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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作家笔下“无产阶级专政”的这样那样 [打印本页]

作者: 杨十郎3740    时间: 18.6.2009 00:53
作家笔下“无产阶级专政”的这样那样    杨十郎     西欧有句名谚:条条道路通罗马。只要“罗马”是一个中心,或人们以它为“中心”,众望所归,四方辐辏是古已有之的。《史記》就說过:“且明主在其上,法令具于下,使人人奉职,四方辐辏,安敢有反者。”(《史记·叔孙通传》,《史记》,中华书局版P二七二0)蒸汽机可以说是真正的国际发明。法国人巴本,德国人莱布尼兹,英国人赛维利和纽可门,最后由瓦特给加上了一个分离的冷凝器——一般说瓦特发明蒸汽机那是谬见。(恩格斯《自然辩证法·论文·热》,《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P450-451)提高生产力的渴望,解决动力的追求,把他们的思维引到一处了。理论问题亦然。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书的“第一版序言”中说:“原来,摩尔根在美国,以他自己的方式,重新发现了四十年前马克思所发现的唯物主义历史观·······在主要点上得出了与马克思相同的结果。”(《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P29
作家,只要他忠于现实(完全不必要理论先行,比如高、大、全等),他描绘出的现实图画就会启发我们认识真理,思考真理——可能有时还会给真理补点儿什么。
我手头有一篇尤凤伟的短篇小说《合欢》(见小说集《乌鸦合欢》作家出版社19971月北京第一版),它可引起我们对“无产阶级专政”(我们的思维惯例是把人民民主专政与无产阶级专政划上等号)作多方面思索。
话说“土改”。
“各地土改大同小异,三部曲:先毙人(镇压恶霸地主),再共产(分配土地、房屋、财产),然后参军参战(保卫胜利果实)。”(《乌鸦合欢》P440
这“参军参战”“保卫胜利果实”可是高明的一招,使解放军愈战愈强,国民党越打越弱,须知中国是一个农民的国度啊。蒋介石最理解毛泽东,他说“在中国,谁熟悉这片土地,谁就可以生存”,“毛泽东是我遇到的最聪明的乡下人了”。(李镜《新写长征图文档案》)这不在话下。我们可思考其它。
一,值得考究的“共产”
这儿对“共产”就有误识。这误识一直延续至今。2009年第4期《炎黄春秋》上都还在说,“一个意思讲,共产党的全部纲领,归纳为一句话,就是消灭私有制,后来由此义又演变为消灭私有财产。”(见该刊“一家言”:《我对和谐的一点看法》)
由于对“共产”的这种误识,可以说导致了我们社会以后的各种灾难,特别是“反右”“文革”中的抄家风,抄家之时,抄家者全然没有私有财产观念。
章诒和在《伶人往事》中讲红卫兵抄言慧珠(言不过就是一个京剧名旦而已)的家。“这些学生在批斗的时候那么粗暴,可在抄家的时候又很是精细,把言慧珠塞在灯管里的,藏在瓷砖里的,埋在花瓶里的钻戒(多达几十枚)、翡翠、美钞、金条(重十八斤)、存折(六万元)都掏了出来,整整抄了一天一夜,连天花板都捅破挑穿·······言慧珠一生唱戏的积蓄,顷刻成空·······她坐在地上大喊:‘天理,天理何在啊!’”(《伶人往事》P76
这比起马克思主义创始人标榜的“无产阶级专政”的样板就是天壤之别。
恩格斯在《法兰西内战》1891年单行本导言的结尾说:“近来,社会民主党的庸人又是一听到无产阶级专政就吓得大喊救命。先生们,你们想知道无产阶级专政是什么样子吗?请看巴黎公社吧。这就是无产阶级专政。”(《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P130-131
无产阶级专政原版有理有法,很不同于中国版。
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说“共产主义的特征并不是要废除一般的所有制,而是要废除资产阶级所有制。”(《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P265)“把资本变为属于全社会成员的公共财产,这并不是把个人财产变为社会财产”(同上文上书P266)。也就是恩格斯在《反杜林论·社会主义·理论》中说的“无产阶级取得国家政权,并且首先把生产资料变为国家财产”(《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P305)。
