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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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隐私--小小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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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5.8.2003 17:30:5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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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1,<span style='color:gray'>书里好像也是这么开头的~</span><br><br><span style='color:red'>你是我心底深刻的烙印 </span><br><br>采访时间:1997年3月 <br>采访地点:北京三里屯某居民楼,慧娟家。 <br>姓 名:慧娟 <br>性 别:女 <br>年 龄:32岁 北京某大学中文专业本科毕业, 曾任北京某报记者、编辑,某海外 通讯社翻译、记者。现居美国旧金 山。 <br><br>我的身体从一个男人流浪到另一 个男人——一种具体的婚姻和一种具 体的幸福我后来再也没有得到过—— 我的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很本分的女人 ——大概这种黑暗就意味着我和他永 远不会有光明——对着大铁门我说 “对不起”——我和我自己开了这么 大的一个玩笑 <br>  与慧娟重逢是在1997年1月一个西班牙画家的画展上,我一眼就认出了和一个金发小伙子窃窃私语的她。尽管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长发披肩的秀气女孩,成熟女人的韵味却依然令她显得十分出众。她递过来的名片上一个中国字也没有,现在她是一家海外通讯视驻北京的记者,名字是Julia。 <br>  我还是称呼她“娟姐”。她的笑容依旧灿烂,其中多少有一种历经沧桑的凄凉况味:“六年的时间,我以为再也不会有人能认出我了。”的确,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六年,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在她的婚礼上,而现在,她至少应该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于是我自然地问候她的丈夫、那个曾经见过的非常温和的男人。她握住我的手说:“两年前我们离婚了。”在我探寻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她微微一笑:“你别问我为什么。” <br>  我们相约了要一叙旧情之后她转身离去,步出展览大厅时,那个一直不离她左右的外国人搂住了她的肩膀。慧娟在三月的一个好天气神清气爽地坐在我的面前。她说她从来没有对人说起过她从慧娟变成Julia、从一个平凡体贴的男人的妻子变成一个小政客的隐秘情人又变成一个外国同行的同居伙伴这一系列变迁,她把这一切叫做“流浪”。“我的身体从一个男人流浪到另一个男人,我的心从无忧无虑流浪到痛苦不堪又到充满功利和所谓现实,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人们所说的成熟。”她说。 <br>  慧娟曾经是写散文的高手,她的叙述语言使我如临其境,而她的表情平静如一。1991年是我大学毕业的第二年,我嫁的男人是我的初恋,他叫林枫。那年我25岁,在一家行业报做记者、编辑。他比我大4岁,在外贸公司工作。我们应该算那种比较典型的流行组合,丈夫收入高、妻子的工作体面、清闲。那时候我没有生活负担。现在想起来我混到今天也是自作自受。 <br>  林枫经常出差,他大概是觉得我太寂寞,每次都带一个小礼物回来作为补偿。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写散文的,也是为了把下班后的时间填满。那种心态下写的东西很像日记,都是为了他一个人或者就是为了我们的婚姻,所以非常自我,就是你说的那种自恋的文字。 <br>  慧娟笑的时候头微微向后仰、眼睛半闭着,这是我们重逢以来我逐渐适应的、她的比较“外国”的一种新表情。似乎举重若轻。 <br>  我总是把那个本子放在他的枕头边上,有时候他出差回来正好我在报社值班,他一看见那个本子,就知道我在欢迎他回家。 <br>  其实我的文章能发表全是因为他。我也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间替我誊写了每一篇,然后又寄给那些报纸和杂志。后来我莫名其妙地收到稿费,他才把他收集的样报拿出来。我们的第一个结婚纪念日,他送给我的礼物是一本剪报,全是我在各处发表的文章,他说我每发表一篇他就给我存500块钱,等有朝一日凑足20万字,就自费出一本书,他说那是我们两个人的书。 <br>  我们过了两年多安逸日子,那应该是我生命中最宁静的一段时间,一个具体的婚姻和一种具体的幸福。我后来再也没有得到过。 <br>  改变我的命运的还是男人,一个……怎么说呢?现在可以算是政客吧,那时候他还正在往上爬。 <br>  我不知道坚强的女人是不是在回忆自己不太坚强的岁月时都会有自我解嘲的表情,或者只有用这样的表情对待过去不成功的日子才能够显示坚强。慧娟的样子有点像电影里那种充满表演气息的所谓“女强人”。 <br>  1993年的冬天特冷,我记得我一直穿着林枫送给我的皮大衣。那天是个阴天,黄昏的时候我已经在看校对样了。 <br>  总编打电话让我去他的办公室。我在那儿第一次见到丁力,他是主管我们的宣传部长。总编说他是亲自来看要闻版的。我当时就觉得很可笑,这么一张黑板报似的小报纸也值得他这样,差不多就得了。我不以为然,所以点点头就把大样递给他,他没接,很客气地给我让座。他身上有一种和蔼的亲和力,可能正在往上爬的人都会让自己有这么一股劲儿吧。可是当时我还是挺受感染的。他给我指出标题怎么做、文字怎样删减才更精炼,说得都挺对,我随手在一本稿纸上记下来。当我抬头看他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牙齿很白、眉毛很浓重,看上去大约三十八、九岁的样子。 <br>  要闻版经过他的修改的确是变得有些好看了。那段时间林枫也是在外面出差。我是每个星期四值班,要闻版是最后一个签字付印的,所以我永远是最后一个离开报社的人。假如林枫不出差,他就会来报社接我下班,我们有一辆红色的小车,一直是他开着。照理说我的日子过得已经很好了,在那时候的北京我们算得上是中产阶级,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那样的生活还不能让我安分下来,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我和林枫没有白头到老的缘分。 <br>  尽管慧娟的淡然流露于叙述的每一分钟,但是她对于第一次离婚的后悔还是随处可见。当然她不承认自己后悔。 <br>  我们的工作量就是由于丁力的精益求精而在无形中加大的,但是不能不说他是一个很称职的领导,他说话幽默、思维敏捷,同事们都非常接纳他,而且自觉地身体力行他的一些要求和点子。慢慢地我们知道他39岁,在南方读的大学,学新闻出身。仅此而已,我真的没有别的想法。 <br>  那天还是我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林枫去马来西亚出差,没有人来接我。我站在报社门外的小马路边上等出租车。这时候有一辆蓝色的丰田车停在我面前,是丁力。他说天太晚了,他可以送我回家。他是自己开车的,因为“不想拖累司机跟他一样没有早晚”。他开车的动作很熟练,甚至可以说是漂亮。我喜欢看男人开车,对林枫也是一样,每次我这么说的时候他就会把我们的小车开得飞起来。丁力让我带路,一边跟我说话。他居然看过我的一些散文,而且很调侃地称之为“小女人散文”,还说小女人是特指那些有钱、有闲而且感情精致细腻的现代女性,说那是一个新生阶层。我解释说像我这样这么晚了才下班的女人,再精致的感情也被钝化了。我们一起笑。当时我觉得这个人还不算是被磨得没有了棱角的那种小官僚。 <br>  慧娟摇摇头。 <br>  当然,后来的情况证明我的感觉是不准确的。我们在我家的楼底下分手,他走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些散文挺好的,非常纯粹,我很喜欢。” <br>  后来的星期四,到了傍晚还不见丁力来报社,总编让我呼他,因为只剩下我这一个版没有签字。他回电话说开会不来了。那天我大约八点钟离开报社。在大门口,蓝色的丰田车停在路边。丁力的样子很疲倦,左手扶在方向盘上,夹着半支烟。我以为他是赶来看大样的,就等他跟我重回办公室。他让我上车,然后说:“我来送你回家。” <br>  慧娟停下来,走到厨房为自己添了一些热水,我知道她已经讲到了紧要处,也许她需要平静一下或者选择一种比较不容易激动的表达方式。我觉得她的这种自觉的切断叙述非常不同于普通的渴望倾诉的中国女人。大概这就是她每天浸染其中的所谓异域文化吧。 <br>  我不是傻瓜。这种时候再迟钝的女人也明白,什么都不用说了。回家的路一点一点缩短,我有点儿发慌。现在想一想,可能当时我也是希望着能够发生什么的,我觉得我的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很本分的女人,也可以说是不甘心就那么本分地生活吧。他拧开收音机,我记得非常清楚,主持人念了一大人名之后就是张信哲唱的《爱如潮水》。二环路上的灯光是昏黄的,我的耳朵里反反复复就是那两句歌词:“我的爱如潮水\爱如潮水将我向你推……”这些年我常常在想,其实有时人是会自己设计一种命运,然后有意识地按照那种设计去实践,我就是这种人。当时那样的环境和气氛其实是我们人 为地计划好了的,没事才怪呢。 <br>  我的命运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我自己亲手改写了的。车停在路边,他不走,静静地抽烟。我说我要走的时候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实际上应该是我们彼此抓住了对方,可能我比他还用 力。我把什么都忘了,我自己是谁、谁是林枫、这个人是谁、我 以后还要不要跟他共事……全忘了。我们俩摸着黑上楼、开门,然后在黑暗里做爱。所有的事都是在黑暗中完成的,大概这种黑暗就意味着我和他注定永远不会有光明。 <br>  穿好衣服坐在沙发上,我发现我从此再也不敢看他了。我的家里到处都是我和林枫一起生活的痕迹,墙上挂着我们的结婚照、枕头边上是那个我写东西的小本,仅仅十分钟的时间,我就把这些全都打碎了。我再也没脸说自己纯洁,而且这个才认识了这么短时间的我的领导变成了我心里的秘密和隐痛……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有类似经历的女人都会哭,反正我哭得很伤心。丁力抱着我,我听见他说:“我要你做我的小女人。” <br>  慧娟拿起我的茶杯走进厨房,回来的时候,态度放松了很多。 <br>  林枫是在星期六回来的。在这之前我把家里做了一个彻底的大扫除,床单、枕头套和被罩全部换成新的,但是没用,我换不掉那种尴尬和愧疚。林枫一进门就抱住我说他每次回家必说的话:“老婆我真想你。”我听着心里特别不舒服。林枫一点错误也没有,他一心一意地爱我,几乎可以说是天真无邪,我想不明白我是不是也爱他,但是他是我丈夫这种事实是明明白白的。 <br>  丁力没有任何变化。从这一点上我也看出了男人与女人的不同。女人要是在恋爱,从她的表情和行为上都会有一些蛛丝马迹,但是男人就可以掩饰得特别好,就好比晚上的嫖客可以在早晨摇身一变成为社会名流。他还是到报社来,跟大家嘻嘻哈哈。他有时候会问我一些一语双关的话,我也用同样的方式回答。一想到只有我们俩能听懂,我还有点得意。有一个星期四,林枫在报社门口等我下班,我坐在车里的时候,忽然从前风挡看到丁力就站在他的车旁边,而且正在看着我。他的眼光有些凄凉和局促,我们几乎就是从他和他的车旁边擦过去的,林枫好像根本没看见他,他就是这样,只要和我在一起,他就什么也看不见。后来我知道这个感觉也不对。但是丁力的表情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恐怕我后来的所有决定都跟他的那种眼光有关。 <br>  林枫的工作在这个时候有了变化,公司派他到泰国常驻,一年以后可以带夫人。丁力从那天晚上之后就一直没来报社,对他的传说很多,大部分都是说他马上要做一个主管局的局长了。 <br>  94年4月的时候他又出现了,那时候我是人们说的那种留守女士”。他比原来瘦了一点儿,照样谈笑风生。那天他又送我回家了。上他的车的一刹那,我真的很绝望,为林枫和我。车还是停在老地方,他马上转过身来吻我,我还是哭。他提起了那天在报社门口:“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疼痛。”就在这个时候我决定离开林枫,我想拥有一份纯粹的爱情,也想还给林枫一份完整的、没有欺骗和隐瞒的生活,谁知道我怎么就那么有毛病!我摸着丁力的额头,那上面是一条一条的皱纹,我居然说:“我不会再让你有那样的感觉。” <br>  慧娟一咧嘴。有一个词叫做“利令智昏”,我那时候是“情令智昏”。林枫是94年8月回来的,为了给我办陪同随访。那天晚上我拒绝和他做爱,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一个没头没尾的肥皂剧。