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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守撤不定,军心大乱,撤退变溃逃
唐生智对军委会和蒋介石“以空间换取时间”的战略总方针是清楚的,对防守南京的战役企图也是明确的。他明确“阻止敌人迅速向我军进逼,从而赢得时间,调整部队以后再撤出南京”。可他的战役指导与战略总方针严重脱节。如果按照蒋介石以打政治仗为主、军事仗为辅的要求“短期固守”,在南京只要坚守几天、十几天,做出大国姿态,就应步步防守,步步后撤,最终有序撤离,放弃南京。但从目前所掌握的史料看,唐没有预先做出撤离南京的完整计划和相关准备,也没有组织必需的交通、工程和后勤保障工作,更没有在战前进一步疏散人口,坚壁清野,清理撤退通道,修筑街垒工事,设置路障、雷场,把便于构成有利防御态势的城区街巷,作为步步后撤的依托。唐在宏观层面采取的是长期坚守、死守的措施,决心破釜沉舟,誓与南京共存亡。但在微观层面没有抓好落实,具体防御措施远不足以支撑“与南京共存亡”。他要求交通部长愈鹏飞将下关至浦口原有的两艘大型渡轮撤往武汉,把其余大小船只开往江北浦口,明令禁止任何部队和军人从下关渡江,通知驻守挹江门(离江边最近的门,交通要道)的宋希廉第36师和驻浦口的胡宗南第1军,凡从城内经挹江门去江边和渡江去北岸的部队和军人都要制止,如不听从可开枪射击。这也是大量军民拥堵江边,遭日军俘虏和射杀的重要原因。
1937年12月6日日军从城区外围到12月13日攻下南京的六七天里,蒋介石多次电唐生智,就撤退和坚守问题举棋不定,唐生智亦不根据战况,果断做出切合实际的决定。12月12日下午,唐生智召集师以上指挥官开会,根据蒋介石旨意,还想坚守几天,但看到各级指挥官已无斗志,遂宣布了蒋介石11日发来的“择机撤退”的电报,才部署撤退行动。在部署完行动计划以后,唐又考虑到第87、88师和教导总队是蒋介石的中央军嫡系,惟恐按指定路线正面突围损失太大,会受蒋责备,于是违背书面命令要求,口头指示他们也可渡江北撤,这又增加了撤退的混乱。第88师防守的雨花台失守后,日军直接冲击中华门几个回合后,防守中华门的孙元良第88师余部动摇,孙元良未经允许率部撤守,沿纵贯南京南北的中华路、中山路、中山北路向下关撤退,被宋希廉的第36师阻于中山北路,又率部返回中华门。中华门城破之时,孙又率部沿原线溃逃,整个城垣防御全线瓦解,撤退变为溃逃。原成建制部队从城防撤下后,在撤退过程中被撤离军民人流裹挟,建制被打散,形成“兵败如山倒”,甚至“树倒猢狲散”的不堪局面,任是谁也组织不起有计划、有组织的行动了。
有论“为什么不组织反抗?”实际上是有部分官兵想组织反击或有组织撤退的。据时任教导总队第1旅2团2营13连代理连长严开运回忆撤逃这段:“这时,有个军官模样的人,在人群中大声疾呼:‘弟兄们,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我们拼了吧!’接着有人高呼:‘我们都是炎黄子孙,我们绝不能当鬼子的俘虏,拼吧!前进!’我们和不少人都跟着前进了,但我们却无法接近敌人。敌人的火力已经严密封锁了道路,猛烈的机关枪不断扫射,很多人都牺牲了,我身边也只剩下了四个人。”在江阴要塞英勇作战、时任第103师618团团长的万式炯回忆:“在部队溃退到下关时,身边只剩吴凯1人,前有长江阻挡,后有追兵迫近,我喊:‘弟兄们,我叫万式炯,是103师团长,我愿意带大家冲出去!但要组织好队伍’。大家齐声说:‘好,好!’我把人分成两队,一队我带,一队吴凯带,逐屋巷战,始获小胜。(这里也有巷战——著者注)。转眼间,敌人来了三个反击,枪林弹雨,这伙人如同惊弓之鸟,四处散去,我反而被甩在最后。这时有7个敌人端着枪朝我逼来,幸我从小习武,还有两招,一番搏斗,打死4人,另3个跑走了,我趁机逃去”。万式炯的讲述,至少表明“血性”的迸发是有条件的,前提是有血性充盈的人,其次是有血性迸发的条件,有如困兽犹斗。在溃散的乌合之众中,即使是有血性之人,也发挥不出来,只能随波逐流。如教导总队第1旅2团团长谢承瑞,在光华门最艰难的时刻,亲自带领敢死队,与抢入城内的日军血战,又率敢死队出击,表现了英勇无畏的铁血气概。但他在溃逃中通过挹江门时,不幸被乱兵踩死。血性乎?胆怯乎?
