼睛的红帽子。薄雪不时地回过头来,手舞足蹈地。我一直静静的听她说,我的眼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只绒布熊。 <br>  薄雪突然郑重地说:“我以后会挣很多很多钱,我要买个大房子,然后在里面放满这种小熊。以以,我们住在里面。那些熊我都给你。” <br>  我转过头去看她。清朗的阳光透过梧桐树的缝隙细碎地投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色因为自己的设想变得绯红,她的眼神充满喜悦。 <br>  她举起右手,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来,她说:“我们拉勾。” <br><br>  时间似乎停在了她伸出手指来的那个瞬间。很多年后,我都记得,我们站在梧桐树下。我抬起头来,她的话语认真坚定,她的眼中光芒烁烁。我知道自己再次得到了纯真的友谊,只有两个女孩,她们的友谊能够天长地久。 <br><br>  我带她去我常常去的那个山坡。 <br>  山路崎岖漫长,薄雪从来没有真正来过这样的野外。她对所有的植物都充满好奇,为了摘一种长满刺的野果不小心把手指刺破了,但是她并不在乎。她把手指含在嘴里,仍然四处张望。 <br>  我边走边给她讲这些植物。我说:“夏天这里有很多很多的蘑菇,玫瑰红色,长得就和童话里小兔子住的房子一样漂亮。” <br>  薄雪很开心地问:“那有没有长得那么大的?以以,我们找一个大的,我们住在里面。我把我家的大床搬进去,我们就可以天天晚上在一起讲故事。” <br>  我看着她笑,我说:“也许有吧。明年夏天的时候我们来找,我把我家的小熊都搬进去。” <br>  “好。”薄雪说:“那样多开心啊。”她无比憧憬地抬起头来看天空。 <br><br>  我们手拉着手爬到山坡上,正是下午四点阳光正好的时候。 <br>  眼前豁然开朗,没有了突兀的岩石,遍地是绿郁的青草,有很多成簇的紫色野花。阳光静静地流泻下来,像金色的薄纱。溪流汩汩地流过,有小鸟清脆鸣叫的声音。远处是蔚蓝色的天空,有大片大片洁白的云朵缓缓地漂移过来。 <br>  薄雪开心地叫起来:“这里好漂亮,以以,这里好漂亮。” <br>  她兴奋地走来走去,我找了一块野花茂盛的地方坐下来。 <br><br>  我看着薄雪开心的样子,觉得自己也很开心。我看见她蹑手蹑脚地去捉停在野花上的蝴蝶,或者在小溪边摆弄那些五彩斑斓的小石子。她玩得非常尽兴。 <br>  她坐在我的身边看我用各色的野花编花环,也好奇地摘了一把学着编。可是怎么编也编不好,最后只好放弃。 <br>  然后继续去捉蝴蝶。 <br><br>  她粉红色的身影在山野间跳跃闪烁,整个山坡突然间变得明亮起来。 <br>  我的花环编得很快,我编了两个很大的花环。 <br>  我正在编最后一个花环的时候,我听见薄雪发出了兴奋的叫声。我转过头去看,她摘了一大捧白色的蒲公英向我跑来。 <br>  她跑到我的面前,她说:“以以,那里有好多好多蒲公英。我只摘了这么多,我拿不下。我去把它们全摘来,等你编完了,我们来吹蒲公英。” <br>  我说好啊好啊。我继续编我的花环,薄雪就很开心地来回忙着摘花。 <br>  花环编好的时候,她已经摘来了所有的蒲公英。我把编好的花环戴在她的头上,然后把另一个戴在自己头上。薄雪坐在我的身边转过头来看我,她的笑容明亮。 <br><br>  我们开始吹那些蒲公英,那些纯白色的绒毛轻轻地飞起来,一阵风吹过山坡,把它们高高地刮起来,放眼望去,整个山坡上都飞舞着这些白色的蒲公英。 <br>  薄雪说:“以以,我们来许愿吧。在蒲公英没有落地前许的愿望会实现。” <br>  我点点头,薄雪又说:“我来许愿,你吹蒲公英,这样我们的愿望总能实现。” <br>  我说好。我拿起一把蒲公英开始吹。那些白色的绒毛突然像阳光散射一样向天空飞去,然后它们缓缓落下来。金黄色的阳光照在上面,所有的蒲公英都变得晶莹剔透起来。 <br>  薄雪追着那些满天飞舞的蒲公英,她大声地说:“我要找到一个大大的蘑菇房子。我要和以以住在一起。我要有很多很多漂亮的项链和挂件。以以要有很多很多毛毛熊。” <br>  她抿紧嘴唇想了想,然后转过头来问我:“以以,还有吗?我想不出来了。” <br>  我摇摇头,我说:“没有了,够啦。” <br><br>  薄雪还是想了想,她突然说:“我要我们的蘑菇房子旁边长满蒲公英。”然后她转过头来调皮地笑,她眨眨眼睛开心地说:“这样我们想什么时候许愿都可以。” <br>  我看着她,她神情喜悦,笑容天真调皮。她的头发上挂满了落下来的蒲公英,那些绒毛泛出金黄色的光芒。阳光静静地照在她的额头上,她的眼睛明亮清澈。 <br>  我们静静地对视,然后我轻轻地笑了。 <br>  薄雪突然向我跑过来,她跑到我的身边伸开双臂拥抱我。她在我的耳边说:“我好喜欢这里。以以,我好喜欢你。” <br>  两个女孩在满天白色的蒲公英落絮中紧紧拥抱在一起,有清新的山风轻轻吹过我们的头发。薄雪的身体柔软温暖,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她轻轻地说:“以以,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br>  “好。”我说,“我们永远在一起。” <br><br>  薄雪抬起头来,她突然回过头去张望,她开始焦急地寻找。她说:“没有了,没有了。以以,我们的蒲公英没有了。” <br>  我抬起头来,初秋的天空明净湛蓝。那些细小的蒲公英已经失去了踪影,而山风依旧徐徐地吹过来,天气开始转凉。 <br>  我走过去牵住薄雪的手,我说:“我们回家吧,蒲公英被风吹走了。你找不到的。” <br>  “不。”薄雪说:“我还有一个愿望没有说。我一定要说的,以以,你帮我找,哪里还有没落下来的蒲公英。” <br>  我仰起头来,天空干净明亮。刚才满天的蒲公英已经消失,而山坡上的蒲公英已经被我们全部摘完,没有一朵剩余。 <br>  薄雪非常失望。她慢慢地走过来,她的神色沮丧。 <br><br>  她抬起头来看我,她说:“我忘记了许这个最重要的愿望。” <br>  她的眼睛突然间闪现出无比喜悦的光芒,她伸手轻轻从我的头发上摘下一朵白色的绒毛,她开心地跳起来。以以,以以,她叫我的名字,她说:“你的头发上还有蒲公英,它们没有落地。” <br>  她从我的头上拿下来那些零散的蒲公英,她把它们捧在手心里,然后往天上吹。那些蒲公英重新四散地飞起来,像一群白色的精灵。 <br>  薄雪安静地站在下面,她仰起头看这些蒲公英。她把双手放在胸前,她说:“我要永远和以以在一起,我不要和她分开。” <br><br>  3、年少的爱情 <br><br>  [那一刻,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我不问,我只是跟他走。我想我是早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当他俯身帮我拾起地上的书,他对我微笑,我看见了他明亮的笑容和眼睛,我就这样无法自制地喜欢上了他。] <br><br>  我没有见过小纪。 <br>  关于小纪的事,我都是听薄雪讲的。薄雪说:“以以你知道吗,小纪是那种长得不帅,但是笑容狡黠的男生。第一次看见他笑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他。” <br>  那时候,薄雪已经离开了小镇五年。小学毕业的时候,她随父母再次回到省城,我则留在小镇继续念中学。 <br>  又是离别。 <br><br>  薄雪走的时候我去送她。她一直紧紧拽着我的手不肯放松,薄雪的父母不断的催促她。她的脸上不再有灿烂的笑容,她低下头去,她低低地说:“以以,我要走了。” <br>  我说:“我知道。薄雪,我有东西要给你。” <br>  我从书包里拿出一包蒲公英来递给她,我说:“我不知道省城里有没有蒲公英。可是薄雪,我希望你能在想许愿的时候有蒲公英。你每次许愿就摘一朵绒毛,你要记得,不要吹,一朵一朵摘,知道吗?” <br>  薄雪突然紧紧抱住我,她的声音哽咽,我们在梧桐树下拥抱。她说:“以以,我好舍不得你。我一直后悔,我没有及时许下那个愿望,所以它没能实现。我们还是要分开。” <br>  我的眼泪流下来。我说:“不要紧,薄雪。我会省下所有的零用钱,等攒够了来回的车票,我去省城看你。” <br>  我看见很多梧桐树叶落下来,它们落在我们的肩头,然后轻轻滑了下去。 <br>  她终于离开。 <br><br>  车缓缓开动的时候,薄雪一直把头探出车窗,她向我拼命地挥手,她大声地说:“以以,你要记得给我写信。我会先写信告诉你我的地址的。” <br>  我追着车跑了一段,但是车越开越快,我跑得双腿酸软,我终于无法跟上。我年少时纯真的友谊再次消失。 <br>  我想起他们离开的时候,都是拼命挥手的样子。我们所有真挚的情感,就在这样的挥手之间渐渐离我们而去。时光荏苒,但离别却从未改变过。 <br>  我坐在公路的旁边,我想起男孩站在桥上看我离开,那些洁白的爆米花在我的脚下碎裂。我想起薄雪在满天蒲公英花絮中许愿的样子,她的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她明亮的眼睛和额头,她调皮的微笑。 <br>  我终于埋下头失声痛哭。 <br><br>  薄雪常常写信过来。她说:“我经常去郊外写生,看长在野地里的植物和浅浅的流水。仰起头的时候就可以看见晴朗的天空,但是这里的天空永远不会像我们以前一起看见的那样蔚蓝干净。没有了大片大片的蒲公英,也没有了可以编花环的野花,没有了开阔的草地。这里的植物始终有城市的影子。” <br>  “以以,我很想你。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再也没有别的女孩子能够像你那样安静地在我身边,再也没有人把编好的花环戴在我的头上,再也没有人能够和我一起用蒲公英许愿。以以,再也没有人能够比你更单纯。” <br>  “我记得你问过我,喜不喜欢梧桐树。我也一直记得,我们分开的那天,梧桐树上掉了好多树叶。” <br><br>  我回信给她。我说:“薄雪,我现在一直是一个人。我没有很要好的朋友,我一直很害怕。我害怕她们会和你一样,终于还是会离开。所以,我一直一个人。” <br>  “我还常去我们许愿的那个山坡,你还记得我们说要找到一个大大的蘑菇房子吗。我们一直都没有找到,这么大的蘑菇房子,也许只有童话里才有。所以我们一直都没有找到过。” <br>  “薄雪,我一直记得,那天在山坡上许愿,你穿着粉红色的裙子。” <br><br>  第二年的圣诞节,我收到薄雪寄来的一幅画。大大的白纸上,有一个仰起头鼓着腮帮吹蒲公英的天使,它穿着粉红色的衣服,它有金黄色的翅膀。 <br>  旁边用干净漂亮的隶书写着:吹一朵蒲公英吧,今年的心愿是什么呢? <br>  薄雪在信里写:“以以,还记得你送我的那包蒲公英吧。我一直舍不得用来许愿,它们已经干了,我把它们夹在我的书里。每次上课都能看见,这样真好。” <br>  “没有了最爱的朋友在身边,许愿已经失去了意义,不是吗?” <br><br>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过去。我从初中毕业,顺利地进入了重点高中。 <br>  我依旧是一个安静的女孩,我不爱说话。我也没有太要好的朋友,在班级里,我和每个人的交情都一样。 <br>  学校变得离家很远,我曾经寄宿在学校的公寓里。八个女孩子挤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拥挤局促。 我和她们一起出早操,一起去上课和下自习。但是晚上熄灯睡觉的时候,我从不参与她们的卧谈。 <br>  我买了一幅厚厚的床帘,每次把它放下来,整张床就会显得密不透风。我喜欢这种隔绝。我在里面打开台灯,看小说或者写日记。我渐渐开始有了记日记的习惯,我从不轻易告诉别人的话,我把它们都写在日记里。我的日记并不固定,有时候一天会写好几次,有时候一连一个星期都写不出一个字。 <br>  我买厚厚的日记本,我想我应该会写很长时间。 <br>  因为我常常觉得自己心底干涸。 <br><br>  我很想念薄雪,我仍然常常收到她寄来的信。我常常在周末回家的时候爬到高高的山坡上去摘那些茂盛洁白的蒲公英,我把它们用透明的塑料纸包起来,在书里压平,做成一支别致的书签寄给薄雪。我在晚自习的时候给她回信,我用蓝色水笔写,经常写到水笔没水。我再改用圆珠笔,写给她的信总是显得字迹潦草,墨迹混乱。 <br>  但是薄雪并不在意。经过这么多年,我相信她已经和我一样长大了不少。但是她说话的语气仍然是我熟悉的,调皮的,常常带着一点可爱的无赖。 <br>  在我心里,她一直是当年那个站在阳光里,摊开手心分给我三颗巧克力的女孩。 <br>  她始终没有变过。 <br>  我也没有变过。 <br><br>  薄雪的信里开始出现小纪的时候,已经是秋天。我开始念高二,天气渐渐转凉,我不再寄宿在学校,每天下了晚自习我都要乘小巴回家。街上的梧桐开始枯黄,叶子大片大片地落下来,厚厚地积在街道两边。夜里会有冰凉的雨水,那些叶子被积水浸泡,慢慢地变色和腐败。 <br>  每天早上,因为时间太早,我都必须步行去学校。我看见那些枯败的梧桐叶,它们如同渐渐阴暗的秋季天色,让我的心里无比怆然。 <br><br>  薄雪说,小纪的笑容狡黠。 <br>  那是在下课人潮拥挤的楼道,薄雪和这个男孩被挤在同一个角落,薄雪手里的书被挤到了地上。小纪俯身拾起来,他向她微笑。他神采飞扬,笑容狡黠。 <br>  像所有年少的爱情一样,薄雪低下头的时候,双颊绯红。 <br><br>  我一直无法想象小纪是怎样的一个男生,甚至,我不知道他叫什么。薄雪始终不提他的名字,她只是叫他小纪。她的语气喜悦幸福。 <br>  她说:“小纪是我到现在见过最有意思的男孩。以以,你知道吗。他总能在三句话内把我逗笑,无论我的心情多么不好,他都可以让我多云转晴。在学校的操场上,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很温暖。” <br>  “那一刻,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我不问,我只是跟他走。我想我是早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当他俯身帮我拾起地上的书,他对我微笑,我看见了他明亮的笑容和眼睛,我就这样无法自制地喜欢上了他。” <br>  “以以,这样突然的感觉你能够相信吗?” <br><br>  我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是在去上自习的路上。初秋的校园空旷寂静,我沿着僻静的花园小路边走边看。薄雪的字迹秀丽工整,但是我仍能感觉到她内心的喜悦。花园里的樟树开始微微地落叶,有一片叶子缓缓地飘落下来,落在了信纸上,遮住了薄雪的名字。 <br>  我把那片叶子和信笺一起放进了信封里。 <br><br>  我给薄雪回信。我说:“薄雪,我能够感觉到你的快乐,你知道。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我一直这样想念你。” <br>  “我的生活很枯燥,我不再住校。每天早上要步行30分钟去学校。我几乎没有时间写日记了,我也没有时间再去那个山坡,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上课和回家。天气变得很冷,梧桐树叶落了很多,有些树都变得光秃秃的。我的物理成绩很不好,我常常会对那些物理题目产生很多奇怪的想法。但是我的其他科目仍然很好。我想我只是不适合这种纯理科的东西,我太喜欢想象了,甚至对于如此枯燥的物理题。我的老师对我无可奈何,他常常对我失去耐心和信心,我的父母很担忧。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始终学不好这门科目。我想这并不是我的错。” <br>
作者: 伊索的猫    时间: 26.1.2004 22:47
“我常常仰起头来看天空,我觉得它很明净,但是太深邃太遥远。它在我的心里始终没有边际,那样我才觉得自己的心很自由。” <br>  “我记得,我问你喜不喜欢梧桐树的时候,你看着天空,你说,天好蓝。” <br>  “薄雪,如果小纪能够让你快乐,如果他能够给你温暖,那么,就不要拒绝。我们终于也要学会长大和接受。” <br><br><br>  4、风中的花瓣 <br>  [我抬起头来看他,满树粉红的桃花迷幻了我的眼睛。我把眼睛微微地闭起来,那些花瓣像雨一样飘落下来。它们落在了舒涵的肩上,它们落在了我的嘴唇上,这些花瓣甜蜜芬芳。] <br><br>  “我叫舒涵。”他说。他抬起头来看我,似笑非笑。 <br>  他伸出手来,他说:“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的眼神明亮直接。 <br>  我看着这个男孩,他穿着黑色花纹毛衣,白色长裤和球鞋。他的手心向我摊开,上面有梧桐树叶碎碎的影子。 <br>  我没有伸出手去,我轻轻地低下头。我说:“我叫韩以以。” <br>  这是一个开朗热情的男孩,我喜欢看他自信的样子。他始终踌躇满志。 <br>  他惯常的动作是有力地挥手,挥手的时候他会轻轻地仰起头。他的脸庞刚毅,唇角微微上扬,全是阳光的气息。 <br>  看见我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神变得非常柔和。 <br><br>  高二的时候我不再住校,每天下自习之后,我都要乘小巴回家。天色已经很暗了,小巴里亮着昏暗的黄色灯光。因为回家的人很多,所以总是非常拥挤。但是舒涵总是会找到空位给我,他会坐在我的旁边,或者站在我的身边挡住拥挤的人群。 <br>  站着的时候他总是右手拉着扶手,左手轻轻扶在我的肩上。 <br><br>  车窗外面是一棵梧桐树,在暗淡的天色中显得模糊而高大。风吹过那些枝叶的时候会发出簌簌摩擦的声音。 <br>  我总是静静地看那棵梧桐,或者低下头不说话。舒涵已经习惯了我常有的沉默,他会轻轻地俯下身来,在我的耳边吹气,直到我笑着抬起头来。我能够看见他明亮温暖的眼睛。 <br>  我们在车上很少说话,中途有很多人下车,我要坐到终点站,然后走一段路才能回家。我总是觉得非常疲倦,我闭上眼睛靠在座位上,舒涵会轻轻把我的头转过来靠在他的肩上,然后在下车的时候才叫醒我。 <br><br>  舒涵家和我家中间只隔着一条马路。 <br>  每天早上去上学的时候,天色仍然是黑的。从我家可以看见他家的窗口。看见灯灭了,我就知道,他已经在马路上等我。 <br>  我拎起自己的书包下楼,舒涵看见我。他会轻轻地吹一声口哨,然后站在空旷的马路对面向我挥手,他笑容满面。 <br>  过马路的时候,他会小心翼翼地牵我的手。他会仔细地把我的手指蜷起来,然后整个地握住。他的手掌大而温暖。 <br>  冬天的时候,他会站在路边,仔细地替我整理好围巾和衣领。他总是不放心我。我微笑着看他,我不说话。我一直心安理得。 <br><br>  舒涵喜欢踢球。他一直非常优秀,在球场上也是如此。他踢球的时候,我总是很安静地坐在球场的看台上,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中场休息的间隙,他远远地向我挥手,然后很快地跑过来,我递给他矿泉水。他仰头就喝,他的脸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我用纸巾轻轻地给他擦去。 <br>  无论输赢,我都会坚持到结束。 <br><br>  我的物理成绩始终不见好,对于那些各种各样的题目我仍然保持着自己的思维方式。我一直无法做出正确的解答,但是我的其他科目一直非常出色,尤其是语文课程。我的作文常常拿到最高分,我曾经为《高山流水》这首古曲写过很多篇散文,在整个年级当作范文。物理老师一直对我无可奈何,在一次物理测验中他看见我大段大段的空白卷,他终于忍无可忍。 <br>  他的脸色阴郁,他把我叫起来,他严厉地问:“为什么交白卷?” <br>  我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我的声音沉稳平静。我说:“如果看到我的解答,你一定会更生气。所以我没有写。” <br>  他的呼吸开始粗重,脸色因为极度的愤怒变得通红。他走到我的面前,把试卷重重地拍在我的课桌上,他不再说一句话,毅然转身走回讲台。我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坐下,我想这不是他的错,他已经尽力了,所以他放弃我。可是这也应该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无法适应这门课程,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我做不到。 <br>  舒涵在后面轻轻拉我的衣服,但是我没有回过头去。整整一堂课,物理老师一眼也没有再看我。我一直站到下课,我没有坐下去。 <br><br>  那天是星期六,天气晴朗。中午放学后我没有乘小巴回家,我很想念那个山坡,我突然有了奔跑的欲望。一路上我不说话,舒涵一直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他试图安慰我,可是我只是听着,我什么也不说。舒涵突然停下来,他站到我面前伸出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他说:“你不回家吗,你要去哪里?” <br>  我定定地看着他,他的头顶是阳光和梧桐叶的阴影,他的眼神焦灼不安。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说:“我不回家,我要去那个长满蒲公英的山坡。” <br>  舒涵的脸色缓和下来,他说:“好,但是我要陪你去。” <br><br>  我已经很久没有来到这里,这个绿草丰美、野花遍地的山坡,它始终和我的记忆一样,从来不曾有过变化。但是那个穿粉红衣裙的女孩,那个在漫天飞舞的蒲公英花絮中虔诚许愿的女孩,那个曾经和我一起在这里奔跑的女孩,她已经离开,她不再回来。可是我一直留在这里,我不能离开,也无法继续。 <br>  我轻轻挣脱舒涵的手,我张开双臂,仰起头向前奔跑。 <br>  那些和记忆中一样猛烈的风迅速地扑面而来,它们穿透了我的头发和身体。我抬起头看天空,它始终那样深邃遥远,不可触及。那一刻,我张开双臂的样子像一只鸟。 <br><br>  我站在高高的悬崖上向下眺望,仍然是深如刀削的山谷和树林,山涧轰鸣的声音。我仰起头来,我大声地呼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远处的山林中重复地回响,空荡而寂寞。我的眼泪突然流下来。 <br>  舒涵随后跑来,他突然从身后紧紧地抱住我。那是他第一次拥抱我,他的气息缓缓地把我包围起来。我转过身,他的脸色郑重,他伸出手来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水,然后用力地把我的头揽入怀中,他的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头发上。 <br>  “以以,你不要这样,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全世界的人离开你,我也不会离开你。全世界的人放弃你,我也不会放弃你。你要相信我。” <br>  我把脸深深地藏进他的怀里,我听见了他鲜活的心跳,缓慢而坚定地在我的耳边响起。在那个空旷的悬崖上,他的眼神坚定郑重,他的怀抱宽阔温暖,我的心底被温柔地触碰。我得到了今生的第一个诺言。 <br><br>  我在日记里开始记录舒涵,可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写。我们并不能时常呆在一起,我们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路上,上学和回家。他在路上和我聊天,天马行空地说话。他喜欢有力地挥手,那时候他的神情自信而沉着。我喜欢看他成竹在胸的样子,这是一个热情聪明的男孩。 <br>  我常常想起他拥抱我的那个瞬间,他郑重的神情和坚实的心跳,那一刻他这样义无反顾。 <br>  我在扉页上写:“如果可以这样继续走,一直在路上走,就好了。” <br>  我终于什么也没有写,我只是在一整页上写满了他的名字。 <br><br>  我告诉他关于薄雪的事,在此之前我什么也没说。我总是一个人默默地想。 <br>  那个我们之间有过约定的女孩。时间已经过去五年,我们都已不再是当年异想天开的小孩子。那个约定和那些愿望,它们成为我们心里最为珍贵的东西,我不再轻易想,也不再轻易说。