快到11点的时候,林枫问我:“他是谁?”我想时候到 了,就说:“我不能告诉你。”他下面的话让我非常惊讶:“是那天开丰田车的人,对不对?”林枫跟电影里演的那些人一样打了我一个耳光。我睡在客厅里,那是我们第一次分居,也是最后一次住在同一个家里。 <br>  我们离婚没有财产问题,我什么都不要,只带走一些我自己的东西,包括衣服、书和磁带,我没有忘记带着林枫给我做的剪报。本来我们要出一本共同的书,但是永远不可能了。房子是林枫单位分的,我得搬走。我打电话叫出租车的时候。林枫给了我一个厚厚的信封,说:“你不要东西就拿钱吧,找不到房子可以住在这儿,我明天回泰国去,不催你。”他说完这些话就走了,到今天我都没有再见过他。 <br>  我还是搬走了,那些钱就留在原来的家里。锁门的时候我哭了,对着大铁门我说“对不起”。 <br>  我在三环路边上租了一间10平米的平房,成了独身女人,没有人知道这些。我也没有告诉丁力,不想让他觉得我是在用这种行为威胁他,逼着他做出什么承诺,我至今都觉得女人有时候是很高尚的,自律但是并不要求男人也自律,有点像殉道者。 <br>  慧娟曾经表达过很多次她对女性的热爱,她把最好的词用在女人身上,诸如勇敢、纯洁、顽强、柔韧等等。她说在女性的这一系列美德面前,男人显得非常“不够意思”,他们萎缩。懦弱、得过且过而且害怕负责任。 <br>  大家都说丁力怎么怎么有希望成为新的领导,我就更不能流露什么,男人是要仕途的。 <br>  圣诞节是我离婚以后第一次见到丁力,他来参加我们的聚餐。他是那种非常周到的人,给每个人的问候都让人家眉开眼笑。说到我的时候,他的眉毛不为人知地抖了一下,问我怎么瘦了很多。我很想冲他笑笑,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那天大家玩儿卡拉OK,他跟不同的人唱不同的歌,大家纷纷议论他能文能武还能高升。那些欢乐离我很远,想着那些夜晚和那个被我一举伤害的人,我没法投入。我又想到了丁力说过的那种疼痛,我完全理解,因为我此刻的感觉就是那样的。 <br>  丁力也要求和我唱歌,同事们鼓掌,我只能应付一下。是琼瑶写的电视剧中的一首歌,《你是我心底深刻的烙印》。在这之前,这首歌从来没有打动过我,但是这之后成了我最喜欢听的歌。丁力唱到“你是我梦魂深处\永远不停不停的思念\你是我今生今世\永远不悔不悔的痴情……”我忽然忍不住哭起来。丁力非常沉着,说我大概是不舒服,他先送我回家。他的为人又被打了一个满分。 <br>  我的小屋让他明白了这段时间发生的故事,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且我以为他自己能明白我这样做就是为了让他不再有心痛的感觉。他说:“你怎么会那么傻那么傻……” <br>  慧娟很狡黠地笑起来。 <br>  他说的是真话也是事实,但是当时我不是迷糊了吗?把这种话听成了“我爱你”。我们在这里做爱,很热情也很投入。别的什么都不管,丁力在做爱这一点上还是很不错的,也可能是因为我比他老婆年轻。 <br>  丁力有了一把我这里的钥匙,他不常来,因为他说他忙。我从来不主动找他,一切随他的方便,毕竟我们不一样,他是一个前途无量的好好先生,我只不过是个寂寞的离婚女人。我从来没要求他说比如他会娶我之类的话,一方面是因为我自认为是现代女性敢做敢当,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不想让人认为我是为了他的地位才和他在一起。一个人的日子不好过,每个夜晚都很长。这与林枫出差的那些日子不同;那时候我知道一个属于我的男人很快就会回到我们共同的家里,心里很踏实,但是现在我的男人是另一个女人的老公。 <br>  每次丁力都是在9点钟左右离开我这儿,他说他要等某人的电话、要写一些东西、要准备开会的发言、要向上级请示工作……他走了以后,我就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坐很长时间,地上还留着我们刚刚用剩下的一些纸团儿,我有点儿像宋朝的一个什么“员外”养的外室,是吧? <br>  慧娟忽然大笑了,把我吓了一跳。看她的眼睛,有隐隐约约的泪光。我想起她常说的一句话:“谁难受谁知道。” <br>  你肯定不理解,还有更让你不理解的呢。有一次他问我,他有何德何能竟然可以得到我。我说:“我是那种最可靠的情人,除了爱我什么都不要,假如有一天你必须离开我,我会一生为你守口如瓶。”真想抽我自己一个大嘴巴! <br>  真正认识丁力是什么人是在95年的冬天,非找他不可,因为我怀孕了。那时候他已经是“丁局长”了,来我的小屋的时间非常少,而且他不再分管我所在的报社,我们难得有机会见面。我的怀孕反应很厉害,医生警告我说如果不想要必须马上做掉,绝对不能再等。我实在没有办法,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必须征求他的意见。这是我第一次给他的办公室打电话,我很紧张也有些兴奋,不知道怎么告诉他我已经是他的未出世的孩子的母亲,他不在,秘书说他到协和医院看病去了。那里也是我要去的医院,我决定去找他当场决定要还是不要。 <br>  我大概是够幼稚的,坐在出租车上甚至还在设计他的表现,想象着他肯定会很高兴,即使我做手术,他也会一直陪着我,很心疼我。我们除了没有结婚证之外跟真正的夫妻没有什么不同。 <br>  但是我错了。这一天的一切教育了我,让我再也不相信所有的理想设计都能变成真的。我在内科的楼道里碰见了他们,他和他妻子。那女人很瘦,脸色苍白,长相应该属于比较标致的,丁力扶着她,看上去非常体贴。我们面对面。丁力到底是作官的人,反应很机敏,他就像对一个老同事一样问我是不是生病了,而且怛然地把他妻子介绍给我,那女人很大方地冲我点头,官太太的表现极其到位。丁力说最近在流行感冒,他妻子感冒了。我什么也没听清楚,只是看见他的嘴习惯性地动着、说着一些虚伪的话,脸上洋溢着我们刚认识的时候给我留下好感的那种亲和力,后来我知道那是他必备的表情。 <br>  慧娟终于忍不住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是我没见过的一个牌子,她说叫“夏娃”,美国货,金发男人只给她买这一种烟。烟雾镣绕在我和她之间,不知这样她能不能轻松和自然一些。 <br>  他们走了,我站在原地动不了。我总算见到他妻子了,他在我面前从来没有提起过她,但是他在我们偷情的日子里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她。那些打电话、写稿子、陪客人、看文件的晚上,其实他要等的电话、要写的稿子、要陪的客人、要看的文件等等,都是这个被他娇宠的女人,连感冒都是这么隆重。我什么也不是,一个人到这里来打掉我和他的私孩子…… <br>  我发现妇产科是一个最没有隐私的地方,女人在这里跟雌性的牲口没什么不一样。那些消毒水、夹子、酒精之类的全是凉的,我的心里也是一样。医生特别和气,一边跟我说话一边做。其实我很希望她狠心一点儿,让我无地自容或者羞愧难当,那样可能我心里还会好受一些。说真话那时候我想念的人是我的前夫,这样对他不公平,而且我也没有资格去想他,但是他就是那么往我的心里钻。跟他结婚之后他一直很小心,生怕我会怀孕,我记得他说他特别怕我进妇产科,他怕我会因为害怕晕倒。 <br>  丁力来的时候已经是我做完手术的第四天了。桌子上的药和化验单他一看就明白。他居然会流眼泪,还说那句老话:“你这样让我觉得心里疼。”我忽然就无所谓了,疼和不疼,都只有自己知道,医生给我看从我身体里拽出来那块小肉的时候,我疼死过去,现在我不懂什么叫疼了。他给我买了一堆吃的,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看着我。我闭着眼睛躺着,一句话也说。他拉我的手的时候,我说了唯一的一句话:“快回家吧,你太太在感冒。” <br>  这是丁力最后一次来我的小屋。 <br>  慧娟用力揉了几下眼睛,站起来到另一个房间去回一个电话——同一个人已经呼了她三次。我听到断断续续的英文,好像是说她今晚不在家,让对方明天早晨来这里,越早越好。回来的时候,她的表情又显得跟我们重逢之初一样的春风得意。 <br>  我是在96年春天的时候辞职的。我没有别的选择,主要是没法面对那样一个环境。我的要闻版竟然经常报有关丁力的消息,他平步青云了。他的个人生活其实就是他事业的一部分,他才不会为了我这样一个离婚女人去改变他的状态,我们的不同之处在于我除了爱情什么也不要,他只要有地位就可以不要爱情。这样看起来不如宋老员外。 <br>  慧娟又一次大笑。没有凄凉,只有嘲讽。 <br>  假如说我最后到他的办公室要我的家门钥匙是为了报复他,那就算是吧。我跟他的秘书说我是什么报纸的驻京记者,我叫Julia,他们马上就答应了。我按照约定来到他的办公室,秘书把我送到他的面前,他吃了一惊。但是他的确老练,等秘书出去了才皱着眉头责备我。他像批评小孩子一样说我:“你太任性了,怎么能到这儿来找我?回去等我,下了班我就过来。我已经没那个心情跟他纠缠了,我和我自己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我爱的人就是这么一副嘴脸,从他的脸上我找到了害怕和恐慌。我告诉他我只是来要回我的钥匙,我又要搬家了,而且我会按照我说过的那样“一生为你守口如瓶”。我真的很悲哀,我要求的那种关系注定是不可能存在的,也绝对不是这样的一个小政客所能给予的,我忽然就想逗他一下,我说:“你不会以为我是来威胁你的吧?你爱人的感冒好一点儿了吗?”他不说话,愣在我面前。我发现他有些见老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我伸出手来想摸摸他的脸,他躲开了,非常本能。那一刹那我几乎可以说是彻底死心了,那些夜晚。蓝色的丰田车、一语双关的问答以及每次都投入的做爱,全都变得没有了一点光彩。我还是伸着手。他从抽屉的最里面摸出我的小屋钥匙,我用力抓住它,握在手心里,真的是握着我 的前世今生。 <br>  我离开丁力的办公室之后到了我原来住的地方,就是我和林枫的家,也是我和丁力做秘密情人的时候每次告别的地方。从形式上和感情上,我都是了然一身。我很希望能碰上林枫,但是没有那么巧。 <br>  慧娟在讲述她的经历时总是停下来问我是不是觉得她很傻,我都没有回答。这时她又问到这个问题。我摇摇头,反问她:“你后悔吗?”她笑着吐出一口烟:“人只会为了说谎后悔, 我这么真实,有什么可后悔的呢?”问她是否爱这个同居的金 发青年,她闭上眼睛慢慢他说:“爱和不爱,又怎么样呢?我们是最好的搭档,任何方面,足够了。爱情对于我来说太奢侈, 还不如一张绿卡实惠。” <br>  她打开音响,于是那首曾经让她泣不成声的歌充满了房间:“你是我心底深刻的烙印\你是我眼中唯一的身影\你是我梦里永远的故事\你是我耳边辗转的叮咛……”我不敢问她,那个反复出现的“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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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5.8.2003 22:53:27 | 只看该作者
<!--QuoteBegin--></span><table border='0' align='center' width='95%' cellpadding='3' cellspacing='1'><tr><td><b>QUOTE</b> </td></tr><tr><td id='QUOTE'><!--QuoteEBegin-->慧娟终于忍不住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是我没见过的一个牌子,她说叫“夏娃”,美国货,<!--QuoteEnd--></td></tr></table><span class='postcolor'><!--QuoteEEnd--><br><br>曾经也抽着长长的Eve思念着某个人<br>那12.0厘米的细长女士烟燃烧得很快<br>于是<br>青烟勾起的回忆也很快重新埋没<br><br>人为了掩饰心慌对自己说着&quot;不后悔&quot;<br>我们活得如此真实<br>在烟雾缭绕的世界里<br>即使只有一秒钟<br>也足够感受到后悔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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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5.8.2003 23:37:10 | 只看该作者
受过多少次伤,有过多少次痛,一个人才能懂得,什么是人生中最值得珍惜的东西?<br><br> <!--emo&:huh:--><img src='https://www.kaiyuan.info/modules/ipboard/html/emoticons/huh.gif' border='0' style='vertical-align:middle' alt='huh.gif'><!--ende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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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8.2003 10:11:19 | 只看该作者