还有两个感人的故事。据严开运回忆12月12日下午的情况:“从一线回来的防坦克连连长颜希儒,专门到我的掩蔽部作了一次仓促联系。他一见我,很激动地问:‘有酒没有?拿来给我喝!’我递过酒瓶,他一饮而尽,接着他说:‘第一线够吃紧的,稳不稳得住很难说,要是撤退的话,你走不走?’我说:‘有计划的撤退当然要走,没有计划就麻烦了。’他听了我的话,发出一声冷笑:‘还有计划吗?’我不了解他这样讲是什么意思,便反问:‘你准备怎么办?’他说:‘不管怎么撤退,我都不走了!’他从腰部取出两颗卵形手榴弹,一手拿一个,无限感慨地对我说:‘你看,够本了吧!’当时我只认为他一时处于激愤,因此劝他:‘有命令撤退的话,还是照命令办吧。’讲完他就回一线阵地去了。后来听他连里一个排长讲,那天黄昏连里接到撤退命令,颜连长组织连队撤退后,自己却带着两个战士留下来检查阵地,再也没有回来。想起他与我讲的话,一定是与敌人拼到底了。”
还有时任装甲兵团步兵炮教导队第2营军需官的刘树芃,回忆战车连撤到长江边、全连弃车登船时的情景:“人员已全部上船,正要开船的时候,有两个驾驶兵和两个坦克兵对我说:‘我们4人决定留在这里打日本鬼子。’我说:‘上面给我们的命令是去浦镇后方。’‘不,我们是打日本鬼子的,敌人已经到了面前,应该打了再说。’驾驶兵坚持说。那两位坦克兵也说:‘我们战车上还有武器,与其破坏,不如和日本鬼子干一场。’我说:‘你们排长呢?你去请示你们排长,我不能做主。’两个司机不耐烦了,说:‘我们自己负责,我们走了。’我急忙说:‘好吧,你们选好武器,带足弹药,主要任务是尽快破坏车辆。’并告知军需上士发给每人10天伙食费。他们接了钱,带上两支驳壳枪,跳下船,消失在黑幕中。”在大队人马撤守溃退中,像颜希儒连长和战车连4个战士视死如归、血战到底的官兵还是有不少的。可惜他们在当时必死无疑的形势下只能战死疆场,哪还有机会通过回忆录记述与敌血拼的壮烈情景呢!
笔者认为“血性”是庄严神圣的,是在极端艰难困苦的环境中勇于献身的壮举,我们对“血性”要足够敬畏。论述“血性”,决不可落入清谈,坐而论道。南京保卫战是失败了,但据华东师大历史系洪小夏教授根据日本方面资料统计,日军从上海出发向南京攻击前进的一个月内,日军伤亡约26000人;围城6天,日军伤亡约8000人(另有资料说击毙约4000人——著者注),就歼敌人数与敌我力量2:1之比,南京保卫战比著名的台儿庄大捷、万家岭大捷消灭的日军都要多。据不完全统计,仅在南京保卫战中阵亡的将军有36位(含战后追认的),其中有前文没有提及的在江边阻击敌人追击,战死仍有半截身子立在水中的宪兵司令兼城防司令萧山令;有在中华门至水西门城墙指挥作战身中3弹不下火线,战前留下给妻儿遗书“你等着领我的抚恤金,赡养家小”的第259旅旅长易安华;有身先士卒,挥动手枪走在士兵前面边走边喊“跟我来,不要做衰仔!”中弹殉国的粤军第66军159师副师长罗策群。
由于上面表述的种种原因,防御部队的全线撤退演变成全面的溃逃。在溃败中有高中级指挥官丢下部队先撤的,有广大官兵在建制被打乱失去指挥,放弃有组织的抵抗溃散成乌合之众,被日军成群屠杀。他们是“血性”不足。但在这绝望的抗争中,仍然有血性贲张的中华男儿。他们是无数主动反抗的中下层官兵,是中华民族的脊梁,是充满血性的中国人。我们再议论南京保卫战的“血性”问题时,请尊敬他们的名字,不要让一句“血性缺失”玷污了他们的英雄壮举。对他们,我们只有仰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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