因为在我心里,它们的发生好像就在昨天,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只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我们必须开始学着长大,学着接受一些东西。包括离别和爱情。 <br>  薄雪遇见小纪的时候,我遇见了舒涵。 <br><br>  舒涵一直安静地听我说,他从不打断我。那些往事慢慢地在我的心里清晰起来,但是我在说的时候已经变得平静。我的圆珠笔用完后,我就用他的写信给薄雪。他总是宽厚地笑,然后主动去帮我买来新的圆珠笔、信封和邮票。 <br>  我们走在落满梧桐树叶的马路上,我看见以前和薄雪一起看绒熊的小店早已拆迁。我常常在回家的时候经过那里,只有那里的梧桐树还一如当初。我指着那棵梧桐,我说,这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棵树。 <br>  舒涵突然地停下来,他转身站在我的面前。他看着我,他的眼神非常柔和,他叫我的名字,以以,以以。 <br>  我不再说话,我等着他,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轻轻地、温柔而坚定地把我拥进了他的怀中。 <br><br>  寒假的时候,因为临近高三,我的生活开始变得更加枯燥乏味。我已经很久没有去爬过山,我才发现原来自由并不是可以轻易得到的东西。我只是想念那个山坡,我想念那里猛烈寒冷的风,想念那里明蔚澄净的天空。 <br>  我在那里奔跑,我并不知道自己的方向。那样毫无顾忌的年代,终于一去不返,我还能剩下的,只是怀念。 <br><br>  舒涵天天打电话给我,我们偶尔还见面。为了不打扰家里人,每次出门我都带着一大串钥匙。舒涵站在马路对面等我,看见我的时候惯常地吹一声口哨,然后微笑着挥手。他总是不声不响地把我的钥匙接过去,放在自己的衣兜里,然后把我的手整个地握进他温暖的掌心。 <br>  他陪我走过这个小镇上所有的巷子和小路,我在走路的时候,习惯地仰起头看梧桐,一看就是很长时间。他总是安静地站在我身边,然后轻轻拍我的肩。 <br>  那一刻我知道,站在我身边陪我看梧桐的男孩,我依赖他。 <br>  但是在我们年少的时候,那是一个被严厉禁忌的话题。 <br>  有一片梧桐树叶从我们中间飘落,它是枯黄和颓败的,它落在舒涵的肩上。我抬起头,我看见他明亮温暖的眼神,我缓缓举起右手,然后轻轻拂过他的肩头。 <br><br>  那年除夕的夜晚充满着喜庆的气氛,还不到午夜十二点,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就已经此起彼伏地响起。电话突然响了,我接起来听,我听见了舒涵急促的声音。他说:“以以,你下来,我在你家楼下,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br>  我很快地跑下楼。夜色浓重,但是各色的彩灯照得整条马路恍如白昼。我看见了他,斜斜地靠在墙上,手一直背在身后。他看见我的时候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然后笑了。 <br>  我走进前去,他微笑起来,然后他把藏在身后的东西举到我的眼前。 <br>  那是一只白色的绒布熊,戴着红色的圣诞帽,身上穿着红色的丝绒小袄。长长的帽子垂下来,遮住了它的眼睛。 <br>  他说:“我本来是想赶在圣诞节送给你的,可是一直没有买到。后来我托店主好不容易买到了,可是已经迟了这么久,只好今天送给你。以以,你还喜欢吗?” <br>  我看着那只熊,我伸出手去抚摸它绒绒的耳朵和软软的帽子。我突然想念薄雪。我抬起头看舒涵,这个阳光般温暖的男孩,我突然不知道该怎样来珍惜他。 <br>  舒涵看着我,我想他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他把小熊放在我的手里,我的手指因为寒冷变得僵硬。他把我的手指捧在掌心里,轻轻地呵气,他想让我温暖起来。我看着他,我轻轻叫他的名字,舒涵,舒涵。他的眼神变得柔和,然后他张开手臂轻轻地拥抱住我。 <br>  那时满天的烟火突然如花绽放。那些绚丽的光芒铺天盖地地洒下来,照亮了舒涵的脸庞。我抬起头来看他,他的唇角含笑,那些烟花在他的眼睛里不断地盛开和熄灭。 <br>  他轻轻地说:“以以,你看,好美。” <br>  我低下头,我不说话,只是把脸深深地藏进他的怀里,我的眼睛湿润起来。 <br><br>  春天很快到了。 <br>  学校的花园里有很多棵桃树,三月温暖的天气里它们开得非常繁茂。我常常一个人跑到那里去,仰起头就可以看见满树粉红色的花瓣。花树茂盛紧凑,平时少有人来,一个人在里面的时候会有恍然隔世的错觉。 <br>  因为开得太过茂盛,所以风吹过的时候,满地都是落下来的缤纷的花瓣。 <br><br>  我仍然一如既往地收到薄雪写来的信。我用一张洁白的信封装满了落下来的桃花,那些粉红色让我想起了薄雪的衣裙,它们有着同样清香的气息。 <br>  我很想念薄雪,我回信给她,我说:“这里的天气变得很暖和,学校的桃花开得很疯。我很久没有去过那个山坡,我想那里应该又开满了蓬松的蒲公英。我也很久没有躺在草地上看天空了,我被繁重的课程压得喘不过气来。我不住校了,开始走读。每天要很早地起床,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但是妈妈却一直不放心我。” <br>  “我们看中的那只小熊不见了,那家店已经拆了。又开了很多新的玩具店,可是再没有那种帽子遮住眼睛的熊卖了。我一直在找,但是找不到。可是舒涵,他在除夕夜里送给我的礼物,是一只小熊,虽然不是我们看到的那种,但是长长的帽尖垂下来的时候,也可以遮住它的眼睛。” <br>  “舒涵一直非常纵容我,我知道他对我很重要。” <br>  “你那里的天气应该开始回暖了吧?薄雪,你还好吗,还有,小纪好吗?” <br><br>  那是一堂地理课,我被老师猝不及防地叫起来回答问题,但是我什么也没听见。我匆忙地站起来,我听见舒涵在后面低低地告诉我答案,可是我听不清楚。地理老师是一个严厉冷漠的男人,他寒着脸色走到我的面前,然后伸手一把抽出了我压在书本后面的信封和信纸。 <br>  就是一瞬间的事,他走回讲台,看都没有看那些信纸,他把它们撕成了碎片。 <br>  那些花瓣被残酷地揉碎,它们急促地坠落下来,缤纷的红色映在教室雪白的墙上。那些纸张在他的手里折皱和碎裂,发出清脆的声音,它们变成了碎片落在地上,薄雪熟悉秀丽的字体残破不堪。 <br>  全班同学都屏住了呼吸。我的脸色突然间变得苍白。 <br>  我离开自己的座位,静静地走到讲台旁边,我俯下身子去拾那些花瓣和纸屑,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看着我。 <br>  我低下头,那些花瓣已经颓败,它们失去了娇艳和丰润,变得非常苍白。我把它们拾起来,它们在我的手心里迅速地枯萎。那些纸屑支离破碎,凌乱残缺,它们看上去脆弱而无辜。 <br>  我站起身来,我看着那个冷漠的男人,我们冷冷地对视了很长时间。我把那些花瓣和纸屑捧在手心里高高地放在胸前,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神愤怒而绝望。 <br>  然后我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 <br><br>  舒涵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在花园的桃树下坐了很久,那里的桃花仍然开得娇艳盎然。我坐在地上,我的脚下是那些已经枯萎的花瓣和薄雪被撕碎的信。我把那些纸屑铺开来,一张张地抚平,我看见薄雪的话。她说:“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那该多好,以以,我要回到我们许愿的那天,我很想念你,我不要和你分开。” <br>  树上的桃花被风吹落,它们下落的姿势轻灵妙曼。它们落在我手里被折皱的信纸上,落在薄雪残缺破碎的字迹上,那些粉红的颜色柔和得一如既往。 <br>  舒涵轻轻地站在我身边,他拿来一张信封,他帮我把那些纸屑一张张地展平,然后再一张张地放进去。他低低地说:“你不要难过了,今天晚上回家我帮你把它贴好。”我不说话,我从地上捧起那些破碎的花瓣,我想把它们也放进去。 <br>  舒涵突然伸手挡住封口,他看着我,他说:“不要了,好不好?”他的眼神开始痛楚,他的声音低沉暗哑,他说:“好不好,好不好?” <br>  我抬起头来看他,我的神情平静而冷漠。我仍然不说话,我站在那里,我只是看着他。 <br><br>  舒涵轻轻地转过头去,他的手指慢慢地松开,他终于妥协。我把那些花瓣放进去,然后把封口折起来,我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一刻我突然发觉自己的心已经变得和它们一样,支离破碎。 <br>  舒涵定定地看着我,他突然一把把我拉到怀里,他紧紧地抱住我,我能够察觉到他微微的颤抖。他如此地用力,他弄疼了我的手臂。 <br>  我抬起头来看他,满树粉红的桃花和灿烂的阳光迷幻了我的眼睛。我把眼睛微微地闭起来,那些花瓣像雨一样飘落下来。它们落在了舒涵的肩上,它们落在了我的嘴唇上,这些花瓣甜蜜芬芳。 <br>  舒涵低下头来,他的气息慢慢地逼近我,我听见了他急促的呼吸。他温软的嘴唇隔着那些甜蜜的花瓣轻轻地、轻轻地覆盖了我。 <br><br>  5、一生一世 <br>  [我看着她,一样的场景和许愿的方式。只是她已经不再为我们的友谊许下愿望,我们都知道,我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永远,只是一种空幻的安慰和愿望。只是薄雪,这个一直相信美好的女孩,她在为她的爱情祈求,她一直希望永远。我不知道,这样的永远能不能实现。但是那一刻,看着她许愿的样子。我想起舒涵,他明亮的笑容和温暖的手心,他反转手掌握住我的瞬间。] <br><br>  时间就这样过去。 <br>  我仍然继续着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在舒涵的耐心辅导下,我的物理成绩有了一点提高,但是仍然不好。我依然是那个爱天马行空幻想的女孩,我经常在上课的时候写一段一段的文字,然后折成纸条递给舒涵。 <br>  那是我们的高三,枯燥而紧张的冬天。 <br><br>  父母对我的物理成绩很担忧,我知道这门课程的失败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开始在空余的时间里做那些大量枯燥的题目,但是非常厌倦,我常常做得头痛欲裂。 <br>  校门口的那棵梧桐早就开始落叶,临近12月寒冷的天气,整棵树已经光秃得只剩枝桠。我习惯中午在校园里散步,拾那些完整干净的梧桐树叶。我把它们拿在手心里旋转,看见它们枯黄的叶片划着优美的弧线坠落。天气是阴郁寒冷的,浓密的阴云无边无际。 <br>  舒涵的学习变得更加紧张,他一直是年级里最优秀的学生。我常常被大堆的习题弄得非常烦躁,我回过头去总是看见他认真地埋头演算。我也知道时间对他意味着什么。 <br>  我总是独自地走出教室,而他从不知道。 <br>  但是每天的开始和结束都和往常一样。每天早上我看见他家窗户的灯熄了,我就下楼。舒涵总是站在马路对面,看见我的时候吹一声口哨,然后开心地挥手。每天下晚自习他都会去小巴上占位置,我收拾好书包再下楼。 <br>  他仍然在路上说很多笑话,他的手心温暖。他总是喜欢停下来站在我的对面,深深地看我的眼睛。我总是微笑,然后伸手去揉他黑亮粗硬的头发。他的笑容有些疲惫。 <br>  我们是在一个最艰难的时期里。 <br><br>  但是班主任很快就知道了我和舒涵之间的事。 <br>  我走进去的时候,办公室里弥散着清晨的阳光,那些光芒穿过木制的窗棂投射进来,我甚至能看见空气中细微的灰尘。班主任是一个严厉的男人,他抬起头来,阳光照在他的额头上,冬天的阳光灿烂但是清寒。他的脸色冰冷。 <br>  我们的谈话简短但是直接,到后来我终于停止了对自己的辩解。虽然我想自己是没有错的,就像是那些枯燥的物理题目,我始终无法得出正确的解答一样。我抬起眼睛直视他,我终于不再说一句话。 <br><br>  晚上回家的时候,舒涵也变得沉默。我想他应该是和我遇见了同样的事,我也不说话。一路上我一直看着窗外,神思恍惚,但是什么也没有想,眼里心里都是一片空白。 <br>  走到马路上分手的时候,我轻轻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离出来。我抬起头来看他,但是我什么也没有说,然后我转身头也不回地向马路对面走去,舒涵突然一把拉住我。一辆摩托车亮着明晃晃的灯从我的面前擦过,我被吓了一跳,两条腿突然软得站不住,然后跌坐在了地上。 <br>  舒涵连忙把我拉起来,他俯下身子察看我的脚,他焦急地问:“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让我看看。” <br>  我固执地把脚往后缩,我镇定下来,我说:“没事。” <br>  舒涵抬起头来,他的眼神痛楚。他拉着我的手,他说:“以以,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你要相信我。” <br>  我也抬起头来,我的语气冷静平淡,我说:“可是舒涵,我们没有办法。我们的身边还有别人,他们不能容忍我们的坚持。虽然,我们并没有错。” <br>  舒涵看着我,他的神色变得郑重。他说:“你给我一段时间,等我们都考上了大学……”他难过得说不下去。 <br>  我站在那里,我看着他。这个优秀的男孩,他的梦想是考上清华,可是我没有这样的希望。我对北方的那个城市没有向往,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对自己一直毫无打算,我只是遵从父母的意见。他们爱我,我从不违抗。 <br>  所以这一刻,我无法决定自己的去向。 <br>  舒涵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他在等我的回答。我低下头去,他轻轻扶住我的肩,他的眼神焦灼不安。 <br>  “不要让我太早做出决定,舒涵。我们暂时分开吧,我们没有办法。但是我记得,我一直记得,你在那个悬崖边对我说过的话。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些话的人,我不会忘记。” <br>  “如果你要求我相信你,那么也请你相信我。” <br><br>  第二年春天的天气很温暖。 <br>  为了节省更多的时间复习备考,妈妈为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屋子,步行到学校只需要5分钟。 <br><br>
作者: 伊索的猫    时间: 26.1.2004 22:48
每天早上我都会因为睡得太晚而无法按时起来,所以经常迟到。同样因为这样我没有时间吃早饭,总是到第二堂课的时候饿得胃痛。有时候胃痛得厉害,我就用手抵着,然后趴在桌子上。 <br>  后来我总是每天早上在课桌里发现一份早饭,我回过头去看舒涵。他仍然埋头演算,他一直什么都不说。 <br><br>  我收到薄雪的信。 <br>  薄雪在信里说:“以以,父母已经知道了我和小纪的事。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的,我也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他们反对得很厉害,理由一直很可笑。他们说会影响我高考,可是以以,我和小纪的成绩一直很好,我们互相鼓励和支持,我想我们并没有错。倒是这么一来,我的情绪突然低落,一直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复习,这样情况下成绩的下降却反而成了他们的借口。” <br>  “以以,我很痛苦,也很迷茫。我不能离开小纪,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br>  我平静地看这封信,我看了很多遍。校园里的桃花再次盛开,它们仍然生机盎然。我想起那些装在信封里残缺的花瓣,那些落在舒涵肩上娇艳的花瓣,那些落在我唇上芬芳的花瓣。在那些没有人来的花树下面,他俯身下来,他轻柔甜蜜的亲吻。 <br>  我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曾经有过迷失。可是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恍惚得如同做梦。但是舒涵,他和他的诺言一样,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br>  我突然很想念薄雪,我们一起经历过的快乐、幻想、离别、甜蜜和迷惘,无论我们相隔多远,它们都始终不变地一直继续。甚至如此相似,仿佛我们从未分离。 <br>  可是很多时候,在心底深处,我已经丧失掉了面对和解决的勇气。 <br>  我们如此年少,以至于根本微不足道。我们甚至无法为自己的将来进行安排。 <br><br>  三月的生活更加辛苦,但是毫不盲目。同学之间的话变得很少,大家都疲于奔命地复习迎考。学校的模拟考试如同家常便饭,考试就和上课一样毫不为奇。 <br>  舒涵的成绩很稳定,他一直是年级上最有希望的学生。每次考试他都能拿到令很多人望尘莫及的分数,他始终是自信和自负的。 <br>  只是每次放学,他都站在校门的那棵梧桐树下。我经过的时候他会叫我的名字,响亮的吹一声口哨,然后跑过来跟我说几句话,直到非走不可。就是因为这样,他再也不去抢位置,他总是站着。车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能看见他轻轻挥手微笑的样子。 <br><br>  那年三月的一个晚上,我下自习准备回家。走出教室的时候远远就看见有人一直向楼梯的方向张望,然后她跑过来,她清楚而欣喜地叫出了我的名字,以以。 <br>  她跑到我面前的时候,教室外走廊灯光明亮,我看见了她疲惫但是依旧甜美的笑容。我们已经分开了六年。 <br>  她是薄雪。 <br><br>  我静静地看着她,她长高了很多,皮肤白皙光滑,笑起来的时候仍然有酒窝。她一头漆黑的长发编成麻花辫,松松地垂在胸前。 <br>  她对着我微笑,她的笑容一如当初。在我看见她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变得恍惚了。 <br>  她突然伸出双臂来拥抱我,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她说:“以以,我好想你。” <br>  薄雪熟悉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把我包围起来,我也轻轻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她的肩膀单薄瘦削。 <br>  我想起很多年前我们第一次的拥抱,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山坡上,那个虔诚许愿的小女孩,她明亮的眼睛和天真的笑容,她追随着满天飞舞的蒲公英,她的愿望充满幻想。 <br>  多年以后,我们重新相见,温暖潮湿的空气中有花瓣的清香。 <br>  很多事情一如既往。 <br><br>  在我租住的小屋里,我们并排躺在我柔软的小床上。薄雪一直微笑,她似乎很快乐。她侧过身子对着我,她仔细地看我的眼睛。 <br>  “以以,你好象很累,学习很辛苦吧,看看你,都有黑眼圈了。” <br>  “是啊。”我说,“我的物理一直很差,可是我就是没有办法。”我看着她:“薄雪,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br>  薄雪的眼睛突然暗淡下来,她垂下眼帘,她说:“以以,这次我是偷偷跑出来的。父母逼我离开小纪,我不同意,他们把我逼得急了,我受不了,就拿了家里的钱跑出来。我很想你,真的,那时候你要是在我身边就好了。可是我们已经分开了这么长时间,所以我就来找你,我没去你家,下了车就直接到你们学校来了。” <br>  她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她的眼睛里有泪水。 <br>  我不说话,我伸手揿灭了台灯,整个房间突然地黑暗下来。薄雪安静地躺在我的身边,我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她的手指温暖修长。 <br>  就在一瞬间,时间像潮水一样涌来,我的记忆突然一片空白。那些梧桐树叶旋转着坠落,那些清晨和黄昏,还有这个穿粉红衣裙的女孩,它们在我的心灵深处纠缠了六年。可是现在,她重新来到我的身边。我们有着类似的遭遇,我们从来没有从彼此的经历中消失过。 <br>  我伸手去扶她的肩,黑暗中她把头轻轻俯过来,她的眼泪沾湿了我的手臂。 <br><br>  周末的时候我带薄雪回家,那天天气晴朗,空气温暖,略微有些潮湿。 <br>  看见舒涵,他站在校门口的那棵梧桐树下。他向我们微笑,“hi。”他说,“我们一起回家吧。”他的笑容明亮。 <br>  我们一起回家,一路上舒涵一直说话,薄雪很有兴趣地听,并且非常快乐地笑。我看着他们,这一刻,我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男孩,他们都在我的身边。我轻轻地伸出手去,左手握住了薄雪,右手握住了舒涵。 <br>  舒涵手心的温度迅速地传过来,我没有看他,但是我感觉到他反转手掌握住我的右手,他把我的手指蜷起来,然后整个地握住。 <br>  这时一阵风吹来,一片梧桐叶飘下来,跌落在舒涵的怀里。 <br><br>  我们去那个山坡。我们并肩躺在草地上,睁眼就能看见蔚蓝的天空,那种不可触及的遥远和深邃一直没有改变过。 <br>  “舒涵很好。”薄雪说。她突然停顿下来,我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但我想她应该是想起了小纪。那个像舒涵温暖我一样温暖她的男孩,她离开家回到遥远的小镇,仅仅是为了他而抗争。那么他给她的,还有勇气和决心。 <br>  “舒涵让人觉得温暖,我看得出来,他对你非常好,而且英俊。以以,你要好好珍惜。” <br>  “其实珍不珍惜都一样,薄雪,我和你一样,我和舒涵无法继续。你可以离开家,可是我不能,因为我不知道,我能去哪里。” <br>  薄雪终于不再说话,然后她坐起来。她看见了那些蒲公英。 <br><br>  她只摘了一朵,她鼓起腮突然地把它们吹散,然后她把双手放在胸前,她说:“我要和小纪永远在一起,我不要和他分开。” <br>  我看着她,一样的场景和许愿的方式。只是她已经不再为我们的友谊许下愿望,我们都知道,我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永远,只是一种空幻的安慰和愿望。只是薄雪,这个一直相信美好的女孩,她在为她的爱情祈求,她一直希望永远。我不知道,这样的永远能不能实现。但是那一刻,看着她许愿的样子。我想起舒涵,他明亮的笑容和温暖的手心,他反转手掌握住我的瞬间。 <br><br>  晚上回家接到薄雪父母的电话,他们的语气焦急。薄雪去接电话,我站在卧室的门口看她,我听见话筒里隐约传来的哭泣的声音。但是薄雪,虽然她的神情坚定,她挂掉电话的时候也是泪流满面。 <br>  她走到我的面前,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她说:“以以,我明天就要回去。我想念他们,还有小纪。我原来和你一样,没有办法放弃。” <br>  我轻轻拍她的背,我说:“其实我们还需要学着放弃的,或者是,放弃一段时间。薄雪,试着放弃小纪一段时间吧。我们没有办法。” <br>  第二天我和舒涵去送薄雪,那天清晨下着细细的小雨。我们都没有打伞。 <br>  我们经过那个曾经一起看小熊的店,那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一棵梧桐树。薄雪突然停住,她站在那里,伸出手去抚摸梧桐树的树干。 <br>  我走到她的身边,我扶住她的肩,薄雪抬起头来,她的嘴唇苍白。我们静静地对视。 <br>  一滴雨水从树上掉下来,落在我的额头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在我的眼前溅成一片水雾散开。薄雪轻轻举起手来,她轻轻擦拭我的额头。 <br>  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我恍然回到了六年以前。