故事2 对人对己都不能强加什么<br><br>-----------------------------------------------------------------------------------人的肩膀太神了  <br>采访地点:徐慧的菲亚特车中  <br>姓 名:徐慧  性 别:女  <br>年 龄:37岁  南京人,大学中文专业本科毕业,  曾在北京某出版社团委任职,现为某广  告公司策划总监。  <br><br>像我这种状态的女人容易让人认为是孤独的——自自然然地活着最好 ,别给自己提要求——连没见过面的孩子都舍得下的人我能留得住吗<br>——知道婚姻是什么了以后恐怕就不那么迫切地想再拥有——有时候事业给一个人带来的成就感是什么都不能代替的  ——我曾经为一个男人丢失自己,现在我不会为任何人放弃我自己的快乐  ——不容易的日子会把每个人都弄得或多或少地有些健忘——有这么多年独自面对生活的基础,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和害怕的了。 <br><br>  徐慧开着她的菲亚特小车准时到我家门口。说好了要到她家“坐坐”。在此之前,我们为了这一次聊天打过大约五次电话,约好了三次时 间,但是三次都因为她有事而临时改变。星期四晚上,她打电话说“无论如何没有理由再推了”,于是干脆约在第二天。“但是要晚一些,我得去接我儿子放学,然后把他送回奶奶家。之后我就没事了。” <br>  徐慧在一家很有些名气的广告公司做文案,37岁。她是那种每走出家门一步都会十分注意形象的女人,在我们过去几年中因为各种原因见过的有限的几次里,她的脸部的化妆一丝不苟,每一次她穿的衣服都不相同,我已经记不得那是一些什么款式、什么颜色的衣服,但是我一下子就记住了她使用口红的方式,她的口红的颜色与衣服搭配得极其讲究又非常恰到好处。 <br>  拉开车门的一刹那我最先看到她的玫瑰色的嘴唇,接下来才注意到她今天的衣着。水红色的西装,头发一丝不乱,显然是刚刚整理过。车里有淡淡的香水味。 <br>  这种香水挺特别的,适合我。你别看品牌都一样,可是不同的人用就是不同的味道,因为人和人的体温、体味都不一样,所以香水蒸发出来的味道也不一样。你看过一个电影叫《女人香》吗? <br>  我说那是埃尔·帕西诺的经典影片。 <br>  对了。那里面的中校能闻出女人用的是什么香水、什么香皂,真神!我用的这种是伊丽莎白·雅顿的第五大道。 <br>  我的脑子里马上反应出那纤细、精巧的瓶子和那个著名的商标——一扇不知通往何处的神秘大门。 <br>  我觉得如果我再推你就该真烦了。不过我确实挺犹豫的。朋友归朋友,采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不想让人以为我是那种到处找人诉说的人,我没有那么孤独,也可能有但是我自己不觉得。像我这种状态的女人容易让人认为是孤独的,也容易有那么一批人以各式各样的方式关心我们。我碰到过两种人,一种是真的关心别人,他(她)只有通过关心别人才能宣泄他(她)自己的幸福或者不幸,有点儿像同情大派送,这种人没有坏心眼,只是有点儿讨人嫌;另一种人就不那么可爱了,他(她)假装关心别人,实际上是想了解别人的隐私,旧社会有一种人叫“包打听”,就有点像这种人,了解到一点儿什么就赶紧到处散布,很坏。这两种人的表现形式看上去有点儿类似,所以分不清谁好谁坏,就干脆跟谁都不说,反正说了也没人能帮得上忙,换别人一声叹气更难受,也没意思。 <br>  现在谁一跟我说到生活很累之类的话,我就劝他(她):“自自然然地活着最好,别给自己提要求。”真不是我有悟性,是日子给磨炼出来的。有时候我觉得人的肩膀太神了,你伸出来、站稳了,多重的东西就都能扛。 <br>  徐慧开车的动作很随意,样子颇像一个老司机。起伏的三环路有些堵车,她不时地做一个漂亮的“坡儿起”。我忽然就觉得在很多事情上,女人和男人的差别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大。车在排队的时候,徐慧看看我,笑了一下。 <br>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看过我开车的人都觉得我像男的。其实我一直认为,在对待生活中的一系列麻烦和每天必须亲手操作的事情上,男人和女人所承担的那种心理压力是一样的,所以在这一点上,我认命。人总得为一些事着急或者说操心,生活很公平,每个人摊上的事不一样,但是那种付出的性质是相同的。你知道女人什么时候活得最没有自己吗? <br>  我赶紧摇头。徐慧这一次笑得十分惬意。夕阳从车的前风挡玻璃斜插进来,一直冲进她张开的嘴里。 <br>  就是有一个男人爱她、宠她、什么都替她惦记着,这时候她也是除了好好依靠这个人没什么可想的。有时候我也一阵一阵地犯奇怪,为什么女人一定要在丢失自己的时候才最幸福? <br>  我说,女人其实还是有自己的,只不过这种时候的自己完全由爱和被爱充满着。徐慧咧了咧嘴。 <br>  可能你说得对吧。不过有了我这些年的经历,就不会认为这种丢失是好事。那种能一辈子由爱和被爱充满着的女人恐怕特别少,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被对不同的人的爱和来自不同的人的爱充满。幸福不幸福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种女人一旦被这个男人丢弃的时候,那种无助和伤心就会特别巨大。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br>  有个词叫什么?小鸟依人?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才真的依人呢。那时候我丈夫,噢,前夫(笑。),是一所大学的英语老师,个子挺高的,谁都说他长得帅,他教我们那年我上大学四年级,第一天见到他我就爱上他了,后来他也说,那一个班的学生就数我最出众。毕业第二年,我就嫁给他了。我的娘家 在南京,为了跟他结婚,我拼命找门路留京,最后找到一个出版社的团委,当了一个成天出黑板报的小职员,连专业都丢了。我本来是学金融的,从此就改了行。那时候怎么就那么甘心。说出来你都得觉得可笑,我经常在下班前找个理由早走,到他回家必须经过的一个路口去等他,这个路口离我们住的地方大约还有不到十分钟的路。假如我先到家了,就把厨房窗户开着,每隔一会儿就趴在那儿看看,看见他走进搂里才关上窗户。我们跟婆婆住在一起,婆婆看着我们这么好都觉得奇怪,天天在一起怎么还会这样。我对我婆婆也特别好,一想到她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丈夫,我的心里就充满了感激。 <br><br>  这段时间我大概就是那种被幸福充满的女人吧。可惜好景不长。我28岁那年,我们决定要孩子,我是1月份怀孕的。我丈夫,(徐慧的右手很戏剧性地在嘴前边拂了一下)不对,是我前夫,在7月份的时候提出离婚。他说他要去加拿大,一个女孩帮他办出去,这个女孩是他的学生,就和当年的我一样,所不同的是,女孩子的娘家在加拿大,所以他要走的唯一前提就是和那个女孩结婚。他说他也没办法,实在太想出国了,找了这么多年才找到这么一个门路,再不出去,他就只有在国内当一辈子教书匠了。到今天我都记得听到这话时我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双手捂住了肚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哭不出来。我心里明白,他是真的不要我了。当天晚上我们俩就各睡各的了。我只说了一句话:“让我想想。”奇怪的是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好,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他没去上班。婆婆很早就去遛弯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通的,看着他那种严肃的样子,我知道不答应也没有用,还不如好合好散。我就说行,你放心的走吧,孩子生出来我先带着。我们是在一个星期以后办的离婚。我挺着大肚子跟他去街道办事处,就是当年我们结婚的那个地方。办事处的人对他特横,说女方怀孕的时候是不能离婚的。可能我骨子里是一个挺狠的女人吧,我说是我愿意的,是我不愿意跟他过,人家让我们下次再来。因为在一个居民区里住了这么多年,我婆婆马上就知道了。老太太一问,他就全说了。我婆婆守寡20多年,好不容易带大了儿子眼看又有了孙子,现在我们俩这样了,气得不行。当时他一句话也不敢说,由着他妈骂他,婆婆逼着他来给我赔不是。我大概一辈子都没那么有主意过,我跪在地上跟我婆婆说,为了他的前途我愿意离婚,而且我会把孩子生下来,我不搬走,带着孩子跟老太太一起过,我们娘儿俩给她养老送终。结果这天他就被彻底扫地出门了。离婚因为我的坚持办得很顺利。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他走之前,那时候好像他已经结婚了,我没问他,反正为了出国一切都从快从简。我没想到难过的人会变成他。临走的时候,他说一定会寄钱给我和孩子,我说你看情况吧,我无所谓。他最后问我,为什么不留他。我说他想过好日子不是什么错,但是连没见过面的孩子都舍得下的人,我能留得住吗?那天他是哭着走的。 <br><br>  徐慧把车停在了燕莎桥边上的花卉市场门口,她让我坐在车里等一会儿。大约十分钟之后,我看见浑身红灿灿的她捧了一大把红玫瑰走回来,她的嘴动得很快,显然是在对我说什么,但是我坐在车里听不见。她把鲜花安置在车后座上。这是今天最好的玫瑰,叫“红衣主教”,说是从云南运来的。 <br>  车重新启动。 <br>  他走了以后,原来的婆婆成了我唯一的亲人,原来叫妈是因为他,后来我就真的把老太太当成妈了,本来我在北京也是一个人,我也没地方可去。我生孩子的时候,婆婆每天给我送饭,从医院到我们家要倒两次车,婆婆晕车,走一段歇一段。到了医院,老太太脸色蜡黄。别人生孩子是丈夫在外面,我生孩子那天下大雨,进产房的时候婆婆还没到,等孩子生出来了,淋得浑身湿透的奶奶哭得说不出话来。 <br>  直到后来反复听徐慧的录音带,我都没有能在她的语气中找到一些本来在回忆这一切的时候应该有的难过或者委屈。也许是因为年深日久,伤口已经愈合。但是我猜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当人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只有逆来顺受的时候,时间长了,也就自然而然地认命,疼也不觉得疼。生命的惰性在面对痛苦的时候改名叫做隐忍。 <br>  孩子生下来,我们祖孙三代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我上班,婆婆带孩子。其实我很庆幸我遇上了一个好婆婆。也许是因为她特殊的生活经历,她特别善解人意。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她的儿子、孩子的父亲。甚至我婆婆亲自背着我托街坊邻居给我介绍对象,逼着我去见。我一直不肯。有一回逼急了,我就说:“您要是觉得我和东东在这儿碍事,我就带他回南京去。”我婆婆一听就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老太太那样流眼泪,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就是泪水哗哗地流。当时我也哭了,谁也劝不了谁。婆婆平静下来跟我说:“徐慧,不是当妈的容不下你,是觉得我们家对不起你,你还这么年轻,不能让你因为我们耽误了后半辈子。要是有合适的人,对你好,你就跟他去,东东我还管,这儿还是你的家。”* <br>  不知道是因为专心于车子拐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快言快语的徐慧在我们的谈话中第一次沉默了一会儿。从车里看出去,夕阳的红色被玻璃覆上一层浅浅的薄膜,很像小孩子用一张摩挲平整的糖纸蒙在眼睛上看到的朦胧世界,似清似浊。她扶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无名指上,一枚很细的戒指幽幽地放射出淡淡的光芒。 <br><br>  十年,我没有再嫁。有人介绍过,但大多不合适。一个女人,知道婚姻是什么了之后恐怕就不再那么迫切地想再拥有,不是因为失望,是很现实的原因。我相信会有一个男人真心对我好,但他能对我儿子好吗?如果他也能对孩子好,孩子愿意吗?再说,我怎么能丢下我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婆婆、孩子的奶奶?!这么多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对人对己,都不能强加什么,那不人道。 <br>  这些年,我换了好几次工作,当过秘书、推销员、杂志的编辑,大概在5年以前,我到了这家广告公司。我的收入越来越好。离过一次婚,我对很多事情都重新认识了。无论女人还是男人归根结底都是要靠自己的,特别是经济方面。有时候事业给一个人带来的成就感是什么都不能代替的,而且,更主要的是,我和别的女人不一样,我要一个人承担抚养孩子的义 务,情感和经济上都是双重责任。这种不一样不是我自找的,是别人强加给我的,但是我没法拒绝,就只能尽力应付。本来是很被动的,随着我的境况越变越好,才逐渐有了一些主动。 <br>  有很多离婚的女人没有再嫁,带着孩子,她们通常会说孩子就是她们的一切、她们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我不是这样的。孩子永远不可能成为父亲或者母亲的一切,他仅仅是他自己的,而且孩子越大就越是这样。咱们不也是这样的吗?我嫁人、离婚、生孩子、调工作都没问问我妈。所以,对孩子,更多的是尽义务。我曾经为了一个男人丢失自己,现在我不会为任何人放弃我自己的快乐。 <br><br>  徐慧的眼睛盯着前方,手下的动作干脆利落。还是有些堵车,跑不起来。我偶尔看看她的侧影,下巴有点儿方,因为瘦,显得棱角过于分明了。她知道我在看她,微微一笑。 <br>  其实是我儿子提醒了我。那年他5岁。从儿子生下来。我就一直梳一条不长不短的马尾巴刷子,露着大脑门,你们写字的人说什么“素面朝天”,就是不施脂粉。有一天我到路口的一个发廊去剪头发,本来就是想去去短,一进门,老板娘特热情,小姐长小姐短地叫得我直别扭。我就说,早不是什么小姐了,儿子都会焖米饭了。老板娘不信,说你看着也就二十七  八。接着她和我商量,给你剪个刘海儿吧,看着更年轻。我反正无所谓,就说随您的便,能见人就行。