生产资料为国家所有,钻戒、翡翠、美钞、金条······并不在收归国有之内(何况“文革”中被抄之物,往往被私人吞没)。
“土地”固然是生产资料,即或在“无产阶级革命”中“私有”也在废除之列,但是是废私为公。虽然地主的房屋、财产是剥削所得,按我们当时的政策属于“均分”份内,但与“共产主义(社会主义)”的“共产”不是一回事。
在欧洲,没有经历我们的“土改”,“古代公社的瓦解因而对私有制的直接或间接的普遍化”(我们的“土改”只是改变私有制的形式,由一种私有到另一种私有)不是“暴力”(按:行政命令也是暴力的一种)完成的,它是经济力量(即资本主义生产)发展的结果。杜林先生“基于暴力的所有制”,那是“毫不了解”“真实事物的进程”的“一句大话”。(《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P177-178
二,毙人或曰处死人
“夏庄毙的是首富夏之森”。作者说他还未到“掉脑袋的份儿”。他有打人的恶习,连兄弟老婆也没少挨他一巴掌,“打出了民愤”。加之“十分吝啬,极少接济穷人,为富不仁。斗争会上口号一呼,苦主眼泪一流就使人觉得这人确实十恶不赦非杀不可”(《乌鸦合欢》P440)。
这和作者另一本长篇小说《中国1957》中讲的故事类似。一个右派叫竹川,他本人读过燕京大学,参加过“新四军”,后来又在社会局工作过。在整风中他说过他祖父成分地主,在刚开始不久的土改中,未经审讯就被农民用铁锨劈死了,(按:这种死法有章可循,写杂文的王实味不就为节约一颗子弹被用锄头打死的么,现在是进步了,去年处死杨佳就用的电刑)故而划为“极右”。他太书呆子气了,他不明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毛泽东),在革命大潮中哪还有那么多讲理的时间。据章诒和的《伶人往事》记载,她曾就读的北师大女附中(即北京实验中学)卞仲耘校长(女)在“文革”中就“被本校红卫兵暴打而亡。”(《伶人往事》)P106——107)卞校长之死恐怕就被小将们讲了许多,“十六条”呀,世界革命呀,至少“打倒!打倒!!”之声是不绝于耳的。在寂静中死去的也有,杨宝忠(京剧伶人,先演员后琴师)就是。“冬季的一天,他被路过这里的天津市戏曲学校的红卫兵造反派发现,劫持回津,囚于斗室,无人管理,无人过问,几日后,冻饿而死。“(《伶人往事》P105
这也与“无产阶级专政“是两码事。
利沙加勒在《1871年巴黎公社史》记载:“公社为了尽力保障人身自由,颁布了一道法令,规定任何逮捕都要立时呈报司法委员,并且如果没有正式的命令不得搜查民宅。”(《1871年巴黎公社史》P207)严法如此,“公社”绝没有草菅人命之举,“土改”“文革”中的中国化了的“专政”还有情绪化的因素在运转,以封建残余反封建,或者以盲目的暴力行为践踏人权。
                 三.“共妻”的无奈与“共妻”的商业气概
另一个被批斗的地主是夏世杰。
他“在村里人缘好,较开朗,少有人没向他借过钱、粮,因此没有多大民愤。在斗争他之前,工作队和贫雇农团没打意与他过不去,估计无非是揍几下让他承认确实剥削了穷人,然后没收其全部财产了事。”但在批斗会上因为他有“娇艳的妻妾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而使形势发生了逆转——这惹恼了光棍(还是二流子)夏发子:“狗日的夏世杰呀,你他妈的一个人干两个老婆······你他妈的吃着碗里的占着锅里的,饱汉不知饿汉子饥呀!你他妈的不知道俺夏发子快四十岁了还没有尝到女人味儿遭的那份光棍苦呀!”于是他提出“分人”,要夏世杰分一个老婆给他。因为“俺夏发子三辈要饭是贫雇农里头的贫雇农呀”。
“就这样,卜队长当众一句话就结束了夏世杰的一夫二妻制。”(《乌鸦合欢》P440-441
这儿开天劈地把“人性”物性化了。小说前面歪释了“共产”,此处却图释了“共妻”。
夏世杰离了自家大院,住进了分给他的一幢草房,也按政策分得了一份土地。“日子总还能过下去,仍照世代贫苦农民‘三亩土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康标准”过活。
不幸的是和他过活的大老婆,回娘家一趟与另一个“打铁的男人闯关东去了”。这时夏世杰也成了单身汉,他找到村支部书记,要求夏发子归还自己的老婆,这个“妾”本来就和他十分相爱,但遭到了拒绝:“土改成果不容破坏,分给贫雇农的一草一木都不准倒算回去,何况是一个大活人?”(按:当初为什么又把大活人当物分呢?)