每次都是这样的拥抱,她终于再次离开我。 <br><br>  六月的天气有一点微微的炎热,我们的学习已经到了箭在弦上的地步。一次语文测验,作文的题目是:我的梦想。我看着那个题目,我迟迟下不了笔。我想起了我年少时的梦想,开一间买毛绒玩具的小店,门口有大株的梧桐树,每天清晨,阳光会透过细密的树叶缝隙投射下来。很多小孩子,他们来看这些玩具,他们的眼睛清澈纯真。 <br>  这篇文章,成为我唯一没有被当作范文的文章。语文老师说,寓意不深,高考作文讲求的是立意新颖,意义深刻。 <br>  我默默地接过试卷,我反复地看,我想这应该是我写的最好的文章。只是,他们都不能明白。 <br><br>  晚上上晚自习之前,舒涵突然走到我身边,他拉起我的手,他说:“以以,你跟我来。” <br>  我被他拉着跑出去,傍晚的空气变得清爽。我抬头看他,这个英俊的男孩,他的笑容依旧明亮温暖,他奔跑的时候头发被风微微地吹起来。 <br>  快跑到校门的时候他停下来,他转身面对我,他说:“你猜我要给你看什么?”我轻轻地摇头,他很开心地看着我,然后他转到我的身后,突然伸手蒙住了我的眼睛。他说:“先不告诉你。” <br>  我顺从地跟着他走,我轻轻的眨了眨眼睛,他手心的温度温柔的覆盖了我。 <br>  停下来的时候,他说:“到了。”然后他的手放开了我的眼睛。 <br>  在我面前的是校门的那棵梧桐,我看见树干上有三个清晰的用小刀刻上去的字,那是我的名字,韩以以。字不大,但是刻痕很深,非常清晰。 <br>  我转过身去,舒涵一直微笑,然后他掏出小刀递给我,他说:“把我的名字刻上去。” <br>  我接过小刀,我轻轻地把他的名字刻在我的名字旁边,舒涵。刻痕很浅,不仔细看几乎就要看不出来。但是舒涵,他看着我,他轻轻地说:“它们和我们一样不会分开。” <br>  然后他递给我一张纸条,我打开看,上面写:“我的梦想,就是和以以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下面用粗粗的黑色墨水写着:一生一世。 <br>  我抬起头来,舒涵嘴角含笑,他的手指在那四个粗粗的黑色大字下面轻轻划过,他看着我,他的眼睛明亮,他什么也没有说。我仰起头来,隐约有风吹过,我听见了梧桐叶轻轻摇晃的声音。 <br><br>  6、最后终结 <br>  [大概世上的事总会这样,我们始终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会身在何处,会遇见谁,会离开谁,会爱上谁,会持续多长时间。我们只能一直继续。] <br><br>  那一年的夏天,舒涵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清华。他将要去那个北方城市。而我接到了上海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我想我也许会喜欢那个遥远的繁华都市。 <br>  我们都离开了小镇。 <br><br>  舒涵走的前一天,他打电话给我,他反复地说:“以以,我想见你。” <br>  我到楼下去,舒涵站在街道对面,仍然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我很快地跑过去。舒涵的神色沉郁,他低下头,他说:“以以,我要走了。” <br>  我说:“我知道。”我用手绞着自己的衣襟。我想自己应该已经不会再害怕离别,已经能够忍受一再的分开。我已经习惯。 <br>  舒涵抬起头来,他扶住我的肩,他说:“你要等我,四年很快就会过去。” <br>  我轻轻地点头,我说好,舒涵。 <br>  舒涵轻轻把我的头揉进他的怀里,他用力的拥抱我。他说:“我会想念你,以以。我不知道这四年里没有你我要怎样度过,我突然很害怕,我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我们这样遥远,我想你的时候却无法看到你。没有我在你身边,谁来疼你,谁给你买早饭。你是一个根本不会照顾自己的女孩子,我怎么放心?” <br>  我轻轻挣脱他的拥抱,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看见他焦灼痛楚的眼神,我轻轻低下头。 <br><br>  “舒涵,不要害怕分开,我们都没有能力承诺将来,所以,也不要有任何负担。” <br>  “我记得,那些花瓣像急雨一样落下来,你明亮的眼睛和熟悉的气息。我记得,那个除夕夜,你把我的手捧着呵气的瞬间。那两个刻在校门树上的名字,那张纸条和你的梦想。” <br>  “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离开我。我一直这样相信。你放心,我会学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会长大。所以你也要相信我。” <br>  “舒涵,第一次见到你,你问我的名字,你把手心摊开给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对我很重要。” <br><br>  舒涵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他。我只是站在窗边,看见他家的灯火灭了,我知道他一定在马路对面等着我,但是我没有下去。 <br>  我看见他,远远地,站在马路上等了很长时间,终于离开。 <br>  那天下了一场暴雨。遍地都是被雨打落的梧桐树叶。后来雨停了,阳光变得非常耀眼。 <br><br>  我也离开小镇到了上海。 <br>  薄雪的信在一个月后辗转到了我的学校,她仍然留在省城,在一所重点大学里念哲学,那是一个枯燥的专业。 <br>  她说:“以以,你还好吗。为什么到上海去念大学,你很喜欢那个城市吗,我是不喜欢上海人的,你一定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br>  “我留在省城,因为爸妈不想我离开他们。小纪在重庆念建筑,他就喜欢那些框架构造什么的。我们终于能够在一起,现在爸妈不再反对了,我就不明白,高三和大一,不过就是几个月的区别而已。我一直不知道,是他们想不开还是那时候我们真的太小。” <br>  “舒涵好吗,是不是也在上海。你们是不是还在一起?” <br>  我回信给她。我说:“是啊,因为喜欢上海这个城市,所以才考过来。可是等我到了这里,我发现一切离想象太远,除了这里的繁华符合我的想象,其他的都相去太远。我已经不喜欢这里了,我反倒想念小镇,那里干净的空气和明蔚的天空,可是上海,终年都是污浊的空气和脏脏的黄浦江。” <br>  “舒涵考上了清华,那是他的理想,他在北京,我们很远。” <br>  “我想我们应该能够在一起,我很想念他。” <br><br>  舒涵的信也很快收到,他在信里告诉我他那里的各种趣事,他的生活和学习,他的理想和抱负。他一直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孩。他在信里总是一再的强调,以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他总是在信末写:“我很想你。” <br>  我把他的信放在枕头旁边,每次睡前都打开来看,直到后来整封信都能够一字不漏地背下来。 <br>  那本日记我一直带在身边,翻开扉页就能看见那行字:“如果可以这样继续走,一直在路上走,就好了。” <br>  还有整页他的名字:舒涵,舒涵,舒涵,舒涵。 <br>  我太想念他。 <br><br>  期末的时候,他逃课来看我。 <br>  他来的时候,是上海寒冷的冬天。我已经快有半年没有见到他,他仍旧是清清瘦瘦的样子。我去火车站接他,他一见到我就跑过来,他放下手里的行李,把我紧紧揽进怀里。 <br>  我闭上眼睛,这个我思念了很久的男孩,他熟悉的气息和温暖的怀抱,他坚定的心跳和明亮的眼神,半年多来,一直被我无时无刻地想起。 <br>  我听见他熟悉的声音,他轻轻地叫,以以,以以。他只是一直叫我的名字。 <br>  这是我所在的城市,那年的冬天无比寒冷,但是我们有着很好的兴致到处玩。我们晚上去外滩看灯,公交车仍然拥挤。我和舒涵站在最末排的车窗旁边,我打开窗,有冷洌的空气迅速地冲进来。舒涵轻轻地摇摇头,然后固执的把车窗关起来。 <br>  我回过头去看他,我微微地笑。在他的心里,我始终是那个不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孩,而他一直义无反顾地照顾我。 <br>  舒涵把头低下来,他的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头发上,他突然说:“以以,你看。”他的语气欣喜急促。 <br>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夜色中的上海灯红酒绿,有四个字在并不浓重的夜色中被霓虹环绕,我看得很清楚,那四个字是:一生一世。它从我们面前一晃而过。 <br><br>  我突然想起那天傍晚,我们把名字刻在校门口的树上,舒涵递给我的纸条,他的手指轻轻划过这四个字的瞬间。 <br>  可是现在,我们已经离开了当年的小镇,我们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在一个拥挤的公交车上,他指着路边的酒吧名字再次告诉我。 <br>  那一刻,我的心中被巨大的幸福满满地填充。 <br>  我从来没有想过永远有多远才是期限,甚至从来没有想过是否会有人能对我承诺永远。薄雪曾经许过一个愿望希望我和她永远不分开,可是这个永远从来也没有实现过。 <br>  可是这一刻,这个男孩,他清清楚楚地对我作出这个承诺。他的神情认真坚定,他从遥远的北方城市来看我,我们彼此想念。 <br>  这样的瞬间,在一刹那,我相信了天长地久。 <br><br>  舒涵后来的信里,开始越来越多地憧憬未来,他喜欢北京这个城市,很多次他希望我能够去北京,可是我不喜欢那个寒冷的城市,我希望回到小镇。我想念那里的天空和云朵,那个长满蒲公英的山坡。 <br>  大二那年暑假,舒涵全家迁到省城。 <br>  他打电话约我。我记得,两年前他去北京的那天清晨,我一直站在窗口,我看见他站在马路对面,但是我始终没有下去。 <br>  现在他仍然站在马路对面,他向我挥手。然后体贴地接过我手里拿着的钥匙,他把它放进衣袋里,然后轻轻牵我的手。他看着我的眼睛,他说:“以以,你知道我多么希望你来北京吗,你为什么不肯为我屈就一点。” <br>  我抬起头,我说:“舒涵,你和我一样,心里有义无反顾的坚持。我希望回到这里,你呢,你能回来吗?” <br>  舒涵有短暂的沉默,我叹了口气,我说:“你的愿望和生活都不在小镇,而我无法离开。” <br><br>  大三的时候,薄雪写信来,她说:“我和小纪分开了。” <br>  “以以,我和小纪的联系越来越少,我们终于分开。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可以拼命争取,能够在一起了反而要放弃。” <br>  “以以,你说,我们是不是终于长大了。我爱过小纪,是真的,我爱他。可是一旦他不在我的身边,随着时间越来越长,我们对彼此的信心和感情都消失了。现在想起以前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我觉得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br>  “那些痛不欲生,那些苦苦纠缠,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就都成了过眼云烟。” <br>  “以以,我好不甘心。” <br>  这封信我始终没有回,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我和舒涵,薄雪和小纪,我们年轻的爱情,我们的承诺和破碎,到头来,不过如此。 <br>  舒涵终于离开。 <br><br>  大三开始我变得沉默寡言,我想念舒涵。可是那一段漫长的时间我终于明白,原来我们一直活在彼此的想象中,我们天真地幻想可以在一起,从而忽略了太多的现实和将来。舒涵,他始终不能因为我而停止不前,我对自己没有打算,我希望回到这个安静的小镇。可是舒涵,他有着远大的抱负,他要留在北京。那个城市,有他的学业和未来的事业,他不会放弃。 <br>  我只是一直记得,他是先转身离开的,以前他一直是看着我离开才回头的,我知道他很失望。可是这最后一次,我一直站在马路旁边,我看着他离开。他慢慢地往前走,他就这样走出了我的生活,他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br>  很多的梧桐树叶落下来,恍惚了我的眼睛,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这些纷纷下落的树叶中。 <br><br>  后来收到薄雪的信,她说:“以以,我一直依赖你。这么多年了,一直这样。我不知道没有了你我会怎样,可是我们分开了这么长时间,我觉得我们其实一直没能长大。可是现在,我才明白,原来阻止我们的,就是这些往事。我们丢不掉,常常想,所以始终觉得悲哀。那些蒲公英和你写给我的信,我反复地看,我终于累了。以以,我想念你,可是我不能再依赖你。” <br>  “我来看你的那几天,是因为我太想念你。小纪的离开让我明白,我已经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我不希望我的事情困扰你,我们不能再互相牵绊。” <br>  “我已经不相信什么永远了,但是我能够告诉你的是,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一直’这个词比‘永远’贴切得多。” <br>  我平静地看薄雪的信,她依旧娟秀的字迹。我还恍惚地记得她把头俯过来的瞬间,黑暗的房间和眼泪的温度。 <br>  我们的再次相见,却是因为她放不掉心里的往事,她来看我,她来完成一次告别。 <br>  原来如此。 <br><br>  他们终于都成为了我的往事,这些人,他们在我的心里纠缠了很多年,我一直走不出来。那些往事像火花一样在我的心里闪过,它们终于渐渐平静和沉寂。 <br>  而舒涵,这个阳光般温暖的男孩,我们有着不同的方向,我们坚持各自的方向,我们之间的距离终于无法逾越。 <br>  我只是常常想起,他在漫天花瓣中的亲吻我的瞬间,我们把名字刻在一起的瞬间,他指着霓虹灯欣喜的瞬间。 <br>
作者: 伊索的猫    时间: 26.1.2004 22:49
我只是想念他挥手的样子,他响亮的口哨,他举着小熊出现在我的面前。除夕夜漫天烟花绽放,那棵长在校门口的梧桐树,那个拥挤喧嚣的火车站,他向我飞奔过来拥我入怀的那些时候。我们曾经纯真的爱情,终于因为时间越来越长,遭遇的事已经无法相关,所以越走越远。 <br><br>  大四毕业的时候,我依照父母的愿望留在了上海。 <br>  七月的时候,抽空回了家。 <br>  小镇依旧很安静,梧桐树也一直繁茂清新,它们始终不曾变过。只是我们,随着时间的流逝,终于面目全非。 <br>  我一个人走遍整个小镇,站在马路上我习惯的抬起头来,那里空空如也。我站在窗口眺望那个熟悉的窗口,看到那里的灯灭了,但是再也没有人在楼下等我,再也没有人在看见我的时候吹响亮的口哨,然后小心翼翼地牵我的手。 <br>  我去了原来的学校,我看见那棵梧桐已经被砍去,学校到处都在扩建和整修。我想起舒涵低头的样子,我们把对方的名字刻在树干上,他轻轻地说,它们永远不会分开。 <br><br>  我终于要离开。 <br>  我想我深爱这个小镇,但是我在离开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回来。大概世上的事总会这样,我们始终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会身在何处,会遇见谁,会离开谁,会爱上谁,会持续多长时间。我们只能一直继续。 <br>  而那样的纯真年代已经一去不返。 <br><br>  PART THREE 一直在告别 <br><br>  1、同样的隐忍 <br>  [原来,爱情和生活一样,能够周而复始。所有的爱情都有着同样的本质,其实我们每个人,只是希望能够有另一个人,分享彼此的生活,温暖彼此的寂寞。互相宠爱,直到永远。] <br><br>  我的生活一如既往。 <br>  依旧是朝九晚五的生活。步行去37路起点站,我非常喜欢上海晴朗的早晨。我常常走在路上抬起头看天空,天空并不洁净,有灰尘迷蒙的黄。但是灿烂明媚的阳光投射下来,依旧是温暖和煦的感觉。 <br>  宽阔的马路两边有高大的梧桐树,早上晨风微微清凉地拂过,那些阳光就在叶缝中细碎的跳跃。很多人与我擦肩而过,他们和我一样是在这个城市里生活的人。我总是被轻易地淹没在他们中间。 <br><br>  37路上行的时候,会经过九江路的华侨商店。那里有一家大型的GIORDANO专卖店,有宽敞的店堂和明亮的橱窗。衣服的样式简洁明快,颜色清楚单纯,是我喜欢的品牌。 <br>  楼外挂着大幅的广告。几个神情愉悦的年轻人,有着明亮的笑容和单纯的神情。背景是清一色的纯白,一季一个主题,文字是简单利落的。我总是侧着脸仰起头看,我喜欢有这样气质的男人和女人。他们赏心悦目。 <br>  SIMPLY ME。这是他们夏季的主题。 <br>  它们转瞬即逝。 <br><br>  我终于渐渐习惯公司里的业务,夏季的工作非常清闲。每天下午的时候,孟然会帮我叫大杯的珍珠奶茶,他总是细心体贴的。 <br>  我就独自站在会议室有大大丝绒窗帘的落地玻璃窗前,长时间地看天空中漂移的云朵和那些透过高楼的缝隙投射下来的阳光。 <br>  有时候能够看见成群的鸽子,它们有洁白的翅膀,在清晨或者傍晚的天空中回旋着飞过。旁边的广场上,有大大的喷泉池和高高的法国梧桐,晴朗的下午能够看见它们的阴影。 <br>  我就这样看着,直到喝完手里的奶茶。 <br>  很少再和Sum发生争执,业务清闲的时候大家相安无事,但是我想我的锐气和锋芒依然没有减少。或者是,已经渐渐学会了一点隐忍和容让。 <br>  Sum依旧保持着他微笑的样子,他对我说话的时候显得和颜悦色。但是我依然非常冷漠,我不喜欢看到他的笑容。那样的虚假和诡异让我深恶痛绝。 <br><br>  晚上下班后会独自去Puzzle,有时候孟然会和我一起去。我们坐在晃晃悠悠的秋千上,他喝啤酒,我常常喝的是橙汁。看那些经过的人,灯光昏暗暧昧,他们的表情迷离扑朔。很多人,都是来释放和买醉的,他们无论在哪里都始终目的明确。 <br>  于我,这只是一种休闲方式,我总是不说话,独自坐在昏暗的角落里安静地喝完手里的饮料。然后乘37路,回家。 <br>  孟然一直看着我,我偶尔看见他的眼神,里面有温柔疼惜的深情。我的心里突然柔软下来。这个男人,他总是无条件地接纳我,我艰难的时候他一直在。 <br>  在车水马龙的成都北路路口,他拉住我。在STARBUCKS人群来来往往的店门外,他拥抱我。他和我站在路边看那些小孩子,陪我到酒吧里发呆。 <br>  这个英俊的男人,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过,但是我都知道。 <br>  我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孟然轻轻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温暖。 <br><br>  舒涵的记忆在我的脑中一闪而过,那些他俯在我耳边吹气,他反转手掌握住我的往事突然地清晰起来。 <br>  我只是个寂寞的女子,孟然和舒涵,他们都是同样带给我温暖的男人。但是,我已经不相信爱情。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永恒,在时间里面,在时间里面它们的消失都不可改变。 <br>  孟然俯身过来,他轻轻地吻我的额头,他的嘴唇柔软温暖。 <br>  我抬起头来,他的眼睛深邃安静。他只是看着我,他的眼神坚定,他什么都不说。这个男人,他的感情一直安稳平静。他有大度的气量来包容一切,同样地,他有冷静的耐心。这一刻,我们的距离如此近。 <br>  我们安静地对视,然后他低下头来,他的嘴唇轻轻地覆盖了我。 <br><br>  不去puzzle的时候,我仍然和雨天一起回家。雨天每天都会来看阿苏,他们一起出去散步、吃饭或者看电影。他们和任何热恋中的情人一样,总是甜蜜温馨的样子。 <br>  阿苏依然是天真温柔的,雨天看她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怜爱疼惜。这是一个脆弱美好的女孩,雨天是懂得怜惜的男人。 <br>  他们总是礼貌地邀请我一同出去,我总是别有深意地笑,然后把他们推出门去。我看着阿苏,她的脸上漾满红晕,始终沉浸在幸福中,她是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孩。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过去那场痛不欲生的爱情,总是能够轻易地得到幸福。 <br>  而我一直记得,在校园里落满树叶的林荫道上,她充满温柔思念的眼睛,她平静而深情地讲起止岩。我们在梧桐树下拥抱,她俯在我的肩头。她说:“我不想和他分开。” <br>  我不知道阿苏是否可以忘记止岩,雨天是否可以弥补她心中的伤痛。但是阿苏是幸福的。有一个宠爱她的温暖的男人,足以融化她心底冰雪般的往事,他可以给她实在的幸福,她可以在他的手心里如花地绽放。 <br><br>  原来,爱情和生活一样,能够周而复始。所有的爱情都有着同样的本质,其实我们每个人,只是希望能够有另一个人,分享彼此的生活,温暖彼此的寂寞。互相宠爱,直到永远。 <br>  可是在反复的失望和寻找中,我们已经对永远失去了信心和希望。但是每个人都是这样无可救药地渴望爱情。 <br>  所以越陷越深。 <br><br>  周末休息的时候,雨天都会约阿苏外出,我总是一个人懒散地呆在家里不想出去。孟然打来电话,希望我能和他一起去看电影或者泡吧,我总是回绝。 <br>  我会独自在家,把地板擦得很干净,把空调开得很足。然后看自己喜欢的碟片,一整天一整天地看。 <br>  阿苏和雨天外出的时候,我就早上自己煮牛奶鸡蛋,中午泡方便面或者打电话叫外卖。晚上到超市里买些熟食和酸奶,把冰箱塞得满满的,足够两天的消耗。 <br>  孟然有时候会到我家来,然后他去买菜买米,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我则一直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碟。他就在厨房里忙碌,我能听见锅碗碰撞的清脆的声音。他不时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大声地问我油盐放在什么地方。 <br>  他的手艺不算太好,但是我总是一声不响地吃很多,能够喝掉他带来的半瓶干红。 <br><br>  很多时候,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微微的愧疚。这个男人,他对我从不计较,无论他的付出与得到是否相等。他只是一直静静地在我身边,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不勉强,也没有抱怨。 <br>  他是懂得尊重的男人。因为对别人有着足够的忍让,所以性情和煦、笑容温暖。也因为如此,在他面前,我能够更加随心所欲地肆无忌惮。 <br><br>  空闲的时候就在家上网,浏览的网站很有限。我只是习惯地登陆几个常去的网站,下载一些喜欢的歌和flash小动画。常听的是王菲和莫文蔚,我想我喜欢她们的声音和方式。王菲是惯常的冷漠和空灵,而莫文蔚直指人心。 <br>  偶尔也聊天,聊天的时候通常在深夜。晚上有习惯性的失眠,睡不着的时候就会通宵地上网,和陌生的人聊天,如果感觉到困意可以随时下线。我对网络和聊天并无迷恋。 <br>  很多人,他们与我只有一面之缘,我常常想不起来那些灰黑的头像究竟是谁。然后我从好友栏里把他们删除,等下次他们和我说话的时候再重新添加。 <br>  没有固定的网友。深夜来往的人像深海里的鱼,每个人的心里都是盲目的。 <br>  这不过是一种游戏。这种游戏的规则,我能够控制。 <br>  仅此而已。 <br><br>  后来经常在线上遇见陆。 <br>  陆这个名字在众多花样百出的名字里显得安静,甚至有些苍白。他总是深夜仍在寂寞的网路上,然后平静的和我打招呼:Hi。 <br>  我们通常的话题都是随心而发的,有时候会为了不同的看法各执己见,但是我们从不争吵。都是固执而自我的人,却也不会彼此勉强。在深夜,心里是没有任何波澜的,我们只是需要倾诉,需要有另一个人安静地听,无论他在哪里。 <br>  也有很多时候打过招呼后就不再说话,直到下线时互道晚安。我们一直很有默契,从不想像对方究竟怎样,没有要求也没有好奇。只是在闲聊中他偶尔提及,他在北京。我不知道他的职业、年龄,甚至不知道陆是否是他的姓。我从来不问,我们只是单纯地继续。网络上偶然的相遇、深夜的对谈,是另一种生活。 <br>  只是我知道,我们的性格中,有某种相通的类似。 <br>  我们有同样的隐忍和心境。 <br><br>  北京。那个遥远的城市,一直是我心底持久不散的郁结。我从没有去过的这个城市,在很久以前就开始有牵连,我一直想象不出它的样子。 <br>  那个阳光一样温暖的男孩,那个有着熟悉气息的人,我们在遥远的小镇分别,然后他走进了那个城市,我们再也没有相见。 <br>  都是自己的选择,所以无所谓是否后悔。 <br><br>  7月的时候,公司迁到了离南京西路不远的九江路上。每天上班我仍然乘37路,但是到公司要步行一段时间。会经过那个十字路口的华侨商店,这个路口,远不如成都北路的拥挤和紧张,变得安全了很多。 <br>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我上班的时候照常穿宽大的男式T恤。我常常站在那个十字路口,独自仰头看大幅的GIORDANO广告海报。乘公车回家的时候喜欢站在最末排靠窗的地方,呼吸到那些略微有些寒冷的风,它们迅速地穿透了我的头发和身体。 <br>  空闲的时候我独自离开公司。公司大厦离繁华的福州路很近,那条街道和南京路平行,也是喧嚣和盲目的。沿街都是文化用品商店,有几个小的软件屋,那里出售最新的游戏光碟。外面拉大幅的广告海报,那些游戏人物的卡通造型精致可爱。不远的地方新开了一家肯得基,沿街的梧桐树上都插上了大红色的广告旗。 <br>  我安静地在这条街上闲逛,我想起了以前南京路上那个古玩市场,那些狭小干净的店铺,那些明净的阳光和远离尘世烟火的古典字画。它们已经遥不可及。 <br>  而福州路上的这些商铺和书店,我只是从它们面前经过,我从不进去。我总是很快地走到了人民广场,然后再转身走回来。 <br><br>  我的办公桌已经不靠窗了,再也不像以前,可以侧过头去看这个城市。办公室变得很大,中间的隔板很高。很多部门在一起办公,每个人都只有一块狭小独立的空间。站起来找人总是非常费劲,那样挥手的样子有些空荡荡的。 <br>  窗户离我很远。很多时候,我只有从高高的隔板后面抬起头来,才能看见窗外明媚的阳光。但是始终无法感受到,我只能一直依靠头顶的灯光照明。我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但是渐渐地,我已经习惯。 <br><br>  午休无聊的时候打电话给楚寒,他总是忙碌的样子,但是他耐心地和我说话。他的声音还是我习惯的戏谑和爽朗。他会问我中午吃的是什么,然后抱怨他们公司的伙食让人难以忍受,或者很得意地告诉我他中午跑出去吃新疆菜,那里的烤肉滋味绝佳。 <br>  我安静地听他说话,我能感觉到他的快乐和充实,我知道他也想让我快乐起来。虽然我们平时很少联系,偶尔见见面,去他那里或者来我这里。但是我会常常地想念他,我一直在心里依赖他。 <br><br>  我一直不知道,在他心里,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是那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坐在桌子上晃悠着腿看他分发奖品的女孩;是那个在梧桐树下把头靠在他肩上,很难过却始终没有流泪的女孩;还是那个在地铁站里他拥入怀中但仍然固执离开的女孩。 <br>  而我一直记得,他在地铁站里拥抱我,他跟着地铁奔跑挥手的样子。他是能够安慰我的人,我总是可以轻易地告诉他任何事。我们之间坦诚到毫无顾忌。 <br>  在他面前,我从未隐藏过自己的喜悦、失意和肆无忌惮。但所有的路都是我一个人的,即使我们身在同一个城市,他却同样不能给我任何帮助和承诺。 <br><br>  因为这样我常常猜测,我和楚寒,究竟谁会最先离开。 <br><br><br>  2、都已经过去了 <br><br>  [阿苏,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摔碎的那个杯子,那种碎裂的声音。碎过的玻璃是无法像以前那样完好无缺的,那些裂缝永远也无法消失。其实止岩就是这样。你之所以无法决定,就是因为在你的心里他过于完好。但是阿苏,你是永远也回不到当初的。他留在你心里的裂痕,是永远也无法弥合得天衣无缝的。] <br><br>  九月的时候,公司楼下新开了一家花店。每天中午下去吃饭的时候我和孟然都会经过那里。那家花店店面并不大,但是满屋的鲜花显得生机盎然。 <br>  店主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她喜欢穿淡紫色的衣服,脸上有薄薄的淡妆,雅而不媚。身材纤弱修长,在锦簇的花团中穿梭的时候,是怡然悠闲的。 <br>  秋天的时候,她别出心裁地把芦苇做成干花,插在店门落地玻璃窗前的长颈花瓶里。蓬松轻柔的金黄颜色,有着半透明的纱质薄雾般的感觉。晴朗的中午阳光照射进来,整个花店都有了一种古典的韵味。 <br>  我只是站在那里看这些清新的花朵和这个聪慧灵巧的女子,从来不走进去。 <br><br>  阿苏的工作突然变得繁忙起来。她承接的软件项目繁琐复杂,几乎天天加班到晚上十点。雨天下班后就直接去阿苏的公司陪她加班,吃过饭后再把她送回家。 <br>  我下班后如果不去puzzle,就会独自沿着南京西路闲逛。公司搬迁后就在南京东路和南京西路交会的地方。每天下班的时候我都能看着这个城市逐渐地华灯初上、流光溢彩。我总是喜欢慢慢步行到河南中路的37路车站赶车回家。 <br>  我总是独自地离开公司,常常拒绝孟然送我回家的提议。我喜欢一个人走在路上,身外喧嚣但内心沉静的感觉。孟然看着我,他的眼神有些焦灼,但是他遵从我的决定,他不会太过坚持。 <br><br>  我就沿着繁华而热闹的南京路往前走,看专卖店里应时各种款式的衣饰,音像店里莫文蔚和王菲的新专辑或者一些经典的电影,在路边的流动小摊上买一些可爱新鲜的小挂件,然后去站牌下等车。 <br>  37路下行的时候会经过外滩,傍晚的时候人头攒动,热闹非凡。37路一直是非常拥挤的,无论是空调车还是普通车。每天早上我都能看见很多的人,他们为了上班挤在局促的公车里,他们的脸因为拥挤而显得扭曲,他们是在为了他们的生计不懈地奔忙。我看着他们,我常常有微微的羞愧,我是一个对自己没有要求的人。在这个城市里过着一种自我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压力,所以也没有太大的动力。但是逐渐地,我已经开始学会了习惯和隐忍不发。就像现在,下班后挤拥挤不堪的公交车,在逼仄郁闷的车厢里呼吸,在公司里沉默寡言。 <br>  37路的站牌已经离开了步行街。我回过头去,步行街的繁华仿佛落幕前的戏院,变得空落、遥远和迷离,甚至有淡淡荒凉的味道,而眼前的这一段路非常安静。街道两边的梧桐树高大笔直,有凉爽的秋风吹过,能听见树叶摩擦清脆的沙沙声。 <br><br>  刚到家门就听见了手机短信急促的铃声,我拿起来看。走廊的灯光昏暗,但是手机蓝屏上的字却非常清晰。一共有三条新的消息。“以以,你到家了吗?”“以以,你晚饭吃了没有?”“以以,你现在在哪里?”全是孟然发过来的,前两条信息看时间是在两个小时之前,大概因为南京路上太过喧哗的原因,我并没有听见。 <br>  我把手机随手放在拎包里。我觉得非常饿,一天的工作和拥挤的公车使我疲累不堪。我洗了一个苹果,打了电话给自己叫外卖。然后打开电视。 <br><br>  音乐频道放的是王菲《流年》的MTV,流畅的旋律舒缓地流泻出来。一个庄重端正的摆钟,狭小却空旷的房间,王菲那张并无愁喜的脸。她轻轻地唱,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用一朵花开的时间。遇见一场烟火的表演,用一场轮回的时间。 <br>  依然是林夕写的词,很多文字可以如此尖锐地抵达内心。但是王菲,她仍然只是清清淡淡地唱,这一首歌里,她的声音显得非常甜美,但是有隐隐的无奈。 <br>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哪一年,让一生改变。 <br><br>  时间好像突然倒退了六年。那个温暖的手心,舒涵熟悉的气息和硬硬的头发,那些过去了很久的往事,那些年少无忌的日子,突然像花一样层层叠叠地盛放开来。 <br>  我总是在这样的时间里猝不及防地想起他来。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能够放弃自己的坚持,或者如果他愿意依从我的坚持,我们会怎样。而这么多年后,我们已经失去了彼此的联系,只是偶尔的一些回忆,常常无端地生出许多惆怅来。 <br>  但是都无法改变。我知道,路是我一个人的,也是他一个人的。而我们的方向大相径庭。甚至是,现在我们已经失去了当年那样的情怀。因为时光荏苒,谁都回不去了。 <br><br>  电话突然响了。 <br>  我接起来,对方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我找阿苏。”他说。 <br>  我咬了一口苹果,然后说:“她不在,加班。有什么事十点以后再打来。”对方轻轻叹了口气,略有些失望地说:“那我星期天再打给她。”然后又接着说:“能不能把你们的地址告诉我?” <br>  我想了想,然后把地址告诉他。说完后我正要放下话筒,对方停顿了一下,然后我听见了他犹豫的声音。 <br>  他说:“我是止岩。” <br><br>  晚上雨天送阿苏回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阿苏似乎很累,她的神情疲惫。我帮她把淋浴器的燃气打着,好让她洗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走出浴室的时候我看见阿苏独自站在窗户旁边,她是在看着雨天离开。 <br>  已经临近深夜,有微微的夜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阿苏的长发被轻轻地吹起来。她的背影楚楚单薄。 <br>  我静静地看着她。这个柔弱天真的女孩,她的心里有太多太过美好的事物,她无法轻易地承受一些丧失和破灭。对她来说,一个知冷着热的爱人,一段倾心相许的爱情,就已经足够。所以止岩的背弃,是她心底最深处的伤痕,虽然她似乎已经完全走出了那段黑暗的日子,但是每次想起来的时候,她依然神色黯然。所以我不知道,这一次止岩的出现,对她是好是坏。 <br>  而雨天,这个男人在她无助的时候来到她的身边。他理解她,他帮助她,他欣赏她内心的脆弱和美丽,他爱她。 <br><br>  我躺在床上等阿苏,她没来睡之前我也无法入睡。长时间的熬夜使我有了轻微的失眠。阿苏在临睡前一定要看余秋雨的散文,那是她的习惯。她的喜好和她本人一样,都带有柔弱清丽的江南气息。 <br>  她酷爱余秋雨是从《文化苦旅》开始的。她热爱她的家乡,那个山清水秀的江南水乡小镇,她的性格里也带着这样清秀的气质。我总是相信,这样的女孩,她应该生活在遥远的过去。采桑织布,过清闲简单的生活。 <br><br>  阿苏出来的时候,她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她对着我笑,我知道她是在感谢我。这么多年了,我们之间早已心有灵犀。 <br>  她拿出吹风机,对着镜子梳理长发。我在镜子里看见她容色憔悴,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怜惜。这是异地的城市,我们每个人都只能独立地继续。虽然身边朋友很多,但是真正能够一力承担的,只有自己。 <br>  所以,无论雨天还是孟然,或者楚寒,他们都始终无法真正抵达我们的内心。又或者是,我和阿苏,我们都是不会轻易倾诉的人,我们已经习惯了自己承受。即使阿苏是如此脆弱的女孩,她也不会轻易让雨天觉察到她内心的起伏。 <br>  这一刻,我突然想到陆。这个我们从未谋面的人,甚至是永远也不会谋面的人,我却可以告诉他我心底所有的想法。他可以很敏锐地察觉到我内心细微的变化,他是个如此聪明的男人。 <br>
作者: 伊索的猫    时间: 26.1.2004 22:50
也许,是我们对现实的生活都丧失了安全感,我们不再轻易地相信任何人。 <br><br>  阿苏关了灯很久以后,我还能听到她清醒的呼吸。我轻轻地叫她,她把头转过来回应。黑暗中我看不见她的眼睛,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我说:“你跟雨天在一起快乐吗?” <br>  阿苏轻轻地笑了。她说:“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只是想知道。” <br>  阿苏突然沉默了,然后她说:“是的,以以,我很快乐。雨天对我很好,他是一个很体贴的人。跟他在一起我没有任何负担。” <br>  “负担?” <br>  “是的,负担。对将来的负担,患得患失的负担,对生活的负担。以以,你知道吗,无论我的工作怎样辛苦,但是跟他在一起,这些辛苦都无所谓。因为他给了我一种信心,我不会失去他。” <br>  阿苏顿了一下,然后语气坚定地说:“他也不会失去我。” <br><br>  我在黑暗中听她述说这些,我想她当时的表情一定是郑重坚定的。她是个温柔的女孩子,我记得,她在校园里对我说起止岩的时候,她的表情是温柔和无奈的,充满深情和思念。那个男孩,在她心底,他们之间的感情像浮萍一样,她一次又一次伸手试图挽救,但是没有用。他变了,她回来了,他们之间完全结束了。 <br>  就是这样。 <br>  而现在,她遇见了雨天。那个体贴温暖的男人,在他那里,她不止重新得到了爱情,而且还获得了坚定的信心。在平安夜寒冷的晚上,人潮拥挤,他始终在她的身边没有走散。当那些绚丽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她看见了他坦诚的眼睛,他的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这个夜凉如水的晚上,她独自站在窗前目送他离开,她对他们自己有坚定的信心。那么也许止岩的重新出现,并不会对她有太大的影响。也许在她心里和我一样,因为那段年少的爱情太过脆弱,所以它们前途未卜,所以它们的破灭在所难免。 <br><br>  阿苏翻身过来俯在我的耳边,她微笑着说:“以以,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我也转过头去看她,黑暗中只能看见她脸颊模糊的轮廓,她的声音里有盈盈的笑意。然后她说:“我第一次见到雨天的时候,他站在门口向我微笑,而你躲在他的身后。我看见他的笑容足足愣了两分钟,你知道怎么了吗?” <br>  我轻轻地摇头。然后我听见她说:“他的笑容竟然和止岩一模一样。” <br><br>  阿苏负责的软件项目终于做完。她花了不多的时间在客户那里调试,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还得到了三天的调休。周末的时候,她买了很多零食,然后把雨天约到家里来庆祝。 <br>  我仍然是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和他们一起去菜场买菜,买了土豆、西芹、蘑菇、生菜、豆腐、番茄、鸡蛋和肉。然后去超市买了贡丸、粉丝和香肠,大瓶的可乐、龙凤的奶黄包和张裕红葡萄酒。三个人拎着大包大包的东西往回走,我看着手里的东西,皱着眉头说:“这么多东西怎么吃得完?” <br>  雨天转头看着我,他忍不住地笑。然后说:“吃不完就把Ivan叫来一起吃好了。”在公司里,这样的事情逃不过他的眼睛。即使我和孟然之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br>  我佯作生气地看着他,他冲着我做了一个很难看的鬼脸。一瞥眼间,我看见了阿苏笑吟吟地站在旁边。她看着我们争执,却从不插言。 <br>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薄雪,这个已经很久没有联系的女孩。我记得她回来看我,我们和舒涵一起回家的那个周末。她走在我的左边,舒涵在右边。那个时候,我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男孩,他们都在我的身边。虽然很多年以后,再也没有那样的时光,再也没有迎面的风吹开衣领,一片梧桐树叶跌入怀中的情景。但是我始终记得,那天下午阳光明媚,他们灿烂的笑容,我的心里无法比拟的幸福。 <br>  就像现在,我和雨天,都在阿苏的身边。 <br><br>  回到家以后,阿苏和雨天在厨房里忙碌。我就呆在客厅里听音乐,看书。听见厨房里哗哗的水流声、切菜清脆的声音和锅碗碰撞的声音,雨天似乎仍然在跟阿苏讲笑话,逗得她时不时地笑出声来。 <br>  我放下书,轻轻地跑到厨房去看他们。我看见雨天正在给阿苏系围裙的带子,阿苏安静地站在他前面。系好的时候他伸手轻轻理了一下她的衣领,阿苏回过头来,看着他温柔地笑。 <br>  他们之间的温馨如此明显。 <br><br>  突然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我接起来听,电话里很嘈杂,然后我听见楚寒的声音。他大声地问:“有吃的吗?我要过来。” <br>  我开始笑,我说:“你运气真好,阿苏正在做呢。还有雨天也在。你怎么空了啊?” <br>  楚寒也开始笑,他的笑声爽朗明快。他说:“很久没来看你,不会生气了吧。我现在在地铁站,已经到站了,马上就可以乘37路了,但愿人不要太多。好吧,不说了,等我到了才许开饭啊。” <br>  我说:“好啊,你真是稀客,还能不等你吗?”然后他挂了电话。 <br>  阿苏在厨房里大声问我谁打来的,我跑过去说是楚寒。阿苏做了一个很惊奇的夸张表情,然后笑着对雨天说:“这下有人来帮忙吃东西了。你别看他很瘦,可是能吃得不得了。” <br>  雨天微笑着说:“是啊,早就听你说起他了,可是一直没有见过。今天好像大家都很空啊,这样挺好的。” <br>  然后他转过头来,他冲着我挤了挤眼睛,他说:“Ivan肯定在家也没事干。” <br>  我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 <br><br>  楚寒到的时候很夸张地按了很长时间的门铃,我跑过去开门。他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大包的东西,他突然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然后把那一大包东西毫不留情地塞在了我的手里。 <br>  阿苏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楚寒大声地说:“做什么好吃的啊?这么香。”然后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做出一副陶醉的样子。这时候雨天也跑了出来,看见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br>  我已经记不得距离上次和楚寒见面有多长时间,而雨天和楚寒素未谋面。但是这一刻,我们四个人在一起。没有丝毫的生疏和间隙,亲密得如同一家人。 <br><br>  阿苏和雨天很快就把菜烧好了。我看着那些堆了一桌子的菜:醋溜土豆、西芹百合、蘑菇烧肉、番茄炒蛋、香肠夹饼、清炒生菜、凉拌咸菜,豆腐粉丝汤。都是一些简单的家常菜。阿苏在豆腐上浇了一层芝麻油,看上去色泽鲜亮,而且香气扑鼻。 <br>  我看着阿苏,她的眼神里有满足和喜悦。她是一个满足于家常淡饭的女子,因为要求很简单,所以她总是很轻易地就能够得到幸福。 <br>  楚寒给每个人的酒杯里倒了一些红酒,那些玫瑰色的液体晶莹透亮,有着芬芳的气味。 <br>  我们四个人举起杯来,互相祝福和干杯。那些杯子在空中撞击的时候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里面玫瑰色的酒液摇晃起来,就像阿苏脸上还未退去的红晕。 <br>  雨天和楚寒都是开朗的男人。他们不停地讲一些好玩的事情,阿苏听得一直笑。他们两人除了频繁地干杯之外,还时不时地举手相击,以示合作愉快。饭间的气氛一直非常轻松和活跃。 <br>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短促地响了起来。 <br><br>  我正要去开门,阿苏笑着站起身来,她说:“我去我去。”然后她跑过去拉开了门。 <br>  我向门口看去。那里站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的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艳的玫瑰。阿苏看着他,她背对着我们呆呆地站在那里,什么话也没有说。 <br>  那个男人开始微笑。我听见他说:“阿苏,我们好久不见了。”然后他把手里的玫瑰递给她,他说:“送给你,喜欢吗?”他的笑容非常阳光,但是他的声音有些略微的沙哑。 <br>  他是止岩。 <br><br>  我走过去,看见阿苏脸上已经没有红晕,她一直怔怔地看着他。我接过她手里的玫瑰,我低声说:“雨天还在里面。” <br>  阿苏的手指突然颤抖了一下,她看着手里的玫瑰,她的脸色突然苍白起来。我对止岩说:“请进请进。”然后转过身去,把门轻轻地关了起来。 <br>  止岩进来的时候显然没有想到还有别人,他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地就恢复了过来。他对着雨天和楚寒微笑,他礼貌地伸出手来,并且自我介绍说:“我是止岩。” <br>  雨天和楚寒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愣住了。我想雨天是知道止岩的,虽然他们从未相见过,甚至没有想到过会相见,但是阿苏一定告诉过他。她和止岩之间发生过的一切,她的失意和痛苦。而这些雨天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过,但是他能够体会。他爱上她,就是因为她心里疼痛的往事和柔弱的性格。 <br>  没有人会想到这次突兀的相见,每个人的心里都猝不及防。包括我。 <br><br>  七点的时候雨天起身告辞,阿苏坚持要送他离开。楚寒也决定回去,我穿上外套送他下楼。止岩呆在家里等我们回来。 <br>  外面的天气很晴朗,但是天色已经黑了,抬起头的时候能够看见稀疏的星星。阿苏和雨天走在我们前面,雨天的手轻轻扶在阿苏的肩上。他们低声地说话,虽然我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内容,但是我能够想象到阿苏心里的矛盾和震动。她一直不是个善于承受的人。 <br>  而雨天,他应该是一个值得依靠和懂得体谅的男人。因为他爱她,所以他就必须背负起阿苏所不能承受的东西。 <br><br>  楚寒一直安静地走在我身边,他看着他们,也始终一言不发。我想他的心里应该也对阿苏有着怜惜和担忧。阿苏一直是我们最好的朋友,所以他对她的性格了如指掌。和担忧我的无法适应一样,他一直担忧阿苏的脆弱。 <br>  就在快要走到25路车站的时候,雨天突然停了下来。我和楚寒也停了下来,然后看见雨天把阿苏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br>  楚寒轻轻地说:“即使止岩重新出现在阿苏的生活里,我想阿苏也不会有新的矛盾。雨天是一个很好的男人,有他在阿苏的身边,我很放心。” <br>  我点了点头。我说:“是的,我从来不担心阿苏和雨天。他们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我最好的同事。我了解他们,我也了解整件事情的发生和经过。我们现在,只是要给阿苏足够的时间。她必须要学会面对和解决,无论结果是否在我们的意料之中,我们都无权干涉。” <br>  那是她的选择,我们必须尊重。 <br><br>  我看着雨天的背影。我想起他与阿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阿苏站在门口愣住的瞬间。他是一个笑容酷似止岩的男人,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能够如此轻易地抵达她的内心。但是这点并不能磨灭他对阿苏的感情,他一直细心地安慰她。