结果剪完了我一照镜子,真的是非常好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一刹那,我心里翻腾起来的都是一些过去的事,一种酸酸的感觉。我使劲忍着眼泪。5年了,我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应该善待自己一点儿呢?老板娘好像看出我有点儿不对劲,赶紧说,我这儿 有口红,你抹上试试,肯定好。确实是好,我都认不出自己了。付了钱出门的时候,老板娘告诉我,这个颜色的口红适合我,不贵,蓝岛商场就有卖。那天我没直接回家,真的去了蓝岛。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是我离婚以后买的第一支口红,丽妃牌的,631号,二十五块五。我回到家里,儿子跑着过来,他没像每天那样让我抱抱他,他仰着头说:“妈妈,你美容啦?”我儿子长到这么大,就这一次看见我哭,我是真的忍不住。我抱起他,把他的小脸贴在我的胸口,我的另一只手里就握着那支新买的口红。我忽然就感觉到就是这支二十五块五的国产口红已经改变了我以后的生活观念。我儿子这时候摸摸我的脸说:“妈妈你的心在蹦,蹦得可真快呀。” <br><br>  徐慧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看她,只能从声音里判断她是否眼中含着泪水。她习惯性地甩了一下垂下来的一缕作成大花的头发,定了定神。 <br>  有时候不容易的日子会把每个人都弄得或多或少地有些健忘,我几乎已经很少想起来我曾经有过一个丈夫以及他现在在加拿大和一个当年与我身份一样的女人一起生活,但是,有关我儿子、我婆婆的一切,我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有一种记忆犹新的感觉,而且我一直没有扔掉那支迄今为止我用过的最便宜的口红,还没有用完的时候我就陆续又有了CD、圣罗兰等等名牌口红,而且伴随着我的境遇的好转我再也没用过国产的化妆品,但是那支口红不一样,它是我真正明白要为自己而活的一个转折点,它实在太重要了。 <br><br>  驶出三环路又拐了两个弯,一片白色的塔楼错落着,我认出这是京城十分著名的一个小区,房价很贵,至少对于和我一样靠工资生活的人来说是这样的。徐慧在一栋大门前有一个小停车场的楼前停下来。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徐慧过着什么样的“个人生活”,但是此刻我隐隐约约地有了一种预感,这里不止徐慧一个人住。她说了,十年,她没有再嫁,那么……我用最含蓄的方式问她:“这些年,你就没有一个自己的情感寄托吗?”车熄了火,她让自己尽可能坐得舒服。 <br><br>  怎么没有、我有啊。这玫瑰花就是因为有寄托才买的。他比我大十二岁,做生意的,爱人去世了,有一个女儿,也快大学毕业了。我们好了四年多了,周未或者都不忙的时候就在一起。我们各自有家,这儿是共同的家。我不想结婚,不想让老人和孩子的生活起什么波澜。他不计较我这样想,他的生意做得不错,特别忙,也许对他来说有一个妻子还不如就这样有一个不用他操心的女人,回家晚不用请假,去出差抬起腿来就走,很随意。婚姻如果不能让人生活得更有自我,就不如没有它。只有一次我问过他,像我们这样彼此没有约束也就不必有责任,他会不会同时还有别的什么露水情缘。他说,其实我们两个人是一样的,假如有爱,就会有自律,他觉得自律是一种品德,是比责任更高级的东西。我相信他,是因为我有这么多年独自面对生活的基础,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和害怕的了。我觉得我们这样也不错,也许孩子长大独立了,我会嫁给他吧,但是那时候我们都老了,互相做个伴儿吧。,他很理解  我的这种想法,而且我们都习惯了这样宽松的生活,只要感情上不疏远不就行了吗?其实想透了,爱一个人或者一样东西是自己心里的一种感觉,守着这种感觉心里就会踏实,跟对方有什么关系呢? <br>  徐慧仰头看向大搂,她的眼睛告诉我她在寻找自己家的窗户里是否有灯光。我们都坐着不动,我想不清楚是否应该像我们最初约定的那样“上去坐坐”。我一直坚持不对任何一个接受我采访的人的经历和生活观作出价值判断,然而此刻我的犹豫不定也许恰好在表达着一种情不自禁的判断。徐慧并没有勉强我的意思。 <br>  房子是我们合伙买的,我出了三分之一的钱,在我的名下。本来他说不用我出钱,我没同意,两个人住,花一个人的钱我觉得别扭。至于写谁的名字,在法律上可能是很重要,但是对于我们俩都无所谓,我们大概都不是有一天会去跟对方算一笔细帐的人,这是我们各自的阅历决定的。 <br>  我们终于还是在徐慧和那个男人的“共同的家”的楼底下分手。徐慧把鲜花和一些食物抱了满怀。她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劲儿他说“改天他不在的时候一定请你来玩儿”,说这话的时候又仰头看向一格一格的窗子,家家户户的灯光已经次第闪烁起来。这一刹那她的表情很恬静,和任何一个急切地回家与爱人共度周未的女人没有任何不同。我说这时她的样子很打动人,幸福、单纯。她笑了。 <br><br>  徐慧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么多个窗户,有那么多人家,我不觉得我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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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8.2003 10:15:13 | 只看该作者
这是曾经异常打动我的一个故事,生活上有点小小的挫折,折磨的自己很沉默,同学那时候失恋,痛苦的辗转反侧。<br>有一天我就拿这个故事去给她看,我说你看人家都这么惨了,还不是活的很好,还有车开~ <!--emo&--><img src='https://www.kaiyuan.info/modules/ipboard/html/emoticons/laugh.gif' border='0' style='vertical-align:middle' alt='laugh.gif'><!--endemo--> 然后两个人一起去食堂吃了一顿小炒。<br><!--QuoteBegin--></span><table border='0' align='center' width='95%' cellpadding='3' cellspacing='1'><tr><td><b>QUOTE</b> </td></tr><tr><td id='QUOTE'><!--QuoteEBegin-->徐慧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么多个窗户,有那么多人家,我不觉得我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QuoteEnd--></td></tr></table><span class='postcolor'><!--Quote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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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8.2003 23:11:28 | 只看该作者
  难得一颗平常心 <!--emo&(F)--><img src='https://www.kaiyuan.info/modules/ipboard/html/emoticons/rose.gif' border='0' style='vertical-align:middle' alt='rose.gif'><!--ende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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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7.8.2003 11:54:20 | 只看该作者
故事3   <span style='color:blue'>从5500米高空跳下有55秒钟选择生与死</span><br>-------------抹不掉留在心口的伤痕 <br>    <br>    姓 名:唐进 <br>    性 别:男 <br>    年 龄:28岁 <br>    大学法律专业毕业,跳伞运动员, 现为美国一家通讯设备公司做代理,并开办通讯设备公司。 <br>    我这个人不太会跟女人打交这—— 对于挣到钱的人来说,钱就是那么回事 ,对于没挣到钱的人来说,钱就特别是好东西<br>这么多年在生意场上混.老家贼倒让小家贼给骗了——我当时实在不相信我们这么好的感情,一句话就可以分手——<br>我承认有些钱也挣得不那么光彩——她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是觉得这里面有故事——缘分这种东西是有始有终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终究要离你而去——可能所有的男人都这么想,全世界的女人都学坏了也没关系,只要自己的老婆是好人就行——感情这种东西真的很怪,多好的人,多坏的人 ,都躲不过这两个字 <br><br><br>  唐进呼我的时候,我正在外面采访。他留在我的呼机上的是这样一句话:“我看了您的文章想和您聊天不知道您会不会给我回电话。”不知道是呼机台的小姐忘记打上逗号还是他说话太急根本不需要有标点。 <br>  他在电话里告诉我:“我比您写的那个人还要傻,我女朋友跟我说吹那天,我把手机、电脑、支票和现钞全丢了,她走了以后我一笔生意也没有做成,现在连觉都睡不了……”我跟他约在两天以后见面。 <br>  星期一,唐进来报社找我。他个子不高,但是显得很结实。感觉上他很朴素,一件运动衣式的羽绒服里面是很清洁的衬衫,打了一条素色的领带。 <br>  我们在一间空办公室里落座之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就是跟您通完电话之后我才睡了两天踏实觉,我周围没有一个人能坐在这儿听我说我这些事儿。” <br>  唐进是我的受访者中唯一的一个“大款”,他给美国公司做代理、自己开店经营通讯设备、同时他还是律师。用他自己的话说:“像我们这种人,挣钱就是我们的事业。” <br>  说起来我们是在火车上认识的。 <br>  唐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似乎是在问我是否觉得他们的这种认识方式不太符合通常的判断标准。我未置可否,他一笑了之。 <br>  从天津回北京,她和一个同学一起到北京来玩儿。当时她的样子看上去特别小,我以为她也就是个高中生。所以一路上挺照顾她们,到了北京以后还把她们送到她们要去的那所大学。我觉得这件事就算完了。结果过了几天我收到了一封信,就是其中的一个女孩写的,她在天津上大学,学医的。 <br>  那一段时间我一个人在天津工作,我还有点不相信她是大学生。礼拜六、礼拜天我就到学校找她。我们都酷爱体育,我是练跳伞的运动员出身,现在还带学员。我就陪着她打乒乓球。那时候我就是觉得周末没有什么事情可干,一个人在天津分公司,也很无聊。 <br>  唐进挥一下手说他应该先告诉我他的一些个人情况。他的中学是在一个体育运动专科学校,之后直接上了大学,学的专业是法律,毕业却干了通讯。现在他还带着一些练习跳伞的学员。 <br>  应该说我陪着她玩儿的时间就有一年多,我这个人不大会跟女人打交道。一直到96年的9月份我才问她愿意不愿意跟我交朋友,当时她已经快大学毕业了。说到这儿我要打断一下。她毕业分配到北京、进户口等等都是我办的,也为她花了大约十万块钱。钱,我不在乎。她同意跟我交朋友以后,我就在天津买了一套房子,离她的学校很近。后来我又给她买了BP机,她说BP机不好用,我就又给她买手机,还教她开车,她学会了我就花钱给她买了一个车本子。本来我是打算在今年结婚的,我想结了婚就给她买一辆车。我这些年可以说是利用着关系挣了点儿钱,但是今年不一样,因为我和她之间的变化,我几乎就没怎么做生意。我们吹了以后,我可以说是一点斗志都没有了。 <br>  我们吹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她在今年五·一的时候说要和同学去玩儿,我给了她一万块钱,我没有陪她,因为当时正好是我父亲的祭日,我回了老家。但是我回来之后发现她没有去,她说她是为了陪我。我很感动,就说带她出去玩儿,我们去了五台山。5月3号回北京,我是4号出差去西安。我从西安打电话回来,她就说:“咱们分手吧。”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没有原因只是她恨我。凭良心说我自认在和她好的日子里我没有什么对不起她。她挂上电话,手机也关上了。我的脑子特别乱,当时西安的贼也挺多的,我跟您说的我丢了很多东西就是这一回。 <br>  唐进摸摸头,笑得有些无可奈何。他的表情仿佛在说:你瞧,连我这样的人也居然会为一个女人这样。 <br>  我打电话告诉她我丢了全部的东西和钱,她只说一声“活该”。我在天津的一个合伙人说我:“你要是为了一个女人就这样,咱们就什么也别干了。要不我就打你一顿!”可是我的确心情很坏。回到北京我就马上去找她,她不肯见我。我回到我在方在买的一套准备结婚的房子里,收拾了我的东西,我打电话跟她说:“我搬走,这套房子归你住了。”那时候我们已经是同居的关系,而且一直准备结婚。我一直觉得,对于挣到钱的人来说,钱就是那么回事,对于没挣到钱的人来说,钱就特别是好东西。我那时候真的不在乎这一点儿钱。买房子的时候用的是她的身份证,房主等于是她,我花了钱可是我没有所有权,现在她还住在这套房子里。