“暴力虽可以改变占有状况,但是不能创造私有制本身。”(《反杜林论·政治经济学·暴力论》,《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P177
恩格斯的这句话预示了二流子夏发子的“占有”状况前景不妙。他,“虽然土改使他的收获颇丰,但那二流子习气并未因此而改变,耕种大忙季节不在地里却在家里悠闲逍遥”。“吕月(分给他的老婆)也不是把伺弄庄稼的好手,一年下来,没装进囤子几颗粮食,恐怕连年关都吃不到。夏发子很清楚自己的好日子完了”(《乌鸦合欢》P445)。
夏世杰思念自己的前妻心切,多次相见未果,这次正当夏发子经济危机之时与夏发子谈妥了,夏发子允许他与吕月相会。“条件是每次来都必须背一升粮食”。
下面是丢尽了“无产阶级专政”辉煌脸面临时“共妻”的“约法三章”。它使我们回顾、反省“文革”中的“工宣队进驻大学”(管大学)、“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无稽之谈。还不到小学毕业的工农兵学员送到“清华”上大学,看来给足了工农兵学员的面子,实则是把他们深藏在箱子角落的自卑給翻了出来在众人面前曝晒,看似有情却无情给了他们无情的作弄。想想看,四则混合运算还没搞清楚的“人材”面对微分积分是怎样一种感受!不单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缺少文化也到达不了社会主义。即使“暴力”(行政命令)给了你免费的午餐,夏发子——农村的无产阶级,尽管是流氓无产者,你保得住吗?
“你是地主,我是贫雇农,你明白吗?
(引者按:革命的气概犹存!)
“我明白。
“她是我老婆,过一百年一千年还是,你明白吗?
(引者按:物化物,由村政权分配的物。)
“我明白。
“天黑了再来,不能叫旁人看见,明白吗?
(引者按:不丢光辉的脸,自认为保存了这种光辉。)
“我明白
“要是走漏风声,我就告你强奸他人妻,让公安把你毙了,明白吗?
(引者按:有专政机关撑腰,可能维护一张假面,也可以以假案唬人。)
“我明白。
“粮食给够数,每回我都得过秤,少一两一钱也不中,明白吗?
(引者按:犹如说嫖资要给足,不能是假钞。)
“我明白。
“你操我老婆,我操你祖宗,你明白?
(引者按:犹如阿Q说:我的祖宗比你阔,你还不配!)
“我·······明白。”(《乌鸦合欢》P446)
(引者按:前六个“我明白”表明无奈的认可,第七个“我········明白”倒使夏世杰不明白起来。)
到后来,“夏世杰与吕月在夏发子家的东炕上双双死去。见证人自然是夏发子。”他们是“服毒而死,两人赤身裸体紧抱在一起分都分不开。这事轰动了全村”。法医“最后在鉴定书上写道:吞砷石而死,死前有交欢。鉴定写得如同诗文。”
就这么一个故事,颇让人回味的故事。与其说作者写了一首地主阶级的挽歌,不如说作者站在历史的地平线上弹出了一曲没落阶级爱情的赞美诗。夏世杰和吕月本来不是葬在一起的,阴差阳错,后来农业学大寨,“向荒山要地,向死人要田”,村支部决定把村前村后的两处坟地一起迁至村西一道山岗上。好事者知青就把他们俩迁往一处了。并且在坟前随意栽了一棵小树,这小树活了,长大了,开花了,经有见识者一考证,这树是“合欢树”。
但这故事的背面又好像是在说:熱衷于无产阶级专政的人啊,怎样才能建立这个专政,怎样才能巩固这个专政,怎么才能落实这个这个专政,这是有历史条件的。
“如果社会主义在经济上尚未成熟,任何起义也创造不出社会主义来。”(列宁《大难临头,出路何在?》,《列宁选集》第三卷P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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