阿苏是明白的,她一直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所以她毫不隐瞒地告诉我这一切。她是坦白和诚实的。 <br>  楚寒转过身来,他看着我的眼睛。他突然说:“阿苏的事有雨天来承担,可是以以,你呢,你还是准备一个人来承担所有的委屈和失意吗?” <br>  我抬起头来,他的眼神还是我所熟悉的清澈明净。但是他的脸上没有了我所熟悉的狡黠的笑容,反而显得郑重其事。他的问话尖锐地触及了我的内心,他的眼神直接敏锐,使我无处躲藏。 <br>  我摇摇头。我说:“没有人,没有任何人,他可以完全明白我,他可以忍受我时好时坏的脾气,他能够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真正地帮助我。” <br>  楚寒微微地低下了头,然后他转开头去不看我的眼睛。我听见他低低的声音,他说:“以以,其实你的要求太高了。你是这样一个难以捉摸的人,你的性格和你的锐气有时候太过锋芒毕露,让人难以理解。而且你的心里一直有拒绝,所以无论别人怎样做,你都无法承认。” <br>  我轻轻地笑了。我说:“其实楚寒,你应该是了解我的。不是我的要求太高,而是我的性格,我的性格注定我的唯美和固执,我无法负担,所以也就无法放弃。” <br>  然后楚寒轻轻地问:“那么雨天常常说起的那个Ivan呢,他也不能帮助你吗?” <br>  “不能。”我说:“他只是关心我,但是他无法帮助我。” <br><br>  送完雨天回来后阿苏就和止岩出去了,她一夜未归。 <br>  我很早就躺下去睡觉,可是毫无睡意。楚寒的话语一直在心里萦绕,他转过头来,他避开我的眼睛,他想知道我的要求却不直视我。这么多年了,我想他应该是了解我的,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对他的依赖,即使这些细微的情感并不明显,但是对我却非常重要。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任何承诺,我们彼此都没有给过对方希望。我们之间胜于一般的朋友,但是因为无法负担,所以我们到此为止。 <br>  我终于想得头痛欲裂起来。 <br><br>  已经很久没有在深夜里上网,我也已经记不得最后一次遇见陆是在什么时候。但是他依然在网上有着固定的作息时间,他是一个有计划而且能够坚持的人。 <br>  那天我对他说了很多话,阿苏的,我的,那些往事混乱而压抑。他始终安静地听,他没有发表太多的看法。他只是对我说,每个人的往事都是这样,因为失去过,或者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心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幻想。而幻想总是过于美好的。 <br>  他说:“因为是往事,因为常常想,所以不肯忘记。” <br><br>  阿苏是一个人回来的。她的神色沉寂,她不开口说话。我想起了那天我把玻璃杯摔在地上让她听破碎的声音,她是一个脆弱的人,她的性格注定她有很多东西割舍不下。所以当止岩重新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仍然手足无措。 <br>  这么多年,我以为止岩在她的心里应该已经淡得只剩下影子了,但是我没有想到,当这个影子重新清晰起来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这样疼痛。 <br>  那天星座的预言,原来这样准确。 <br>  晚上止岩打来电话,阿苏面对着墙站在角落里。和当年一样,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他们说了很长时间。而整个晚上雨天没有来,也没有电话来。我想他是想给阿苏足够的时间,他并不想左右她。他给她绝对的自由,他没有争取,是因为他尊重她的决定。 <br>  阿苏什么也没有对我说。她仍然和当年一样,虽然是个脆弱天真的女孩,但是她习惯自己一个人承受,然后做出独立的决定。 <br>  而我虽然是她最好的朋友,我能够缓解她的情绪,却始终无法帮助她。 <br><br>  阿苏在家调休的时候我去上班。我在公司里看见雨天,他没有了平日里的笑容,变得沉默寡言。孟然觉得很奇怪,我没有告诉他所发生的事情,我想雨天也需要自己独立的考虑,他也需要安静。 <br>  下班的时候雨天叫住我。他说:“你今天去不去puzzle?” <br>  在puzzle里我照常要了一杯澄汁,雨天要了两瓶啤酒。 <br>  我看着他,我想起他在满街霓虹之下神采飞扬的样子,他是一个如此开朗的人。但是现在,他神情落寞、一言不发,他只是仰起头来喝酒。 <br>  我转着手里的杯子,我说:“止岩给她打很长时间的电话。” <br>  雨天抬起头来,我才发现他的眼睛里有血丝,他的眼神疲惫。我知道,这一场爱情和变故也同样使他心力交瘁。 <br>  他开始苦笑,他突然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喝完了剩下的酒。然后低下头来,他的声音沉郁沙哑。 <br>  “以以,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像阿苏一样,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楞愣地站在那里看着我。她的眼里除了惊讶,都是婉转哀伤的神色,好像水一样。那时候我就知道,她是值得我用全部的精力和时间去爱护的女孩。” <br>  “我们相处的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更加确信,她就是我应该遇见的女孩。” <br>  我点点头:“可是雨天,你要知道,止岩在阿苏的心里,曾经有多重要。她是一个温柔的女孩,所以优柔寡断,所以拿得起放不下。但是我知道,无论止岩怎样,能够给她信心和勇气的,一直都是你。” <br>  雨天抬起头来,他看着我的眼睛。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说:“止岩是阿苏逃不过的劫难,却也同样是我的。” <br><br>  我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阿苏俯在桌子上,她没有开灯。听见我开门的声音,她仍然是一动不动。 <br>  我就站在门口,我看着黑暗中她微微耸起的背脊。走廊昏暗的灯光照进来,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一直站在门口,我没有走进去。 <br>  “阿苏,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摔碎的那个杯子,那种碎裂的声音。碎过的玻璃是无法像以前那样完好无缺的,那些裂缝永远也无法消失。其实止岩就是这样。你之所以无法决定,就是因为在你的心里他过于完好。但是阿苏,你是永远也回不到当初的。他留在你心里的裂痕,是永远也无法弥合得天衣无缝的。” <br><br>  阿苏缓缓地抬起头,她转过身来。黑暗中我们安静地对视,我看不清楚她的脸。这是第二次,她如此矛盾和痛苦。止岩,这个在黑暗的弄堂里亲吻她的男孩,他是她年少脆弱的爱情。她是一个深情固执却又柔情似水的女子,所以那段爱情对她刻骨铭心。 <br>  所以这么多年了,他早就离开,而她始终不肯忘记。 <br>  “阿苏,你还记得吗,我对你说过的,忘记止岩,忘掉你们之间的往事。因为一定会有另一个人,他宠爱你,他不会离开你。” <br>  阿苏看着我,她始终一言不发。然后她突然低下头去,她把脸埋在手心里大声地哭了出来。 <br>  这时我听见了雨天的声音,他的声音有微微的颤抖。我一直站在门外,看着他走进黑暗的房间,他扶住阿苏的肩膀,轻轻吻她的额头,然后伸出双手把她拥入怀中。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发上,他把眼睛紧紧地闭起来。 <br>  “阿苏,我无法忍受这样的分离,我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你对我如此重要,我无法承受失去你的可能。阿苏,让我们一起来面对止岩,我们一起面对这场变故,我们可以解决的,一切都可以解决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br>  “阿苏,请你相信我。我会一直宠爱你,我不会离开你。” <br><br><br>  3、我们都应该自由自在 <br>  [你不要管我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你没有办法平复我心里的往事,你也没有办法帮助我。所有的寂寞和疼痛,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造成的,所以只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没有人可以代替,也没有人可以解决。它们都只是我一个人的。 <br>  你可以忘记的,忘掉我和你说过的话,忘掉我们之间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也不会发生。你还可以从头开始。] <br><br>  九月底的气温仍然很高,但是已经没有了七八月那样闷热的感觉。我仍然继续着我枯燥的工作和生活,我是没有选择的,我必须要继续。在这个城市里,除了工作我没有别的谋生手段。 <br>  上班的时候经过GIORDANO的专卖店,那里的广告牌已经替换。我像以前一样,站在九江路的十字路口仰起头来看。还是同样简洁明快的样式和清楚单纯的颜色,那些年轻人,他们神情愉悦,笑容明亮。上海的生活总是这样令人迷恋。 <br>  FEEL GOOD,LOOK GREAT。赏心悦目,这是他们秋季的主题。 <br><br>  楚寒似乎仍然很忙,我是个懒散的人,在家很少主动地打电话给他。周末的时候又总是不想出门去,他经常是在下班回家以后才打电话过来,问问阿苏和雨天的近况。他绝口不提那天晚上我们在路上的谈话,我们是同样无谓的人。 <br>  我仍然只是在公司无聊的时候打电话给他,我习惯了这样的方式和他在电话里的声音。但我不会和他聊太长时间,虽然和sum的关系缓和了很多,但是我已经学会了小心翼翼。 <br>  孟然也还是和以前一样。有时候中午我不想下去吃饭,他会在公司楼下的广东路上给我买热的生煎,另外再买几串新鲜的新疆烤肉。 <br>  我想起舒涵,他默默放在我课桌里的早餐。而现在,是不一样的东西、不一样的环境和不一样的人,但是他们都有着同样温暖的手心和无尽的耐心。他们关心我,他们纵容了我的肆无忌惮。 <br>  这一切雨天都看在眼里,他总是坏坏地笑,时不时地说一些意味深长却令人忍俊不禁的话。他仍然是以前那个开朗和幽默的男人,他开玩笑的时候懂得拿捏分寸。他和阿苏已经从那场变故中完全走了出来,阿苏最终回到了他的身边。止岩在上海工作,但是他和阿苏没有再相见。 <br>  公司里的同事总是若有若无地猜测着我和孟然的关系,他们总是在孟然的面前开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虽然我从不承认也不分辨,他们仍然乐此不疲。对他们来说,这样的话题是多多益善的。 <br>  我知道,他们也一样困乏疲倦,办公室里是这样的枯燥无聊。 <br><br>  我记得,我对楚寒说过,孟然关心我,但是他不能够帮助我。在和sum的矛盾中,他自始至终没有帮我说一句话,他只是一再地告诉我,要隐忍,要学会服从。他并不了解我,他不知道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但是,他无微不至地关心我。这是我们之间的矛盾。 <br>  我记得,在puzzle里灯光昏暗暧昧,他俯下身体亲吻我,他的嘴唇温暖柔软。但是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分明看见了满树缤纷的桃花,它们被风吹起来,它们不断地落下来,它们甜蜜芬芳。眼前的这个人,他是完全陌生的气息和容颜。而最熟悉的那个人,他已经消失不见。 <br>  我记得,他在成都北路的路口拉住我,他在公司的门口拦住我,他的眼里有迷惑。他一直都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但是他纵容我,他帮我分担工作,他用身体挡住sum的视线。他尊重我,他从不勉强我。 <br>  但是我不爱他。 <br><br>  国庆节的时候放了一个星期的假。阿苏和雨天决定趁此长假去苏州,阿苏一直很喜欢那个小城。那个小城有着最柔媚的江南气息,那些气息是阿苏迷恋的。 <br>
作者: 伊索的猫    时间: 26.1.2004 22:51
我呆在家里。长假的上海人潮汹涌,很多商店大肆打折酬宾,尤其是南京路、淮海路和外滩,交通极为不便。很多人,他们始终对这个城市有着不可理喻的迷恋和热爱。然而在那种疯狂的拥挤中,我不知道他们能够看到些什么。 <br>  我一个人在家呆着,终于觉得无事可做。并不宽敞的房间显得冷清和空落,我打电话给楚寒,电话里始终是长音。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br>  孟然打来电话请我去他家。他说他在家开party,邀请了很多公司的同事。电话那头是嘈杂的音乐声,东西掉在地上和混乱的人的声音。孟然大声地对我说:“以以,你过来吧。一个人在家会闷的。” <br>  然后我听见了MIKE的声音,他大声地说:“Friday,你还是快过来吧。Ivan他想你啊,这么长时间没见了。”然后是一大群人哄然大笑的声音。 <br>  我挂掉了电话。 <br><br>  一连几天,我都在家里看碟。我把那些很久没看的碟全翻了出来,从头开始看。虽然大部分情节和台词都已经烂熟于心,但是我仍然毫不厌倦。这些都是我喜欢的,我对它们也有着不可自拔的迷恋。 <br>  然后就躺在床上看书,在网上下载了王菲的《流年》,连续不断地放。听见她轻轻淡淡地唱,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懂事之前,情动之后,长不过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br>  深夜上网,却没有遇见陆。这个一直坚持和冷静的男人,他音讯全无。我在网上给他留言,一连几天,我发同样的消息。我说:“你去了哪里?” <br>  好像是一瞬间的事,他们全部消失。 <br><br>  孟然在第四天的傍晚打电话给我,他说:“以以,我想来看你。你有没有吃晚饭?”我说没有。他说那你等我。我抬头看见天色有些阴暗,空气中有潮湿的气息,好像就要下雨。我说好,但是你要记得带伞。然后我挂掉了电话。 <br>  孟然到的时候我正在看王家卫的《东邪西毒》。张国荣面无表情的脸,那坛叫做醉生梦死的酒。梁朝伟神情淡漠,他突然猛烈地亲吻杨采妮,她在他的怀里颤抖流泪,他听见了自己脖子里喷血的声音。林青霞娇艳的面庞和压抑绝望的喊叫,她看着自己在水里的影子。张学友牵着骆驼和他的老婆逆着风离开沙漠,他们都是简单的人,简单的人容易快乐。 <br>  我一直非常喜欢这部片子,它有着很好的英文名字,叫做《Ashes of Time》。 <br>  时间的灰烬。 <br><br>  孟然带来了两份麦当劳的套餐,他给我买了麦辣鸡腿汉堡和大杯的巧克力奶昔,另外还买了些薯片和话梅。他知道我的口味和喜好,我们一起坐在地上,把大堆的食物放在凳子上,边看边吃。 <br>  那些变幻不定的场景,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限定,晦涩难懂的对白,平静淡漠的表情。没有英雄只有爱情,每个人都是飘忽游移的。他们无一例外地陷落在自己的爱情、幻想和迷失里。 <br>  孟然对它并没有兴趣,他不时地起身,忙着整理我胡乱扔在地上的东西。他说:“这些都太不现实,真正的生活是不会这样的。” <br>  我没有看他,我只是看着刘嘉玲和她毛色光滑如水的马,我独自地想起了桃花。 <br>  看完了以后,孟然提议玩牌。我在光驱里放上了王菲《只爱陌生人》的专辑。孟然把沙发上的垫子拿下来放在地上,我们盘腿坐在地上玩关牌。他连输了好几把,然后我找来白纸,撕成一条一条地用清水贴在他脸上。后来我也开始输,也在脸上贴满了纸条。 <br>  后来他的脸上已经满满地贴上了纸条,但是仍然输。我撕了最长的一张纸条,但是实在找不到贴的地方。他作出凄凉的表情,我端起他的脸煞有介事地看了看,想了想就毫不留情地把纸条贴在了他的额头上。看着他滑稽的样子,我终于忍不住大声地笑了起来。 <br>  孟然透过层层叠叠的纸条看着我,看见我开心的样子他也很开心。然后他把散乱的扑克重新整理好,他说:“接着来。” <br><br>  我站起来,我把音箱的音量调大,孟然疑惑地看着我,我对他说:“听,《蝴蝶》。” <br>  那是我在这张专辑里最喜欢的歌,王菲的唱腔是我习惯的空灵和流转。她是一个天生适合唱歌的人。 <br>  我轻轻地跟着哼:“给我一双手,对你依赖。给我一双眼,看你离开。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给我一刹那,对你宠爱。给我一辈子,送你离开。等不到天亮,美梦就醒来,我们都自由自在。” <br>  林夕的歌词,惯常的直接剔透和直指人心。我曾经用了一整夜的时间听这首歌,那个深夜我戴着耳机,阿苏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而我独自坐在电脑前面泪流满面。 <br><br>  孟然也站了起来,他走到我的身边,他握住我的手,然后把我整个地拥进他的怀里。他在我耳边说:“不要唱,以以,不要唱。”然后他低下头来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有轻柔的光芒,他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br>  我想起了自己对楚寒说的话。我说:“他关心我,但是他不能帮助我。” <br>  我伸手扯下了脸上的纸条站起身来,我说:“很晚了。孟然,你早点回去吧。”孟然楞愣地看着我,他的眼里开始有了婉转的疼痛。他取下了所有的纸条,他没有分辩什么,而是很快地收拾好地上的零食和扑克。然后把所有的垃圾都装在一个塑料袋子里,他说:“你好好休息。” <br>  然后他拉开门走了出去,他的手上拿着那个装满垃圾的塑料袋。 <br>  那扇门在他身后关上的时候,我隐约看见他回过头来。 <br><br>  我重新坐下来,这时天边突然亮起了长长的闪电,接着响起了郁闷的雷声。我到窗口的时候,大颗大颗白亮的雨点已经打下来。远处灯火通明的杨浦大桥在雨雾中变得迷蒙起来。我突然想起,孟然来的时候除了大包的零食什么也没带。 <br>  等我拿着伞匆匆忙忙跑到楼下的时候,我什么也没看见。整个街道在这个大雨横扫的时候变得空荡荡的,只有如注的雨水打在地上短促而响亮的声音。 <br>  我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我的全身都被雨水浇湿了。 <br>  我刚到门口的时候听见了电话铃的声音。我跑进去刚要接起来的时候,铃声嘎然而止。我等了一会儿,但终于没有再打来。我到浴室里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把头发包起来,然后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睡衣。 <br>  《最爱陌生人》的那张光碟仍然在光驱里,短暂的安静以后音乐声再度响起,然后我听见了《蝴蝶》。 <br>  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br><br>  我接起来听,电话里是嘈杂的雨的声音,偶尔夹杂着汽车开过的声音,但是没有人说话。我们僵持了十秒钟,然后我小心翼翼地问:“你找谁?” <br>  对方终于说话,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说:“以以,是我,孟然。” <br>  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我只是听见很大的雨声,落在地上清脆响亮的声音,他的呼吸急促。然后我说:“你在哪里?” <br>  他并没有回答我,他只是不停地叫我的名字,以以,以以。他的声音里有痛楚。我也不回答,我只是安静地拿着话筒站着。然后听见他说:“我打车回去,可是我的心里很难受。我来的时候忘了带手机,所以只好在路边的电话亭打电话给你。我想了很久,今天无论如何也一定要跟你说。” <br>  “你为什么不回去了再打电话给我呢?”我说:“这么大的雨,我也听不清楚。” <br>  孟然并不回答我的话,他的声音显得焦灼:“以以,其实你是知道的,你一直是知道的,但是我从来没有说。因为我,因为我知道自己无法负担你。我一直都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以以。” <br>  我说:“你先回去,雨下得这么大,你会感冒的。有什么话回去了再对我说,好不好?” <br>  “不,以以。”他说,“我一定要现在告诉你,我已经不能再等了。” <br><br>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缓缓地说:“孟然,你不要太坚持。我跟你说过,我是一个不容易相处的人。你对我好我一直知道,可是,在我心里,你和雨天一样,你们是我最好的同事和朋友。除此之外,别无其它。” <br>  “你不要管我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你没有办法平复我心里的往事,你也没有办法帮助我。所有的寂寞和疼痛,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造成的,所以只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没有人可以代替,也没有人可以解决。它们都只是我一个人的。” <br>  “你可以忘记的,忘掉我和你说过的话,忘掉我们之间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也不会发生,你还可以从头开始。我们都应该自由自在。” <br><br>  孟然在那头沉默了很长时间,我们再次静静地僵持。我听见雨水打在电话亭上急促的声音,然后响起了郁闷的雷声。 <br>  他突然哭了。他说:“无论我做任何事,都始终不能靠近你,你总是若即若离。你一直拒绝我,一直拒绝。可是以以,我爱你,你应该知道。” <br>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好像是话筒滑在了一边。我叫他:“孟然,孟然你怎么了?”可是他始终没有回答。 <br><br>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br><br>  4、上海暖冬 <br>  [那个下午,我辞掉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离开了繁华的南京西路;我把那束芦苇送给了一个陌生的小男孩,结束了穿着风衣站在九江路上独自看大幅广告牌的日子。我想,这段生活结束之后,我就能够开始另外一段崭新的生活。] <br><br>  十月过后,天气开始渐渐转凉。有时候早上会下细细的小雨,我从不打伞。每天早上下了37路以后就直接从南京路穿到九江路上。看见很多人,他们把衣领高高地竖起来,他们行色匆匆。他们和我一样,像瑟缩着的鸟,展不开翅膀。 <br><br>  冬季的到来使工作突然地繁忙。没有双休日,几乎每天都加班到深夜,午饭晚饭都没有时间吃。孟然仍然帮我订外卖,可是总是不能及时吃。到后来,因为太饿才想起吃饭,可是饭菜都已经凉透。 <br>  然后是无尽的会议,订立方案,讨论和决策。Sum的脸上不再有惯常的笑容,他的神情也是疲惫的。公司里闲聊的人变得很少,我常常看见MIKE拿着厚厚的文件在各个部门的办公室里进进出出。他也终于没有时间来开那些无聊的玩笑。 <br>  常常在下午的时候,我能看见桌上热气腾腾的立顿红茶。我知道孟然仍然在默默地帮我做着这一切。我看着他忙碌的样子,我觉得心里有愧疚。 <br><br>  深夜加班后回家,公交车已经收班。乘出租车的时候,觉得自己在公司的空调房间里闷得头痛欲裂,我把车窗玻璃放下来,感觉到那些风随着车速猛烈地灌进来,我肯定自己仍然清醒。仍然在这个城市里,仍然营营役役地活着,深夜的上海仍然流光溢彩,这是一个永远也不会有寂寞的城市。