我觉得我们互相都真心实意地爱对方,那还分什么你我呢?现在看起来我可真够“大头”的。这么多年在生意场上混,老家贼倒让小家贼给骗了。 <br>  说起来也很可笑,7月1号庆祝香港回归那天,把我抓到公安局里待了一个晚上,因为我找她,半夜里了还在街上,身上什么证件也没有,带着很多钱和手机。当时我在方庄的街上转,我就觉得她是在附近的哪个饭馆吃饭呢,我以为我这么转着转着就能等到她,真是够傻的! <br>  唐进笑的时候一点生意人的气息都没有,反而有几分在这种人身上不太多见的憨厚。他总是在嘲笑他自己,时不时地问我:“安姐,我特傻是吧?”我也直言不讳地点头说:“是够傻的。”然后我们一起笑。 <br>  7月份的时候我找到过她一次,送给她一只镯子,羊脂玉的,她当着我的面就给摔碎了。我当时跟她说:“你不跟我好也不用摔东西,这也是用钱买来的,将来有一天你穷了,还可以用它换一顿饭吃。”当时我正准备去美国,我说请她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回来会给她一个圆满的结果。我当时实在不相信我们这么好的感情,一句话就可以分手。 <br>  10月份我回到北京,她说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如果你需要我就把房子还给你”。我说我不需要,房子送给她了。接下来我就放开公司的事情,一个人去了西藏,我给您打电话那天是刚刚回来。我本来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实际上还是没有。我找您也是因为我需要有一个人坐在这儿听我说我自己这点儿事儿。我在公司面对的不是客户就是我们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说白了就是我要从这些人手里挣钱,我只能奉承他们或者陪着他们玩儿,要不就是下属,我要保持一个尊严。 <br>  唐进咧了咧嘴。 <br>  当然也是外强中干。那段时间我经常回运动队,那些小学员可以教训,也算是一种发泄吧。跳伞是非常考验人的承受力的,心理条件不好,绝对不能上天。那时候我特别郁闷,但是我还是上天。有两次,我都是到最后的极限时间才打开伞包。我们是从5500米高空往下跳,有55秒钟的时间,我就问我自己:“是活还是死?” <br>  唐进的面容在一刹那间变得十分迷茫。我问了一个极其女人气的问题:来不及打开伞包怎么办?他很老练地摇摇头。 <br>  绝对不会的。我从7岁开始学跳伞,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我自己完全可以掌握。 <br>  唐进的叙述有些混乱,我觉得对一个这样的人不必有任何遮拦,因为他已经习惯了生意场上的逢场作戏、习惯了对人只说三分话,如果我这个被他很自然地叫做“安姐”的人也不能跟他直来直去,那么他一定会对我们的见面非常失望。所以我说:“你得多给我讲讲你们俩的事情,我知道你最想说的是你们怎么吹了、你怎么不好过,但是我还不知道你们俩是怎么好的和你们到底有多好,弄得你都不想活了。”唐进的身体深深地陷进椅子里,显得他有些矮小。他想了一会儿,找到一个话头。 <br>  她呢,父母都在、上面有哥哥、她是老小,经济条件一般,父母都是老老实实的农民。她其实没过过那种很有钱的生活,但是跟我在一起就可以,比如说她看上一件大衣,只要喜欢,可以不问价格地买下来;她要到迪厅跳舞,我就买100张票送给她,让她随时都可以去;她可以随时用我的车;她还在大学校园里的时候,是第一个有BP机和手机的女生……我在物质上一直是尽可能满足她的…… <br>  唐进抬起头,深深地看我一眼,他的眼光里多了一丝负气似的强硬,少了最初的调侃和玩世不恭。 <br>  我想我是真的爱她。 <br>  我忽然意识到,其实在唐进的表面上的轻松里恰恰隐藏着很多不信任和不能释然,他在不经意之中已经在选择着他所要讲述的事情的全部面貌,除了有面对陌生人的正常的戒蒂和他作为生意人习惯性的处处设防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的性别差异。也许他认为一个几乎可以用成功两个字来形容的男人在我这样一个女人面前谈自己的同居生活是一件不体面的事情。于是我做了必要的自我介绍,也重复了我们之间交谈的原则和方式。他沉思了一会儿,表示理解并且愿意配合。 <br>  我的家庭应该算是那种高级干部吧,我和她交朋友家里所有的人都反对,亲戚们和我妈都说,以后她有任何事情他们都不会帮忙的,他们主要的想法就是认为门不当、户不对。但是其实到最后在她的工作之类的事情上我还是利用了家里的关系。在天津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同居。我觉得我付出的实在是很多。可以举的例子大多了。她自己是学医的,可是她肚子疼得我照顾她,当时我从兰州出差回来,马上就带她去医院。我的朋友都觉得我有毛病,至于吗?我很爱她,找她的愿望其实就是找个伴儿,有一个人在家里,娇娇的、可以随便聊天儿。说真话,我做的生意不全是合法的,当然我从来没有干过坑害人、特别是坑害中国人的事,但是我承认有些钱也挣得不那么光彩。本来我们一直住在一套房子里,但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她有时候在家里看看小说或者专业书,我在另一间屋子里干我的事,挺平静的。我是学法律的,有时候也帮别人写一些东西,我对那种高智慧的东西比较感兴趣。 <br>  唐进好像在躲闪什么,他只说学法律的人很会“下套儿”,然后话题就转移到别处。 <br>  有些地方可能是我对不起她,比如我跟人家打架、甚至可能……可能说就是智能犯罪吧……我没有告诉过她。我觉得她只要能过得很舒服就够了,用不着知道那么多。我们之间是有一些不同,比如出身和家庭。但是我自己觉得我没有什么优越感,所以我也没有把这些事情真正当成事情来对她说。她第一次来过我家之后埋怨过我,说我们之间不合适,地位太悬殊。我说:“家是家,我是我。”但是在我们谈朋友期间,我倒是经常发现在她的身上有一种优越感,她比她的同学都混得好,工作轻松而且还有前途。这也是利用了我们家的关系,还有就是靠我的钱。 <br>  我愿意给她花钱,倒不是说她越是花我的钱我就越高兴。有时候她还挺替我省着的。比如我们去外地,她提议住招待所,能不打车的时候就不打车之类的,象征性的吧。 <br>  唐进又回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样子。 <br>  我就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跟我吹。你说,要钱,我可以给;要出身,我也有;要精神上的东西,我也不是没文化,我现在还在上着带职的研究生……她要的我可以说是都有。 <br>  前一段时间,我问一个朋友她的情况,人家说她挺好的。我当时心理就很难受,我说,就算一切都是我的不对吧,我请那个人转告她,只要她需要钱就跟我说一声,如果她什么时候还觉得我们能在一起,那我还是会娶她…… <br>  唐进低着头仿佛自言自语。 <br>  我知道北京有一些地方可以做那种手术,就是……给那种已经不是处女的人修复……我给她准备了一笔钱,这样我心理也会安宁一点儿。 <br>  大概唐进看到了我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他没有说是哪家医院,只是告诉我其费用非常之贵。 <br>  我们俩的第一次……我自己骗了我自己一道,说起来都丢人。我……证实不了她是处女。那天我们铺的是我的一件白衬衣……她没有流血,我是在她去卫生间的时候把我自己的手刺了一下,把血洒在上面…… <br>  唐进在我的诧异的目光里犹豫了很久。 <br>  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是真的爱她。后来那件衬衫被我一把火烧了。其实她不是很漂亮的女孩,但是我很珍惜她,因为我觉得她很在意我们俩的感情,而且相信我,要不然她怎么会跟我有那种关系呢?第一次应该说是她主动的。那天我们一起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大家乱开玩笑。回天津的路上她问我说我们结婚的时候不会这么尴尬吧?我也忘了,我们是从什么地方开始聊起来的,她突然就哭起来了。到了天津,她让我去买避孕药。说实话她是我接触的第一个女孩子,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后来就有了第一次。我当时真有点儿害怕,可能我们受的教育不一样吧。我记得我们俩好像还开过玩笑说她不是处女,她特别伤心。但是她看见我的手上有伤之后,就什么也不说了。第二天她给我做饭吃,以前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还给我买了一件新的衬衫……总之是对我特别好。但是她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是觉得这里面有故事,但是我从来没有问过她什么,我觉得无所谓,只要她真的爱我就行了。……我觉得我特傻。后来我问过白云观的道爷,我手上的伤为什么就是好不了,一个小口子居然留下这么大一个伤疤,那道爷说我这伤是留在心口上的,好不了了。 <br>  唐进伸出手来给我看,果然有一条显得很深的伤疤,绝对不像他讲的那样只是一个小口儿。 <br>  我觉得我爱她就够深的了。好几回,我在北京、她在天津上学,夜里她给我打电话说她想我了,我就连夜开车去看她。到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我乐意,因为我想着她一睡醒就会看见我了。那时候她的手机费一个月就两千多块钱,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就这么聊天儿。她是个很任性的人,我几乎就是一直围着她转。曾经有一次,我到我们代理的那家美国公司的总部出差,打电话回来她说:“你回来吧,我特别想你。”我当时觉得男人挣钱不就是为了让自己爱的女人快乐吗?自己的女人不开心,男人干什么事情都是瞎掰。结果为了让她高兴,我硬是缩短了行程、提前回来了。 <br>  不管我曾经为她做过什么,她还是离开我了。她是我的第一个女人,男人其实也是在意自己的第一次的。而且我以为有了钱就能保住感情,从她这儿,我知道不是这么回事。这半年来,我过着一种混日子的生活。有时候想想没有她也没什么关系,白天干工作,晚上喝酒、打桥牌,累了倒头就睡,起来又是一天,也挺好的。只是我觉得有些压抑,没有一个人能让我说说心里话。我相信缘分。这次去西藏,碰见一个喇嘛,他也跟我说,缘分这种东西是有始有终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终究要离你而去。我信。 <br>  其实在感情上,我的愿望是很简单的,一个女人她爱我,好好地跟我过日子,平平静静最好,我们这种人,可能比任何人更看重真诚和信义吧,因为我们的世界里缺少这种东西。而且我觉得我非常传统,一个女人把她最宝贵的东西给了我,如果我亏待了她,她还能去找谁呢?可能这就是我为什么特别顺着她的原因。我做生意的时候碰见的女人多了,哪个都要比她漂亮,而且做什么都行。我自认我没有动过心。那些女人都是奔着钱来的,拿了钱就走人,可是她不一样。她知道我有钱、我们吃喝不愁,但是我究竟有多少钱、怎么挣钱她并不知道,我问过她,如果我是个穷光蛋怎么办,她说的话特别让我感动,她说她当医生、我当律师,我们一样能过得很好。可能所有的男人都这么想,全世界的女人都学坏了也没关系,只要自己的老婆是好人就行。 <br>  到现在、她用的信用卡还是我的副卡、可以花钱但是不用存钱,我没跟她要。信用卡会到期,到时候我取消副卡就是了。房子也没有要回来。我不想要了。而且要是说有私心,在这套房子上我是有私心的。我相信如果她再找一个男朋友,她没法解释这房子是哪儿来的,除非她卖掉。而且她周围的人都知道这房于是我给她买的,别人的议论已经足够折磨她了,我用不着再要回来。可能这么想比较坏吧。 <br>  唐进似乎认为自己很狡猾地笑了。 <br>  我也不能老是当傻瓜。 <br>  我说唐进你还是够傻的,卖了房子不是一大笔钱吗?他眨眨眼睛。 <br>  我觉得我这人还不算不善良,她对我毕竟也有过真心,钱,也是她应得的。 <br>  分手以后我也见过她,是在当代商城。我看见她的时候还走过去问她要不要钱。跟我一起来的人骂我“有病”,说要是有钱没地方花就替大家伙儿结帐吧。那天她的变化很大。头发烫了,还纹了眉毛。她原来是个从不打扮的女孩子,我曾经带她去首饰店,让她选她喜欢的首饰,她什么也不要。而且我喜欢长发的女孩子,她一直是直发的,她说过她不喜欢女人烫发。那天我知道我是真的“没戏”了。她这个样子,如果不是为了开始一种所谓的新生活,那么就一定是为了一个喜欢她这样的男人。 <br>  唐进沉默地看着我,似乎在印证他的想法我是否认同。我讲了我从什么地方听来的一个细节,一对夫妻离婚很久,有一天他们在街头偶遇,双方都是一个人,但是丈夫从一个很细小的变化知道原来的妻子已经另有伴侣,我让唐进猜是什么。他笑着摇头。我告诉他,那个曾经的妻子的一双耳朵上带着一对名贵的CHANEL耳环。她的前夫是最讨厌女人在耳朵上穿孔的。唐进想笑但是没笑出来,他没有他自己设计的那么潇洒。相反,他的表情显得很不舒服,他说“深有同感”。又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他也要给我讲一个故事,就算是我们谈话的结束。 <br>  我在你面前不胡说。这是一件真事儿。那时候我还小,十五、六岁的样子。跳伞队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有一天一个外地跳伞队出了一件事,正在训练的一个女孩子因为伞包打不开摔死了。所有的人都认为是一场事故,女孩子太可怜了。结果就跟那个伞厂打官司,最后伞厂赔了一笔钱。这件事就算了结了。这些年不管我的生活怎么变化,我唯一没有离开的就是跳伞。前年,我很偶然地跟学员一起去了当年女孩子所在的那个跳伞队,大家要在箱子里放东西,人多、箱子少。我发现有一个箱子上全是灰尘,还上着锁。我让学员给撬开了,里面是一个小塑料包。我很好奇,打开一看是一个日记本。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很多年的一件事会在我这儿真相大白。日记是那个死了的女孩子的。伞没有问题,她当时是因为失恋自杀的。 <br>  唐进看着自己手上的伤疤。 <br>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第一个看见这本日记的人、但是我偷偷地把日记本烧了,这样的事情还是永远没有人明白最好。我一直在心里把这当成是一个故事,感情这种东西真的很怪,多好的人、多坏的人,都躲不过这两个字。 <br>  唐进离开报社的时候已经是华灯闪烁的时候,他说他觉得心里坦然了很多,“没想到说话这么有用”。我问他有没有什么今后的打算,他想了想说:“我现在非常想到一个真正的贫困地区去做些什么,比如投资之类的,能帮助一些人应该是很幸福的,我的父辈就是这样做的,当然他们的方式跟我不一样,咱们现在不是叫做‘和平年代’吗?我觉得等着一个女人来帮着我花钱实在是太狭隘了,我不会再犯这种傻。” <br>  98年元旦后的一天,唐进呼我,我马上回电话,听起来他的精神很好,他说:“安姐,我明天要走了,到甘肃的一个县去考察,如果合适,我会选一个踉当地的经济条件相关的项目到那边去做,这是不是比给一个小学生捐一年的学费要棒?我给你留一个永久一些的手机号码吧,在哪儿都能找得着我,万一我犯傻,不是还有人能骂我一顿吗?”<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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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7.8.2003 13:56:27 | 只看该作者
故事4    <span style='color:blue'>不知道忘记这一切又需要多少年</span><br><br>----------------------渴求一份真爱的感觉 <br>    <br>    姓 名:萧萧 <br>    性 别:女 <br>    年 龄:3l岁 <br>  北京某高中毕业,现为酒店文员也许那个冬天就已经知道了将会发生一些事憎——我当时突然就觉得今后不会再有一个男人对我这么好<br>——那是我生命一做的第一条被子。做得不好,但是我知自我能把温暖带给他 <br>——每当他沉默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撕裂<br>——我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逃走——我所有的青春、所有的爱、所有的付出在那一瞬间都没了<br>——他告诉我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彻彻底底地忘记他<br>——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大街上、那么那么亮的路灯底下跟一个男人接吻<br>——我把自己的灵魂撕碎了,就像一块抹布,别人拿来擦桌子 <br>  <br><br>萧萧呼我的时候,我正在一家发廊剪头发。留言很长,大意是愿意和我谈谈关于情感的故事。我回电话过去,一个十分柔美的声音,只说了一句话就哽咽着,接下来她问我:“我太脆弱了是吧?”我马上说是我的手机出了毛病,听起来断断续续。她小声说:“对不起。” <br><br>  晚上五点四十分的时候,她再次打电话到我家。于是我知道她3l岁,在一家很大的酒店做秘书,没有男朋友,甚至她告诉我,因为曾经受到的一系列伤害,她几乎没有可能再爱上任何一个人。她说:“我的心就像在一片沙漠里翻滚,没有一滴水的滋润……”我忽然就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你是不是特别敏感?瘦瘦的,前额上没有刘海儿,皮肤很白?”她十分吃惊地叫出来:“你怎么好像已经看见我了?”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再等,明天就必须见到这个女孩。我说:“明天我们见面可以谈很多,你今天晚上可别哭,一定要好好睡一觉,才有力气说话。”电话那一头又传来抽泣:“谢谢你,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对我说话了。” <br><br>  我徘徊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迎面不断有人凝视我,但我很清楚,那些挂着似是而非的表情从找身边经过的女人没有一个是我想象中的萧萧。快十点钟的时候,一个清秀的女孩跑着过来,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我们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br>  萧萧穿一件桃红色的毛衣,长发随意地系在脑后。初春的阳光从阳台玻璃扑进来,给她的半边身体披上一层朦胧的光彩,她的脸色在这种渐变的阳光中显得越发苍白。 <br>  她说她不怕采访机,她已经用一整夜的时间告诉自己——说话的时候一定不要哭。 <br>  可以说萧萧是我的受访者中唯一一个一口气说完所有的故事而不曾被我提示或者打断的人。我真的从心里不忍打断她,她的一切牢牢地抓住我,她的叙述语言几乎可以用漂亮和完美这样的词来形容。那不是一种口述,而是一篇毫不刻意却充满真情的动人文章。 <br>  从我的第一个男朋友说起吧。 <br>  那时候我非常小,只有19岁,非常非常的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地读书。他长得很漂亮,个子有一米八零。虽然我们俩成绩都很好,但是我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我们不是一个类型,他是那种大众情人,而我是一个坐在哪里都绝对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女孩。 <br>  最初是因为我的一篇作文。我记得写的是乡下的一段生活,那是在我小的时候,住在乡下。一个冰镇的西瓜在井中沉浮,田野里一片蛙鸣声,萤火虫闪闪烁烁飞来飞去……老师把文章在班上念了,下课的时候我找不到自己的作文本。他走过来告诉我:“作文写得很好,我想再看一遍。”我当时很吃惊,因为我很少跟男孩子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br>  然后一个星期我的铅笔盒里经常会有一张纸条,到了第二个星期,我打开纸条看的时候哑然失笑,那不是求爱信,只是一句话:“只想走近你,只想跟你做朋友。为什么要拒绝呢?”想想自己已经很寂寞了,就非常感恩地抬头看看他,他也很高兴。这就是开始。 <br>  不久以后,我发现我们班的女孩子非常憎恨我。后来老师找了我,说我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于,不希望因为谈恋爱影响了成绩。我当时就明白了。从此我就不跟他说话,这样过了一个学期。 <br>  我记得19岁那个冬天特别特别的冷。好像我从来没有那样怕冷,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帽子和口罩,脚上是一双很长的雪地靴,就是这样我还是觉得很冷很冷。也许那个冬天就已经知道了将会发生一些事情。 <br>  有一天下雪了,很大。早晨出门的时候,我用力呼吸雪后的新鲜空气。但是我愣住了。他站在雪地里,周围和身上都是雪,他走过来,只有他踩出的两个脚印是黑的。他走过来,对我说:“为了让你开口跟我说话,我等了你一夜。”我当时突然就觉得今后不会再有一个男人对我这么好。我流泪了,眼泪砸在雪地里是一个一个小坑儿。我看见只有那一双脚印是黑色的,还有我的眼泪砸出的小坑儿……我握住他的手,那是一双冻僵了的手,我有一种被冰透了的感觉,那种冰冷一直刺到我的灵魂里。 <br>  我对他投入的很多。他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他妈妈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我见过一次。他爸爸为了和他妈妈结婚宁愿下工厂、不要总工程师的待遇,可是他妈妈家刚刚平反,她就义无反顾地和他爸爸离婚。那时候他六岁。他说:“我妈妈席卷了家里所有的东西,走的时候都没有回身看我一眼。她只是告诉我的爸爸‘这个孩子归你了。’她唯一注意的是她自己的姿势是否优雅。在那一刻我就恨透了世界上所有的女人。”我开始渐渐进入那个家庭。我发现那个家很乱,两个男人过日子,很厚的灰尘,吃了上顿没下顿。我帮他收拾屋子,把那个家打理得焕然一新。我平时在家里什么活儿都不干。煮他的被子的时候发出一种长时间没有洗过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我都忍住了。回到家里我问我妈妈怎么做被子,一点一点地学。那是我生命中做的第一条被子,做得不好,但是我知道我能把温暖带给他。我一直认为,作为一个没有妈妈的男孩子他受的苦太多太多了,我要把这份母爱补给他。 <br>  也许我的感情投入大多了,成绩开始下降,从第一降到第五,然后降到第十。可是他对我来说比任何人都重要,他那么优秀,他需要人照顾、需要人爱他、帮助他。可是我不知道其实那时候我最需要人帮助。 <br>  那年高考结束的时候,我的预感非常的不好。因为就在考前一个月里,我还在给他做每一顿饭。他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清华大学建筑系,非常出色。而我却因为报的志愿太高又不服从分配,落在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有他的爱。 <br>  那时他抽烟已经抽得很凶了,直觉告诉我他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问过他,他不说。有一天我对他说我的直觉非常不好,因为我觉得我们不会成为一个家庭,我们之间隔着一种很要命的东西。他没有说话,看着我,看了半天才说:“萧萧你是个好女孩。你这样的好女孩将来会受骗的。”当时我笑了,说:“怎么会呢?除非将来你骗我。”他马上就问我:“如果我骗你,你会恨我吗?”他问我这话的时候,我的心里非常非常别扭,就好像他已经把我骗了。我说:“会恨你的。也许我会杀了你,因为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他说:“你还不知道真正的女人付出的多是什么意思。我不会让你付出太多的。如果你真的付出了那么多,以后你会活不下去的。”我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觉得他比我成熟很多。 <br>  到了夏天,我们都放假了。有一个晚上我们到游乐场去看斜阳。柳枝垂下来,斜阳从柳枝之间筛过来,我说:“你看多美呀!”就在这个时候他转过身来亲了我一下。我真的下意识地抬手就抽了他一个嘴巴,打完了我就愣住了,他也愣住了。当时觉得这种事情特别可耻。我小的时候特别单纯,我认为人和人接吻就会受孕,男孩子坐过的凳子我都不敢坐。他亲吻我的一瞬间我党得他是在侮辱我,但是马上我就后悔了,他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打他呢?然后他抓住我的肩膀说:“萧萧,这辈子我娶定你了。”说完转身就走。我去追他,看见他哭了。我惊惶失措,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一个女孩子打一个男孩子,打在他脸上他不应该哭,除非是那一个嘴巴打在他心里。 <br>  这之后我们开始有了很深情的拥吻,而且是不断地拥吻。我喜欢那种感觉。我对他说:“你一定要对我负责任,因为我很在乎。”可能是我太幼稚了。 <br>  我没有上大学,以外语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现在工作的这家酒店。一开始在会议班。我长得很单薄,整个一个大会议室就是我一个人在搬凳子,搬来搬去。我觉得我的体力都透支了,但是从来没有告诉他,我这样工作很苦。那时候我的工资只有八十多块钱,每个月会有六十多花在他身上。给他买书和营养品,怕他营养不够,怕他在大学校园里被人看不起。他对我也很好。暑期的时候去打工,帮人家卖西瓜,挣了钱带我到北京饭店,那是很奢侈的地方。我对他说:“我一生都不会忘了你,不管你娶我还是不娶我。”他始终保持着沉默。我觉得那种沉默很可怕,每当他沉默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撕裂,好像在一点一点地隔开我们之间的距离,但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根本把握不住。他沉默过后会很疯狂地抱着我、吻我,我就会感到他在用这一切来掩盖着什么。但是我还是十分投入。我说:“你有什么事情不要瞒着我。”他发脾气一样他说:“你不要问我。作为一个男人,你永远理解不了我。有一天我会跟你说,但是现在不行。” <br>  我们之间其实有很多机会,他父亲不常在家里住,他一个人住一套三居室,我夏天的时候经常跑到他那儿去,有时候午睡也是在他家。他从来没有对我提出过进一步的要求。那时我爱他爱得很深,如果他要,我想我会愿意的。有几次我们拥吻的时候他忽然告诉我:“萧萧你要把我关到阳台上去。”我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他在阳台抽烟,然后把烟头烫在自己手上。过一会儿他回来告诉我“终于过去了”,我使劲问他:“究竟是什么过去了?你为什么要在我们最好的时候这样做?”他只是搂着我告诉我:“以后我会告诉你的,现在你还大小。” <br>  那时候我很喜欢去北海。