虽然,在黑夜经过的时候,我感觉到心底无底的寒冷。 <br>  我突然想起自己的梦想来。那个简单的希望,那些可爱的玩具和天真的孩子,他们始终无法和我的生活一样变得现实。 <br>  很久以前,希望自己的生活朴实简单。很久以后,发现越是简单就越难达到。但是仍然有这样义无反顾的希望,人总是需要理想的。可是有什么是真正可以支持我们继续下去的?它们总是像一场云烟,恍恍惚惚的说散就散。但是,这么多年,我们都已经习惯。 <br>  不断的破灭和重复。 <br><br>  在一个星期一的早上,Sum召集了整个广告部的人开会。他把这个月每个人的工作交待了一遍,并且要定下完成各项工作的具体时间。他一个一个地问,然后写在他的会议记录上。 <br>  叫到我名字的时候他抬起头来,他看着我,他的眼神里有隐隐的戒备。我开始微笑,我知道他是在提防我,他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的工作方式。可是我没有发作,每个人都能够接受这样的安排,我想我也能,虽然并非我愿。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已经学会了稍微的隐忍。 <br>  我安静地看着他,安静地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安静地定下了完成的时间,安静地记录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安静地看着他写在会议记录上。 <br>  一切如他所愿。 <br><br>  下午的时候他把这些安排和具体的时间做成表格打印出来,然后复印了很多份分发给每个人,并且交待说要贴在办公桌挡板上显眼的地方。孟然接过那张表格的时候向我望了望,我对着他微笑。这是sum的工作方式,虽然时至今日我仍然不能理解,但是,我已经学会接受。 <br>  他们了解我,就如同我了解他们,一样的透彻直接。 <br>  我把那张表格贴在了挡板的正中,很显眼的地方,我想不止我能够看到,sum他也能够看得很清楚。 <br>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们之间除了公事没有任何别的话题。我不喜欢他,他是知道的。上次矛盾爆发的时候,我把笔扔在了地上,我冷冷的看着他。我们之间的对立,是从第一次见面僵持的五秒种开始的。而且这种对立一直在继续,他的工作方式和我的工作方式,一直针锋相对。 <br>  但是无论我的策划文案还是最后的广告文案,一直都是非常出色的。所以老板决定由我独立负责文案工作,并且可以绕过sum直接向他汇报。也因为这样,我的工作虽然由他安排布置,却也一直在他的控制之外。 <br>  同样的,他不喜欢我,我也知道。 <br><br>  孟然对我还是和以前一样,他的笑容仍然是温和的,我们都没有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他仍然会在中午帮我买正宗的新疆烤肉,或者叫大杯热的珍珠奶茶。在别人看来,我们之间仍然和以前毫无分别。只有雨天,他安静地看着我们,他不再开任何玩笑。 <br>  对于我和sum,雨天和孟然一样很担心。我是一个固执锋锐的人,我很少顾及别人的面子,总是我行我素。而且,他们一直不能改变我。 <br><br>  因为加班,雨天和我一样忙碌和辛苦。刚开始的时候阿苏下了班就到我们公司来,陪着我和雨天,但是因为时间很长而且人来人往,渐渐地她也就不来了。 <br>  只要我回家的时候不是深夜,阿苏总是等在家里,她帮我烧好热水,并且准备一些夜霄,然后安静地等雨天的电话。 <br>  周末的时候她独自去买很多菜,然后做好饭等我和雨天回来一起吃。阿苏的手艺总是让我们赞不绝口。而雨天,无论工作有多辛苦,只要看到阿苏,他的脸上就始终是幸福的笑容。 <br><br>  我一直按照sum给我的工作安排按时做完规定工作,因为我的文案几乎只需修改一次就可以得到老板的通过,很少需要重新修改和返工,所以很快就有了很多的空闲时间。 <br>  每天六点下班铃响的时候,我就很快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当同部门的其它同事还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我已经在南京路上闲逛了。 <br>  Sum 明显地感觉到了我的工作进度,他总是不时地交给我一些别的工作。我知道他是在拖延我的时间,他不能容忍我一个人早早的离开。 <br>  我总是很平静地接过他交待的工作,我不想和他发生任何冲突。 <br>  快到月末的时候,我的工作也很快地接近尾声。同时sum交给我的额外工作也越来越多,我想这样也好,可以打发一些无聊的时间。 <br><br>  晚上下班后在家上网,这一段时间觉得太累,无法熬到深夜,所以也一直没有遇见陆。这个男人,我们的维系仅仅存在与网络上,我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他没有给我留言,也没有回复我的留言。我们都像水一样存在在对方的生活里,沸腾了,蒸发了,消失了,可以不留一点痕迹。 <br>  在网上看到新闻,说晚上会有狮子座的流星雨。对于流星我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因为没有哪一次我能够许下完整的愿望。我知道,那只是一种游戏。虽然如此,一个美好的游戏,只要遵从默认的规则,就能够从中得到满足。虽然,这种满足如此简单。 <br>  收到陆的留言,他说:“今晚有流星雨。”他仍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br><br>  终于决定等到深夜。 <br>  深夜一点钟的时候我和阿苏下楼走到开阔的广场上。天气很好,广袤的天空上有点点的繁星。我和阿苏选了一个灯光微弱的地方,已是深夜,但仍然有很多的人,带着专业的望远镜,他们意兴盎然。 <br>  阿苏随身带着手机。她说:“许好愿之后我就给雨天发短消息。明天醒来他就能看见。”我问她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给他。阿苏笑了,她轻轻地说:“他那么累,我叫他早点睡了。” <br>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看见她呼出来的白气,她的脸因为寒冷被冻得通红。但是她一直都是温柔的笑容,她明显地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 <br>  我想起那个晚上,雨天赶最后一班公车。整条街道是无比的空落,他的脸上没有笑容,他的眼神是柔和的,他一直陷在沉思里。 <br>  他在黑暗的房间里拥抱她,他们因为彼此的深爱而颤抖。那一刻我站在门口,我没有走进去,而是转身轻轻地关上了门。 <br><br>  两点的时候大规模的流星雨开始了。它们很快地划过整个天空,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和阿苏站在一起静静地看着,阿苏把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 <br>  那好像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我记得,薄雪穿着粉红色的裙子,她的头上戴着我新编好的花环。她把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她对着满天的蒲公英,她说:“我永远也不要和以以分开。” <br>  还有舒涵,那个寒冷的夜里,他把我的双手捧在手心轻轻地呵气。我在他的眼里看见了满天绚丽的烟花。 <br>  我的眼泪突然悄无声息地涌满了眼眶。这样一个深夜,天空中有很多流星划过。我想起那些已经遥远得没有了痕迹的人,我突然想念他们。也许这样一个夜晚,所有看见流星划过的人,心里都有牵挂的人。这么多年了,无论互相之间有过怎样的的伤害和誓言,那一瞬间,我们想起他们。那些往事带来幸福。 <br><br>  因为阿苏坚持要看完,所以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三点半了。我连线上网,我想陆一定在。但是在我的好友栏里他的头像是灰黑的。我只是在论坛上看见了他新发的帖子。他写道: <br>  都说流星划过的时候许一个完整的愿望就能实现。这是一个温暖的说法,所以我相信,很多人,他们在看见流星的时候默默地许下心愿。无论是否能够实现,他们的心都会因为这些愿望变得美好起来,我喜欢这些美好。今晚我们都在挂念一些人,同时也都被一些人挂念着。在流星划过的时候,能够互相想起。 <br>  一个朋友,我告诉他晚上有流星雨的时候他在火车上。他想起刚刚分别的女孩,女孩说会为了他许一个完整的愿望。他对我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喜悦。虽然身在旅途,虽然已经分别,但是彼此牵挂。有时候,这样就已经一生一世。 <br>  还有另一个朋友,她是我的网友,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在网上相遇了。每一次她上线都给我留言,她的留言一直都是同一句话,她说,你去了哪里。我从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在哪里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br>  今晚我一共看见了108颗流星,这个数字其实没有意义,但是我想知道。当满天都是流星划过的时候,我轻轻喊出了她的名字,那一刻我觉得心里是温暖的。 <br><br>  看帖子更新的时间是在十分钟以前,我想他是发给我看的,他是知道我会来看的。也许今晚他也回忆起了一些往事,而这些往事他不愿意与人分享。所以他拒绝和我相见。他的坚持和快乐如此模糊。 <br>  我在后面跟了一个空帖,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来看过了。 <br><br>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觉得头痛欲裂,也许是已经无法承受连续繁重的工作。实在无法去上班,就躺在床上打电话给孟然。我没有多说话,我只是简单地说:“我病了,想睡觉。”孟然没有问我原因,他只是说:“好的,我帮你请假。” <br>  然后我倒下去继续蒙头大睡。 <br>  阿苏回家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她神色欣喜。她没有和我说话,直接去浴室洗漱。我抬起头看她进进出出,她一味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她是一个容易感觉幸福的人,我对她这样的神情已经见怪不怪。 <br>  晚上我没有上网,很早就睡了。我想着第二天还要完成的工作,心里突然觉得烦躁。我想我已经厌倦这个工作到了极点,但是我一直没有离开。因为我不知道除了这样工作我还能做什么,也许不会再遇上像孟然这样维护我的人,我的锐气和脾气使别人无法理解和接受。所以,我只能对自己的生活低头,我只能这样继续。 <br><br>  阿苏躺在床上一直翻来覆去,她似乎没有睡意。然后她轻轻叫我的名字。她说:“你睡着了吗?” <br>  我已经有了模糊的睡意,但是我低低地应声,然后转过头去对着她。 <br>  阿苏微微探起身来,用双手支起下巴,她轻轻地说:“以以,如果我告诉你我要嫁给雨天你会不会惊讶。” <br>  我一下子睡意全无,我说:“你说什么?” <br>  阿苏没有看我,她轻轻地说:“今天雨天特意提前下班来接我,我们去STARBUCKS喝咖啡。他说有重要的事要和我商量,然后他单腿跪地向我求婚。那时候,里面好多人。” <br>  我看着她,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想她的脸上一定有淡淡的红晕,但是她的语气是欣喜和兴奋的。她因为自己得到的幸福而快乐,她的快乐也感染了我。 <br>  我伸出手去握她的手,她的手指温暖柔软,她是一个这样美好的女孩。 <br>  “阿苏,雨天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你一定会幸福。” <br>  然后我看见阿苏甜美的笑容。 <br><br>  早上去上班的时候,我在电梯间遇见了MIKE。他对着我笑,他客套地问:“你昨天是不是生病了?”我微微地点头,我不想多分辩什么。然后我们之间无法找出其它话题,我们一直沉默,直到走进公司。
作者: 伊索的猫    时间: 26.1.2004 22:52
孟然是先到的,他看见我微微地点头,他也没有多问。我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然后打开电脑处理文件。 <br>  公司里的同事看见我的时候都客气地寒暄。“Friday,你的病不要紧吧?“Friday,你的脸色好像不是很好啊。”“Friday,你的身体不好还是要多休息。” <br>  我看着他们一直笑,虽然那些只是客套话,但是我仍然感激他们。 <br><br>  Sum 来上班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敲了敲我的桌子。我抬起头来,他的脸色阴郁,然后他说:“你到我办公室来。” <br>  我站起身来,孟然走过来拍拍我的肩,他说:“稍微克制一下,没事的。”我点点头,我说:“我知道。” <br>  我推开Sum办公室门的时候,他刚刚点燃一支烟,然后他示意我坐在他的对面。强烈的烟雾弥散开来,我仍然无法习惯,然后我开始咳嗽。 <br>  Sum 看了看我,他摁灭了烟蒂。 <br>  他说:“昨天为什么不来上班?”他的声音冷漠严厉。我抬起头来,我们之间的烟雾仍然没有完全散尽,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br>  我说:“我生病了,在家睡了一天。” <br>  他突然站起来用双手撑着桌子,他说:“你知道现在公司里的业务量有多大吗?你知道别的同事加班到几点吗?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一点小病就请假休息,那么多的工作谁来做?” <br>  我也站起来,我说:“我已经按照你布置的工作和要求的时间做完了本份的工作。”而且,我顿了顿继续说:“你中途添加给我的所有工作,我都一件不落地做完了。” <br>  Sum 开始冷笑,他说:“我是你的上司,我的安排你必须服从。” <br>  我冷冷地看着他,我说:“你就是想说这个?” <br>  他说:“不错,现在我告诉你,你的工作态度存在严重的认知问题。我希望你能够搞清楚自己的职责和身份。作为职员,你必须以公司利益为重;作为下属,你必须对上司绝对服从。” <br>  我看着他,我开始笑。我说:“我还不够服从吗?你否决了我的策划案,转头却告诉老板那是肖子颖的,那一季的分红我一分未得,我说过一句话吗?”一个有妇之夫和他办公室情人的故事已经太过老套,虽然公司里人尽皆知,却从来没有人敢当面提及。Sum的脸色渐渐由红转青,然后我说:“你根本就不值得我绝对服从。现在我告诉你,我辞职,不干了。” <br>  我从Sum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群同事,看见我出来他们就迅速地散去,并且装得若无其事。我什么也没说,然后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工作。我必须把剩余的工作全部做完,然后写出辞职报告。 <br>  孟然走到我的身边,他俯下身来,他说:“你决定了吗?” <br>  我没有看他,我盯着电脑屏幕一直不停地打字。然后我说:“是的。我想我和他之间总是需要解决的。因为我们是对手,因为我不愿意认输。而且,我并没有错。” <br>  我仍然准时在晚上六点下班,我走出公司大厦的时候,孟然追了出来。他拉住我,他说:“以以,我想和你谈谈。” <br>  我转过身面对他,我说:“你还要说什么呢。无论这个决定是否冒失,我都已经决定。我不是一个喜欢后悔的人,我也从来不允许自己后悔。因为我相信自己心里的感觉,我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br>  “孟然,如果你了解我心里的想法,请你原谅我。” <br><br>  我用了四天的时间移交工作和办辞职手续。我把辞职信交给老板的时候,他显得非常吃惊。他再三的询问原因和极力挽留,但是我去意已决。我并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我甚至不想再提Sum的名字。 <br>  最后一天结算工资,人事部经理说:“虽然你已经把本月的工作全部完成,但是你是在公司最繁忙的时候离职,老板要求扣除你两天的工资以做赔偿。” <br>  把付款凭证交给老板签字,他对我说:“你应该理解我。”我看着他微笑,如果我理解你,那么谁来理解我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但是我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有自己的私家车和这个效益甚高的公司。他一直很器重我,但我们之间原来只是利用的关系。无论我为他做的工作如何出色,这种关系都是如此。 <br><br>  中午的时候MIKE来找我。他说:“我想请你吃饭。”我微笑着看他,我说好。 <br>  我们去公司附近的新疆饭馆,我一直喜欢那里的烤肉,但是我从来没有进过那家小店。每天中午都是孟然帮我买来,上面已经洒好辣椒和孜然。包在塑料袋里,揭开的时候依然热气腾腾。 <br>  那天阳光明媚,在楼下我看见了那个穿淡紫衣服的年轻女子。她坐在一大群鲜花中间看书,微微抿着嘴,阳光洒在她的长发上,有温和的光泽。她的脸上有淡淡的笑容,她的生活惬意而满足。那些晒干的芦苇插在长颈的花瓶里,像阳光一样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 <br>  我站在那里看她,我仍然没有走进去。 <br>  我和MIKE挑了阁楼上面靠窗的座位,我点了一份炒面和两串羊肉。然后我倒了一杯清茶,推到他的面前。他抬起头来,他说:“谢谢。” <br>  “其实没有必要请我吃饭。”我说:“我就要离开,以后你也不会再见到我。” <br>  他平静地看着我,他说:“我知道你很不喜欢我。但是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那次你来找我签字的时候,我并不了解你。所以,我对你有错误的评价。” <br>  我开始笑。我说:“我根本就不介意,别人怎样看我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br>  MIKE也开始笑,他说:“那就好。”然后他停顿了一下:“那天早上你和Sum的谈话我都听见了。老实说,我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直接的人,我很欣赏你的敢说敢做。毕竟,我已经习惯了委曲求全。” <br>  我看着他,他的神色真挚。这个男人,在共事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们始终行同陌路。我们之间没有多余的话题,甚至从未有过好感。而且这次辞职以后,他再也不会见到我。但是在即将离开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误解和隔阂终于如雪冰释。 <br><br>  走出公司大厦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正是阳光最强烈的时候,我站在九江路上突然睁不开眼睛。空气中有微微的灰尘,九江路上依旧是拥挤的交通。我回过头去,那个我工作了这么长时间的地方,我选择了离开。那段生活终于结束。 <br>  然后我看见了那个年轻女子,一个男人正在买花。她递给他一束香水玫瑰,她说:“那个女孩一定和玫瑰一样漂亮。”她说话的时候笑容像阳光一样和煦,男人笑笑,他说:“是的。” <br>  我走进去,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她的店里。店里非常干净,有两层花架依墙而搭,上面放满了各种花卉,满地都是盆栽的鲜花。靠近窗户的墙上挂着褐色的原木画,是一个深邃繁茂的森林,阳光打上去的时候能清晰地感觉到古朴和神秘。 <br><br>  她看着我,她对我说:“小姐,你想买什么花?”她的声音甜美温柔。 <br>  我看着插在窗前长颈花瓶里的芦苇说:“我想买这束干花。” <br>  她微微地笑,她说:“这束芦苇是不卖的。” <br>  我抬起头来,她的眼睛里仍然有温暖的光芒,她说:“但是我可以送给你。因为我注意到你一直站在外面看它们。它们是我喜欢的,但是如果有人欣赏,我也会很高兴地送给她。因为它们能够给你带来快乐。” <br>  我离开花店的时候回头看,那个聪慧的女子一直向我微笑。她是一个善于带给别人快乐的人,所以她的生活温馨惬意,她的笑容温暖如春。 <br><br>  37路在下午的时候并不拥挤,我上车就能够找到座位一直坐到终点站。下车以后我仍然步行回家,有微微的风吹过,沿街的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我抬起头来,看见透过缝隙投射下来的阳光,洒在肌肤上能够感觉到融融的暖意。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这样的阳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只能透过37路狭小局限的车窗看见外面的阳光。那样的阳光没有温度。 <br>  我低下头来,看见零散的阳光也同样的洒在那束金黄色的芦苇上,在蓬松的芦苇上那些阳光就像灿烂的精灵。 <br>  经过宁国路的时候看见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小摊,那些栗子颗粒饱满,圆润油滑,整条街上都弥散着砂糖和栗子香甜的气味。 <br>  我走过去,拿起几颗栗子看了看,然后对摊主说:“我买一斤。” <br>  摊主很熟练地称好,然后把栗子用纸袋装起来,称好后再在外面套上一个塑料袋。我把钱递给他,然后接过了那个袋子。 <br><br>  我低下头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小男孩,他有着非常清澈的眼睛和天真无邪的神情。他站在我的身边,他一直看着我手里的芦苇。我想他是喜欢我的芦苇,但是他什么也不说。 <br>  我蹲下身来,我扬了扬手里的芦苇,然后问他:“你喜欢吗?” <br>  他向后退了退,他的眼神怯怯的,然后抬起眼睛来看我,他用力地抿了抿嘴唇,他说:“喜欢。”然后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那些已经干枯但依然柔软的芦苇。 <br>  我看着他,我开始微笑。然后把那束芦苇塞在他的手里说:“送给你。” <br>  小男孩把那束芦苇捧在手里,他的眼里放射出欣喜的光芒。然后他转身跑开,他非常开心,以至于竟忘了对我说谢谢。 <br>  我站起身来,看着他的背影我想起了我的梦想。我喜欢看到这些孩子的眼睛,他们漆黑的眼珠和天真的神情,他们会喜欢我的毛绒玩具。他们眼里的光芒应该就是这样。 <br>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卖花的年轻女子,她对我说,它们能够给你带来快乐。她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我,就像现在,我把她送给我的芦苇送给了另一个喜爱它们的小男孩。我们都感觉到了真正的快乐。虽然她的芦苇没有鲜花的芳香,但是它们有着和阳光一样温暖的颜色。在我们把它们转送给别人的时候,我们的心里有感同身受的快乐。 <br>  能够出让自己的快乐是幸福的,她是懂得快乐的人,并且知道如何好好生活。 <br><br>  那个下午,我辞掉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离开了繁华的南京西路;把那束芦苇送给了一个陌生的小男孩,结束了穿着风衣站在九江路上独自看大幅广告牌的日子。我想,这段生活结束之后,就能够开始另外一段崭新的生活。 <br>  新的生活总是令人充满希望和值得想象的。 <br>  那年上海依旧是暖冬,新的一年就要到了。 <br><br>  5、陌生的城市 <br><br>  [这个城市是我熟悉的,但是在这时,它突然变得陌生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我已经忘记了很多发生在这里的事。直到我再来这里,我才发现,很多重要的东西,很多人很多事,它们和我的生活一样,一如既往地继续,一如既往地消失。] <br><br>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出去找工作。我总是在家睡觉、看碟和听音乐,下午的时候出去买菜。五点钟的时候把它们洗好,阿苏回来的时候就可以直接炒。这样我们可以很早地开始吃晚饭。 <br>  雨天仍然很忙,他和阿苏的婚期定在明年2月14号。阿苏说,那是个好日子。情人节代表一心一意,而且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br>  她仍然是一个相信美好的女孩。 <br>  我看着挂在床头那个粉红色的天使翅膀,我记得雨天在人群中对我说的话。也许是阿苏心里执著的信念,所以她终于得到了真正属于她的幸福。 <br>  我想到了孟然,这个从相见的那天就开始无微不至关心我的人,我总是给他带来各种麻烦,他却从来没有在我这里得到任何安慰。同样地,因为自己尖锐的性格和不肯妥协的固执,所以在这个城市里我终于失去了一些值得珍惜的东西。 <br><br>  孟然在我离开之后的第二天打来电话,他说:“以以,我帮你找到了一份工作。有一个朋友新开了一家广告公司,他一直很欣赏你的创意,所以想高薪请你过去做文案,薪水是你以前的两倍。而且公司在南京路的恒隆广场,地段也不错。” <br>  然后他说:“你可不可以考虑一下?” <br>  我安静地听他说完,然后我说:“可是最近一段时间我不想工作,我想好好休息。但是仍然要谢谢你。” <br>  挂掉电话之后我出去买了一份招聘报纸,然后挑选出那些适合自己的工作,用圆珠笔在上面做下记号。然后重新开始写简历。 <br>  我知道自己是必须工作的,在这个城市里所有的消费都是如此昂贵。不工作我就无法养活自己,虽然我是一个非常不愿意工作的人,但是渐渐地,也不得不对自己的生活低头。 <br>  但是必须拒绝孟然。我已经不想再让他为我做任何事,虽然我知道他是真心想帮助我,但这是我在与他共事的时间里唯一明白的东西。因为无法偿还,所以只能拒绝。 <br><br>  我没有打电话告诉楚寒,因为不想打搅他。这仍然是我自己的决定,去和留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他只需要知道最后的结果,而并不需要参与。 <br>  重新开始写简历的时候,突然有种久违的感觉漫上心头。很久以前,当我遇见孟然并且顺利地找到工作的时候,阿苏和楚寒仍然在继续寻找。我们之中谁也无法帮助谁。我常常一个人去面试的时候,看见自己在阳光下摊开的手心上,除了梧桐叶的影子之外一无所有。那时我们都是两手空空的人。 <br>  而现在,我重新开始写简历和参加面试的时候,他们都有了自己满意的工作,甚至已经想好了以后的生活。 <br>  所以我想,我是真的要开始另外一段生活了。 <br><br>  雨天仍然很忙,很多时候他都在加班。他是想赶在元旦之前把手里的工作做完,然后可以得到一个不算太短的假期。 <br>  阿苏一有空闲就拉着我去专卖店里看婚纱。我们看见那些款式新颖,而且设计很好的婚纱。阿苏非常喜欢白色的婚纱,她轻轻抚摸着那些缀在婚纱上的珍珠和流苏,脸上有深深的幸福。 <br>  她说:“我要穿着白色的婚纱嫁给雨天,我要做他最美丽的新娘。” <br>  那时她仰着脸,我看见她的笑容在阳光下像花一样娇艳地盛开。 <br>  她终于要离开我。 <br><br>  圣诞节很快到了,阿苏和雨天忙着准备婚礼,我仍然习惯一个人呆着。 <br>  平安夜那天我去那个教堂,尖顶的教堂仍然显得圣洁空旷,抬头就能看见顶棚上半透明的纱幔松松垂下。那些少女开始唱平安夜歌,她们的声音空灵悠远,轻柔神秘。 <br>  平安夜,圣善夜,万暗中,光华射,照着圣母也照着圣婴,多少慈祥也多少天真,静享天赐安眠,静享天赐安眠。 <br>  平安夜,圣善夜,牧羊人,在旷野,忽然看见了天上光华,听见天军唱哈利路亚,救主今夜降生!救主今夜降生! <br>  平安夜,圣善夜,神子爱,光皎洁,救赎宏恩的黎明来到,圣容发出来荣光普照,耶稣我主降生,耶稣我主降生。 <br>  我在悠扬的手风琴声里悄悄离开了教堂。离开的时候看见一个神色肃穆的老妇人,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光彩焕发。 <br>  心里有信仰真好。 <br><br>  走在路上接到了孟然的电话,他说:“以以,圣诞快乐。”我说:“我很快乐,你呢?”他说:“找到新的工作了吗,有什么打算?”我说:“在快乐的时候不要想将来,将来怎样都与现在无关。”我说:“也祝你圣诞快乐。”然后挂掉了电话。 <br>  我走到外滩上的时候,黄浦江上响起长长的汽笛声。 <br>  我看着黑暗中的江水,浦东那些建筑上明亮的灯光投射在上面,随着江水的波澜不断地起伏,变幻出各种斑斓的色彩。我站在护栏边向下望去,有久远的感觉。 <br>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色了,这个城市是我熟悉的,但是在这时,它突然变得陌生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我已经习惯了在公车上拥挤着上下班,已经忘记了很多发生在这里的事。直到再来这里,我才发现,很多重要的东西,很多人很多事,它们和我的生活一样,一如既往地继续,一如既往地消失。 <br>  突然有个场景从心底清晰地闪现出来。舒涵微笑的样子,他抬起手指着窗外,那个“一生一世”的霓虹从我们面前一晃而过,消失在这个城市流光溢彩的夜色中。 <br><br>  我走到白渡桥去看夜色中的苏州河和桥上来往的车辆,这是一个热闹温馨的夜晚。我打电话给楚寒,我说:“你还好吗?”他在那头爽朗地笑,他说:“好久没有见到你和阿苏了,你们都还好吧。”我说:“是的,我们很好。明年的情人节阿苏和雨天就要结婚了,你准备红包吧。”楚寒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他说:“这么快。” <br>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现在在白渡桥上,楚寒,我突然很想念你。这段时间我一直找不到你,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br>  楚寒的声音变得低沉,他说:“以以,你怎么了?” <br>  “没什么。”我很快地说,“圣诞快乐。” <br><br>  元旦过后我接到一家建筑公司的面试通知,人事部的小姐通知我在周日下午四点前去面试。最后她在电话那头提醒我:“您应聘的职位是文字编辑,面试时请携带作品。” <br>  对我来说,文字工作仍然是首选,我已经把自己的专业丢弃得差不多了。虽然在我心里,仍然希望能够进正规的广告公司,但是我同样能够接受这样的公司。工作对我来说,仅仅只是谋生的手段,它不是我的理想。 <br><br>  星期天的时候我准备好所有的资料,我拿了自己为原来公司撰写的业内资讯和平面广告文案,它们被收纳在一个时尚的杂志上。打开看的时候,发现自己曾经的锐气和锋芒在里面一览无余。我想我喜欢自己的文字。 <br>  仍然乘37路,只是这一次要坐到终点站,那是南京西路和延安西路交汇的地方。那里没有了南京路惯有的繁华,只有川流不息的车辆。 <br>  建筑公司在华山饭店的二楼,那是一个很安静的小楼,楼梯是褐色的。窗户上是雕花的贴纸,它们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然后我数着房间号,走进了一个大间的办公室。 <br><br>  那个办公室开着门,整个房间显得有些混乱,到处是大张的图纸和铅笔,有很多模型封在透明的塑料盒子里,显得晶莹剔透。我在门上轻轻地敲了敲,我说:“您好,我是来面试的。” <br>  里面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看着我,气氛显得有些突兀。然后一个年轻的女孩走出来,她说:“你跟我来。” <br>  我跟着她走进一间办公室,那间办公室看起来应该是会议室。里面只有一张长的会议桌,上面放着一个很高的建筑模型。一个长头发的男人站起来,他问我:“你是应聘哪个职位的,叫什么名字?” <br>  我说:“我来应聘文字编辑,我叫韩以以。” <br>  他点了点头,然后从手里一大堆的应聘资料上找出我的简历看了看。然后递给我一张白纸,他说:“请你用文字描述一下这个模型。” <br>  我坐下来打量那个模型的时候,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br><br>  我很快写好了所有的文字,虽然我对这些模型不感兴趣,但是我用自己的文字细致的描述它。然后我在那张纸的背面重新工整干净地誊写了一遍。 <br>  在我做完这一切的时候,那个男人仍然没有进来。我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他,只好一直在自己的位置等待。 <br>  我等了半个小时之后,他仍然没有回来,我走出去问刚才带我来这里的女孩。她对我说:“他可能临时有点事,请你耐心地在会议室等候一下。” <br>  我重新回到那个会议室,我看着墙上的摆钟分针一点一点的移动。他仍然没有回来。我看着时针渐渐地指向六点。 <br>  我想我为什么还要继续等下去呢,这个工作并不是我喜欢的,包括今天写出来的枯燥的文字。而且,我痛恨所有不礼貌的人。 <br>  我站起身来,我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包括寄给他们的那份简历和写好的文字。我把它们一起放进我的公文包里,我推开会议室沉重的玻璃门,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转身毅然离开了华山饭店。 <br><br>  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延安路的高架上有明亮的灯光。我走到37路的起点站,找到位置坐下来。 <br>  37路在整个南京路上穿行,我看着窗外琳琅满目的专卖店和各色霓虹,很多人进进出出。经过九江路的时候我看见了GIORDANO大幅的广告牌,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心突然被狠狠地掏空了。 <br>  到达河南中路的时候我看见了远处的灯光,我突然想起已经很久没有去外滩了,虽然,每天上班的时候都经过。但是繁忙的工作之后,我已经丧失了所有的自由。 <br>  然后我下了车,沿着南京东路向外滩走去。我听见了清凉的风吹过梧桐树的声音,仍然和以前一样毫无分别。 <br><br>  我走在昏黄灯光中的白渡桥上,远处夜色浓重。没有了外滩的人来人往,这里显得非常安静,只是高楼的灯光和桥下的河水依旧平静依旧疏离。 <br>  这一刻我的心里涌起了强烈的思念,可是我不知道能想念谁,或者用怎样的方式去回忆。那些气息在我心中如此根深蒂固。它们只是一些记忆和一些碎片,因为太碎,我已经拾不起来。 <br>  我的亲人、朋友、爱人,他们已经离开或者即将离开,他们都不在我身边。我独自一人,已经六年。 <br>  没有谁会为了谁而停留,我的生活,一直在这个城市里不断流离不断破碎。 <br>  我低下头来,我把自己的脸深深地藏进了手心。 <br><br>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阿苏已经做好了一桌子丰盛的菜,她买了大瓶的红酒,然后坐在我身边。她举起杯子,她说:“干杯。”她仰起头把整杯的酒喝了下去,然后她的脸上泛起了浅浅的红晕。 <br>
作者: 伊索的猫    时间: 26.1.2004 22:52
我一直看着她,我想她是有话要对我说的,我没有告诉她面试的情况。我也没有把酒喝干,那些玫瑰色的液体在杯子里起着微微的涟漪,我看着那些涟漪,我说:“阿苏,你想说什么?” <br>  阿苏抬起头来,她看着我。我们是很长时间的朋友,所以心照不宣。然后她伸手握住了我,她的手心柔软温暖。 <br><br>  “以以,我一直想要告诉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幸福和快乐都是你带给我的,就像你买天使翅膀送给我,你带雨天来家里。你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一直在,如果没有你,我不会遇见雨天,我也不知道我会怎样。” <br>  “以以,我不知道该要怎样对你说。在我决定嫁给雨天的时候,我的心里又喜又悲。我想着我们就要分开了,再也不能朝夕相处,再也不能在深夜里随意地聊天,讲那些往事和我们爱过的人。我们一起度过的这么长时间,它们太好了,但是它们太短暂了。” <br><br>  阿苏一直安静地说,我没有插进任何话。我看着她连续地喝掉瓶子里剩余的红酒,她的脸庞因为心情和酒精的作用变得绯红,她是为我们的分别割舍不下。我相信,她的心里有幸福,却同样也有微微的伤感。 <br>  她一直紧紧拉着我的手,我的手被她握得很暖。她的眼睛开始泛红,然后她说:“以以,你为什么不考虑接受楚寒?” <br>  我抬起头来直视她,她也看着我。她的眼神变得迷蒙和深沉,她坚持地问:“为什么?” <br>  我低下头去,我说:“阿苏,我和楚寒之间从来没有任何形式的承诺,我和他就跟你和他是一样的。虽然我承认,分开之后我对他的依赖有增无减,但是阿苏,我不知道我以后会怎样,他以后会怎样。我是个太不安定的人,连安定都不能给他,我还能给他什么?” <br>  “还有,阿苏,我很害怕失去他,所以很多时候,我只想保持现在的状况。没有谁伤害谁,也没有谁辜负谁。” <br>  阿苏开始微笑,然后她说:“你是一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小孩子。你太渴望完美,可是以以,我们的生活永远也不会如你想象般完美。所以,你为什么不勇敢一点,争取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爱自己想爱的人?” <br>  我扶起她来,我说:“阿苏,你喝得太多了。” <br>  阿苏轻轻地摇头,她俯过身子来拥抱我,她说:“以以,我不想和你分开。”她的声音变得模糊,然后她的手轻轻地滑下来,她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了。 <br><br>  我把她扶到床上,除掉她的鞋子和外套,把被子盖上。我看着她熟睡的脸,她脸上的红晕像蔷薇一样鲜艳,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她就要嫁人了。 <br>  我记得她俯在我的肩头,她和薄雪有着同样的气息,她们说的是同一句话,她们都会离开我。 <br>  这么多年了,我以为这些往事我可以尝试着遗忘。但是它们却用同样的方式不断地重复着。 <br>  我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好,然后打开电脑上网。那个晚上,我突然非常想念楚寒,心里的感觉变得复杂起来。然后我拨他的电话,我很想听见他的声音。但是话筒里一直是长音,他不在家,并且关掉了手机。 <br>  我打开电脑上网,深夜的网络仍然是喧嚣的,有一个人一直跟我说话,但是我没有回答。我只是在等待陆。 <br>  那天晚上,我在网上对陆说了很多话。我想他未必清楚,但是他耐心地听我说完。他并没有安慰我,他只是对我说:“很多事很多人,错过了就无法再次得到。如果太自我是迟早会后悔的。所以,无论过去发生过怎样的事,也无论现在正在发生着怎样的事,你都要好好把握。不要因为患得患失而与他擦身错过。” <br>  “虽然,”他最后说:“平淡是最后的结局。” <br><br>  阿苏结婚的那天下起了绵绵的小雨,但是对婚礼的进行没有任何影响。阿苏在家里穿好了白色的婚纱,她把长发盘起来插上红色的珠花。我看见镜中她的笑容幸福甜美,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新娘。 <br>  雨天请来了公司里大部分的同事,他们准备了摄像机、相机,还有很多鞭炮。阿苏打扮好后,我牵着她的手,我们打开了门。 <br>  门打开的刹那,门外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然后有人响亮地鼓掌并且大声地说:“新娘子真漂亮!” <br>  雨天走过来,他把右手伸出来。阿苏也把手伸过去,我的手心突然失去了她的温度。 <br>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我们在火车站分别。她把脸贴在车窗上和我告别,我们没有拥抱,甚至没有多余依依不舍的话,她的手指像落叶一样脱离我的手心。我们可以突然地变得如此遥远。 <br>  那时她是去看她爱的人,现在她是嫁给她爱的人。每一次,都是告别。 <br><br>  在喜筵上,孟然坐在了我的身边。他仔细地看了看我,他说:“你瘦了。” <br>  我对着他微笑,我说:“但是我过得比原来快乐。” <br>  这时候楚寒来了,他先跟阿苏和雨天寒暄了几句,恭贺他们新婚之喜。然后他看见了我,他很快地走过来,然后坐在了我的身边。 <br>  我举起杯来对他示意,我有些戏谑地说:“你好忙。” <br>  楚寒微微地笑,他说:“我在办理出国手续,下个星期就要去澳洲了。”然后他举起杯子,与我的杯子清脆地碰了一下,他说:“恭喜我吧。”然后他仰起头来把杯中的酒一口饮尽。 <br>  我的手僵在半空中,突然感觉到自己脸色苍白。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然后也和楚寒一样,仰头一口把杯中的酒喝干。 <br>  孟然一直静静的看着我,他什么也没有说。 <br>  我故意不看楚寒,站起身走到阿苏和雨天的面前。我说:“雨天,阿苏是我最好的朋友。现在我把她交给你,你要好好对她,不许欺负她。” <br>  雨天大声地笑起来,然后他对着我很夸张地鞠了一个躬,说遵命。很多人都笑起来。 <br>  然后我转头看着阿苏,她的笑容仍然甜美。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些阳光透过重重的梧桐叶落在她的额头上,那时我相信,我们能够在一起。 <br>  我说:“阿苏,雨天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你一定会幸福。” <br>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泪突然流下来。我举起杯子和他们干杯,然后迅速地别过脸去。 <br><br>  一整个晚上我拿着自己的杯子到处找人喝酒,那些同事都是以前认识的。他们习惯了我淡漠的样子,看见我如此放肆,他们微微有些吃惊,但是仍然爽快地和我干杯。很多人带来了自己的女友或男友,毕竟这是一个甜蜜和幸福的日子。这一天对他们来说也是值得纪念的。 <br>  最后我走到孟然身边,我拿起杯子,我对他说:“来,我和你喝。”然后我仰起头来喝。 <br>  孟然很快地夺下我手里的杯子,我突然觉得脚底虚浮,而且头晕目眩。我用手撑住了桌子。孟然扶住我,他说:“以以,你不能再喝了。” <br>  我甩开他的手,我听见自己大笑着说:“不够不够,我今天高兴。”我去拿自己的杯子,但是却把它碰到了地上。 <br>  就是一瞬间的事,那个玻璃杯在地上摔成碎片散开,碎裂的声音是清脆的。 <br>  我怔怔地看着那些碎片,突然抱着头蹲下身来,我头痛欲裂。 <br><br>  人群顿时安静了,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看我。楚寒走过来,他把我拉起来,他说:“你跟我走。” <br>  我说:“不!”我狠狠地甩开他的手,我说:“我不想走!” <br>  楚寒严肃地说:“不许喝了!你已经喝得太多了。”他把我强制地拉了出去。 <br>  阿苏追出来,她看着我脸色忧郁,她用手探了探我的额头,轻轻叫我的名字:“以以,以以,你没事吧?” <br>  我看着她,但是我头晕得太厉害,居然说不出一个字来。楚寒对阿苏说:“你进去吧,里面那么多人,你不可以走开。”我趴在他的肩头,只觉得浑身无力,然后听见他说:“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br><br>  这个夜晚是清爽的,那些冰冷的风吹到我脸上的时候,我突然清醒过来。 <br>  我已经记不得楚寒是怎样把我塞进出租车,又是怎样把我拉出来的。但是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了摇晃在苏州河里的灯光。 <br>  那些灯光是昏黄暗淡的。那里是白渡桥。 <br>  楚寒低下头来看我的眼睛,然后他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我抬起头来。他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一时之间,我无法确定他心里的想法。 <br>  他终于说话:“以以,你和阿苏,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阿苏是一个非常脆弱的女孩,但是在我心里,我担忧你比她多。然而无论我做任何事,我都觉得我无法靠近你,所以也无法帮助你。” <br>  我看着他,我喝了太多酒,酒精发作得非常厉害,他的面容变得模糊,我觉得很恍惚。我说:“我一直都知道。楚寒,我从来没有要求你对我怎样,或者对阿苏怎样。没有人能够帮助我,你也好,阿苏也好,都不能。因为……因为我的路只能由我一个人往下走,没有人能够阻拦,也没有人能够代替,没有人。” <br>  我仰起头来,我觉得自己的脸颊烫得很厉害,头也很晕。我突然俯下身体开始剧烈地呕吐,整个胃似乎都要被吐出来,眼泪涌满了眼眶。 <br>  楚寒安静地站在我身边,他轻轻拍我的背,然后把我扶起来。他捧起我的脸,用手指轻轻擦去我流下来的泪水。 <br>  “以以,我一直不能对你有任何承诺。因为我不能留在你的身边,我太了解你,你是一定不会跟我走的。我这一走也许五年、十年、或者二十年以后才回来。又也许,再也不会回来。所以,我没有资格、也没有将来能够给你。” <br>  我看着他,我的眼泪流下来。我说:“你不能不出去吗?留在国内,楚寒,留在我身边,我们可以过得比任何人都快乐。” <br>  “可是以以,那是我父母的安排,我爱他们,我不能辜负。” <br>  我蹲下身子,把脸藏在自己的手心。楚寒把我拉起来,他伸开双臂拥抱我。我的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下来,但哭泣的时候发不出声音。我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那一刻深切地感觉到自己心里无边的绝望。 <br><br>  楚寒把我送回了家。我一直不停地颤抖,他拉过被子来给我盖上。 <br>  他坐在我的身边看着我,我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它们有着丝缎般的光滑盈泽。楚寒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我的眼睛始终是模糊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br>  但是楚寒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感觉到心里的安宁,只想沉沉地睡去。 <br>  “以以,你要答应我,以后一定要快乐。学着接受那些宠爱你的人,只有你的生活真正地快乐起来,你才能获得幸福。我是这样地希望你幸福。” <br>  “很多话,我从来都没有对你说过。可是以以,你是知道的,你应该知道,在我心里你的分量一直很重。你的遭遇和你即将遭遇的,都使我放心不下。” <br>  他没有再说下去,我突然感觉到了他温热的呼吸,他和我的距离很近,他的嘴唇很柔软。他的气息如此熟悉,我闭上眼睛沉沉地睡过去。迷糊中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脸上,我听见他俯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以以,我会想念你。” <br>  然后他转身离开,关上门的刹那,所有的光线都消失不见。 <br><br>  6、彼端的开始 <br>  [我独自坐在车窗旁边,整个城市有着我熟悉的夜晚和灯光,它们始终没有变过。然而那些熟悉和挚爱的人,那些深刻和无奈的往事,它们连同这个城市一起在浓重的夜色中渐渐模糊渐渐离我而去。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br><br>  楚寒走的那天我在家睡了一个懒觉直到中午。阿苏打来电话,她和雨天已经到了机场。机场里人声喧哗,阿苏焦急地问:“以以,你怎么还不来?”我伸了一个懒腰,我说:“我头疼,就不去了。你代我向楚寒说声一路顺风。” <br>  然后我挂掉了电话。 <br>  楚寒没有打来电话,我看着时间渐渐过去。我想,当他踏上澳洲土地的刹那,他就开始了另一段生活。也许,他会渐渐地忘记我。忘记上海的地铁站和里面的风,忘记白渡桥的灯光和我的眼泪。他会遇见别的女孩,会和她结婚,他会有更加幸福的生活。 <br>  不能留下来,那就选择放弃。只能如此。 <br><br>  阿苏离开以后整个房间显得空荡荡的,每一天都过得像周末。我总是睡到很晚才起来,打扫房间和洗衣服。三天去一次超市大采购,买来很多东西堆在冰箱里。看电视听音乐,每逢周三的时候去买《前程周刊》,寄出了一些简历和求职信。很少去人才市场,因为那里的拥挤和喧嚣使我深恶痛绝。 <br>  我们的租房合同还能维持一个月,因为暂时失去了经济来源,而且房租对我一个人来说太过昂贵。所以也无法续租。 <br>  每天晚上都熬到深夜,在网上和陌生人聊天。我不再把他们从我的好友栏里删除,即使我仍然无法记住和他们所说过的话。我想我只是需要一些出口。 <br>  我去查陆的帖子,他没有发新帖,最后一张仍然是关于流星雨的。 <br>  我打开看,他说:“今晚我们都在挂念一些人,同时也都被那些人挂念着。在流星划过的时候,能够互相想起。心里是温暖的。” <br>  两点的时候在线上遇见陆。我告诉他,我最好的朋友嫁人了,我爱的人出国了,我失业了。 <br>  在家反复看《东邪西毒》,张学友问张国荣,那片沙漠的后面是什么。张国荣说,是另一片沙漠。张学友不相信,他带着他的老婆逆着风离开了沙漠。他要去看后面是什么。 <br>  而我相信,他会看见的仍然是沙漠。一些事完结的时候,另一些事开始发生,它们有着相同的本质,它们没有任何区别。 <br>  唯一不同的是,身在其中的人已经面目全非。 <br>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周而复始地开始,周而复始地结束。 <br><br>  陆对我说:“来北京吧。开始另一段生活,离开上海,因为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你留恋。来北京重新寻找你的朋友和爱人,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也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重新开始一段生活以后,你才会真正发现,原来生活一直是美好的。那些往事都不重要,因为只有它们,才能让你变得丰富起来。” <br>  他说:“这里也有很高大的梧桐树。春天有温暖的阳光,地上有树叶摇晃的影子。秋天落叶会在地上积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能听见很清脆的碎裂声。” <br>  “一切还和上海一样,但是一切都会和上海不同。” <br>  他发给我一段MIDI音乐,像水滴一样透明的声音,轻缓的旋律。没有太多的高潮,但是祥和安宁。我看见它的名字:Wish。 <br>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流离,是否能换来心里的平和。 <br><br>  我还是决定离开。 <br>  打电话订了五天后的票。28号晚上八点发车,到北京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十点,那时候应该阳光正好。 <br>  陆说他会在出站口接我。我们没有具体的描述自己,他只是把他的手机号码给了我,但是我想我应该能在人群中把他认出来。 <br>  我们之间从未相见,但是心有灵犀。 <br><br>  余下的几天我一直收拾东西,我把所有的书装在废弃的塑料袋里,还有那些杂志和曾经的笔记本。这些东西是我无法带走的,每一次离开,身边的东西总是不断的遗弃和换新。我只是带走了《东邪西毒》和那两部喜欢的武侠片,挑选了几张王菲和莫文蔚的音乐CD。其余的都送给了别人。 <br>  一直放《只爱陌生人》的专辑,听见王菲唱的《催眠》。王菲用特有嘹亮的嗓音以一种委婉的方式慢慢地唱。 <br>  从头到尾,忘记了谁,想起了谁。 <br>  从头到尾。再数一回,再数一回,有没有荒废。 <br>  那些洁白的爆米花,它们被我撞翻在地上,四散着跳跃开来。它们在我的脚下清晰地碎裂。那个男孩子从桥上跑下来,他向我拼命地挥手。 <br>  薄雪穿着粉红色的裙子,她伸手从我的头发上把那些蒲公英的绒毛摘下来。她的神情很虔诚。她有着非常明亮的眼睛。 <br>  舒涵蒙着我的眼睛走到树下,他的手心很暖。他放开的时候我看见了树上自己的名字。他把那张纸条递给我。 <br>  阿苏的手指脱离了我的手心,她把脸贴在车窗上。她仰起头看天空,她想起了那个黑暗的弄堂。她靠着我的肩沉沉地睡过去。 <br>  那天晚上下很大的雨,我拿着伞跑下去,但是街上没有人。孟然在街边的电话亭打电话给我。他哭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br>  平安夜我在白渡桥上打电话给楚寒,我对他说,我很想念你。我们在地铁站的风里拥抱,转身离开的时候,他俯下身体亲吻我。 <br>  …… <br><br>  临走的前一天我去看阿苏。他们的新房不是很宽敞,但是非常明亮。整个房间里都是喜庆和温馨的气氛。 <br>  阿苏穿着白色的丝织睡衣,她看见我的时候非常兴奋,她用力地拥抱我。她的笑容甜美一如当年:“以以,我好想你。” <br>  然后她把我带到客厅,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橙汁递给我。 <br>  阿苏看着我,她说:“你好久不来看我。” <br>  我到处看了看,然后微笑着说:“你们的房子很不错。” <br>  阿苏也微微地笑,她说:“雨天只是付了首期,以后每个月的分期付款由我们一起负担。我们是需要共同奋斗的。” <br>  阿苏的语气很平淡,但是我能够感受到她发自心底的幸福。 <br>  坐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一只小狗轻快地从卧室里跑出来。它跑到我的面前,然后坐在地上看我,它的表情很单纯,一双眼睛大而明亮,黑如点漆。 <br>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只可爱的小动物,它突然站起来,追逐着咬自己的尾巴,一直在原地打转,最后晕晕乎乎地倒在地上。 <br>  我看得笑起来,忍不住说:“好可爱。” <br>  阿苏轻轻地叫它的名字:“笨笨,笨笨,过来。”然后它重新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很听话地走到阿苏的脚边趴了下来。 <br>  阿苏微笑着说:“它可调皮了。很喜欢玩家里的拖鞋和塑料袋,然后拖得到处都是。每次回到家都是满地纸屑,独自玩一根筷子都能玩得很开心。还喜欢仰面躺在地上,然后眯起眼睛等人轻轻地揉它的肚子。但是一旦被抱起来,就是一幅纯真和无辜的表情。” <br>  说完阿苏抱起它来,它果然是一副无辜的样子,睁着亮亮的眼睛眨啊眨的。 <br>  很多年了,再也没有看到过这样鲜活的小生命,这是一个无欲无求温暖的生命,它有着非比寻常单纯的快乐。 <br>  而阿苏,她的生活如此幸福。有属于自己的家,一个宠爱自己的男人,一只天真可爱叫笨笨的小狗。她的幸福简单实在。 <br><br>  晚上留在她家吃晚饭,阿苏的饭菜依旧是熟悉的家常菜。那一顿饭吃得很香。 <br>  我在七点的时候离开,阿苏坚持要把我送到车站。 <br>  我们走在夜凉如水的街上,我突然说:“我想去白渡桥看灯。”阿苏说:“那就去乘22路好了。”然后她牵着我的手,她说:“以以,你过得怎么样啊?” <br>  我说:“我很好,买了明天晚上去北京的火车票,快要离开了。” <br>  阿苏突然愣住了,她说:“你要离开上海?” <br>  我点点头,我看着她,我说:“是的,我已经决定了。你在这里有雨天照顾,你的生活很幸福。我很放心。所以,我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我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如果以后你见到楚寒,就请代我问他好。” <br>  阿苏说:“那你还会回来吗?” <br>  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是,”我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会想念你和雨天。” <br>  阿苏突然别过脸去,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了她的眼泪。她说:“以以,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劝说你,只是你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小心。明天的火车是几点的,我和雨天来送你。” <br>  我开始微笑。我说:“不用了,阿苏,我的行李并不多,可以一个人走。” <br>  这时22路车远远地开过来,阿苏呆呆地看着它越开越近,她突然反身过来拥抱我。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说:“你到北京安顿下来之后要记得马上打电话给我,以后也要经常跟我联系。以以,我好舍不得你。” <br>  我轻轻拍拍阿苏的脸颊,我笑着说:“傻丫头,都嫁人了怎么还像没长大一样?”然后我放开她,转身跑上了刚刚进站的公交车上。 <br>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脸上冰凉的液体,我知道,那是阿苏和我的眼泪。 <br>  公交车启动的时候,阿苏的脸在昏暗的路灯下一晃而过。我打开车窗,看见她远远地向我挥手,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终于消失不见。 <br><br>  我到达白渡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整个外滩灯火通明,这个城市对我来说如此熟悉,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七年。我习惯了这里的交通和空气,习惯了这里的灯光和人群,我终于要离开。 <br>  我想北京应该是一个凝重的城市,那里也许没有这样拥挤的交通和盲目的人群。那里有香山的红叶和肃杀的北风,那里有和上海一样的梧桐树。 <br>  我从来都不知道明天会怎样,离开与到来都是同样的空白,没有目的。 <br>  这是我选择的生活和方式,我不想改变,所以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br>  我的身后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和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从我的身边经过,然后消失。没有人注意我,无论我发生什么事,我都是如此平凡。 <br>  那些深刻的往事,那些爱过的人,他们放弃我,他们离开我。很久以后我仍然记得那些情景,但是心里已经没有太多的起伏。因为世事大抵如此,生活也大抵如此。 <br>
作者: 伊索的猫    时间: 26.1.2004 22:58
我记起了陆对我说的话。他说,平淡是最终的结局。 <br><br>  我突然听见有人轻轻叫我的名字:“以以,以以是你吗?” <br>  我转过身,我听见了熟悉的口哨声,看见了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神。隔着来往的人他对着我挥手,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br>  那一年桃花盛开的时候,他的笑容如春风般温暖。 <br>  舒涵。 <br><br>  舒涵走到我的身边,他仔细地看着我,然后他笑了。他说:“真的是你!” <br>  他仍然是当年挥洒自如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眉宇间有了淡淡风尘的感觉。我伸出手去摸他的头发,还是一样的黑亮粗硬。 <br>  舒涵一直在笑,他说:“我到上海来出差,还真没想到能够遇见你。算起来我们已经有六年没见了,你过得好吗?” <br>  我看着桥下的灯光很快地岔开话题,我说:“很一般,有高潮也有暗涌。总的来说还不错。你呢,现在做什么,过得怎么样?” <br>  舒涵侧过头来,他说:“我在一家半导体公司里做资讯工程师,薪水比较好,福利也不错。这次来上海是参加产品展示会的,已经结束了。明天就要返回北京。” <br>  我问:“累吗?” <br>  舒涵笑笑,他说:“创业的时候哪有不累的,但是只要生活向着我希望的方向发展,就是值得的。”然后他仔细地看着我,他说:“以以,你好像长高了。唯一没变的就是你的眼神,还是一样的倔强和尖锐,没有柔和。” <br>  他呵呵地笑,他说:“你还是没有长大。” <br><br>  他的笑容仍然和当年一样让我感觉温暖,我知道,无论我有怎样的经历,他一直在我心底从未离开。所以今天偶然的相遇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的意外。这个六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的男孩,当他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生疏。 <br>  虽然伤感的往事始终没有忘记过。 <br><br>  舒涵和我站在一起,白渡桥的灯光昏暗柔和。 <br>  他始终是开朗的样子,他说:“以以,我一直很想念你。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你,我也不知道你究竟过得好不好。你固执地断掉了和所有人的联系,包括我。” <br>  他转过头来,他说:“你始终这样。” <br>  我看着他,我说:“那时只想彻底地消失掉。因为觉得很失望,是的,舒涵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失望。因为你一直不肯为了我留在小镇上。可是后来,慢慢地自己想清楚了。没有谁对不起谁的,在你不肯为了我放弃的时候,我也没有为了你而让步。” <br>  我轻轻地笑起来,我说:“我们都有自己最美好的梦想,而且是同样地固执。” <br>  舒涵也笑了,他说:“其实我哪有你那么固执任性啊,你自己想想,每一次都是我在让步,是不是?” <br>  然后我们一起笑了起来。那一刻我感觉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心里突然明亮起来。 <br><br>  这个男孩,我们分别了六年。曾经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他。我们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因为坚持了自己的梦想,所以走上了不同的路。虽然我在心里从来没有把他淡忘过,但是我们都回不去了。即使是现在,我们在异地的城市里偶然地相遇,我们笑着讲起那些往事。但是心里很平静,已经没有任何激烈的波澜。 <br>  我们没有忘记那些相爱的日子,但是它们都像流水一样,缓缓地在心里流过。很美好,但是很平淡。 <br>  在我们重逢的时候,心里所有的阴影都一扫而空。 <br><br>  我说:“舒涵你还记得刻着我们名字的那棵梧桐树吗?” <br>  舒涵笑着说:“当然记得啊,我蒙着你的眼睛带你去看,你的眼睛眨啊眨的,弄得我的手心好痒。” <br>  我轻轻地说:“我回去的时候,它已经被砍掉了。原来永远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 <br>  舒涵低下了头,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以以,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br>  我侧过头看他,没有回答他的问话。我问:“你呢?” <br>  舒涵抬起头来,他看着远处苍茫的夜色。他说:“有一个女友,我们在一起三年了,她人很好。” <br>  我说:“你会娶她吗?” <br>  舒涵看了看我,他微微地笑了:“也许吧。但是以后的事很难说。” <br>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我说:“你会幸福。” <br>  他轻轻拍了拍栏杆:“其实以以,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我再也没有遇见像你这样的女孩,你有北风一样凛冽的性格,你尖锐任性,但是跟你在一起没有任何负担。因为你是一个很直接的人。但是我们的方向差得太多,所以无法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生活是永远也不会迁就我们的,所以我们必须学会迁就生活。” <br><br>  告别的时候我们都很平静。 <br>  我们在白渡桥上分别,我要转回去乘22路,他要去外滩乘20路。我们的方向仍然大相径庭。 <br>  他说:“把你家里的电话告诉我吧,这样我以后可以打电话给你。” <br>  我摇摇头,我说:“我刚要搬家,现在的号码很快就不能用了。” <br>  舒涵叹了口气,他从随身带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便笺纸,写了一串数字递给我。他说:“这是我的手机号码,24小时开机。什么时候有空了记得跟我联系,还有,到北京来玩的时候记得来找我,我做东请你吃大餐。” <br>  我接过来,但是我想也许不会拨这个号码。一切都已经结束,我只是想过单纯的生活。 <br>  舒涵说:“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晚上不要在街上乱走,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br>  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我说:“好的,你先走吧。我看着你走。” <br>  他笑起来,他说:“我记得以前都是我看着你先走的,可是,你说话的语气始终没有变啊。” <br>  我也笑了:“变不了的。” <br>  舒涵点点头,他向我挥手:“再见。” <br>  然后他转过身,向着与我相反的方向走去。他像当年一样离我而去,并且没有再回过头来。他的背影仍然是我熟悉的,然后渐渐地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和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br>  再也看不见他的时候,我慢慢地转过身大步地离开。我想我终于习惯了这样的分别和偶然的相见,心里没有任何起伏,这样真好。 <br><br>  我把所有要带走的东西塞进了大大的旅行袋。阿苏打来电话说要送我,我说不用送了,我不想分开的时候太难过。雨天大声地说:“以以,你太过分了。说走就走。”我说:“我一向都是这样的,今天也不知道明天会做什么。” <br>  到达火车站的时候,在很远的地方就看见了大大的“上海”二字,喧嚣的火车站人来人往。很多人匆匆地来,也有很多人匆匆地离开。我仍然被轻易地淹没在他们中间。 <br>  我的车票是下铺,火车在中途只停三站:无锡、蚌埠和济南。14个小时的路途不算太长,应该不会辛苦。 <br>  对面下铺是一个和蔼的中年妇女,她从上车起就一直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她说:“小姑娘,看你的样子是第一次出远门吧。” <br>  我没有分辩,我想起我初来上海的时候只有十七岁。这么多年,我已经在这个城市里完成了自己的成长和蜕变。 <br><br>  我打开手机,孟然发新的短消息过来。打开来上面只有我的名字“以以”,后面一片空白。我等了一会儿,但是没有任何文字再发过来,他终于也对我无话可说。 <br>  我打电话给陆,电话那头是我从未听过的声音。他似乎很快乐:“你明天到的时候我已经把房间整理好了,给你买了很多零食,做好了午饭,烧好了热水,还买了大瓶的香槟。” <br>  他说:“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但是一切重新开始。” <br><br>  八点的时候,火车发出一声长鸣,缓缓开离了站台。 <br>  我独自坐在车窗旁边,整个城市有着我熟悉的夜晚和灯光,它们始终没有变过。然而那些熟悉和挚爱的人,那些深刻和无奈的往事,它们连同这个城市一起在浓重的夜色中渐渐模糊渐渐离我而去。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br>  明天即将到来。明天是我四年一次的生日,明天我就已经24岁。 <br><br>  一段全新的生活从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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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halbring    时间: 26.1.2004 23:45
双鱼座女子确实是有魅力。。。<br><br>谢谢小猫又给大家贴了一篇好文!   <!--emo&(y)--><img src='http://www.kaiyuan.org/modules/ipboard/html/emoticons/thumbs_up.gif' border='0' style='vertical-align:middle' alt='thumbs_up.gif' /><!--endemo-->  
作者: 伊索的猫    时间: 27.1.2004 00:20
<span style='color:gray'>每次看到PART 2的时候,总觉得心里,什么东西,像是记忆里的狗尾巴草,轻轻摇动,慢慢被风分割开来。。。<br><br>蒲公英,梧桐树,友情,淡淡的爱与成长的哀愁,还有种种的念念难忘。<br>如此的相同。<br><br>同样,给我们的纯真年代。</span>
作者: halbring    时间: 27.1.2004 00:32
<span style='color:gray'>真羡慕啊!我这般大城市里长大的,经历不到这种诗情画意。。。</span>
作者: 伊索的猫    时间: 28.1.2004 20:19
上海,一座载满了爱和恨的城市。<br><br><br>喜欢康平路,宛平路上那些古老而高大的梧桐树。两个人,一辆捷安特,在梧桐的影子下面进进出出。从羽绒服里飞出来的白色羽毛。。。鼻尖飘着良乡栗子的香气。<br><br><br>那些故事,流转在时光里,再也无力去翻动。<br>那些时光,我们,和春天有个约会。<br><br><br>可是,离春天那么远。<br><br>最后想说,喜欢这个名字,叶影憧憧。
作者: 红袖添香    时间: 28.1.2004 20:26
想不到说什么,只想起硬盘里的一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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