北海的湖里有好多荷花,风从水面上刮过,给我诗情画意的感觉,而且冬天下雪的时候北海非常美丽。我们也经常去。那天我告诉他,我想去北海划船。说好了第二天早晨六点半去找他。我回到家里以后就又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没有什么来由的,情绪就降到了很深很深的井底。一晚上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坐在那里静静地发呆。我想怎么会是这样?有一个好男人爱我、对我非常的好、宽容我甚至纵容我,我怎么会这么忧伤?强迫自己躺下来,但是几乎一夜都没有睡着。 <br>  第二天我特别早就起来了,熬到五点钟,实在坐不下去了。我就去找他。那个时候地铁五点半就发车,我想我门坐在没有什么人的地铁上会很好、很浪漫。走的时候我没有忘了带上两个鸡蛋和一瓶油,因为在那个家里从来没有早餐。 <br>  他家的钥匙,总是放在天窗上,我顺手拿下来。开门的时候有一股寒气,我有点儿害怕,但是还是强迫自己把门打开了。迎面我看到两双鞋,一双是他的,另一双是女人的。我很奇怪,家里怎么会有女人的鞋呢?只应该有我的鞋才对。但是我马上又开始批评自己,我怎么能这样想别人呢?我要自己清醒过来。我到厨房打开火做饭。把两个鸡蛋煎熟了,就叫他起床。他在屋子里支支吾吾地答应,这时候我就知道有什么事情一定会发生了。接着就听到里面有女人说话的声音。我没有关火,走到他卧室的门前,一脚把门踢开。我最好的女朋友在里面,他们都还没有穿好衣服。当时我觉得有一只闷棍一下子打在我头顶上,我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逃走。 <br>  我跑下搂,跑的速度非常快,路过一条马路,我只听见一辆轿车在我身边“喀”地一声停下来。我跑得太快了,车停下来我居然都没有犹豫。那个司机非常好,他开车追过来说:“你不要命了?!”他看见我还在奔跑,拉开车门一把把我拽进车里。然后他问我去那里。我说“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随便带我去哪儿都行。如果你想占有我,也可以。”当时真的有一种巨大的悲哀笼罩着我,好像我所有的青春、所有的爱、所有的付出在那一瞬间都没有了。我就在想,我苦苦地保持自己的清白和纯洁,我是为了谁?现在我说起这件事已经不会哭了,我曾经为了这件事哭了很久。这时候他追过来了,看见我坐在车里,那是一辆桑塔那。那个司机真的非常好,他带着我在我们家周围转啊转啊。我永远不会忘了他说过的话:“萧萧,你受伤了。如果你受了伤害,最好的地方是你的家。你回家吧,家是最温暖的。”我不知道是怎么上的搂,就像一个灵魂飘回家里。 <br>  回到家里我照着镜子,看着一张非常惨白的脸。我上无兄弟下无姐妹,我那么爱他,假如他需要人肉,我都会把自己的肉割下来煮给他吃,因为他从小没有母爱、他大可怜。可是我得到了什么?镜子里面不是一个人,只有一个灵魂在瑟瑟发抖,那么无助和孤凄。 <br>  我躺在床上,像梦一样。想到跟他接吻的所有过程都觉得特别恶心,我开始呕吐。一直吐一直吐,吐到喝一口水都会呛出来,那些过程恶心得让人承受不了。 <br>  他来了,坐在我旁边。他把我房间里所有的硬器都拿走了,因为他猜到我有自杀的心理。我不说话,也不看他。他坐在窗前抽烟。然后他说:“不管你是不是原谅我,我都要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从我妈妈走的那天开始我就憎恨世界上所有的女人。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有一个非常成熟、比我大14岁的女人带我上了床。从那天开始就越发不可收拾。你看到的已经不是我的第一个女人了。这就是我跟你接吻的时候非常悲伤的原因。虽然说我跟你没有性关系,但是你是我最爱的女孩。因为只有我爱,我才不会动、不会侵犯她,保持她的完整。而且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这样,你会永远不原谅我。你是一个太纯洁的女孩,你不会容忍这一切。我不求你原谅,只是告诉你,我对你的爱是真的。”我只是听着。他告诉我,他最初找我是因为跟班里的同学打赌,他认为凭他的魅力一定可以得到我。但是跟我接触以后他发现我跟别的女孩不一样,他觉得我单纯、热衷于诗情画意,而且真的是纤尘不染地爱他。他说:“我真的很感动,而且我对你有一种责任感。所以有很多次,我极力控制我自己,压抑男人的那种爆发力,我当时想撕碎你的衣服可是我不敢,我必须尊重你。你要记住这些。”我只是听着,心理充满了仇恨。我让他走,我永远不会理解他也不会原谅他,我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他。他说只要我的身体好起来让他做什么都可以。我能让他做什么呢?他做什么能够挽救他对我的彻骨的伤害?他让我保证不自杀,慢慢把这种伤害抹平。我做不到。我说:“也许就因为你这件事,有一天你见到我的时候会发现,萧萧已经变成了另一个女孩子。但是你不要问为什么。我只是需要永远永远不再看到你。”他又说了很多:“我需要见到你。我从来没有对一个女孩子有过负疚,我需要她们的时候她们也需要我。甚至我给过她们钱,有些钱可能就是从你那儿拿来的,让我心理很难过。我一生不会对任何一个女孩子说实话,但是你是一个例外。”我并不相信他的话,不想打他也不想骂他,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的缘分到了。 <br>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怎么会纠缠那么久。我试图忘了他但怎么也忘不了。拖了一个星期,我慢慢起床了,但是以后很少吃东西,神经性、萎缩性胃炎,吃很多汤药都好不了,我明白是因为我精神上的原因。我们家住的很近,还能看到他,每次看到他,我都感到我的心碎了,一点一点被人剥碎而没有人看到它破了。丘比特的小箭把我的心洞穿得千疮百孔,而我爱的这个男人会跟不同的女人上床,那么我是什么人?我真的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我自己的位置。为了这样一个男孩子我放弃考大学、放弃我的家庭和我生命中所有的爱好和追求,结果是这样的。如果恋爱是这么苦,为什么世间的人还要去爱、还要学会爱呢? <br>  我希望自己学会冷漠,但是冷漠不起来。我越来越瘦。我强迫自己坚强,告诉自己还可以从新开始,因为我还很年轻。这之后我开始上学,夜大,学了中文、学国际贸易又学经济贸易,拿了好几个大专文凭,我想通过学习冲淡我内心的哀伤和思虑。我觉得我是一个没出息的人,不能拔出感情的漩涡。 <br>  有一天很晚了,我包了很多饺子,直觉上他会在家。我跟妈妈说要去看一个同学,这个人很可怜,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饺子了。妈妈问是不是他,我没有说。我装了一个饭盒。那天也是下雪。我还是习惯性地拿了钥匙开门。他在屋里,桌子上放着一探报纸,地上大约有不下200个烟头,每一张报纸上一个点、一个点地烫着我的名字。他把报纸胡乱收拾起来,不愿意我看到那些。他说:“我只是很无聊,在这种很寂寞的时候非常想你。”他走过来,吻我。我把饭盒都扔到地上了,饺子四散。我再也不能跟他接吻了,就在他贴近我的嘴那一瞬间,我喷射搬地吐出来。其实我什么都没吃,吐的只是胃液。我拉开卫生间的门拼命地吐,他站在旁边看着我,说:“萧萧,我真的错了,我会影响你一生的。”那时候我不认为他会影响我一生,我说我要走了,以后我们不要接触。 <br>  那时候我已经决定把单位的工作辞掉,一个人去南方,断绝和所有人的联系,无论打工也好受苦也好,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让我伤心的城市,就让我消失吧。他说:“你不要走,我走。我会离开你的,不让你再见我。”他果真做到了。他当时在上学,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心里还是牵挂,而且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我中止他的学业。其实他就在校园里,只不过是不让我再看到他。 <br>  以后他回来找我,他说:“我现在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我还是爱着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娶你、保护你。你这样的女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有一天会被人骗得一无所有。”我觉得他说的话非常冠冕堂皇,我非常恨他,我说哪怕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男人我也不会嫁给他的,因为他打碎了我青春所有所有的梦。他不说话。很长很长时间我不让自己去谈恋爱,因为我已经不会去爱别人,他给我造成的那种伤害实在实在太大了。我在酒店工作,看到很多女孩为了钱、为了利益、为了一份虚荣心的满足就跟别人走了,从来没有动摇过。我渴求一份真感情,我告诉自己,他对我不负责任,我不能对别人不负责任,在我没有忘了他之前,不能去喜欢别的男孩。 <br>  他毕业之后到酒店来找我,那个时候我已经很瘦了。他问我是不是因为当年的伤害还没有过来,我不说话只是哭了。实际上他说的是对的。我拼命地看书学习,不让人看到我的内心。但是我实在是很难承受那么多的痛苦。那天下班的时候他和我一起走,我们走的是一条非常繁华的小街。他问我怎么样才能原谅他,他说他没有任何办法只是要娶我,真的特别特别想娶我。然后我告诉我自己,一个在雪地里等你一夜的人都可以轻易地跟别的女人上床,那么这个世界上还会有真爱吗?这个人再回来找你,他的感情是真的吗?我不信。那条路边开着蔷薇花,我觉得我就像那种红艳艳的蔷薇花一样,被人把花瓣揉碎了,洒得满地,我就逐渐学会了长出刺来保护自己。我告诉他我不爱他,也没有爱上别人,我无法再爱了。他说只要我原谅他,让他怎么做都可以。我是特别容易被语言感动的人,不能不承认当时是受到了感动。但是我真的不能容忍,我们拥抱的时候中间隔着另外一个女人。我真的不能接受。他让我慎重考虑,给这件事一个很好的结局。我还是不接受。我觉得我们与其主动地躲避一种隔阂,还不如散开的好,那种尴尬的生活不会愉快,那样的家庭也不会稳定。他对我的伤害我一生都不会忘记。我对他保证我在27岁之前不会有男朋友,如果那个时候我还不能忘记他,就会嫁给他。他不肯等,他要我马上答应。我说:“这样吧,这条街上有这么多人,你有那么高的学位,如果你肯在这儿给我跪下来,我就原谅你。”我当时以为他不会的,他一直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但是他真的跪下了,毫不犹豫。我马上就后悔了,我说:“你这样如果是羞辱我,我走;如果是羞辱你自己,你跪着好了。”其实我说这话的时候,也是插在心里一把刀。他起来,追上我、就像第一次吻我的时候一样抓住我的肩膀:“我发誓,我三个月之内就结婚。” <br>  我没有想到他在三个月之内真的结婚了。婚礼那天我去了。新娘很美,所有的客人都是华衣丽容,只有我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那天是我最后一次喝酒,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喝了。我为自己倒了一杯红葡萄酒,我想那就是我的血。一杯一杯地喝下去我希望自己醉,可就是不醉。我觉得那场婚礼所有的欢乐都离我很远,我拿起衣服悄悄地走了。回到家里,我把这些年的日记放在一个盆里,点上火,慢慢地烧。这时候电话响了,我拿起来就叫出他的名字。他问:“你是不是在等我的电话?”我说是。他说:“你知道我会给你打电话?”我说对。他告诉我他所有的一切就是为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彻彻底底地忘记他。 <br>  他并不爱他的妻子,但是很快他们就有了孩子,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他觉得他还是无法面对我,考托福出国了。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在美国了。 <br>  他放假回来的时候,一个同学要我陪着去机场接一个人。我去了。他背着很重的行李走出机场坐进车里,他敲敲车窗说“我回来了”。那一刹那我真的后悔为什么没有嫁给一个这样的男人。 <br>  他回来的主要目的是离婚。离了、他父亲带着他的女儿。他说:“如果她给孩子找一个后爸,他会强奸孩子,她也不可能永远不结婚;孩子跟着我,找个后妈,也许会受虐待,但至少可以保持贞洁。”这个时候他告诉我我们永远不可能了。我说我以后不会问他的音讯、就这么结束吧。我也知道不可能,永远不可能。过去我们之间隔着女人,现在是隔着孩子。我真的不为我付出的后悔。 <br>  从此我就没有他的消息。我参加很多活动,尽量让生活的丰富多彩来填补每一个孤单的日子。我不交男朋友,因为我心里还有他。 <br>  二十四五岁的时候,不断地有人介绍男朋友,我都拒绝了。我忘不了他,在心里依然守着当年那份承诺。慢慢我就很大了,29岁。那时候我的工作越做越好,事业可以说是发展得很不错。但是周围的人觉得我很怪,为什么我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没有人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 <br>  那件事以后过了8年,我想我已经忘记他了,而且也该有个家了。 <br>  去年秋天,我的同学问我找男朋友有什么标准,我说:“没有什么固定的标准。如果我看得上,可以跟他一根竹竿走天涯;如果不,亿万富翁也不嫁。”这样,这个同学就给我介绍了一个当过18年兵的复员军人,他在一个单位做党支部书记,在部队上的军校,一直做指导员。我妈妈知道这些之后就说:“萧萧,你不要让你爸爸这一柜子书浪费掉,如果他不是一个很有学问、有教养的人,他不会理解你和这个家。这么多年你不说,但是我们知道你已经很痛苦了,不要对自己不负责任。”我想我有分寸。 <br>  本来不准备见他,可是介绍人已经讲了,只能给一个面子。那天是9月26日,我还没有下班,他们已经到了大堂。那天突然刮起风来,很大很大的风,我的感觉很不好。和介绍人一起去喝茶。这个人个子和原来那个人一样高,一米八零,姓同一个姓,没有他漂亮,是扬州人。他是党员,又有18年的军队生活,我想他会给我一种安全感和责任感。可能我把这件事看得太好了。出来以后他送我,风很大,我们一直在说话,我的感觉很好,分手的时候把家里和单位的电话都留给他,他给我留下了一个BP机的呼号。 <br>  他好几天没有打电话过来。我觉得我已经给了他暗示,愿意和他交往,他为什么不和我联系呢?我问介绍人,说他对我的印象也很好,这样,介绍人提醒他给我打电话。9月30日晚上我接到他的电话,约我第二天去天安门看灯。我想那应该是我们自己约见的第一面,结果那天他走错了,我等他半个小时他都没有到,我呼他,他说走错了。我当时的感觉非常不好,第一次见面怎么就会约错地方? <br>  我跟他说了,我等男孩子没有耐心。那天广场人很多,我们随意地走。他说他在东四那边有一家服装店,明年公务员有三分之二可能会下岗,他想去做生意。那一刻我的思维就变了,我认为一个接受部队那么多年的教育的人,不适合做生意,他该把他的政治生命看得更重要才对。而且,我当时觉得我应该不会接受这个男人,因为人一旦干个体以后如果品格和教养不是很坚强的话就会出现一个滑坡,而这种滑坡是我不能接受的。我在酒店看到过太多大多的生意人,除了钱什么都不要,我不希望他也是那样的人。但是那一路我们确实非常非常聊得来。他很幽默。我们走了很久很久。他说去景山。天已经黑了,上山的路上他很顺手地把手搭在我的腰上,我的腰直了一下但是马上就适应了,当时我忽然觉得人和人很亲近也没有什么。我给他讲我的父母和我,我没有考验他的意思,只是想暗示他,如果他做生意,我们家可能就不会接受他。 <br>  我们在景山的长凳上坐下,他把手搭在我肩上,又捏我的鼻子,我很别扭,觉得这个过程很快。我要求走。一路还是很说得来。我知道了他父母是军人,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曾经在部队一天抽两包烟,后来决定不抽烟了,真的就一支也没有再抽过。当时我抬起眼光非常信服地看了他一眼,我觉得他那句话对我来说很重要,他是一个很有克制力的人,这是我非常欣赏的。 <br>  我们走进了一条叫学院胡同的小街。他一直搂着我的腰,当时我已经很疲惫了,但是没有靠近他的意思,跟他保持着距离。那个时候已经9点多了,路上人很少,几乎没有。他很会找机会,创造了一个非常好的场景,他说的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只觉得全世界只有他的非常坚强的肩膀可以成为我的依托。他顺手把我带过来,很自然也非常有把握地和我亲吻。我拒绝了一下,但是马上就投入了。我觉得在那一瞬间,我又重新找到了自我,这么多年的漂泊从此找到了一个依靠。而且,他吻我的频率和感觉与当年的那个人惊人地相似。一刹那我就非常难过,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在风雨里走了那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依托,这个依托就是他。我告诉他我真的难过,几乎要落泪。我没有告诉他这是相隔9年的一吻。他问我为什么难过,我说我不知道将来他会不会是我的丈夫。我想让他知道我对这种亲近非常非常地在乎。他说他不能发誓,因为我们接触的时间还非常短。那一刻我的心放宽了,因为如果他发誓,我会认为是假的。我觉得我们都很投入,而且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大街上、那么那么亮的路灯底下跟一个男人接吻。那种场景很美。 <br>  我喘着粗气和他分开,走上回家的路。在我们间间杂杂的谈话中我问他“你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喜欢我”,大概问了有六遍。我告诉自己要从此属于这个男人、要对他负责任。而且我终于可以再爱了。打车的时候他一直从后面抱着我,我喜欢那种感觉。出租车上有一股很浓的醋味,我马上想到我们将来谁要吃醋。但是我立刻就否定自己,这是因为原来的伤害太深了,这种直觉不对。他抱着我、捏我的腿,我很不舒服,我说有点觉得他是那种情场老手。他说我瞎想。下车的时候我说了同样的话,因为我自认不是个轻浮和风流的女人。因为这件事我一夜没睡,我不知道他究竟是真心喜欢我还是就是一个情场老手。我犹犹豫豫,肯定了又否定、否定了又肯定。我想一个男人如果不是真正喜欢一个女人,怎么会这样做呢?人类应该是这样的。而且他已经35岁了,他应该懂得自控。 <br>  第二天我呼他,我有话想说,但是他因为在外面吃饭,我们没有见面。其实我是想告诉他我真的喜欢上他了,我会把这么多年没有讲的话都讲给他一个人听,告诉他他是唯一一个见第一面就吻我的男人,我要让他空前绝后。 <br>  有一次我呼他,他没有回电话。呼了三遍,都没有。我就打电话给介绍人,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而且我也怕他是在愚弄我。那天中午我没吃饭,一脑子都是可怕的场景。12点多,他回电话说他BP机放在家里了,我觉得他是在骗我。他解释,解释的时候我就很自责,为什么要把男人想得那么坏呢?人都是会有失误的。我说我真的有很多话要说。他没有时间,让我5号再呼他。 <br>  5号发了工资,我的心绪很乱,约了同事去逛商场,被人偷走了化妆包。里面没有钱,但是有一个我非常在意的护身符。我的直觉总是不好。那天我没有呼他,第二天才呼他。我们约好在一个公园门口见面。他反复说他忙,答应的很勉强。 <br>  他跑步从地铁站过来的一瞬间,我心里特别高兴,他在我的生命里真的非常重要。我不知道这份感情是不是来得太突然了,但是我宁肯相信是真的。也许我一直在骗自己。我告诉他我容易受伤,他说人都是这样的。我觉得他的话都是浮在表面不能深入到我心里。我们到了一个小岛,长着松树和竹子,坐下来我想说点儿什么,他就又抱住我吻我,我想怎么会这样?他问我想不想他,我没有说,其实我的确很想他。我叫着他的名字问他,我在他的生活中是否重要,我觉得我没有他的生意重要。他说商品社会,钱和人都很重要。他吻名我,我的话堵在心里说不出来,我想以后还有时间,就不说了吧。他一再地说钱也很重要,我忽然就想到一句诗:“商人重利轻别离”。 <br>  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就不走了,抱着我,亲吻我,手上来抚摸我的胸部。我别扭了一下,告诉他:“我太瘦了,为了你,我会把身体养好。”他说:“你不瘦,你的胸部很丰满。”在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忽然有一种想法——他到底接触了多少女孩子?但是我马上又提醒我自己,为什么要把别人想得那么肮脏呢?是因为自己肮脏才会这样想别人,他喜欢我才这样做,我这样想对他不公平。我甚至觉得我自己非常可恶。这时候就出不去了,我们又走回来。那个地方有一丛竹子和一棵枯树,名字叫做“早春院”。我不想进去,说这个名字不好,就像一个妓院。他笑,还是抱着我。隔着一个栏杆有一个没有人的院子,他让我跳过去,我不愿意,他的手上沾满了铁锈,他说我不跳他就把铁锈抹在我脸上。我说我要脸,你这样做我会恨你。他说:“你这张老脸。”但是我心里特别特别难受。我说那要看跟谁比,我比他年轻六岁。我不知道这样说话是不是有失斯文,但是我真的很气愤。 <br>  我们说好去吃饭。他不走,坐下来又摸我,我很坚决地把他的手打开,他说:“我没有这个权利谁有?”我不知道我骨子里是不是也淫荡,是不是我压抑了太久渴望那种感觉,心里在骂自己可是还是接受。我想我爱他,这些不算什么,他35岁了他需要。我们在一家很热闹的火锅城。我把一个杏仁放在他的碗里,他非常坚决地扔掉了。我想到他可能不爱我了。但是接下来我就警告自己,不能胡思乱想,幸福来临的时候要把握住,我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他送我到家门口,说我的衣服太单薄,他会带衣服来给我。我说我不要,我要感情。我们没有约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他说他忙。之后他义无反顾地走了。我忽然意识到可能以后永远不会见到这个人了。 <br>  他没有再给我打电话。我天天呼他,怕他出事。介绍人呼他也不回电话。我说他可以不选择我、不爱我,但是不能让我这么不清不白地做人。但是他就是没有消息了。别人说他也许是生意出事了,我就等着。每天呼他不下十次,分早中晚三个不同的时间,呼机台的小姐都觉得我太可怜了。可是他对于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想无论他出什么事情,我都会接受他,甚至我会想到如果他残疾了,我会终生陪伴他。我觉得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但是感情是买不到的,而且我看上他,绝对不是因为他的钱和他的服装店。我们单位曾经组织外企的一些活动,也曾经有那种小老板和很年轻的外商喜欢上我,他们有钱、有高档的车和出国的机会,但是我都没有动心,我知道我不是很能把握得住有钱男人的女人,不要介入,介入之后受伤的人会是我自己,我明白有钱男人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女人,我不属于那个类型。只有平淡的人才会给我一种平静的幸福,而我的诗情画意对于有钱的男人来说是不现实的。 <br>  我又开始要求自己读书、考公务员。他一连几个星期没有消息,电话就在我的枕边,每当电话响起一声的时候我就立即抓起来。我只要有他的消息,别无所求。我想告诉他我有多么想念他,我一心盼望他平安。我不相信一个爱我的人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不相信这一次付出又是流水落花春去,那样上帝就太不公平了。我想不出他会在哪里。我甚至曾经找到一个在八宝山工作的同学,说一个爱我的男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如果他不能回来,我要一块好的墓地,因为他给过我一份真爱,我会每年给他送花。同学警告我不要太相信,最后可怜的是自己。我不听。我相信他回来会娶我,会对我负责任,因为我不相信一个男人不爱这个女人就会吻她,而且是初次相识。 <br>  每一天我在灯下给他写信,眼泪落在纸上。我不知道我这样折磨自己是不是过分,但是那种思念很深很深。我一直以为这一辈子不会再有轰轰烈烈的爱,但是这一次我是那么爱他、想嫁给他。 <br>  两个多月过去,他还是没有消息,我又找到了介绍我们认识的那个同学。我说无论什么原因一定要告诉我,我实在受不了……我想象不出来一个只有那么少接触的人会在我心里留下这么深刻的烙印,也许是我这些年太缺乏关爱了。我想也许是时间在磨砺这份爱情,最终会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br>  我在灯下看书的时候,脑子里都是他;上班的路上我也在为他析祷。我写过很多东西都是为他,后来都撕掉了,真的很可惜。我想等他回来给他看,就算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看过都会感动,更何况我写的时候都把自己感动得落泪。 <br>  但是我抱的希望太大了。同学说他回来了。那天是1月24日,我呼他。电话响了,是他。在那一刻我忽然就落泪了,我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折磨别人的感情?”他没有犹豫就说:“我知道你呼我,我觉得咱们不合适,也没有感情。”我当时坐在办公室的凳子上,好像有人猛地给了我一刀,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我说:“你可以这么说,但是你要见我一面,有些话我还没有说。你告诉我,是哪里不合适。”他说:“你为什么要刨根问底?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我没有想到这个落差会这么大,有点语无伦次。一个亲吻我的男人,我要求自己相信他不是一个情场老手而是真的爱我,怎么会是这样时结局呢?但是他始终只说不合适、没有别的原因。我只要求见他,告诉他我的感觉,我不是那种跟他分手很困难的女孩子。他坚持不行,他说他在开会,我知道他在骗我。我告诉他我很脆弱、容易受伤。他听出来我的声音在抖,但是他什么也不说。 <br>  我倒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他居然说没有感情,那么我是什么人?我不是三陪小姐呀!这些年我一步都不让自己错,我明白很多东西付出了可能什么也得不到,但是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下场呢?我想当面告诉他,他不是人,他没有良知,不配我爱他,也许说出来我就痛快了。呼他,他不回。他给我的只是一个呼机号,茫茫人海我又到哪里去找他呢?我渴求他的消息,现在我得到了,就是没有感情和分手。 <br>  我觉得他是在耍弄我。如果是出于一份真爱,我不后悔,但是如果是耍弄,我就找不到我的位置,我觉得自己是一个轻浮的女人,只有轻浮的女人才会那样做。我觉得我自己真的糟透了,甚至不如我们酒店里那些陪人跳舞的小姐,她们至少心里还有一个准备。如果这个人是一个骗子,那么也是我心甘情愿地上当。我怎么也想不通。 <br>  我想了很久,在他的呼机上打了一段话:“这件事对我伤害很大,你给我一种错觉,让我以为你非常喜欢我,所以我付出的感情也很多。我的家庭原本容忍不了商人的存在,我为你提心吊胆两个月,你竟然说没有感情。如果你认为深情的拥抱和接吻不是建立在感情之上的话,我只能以非人类来看你。我不是一个轻浮的女孩子,你耍弄我。”我让他复台,我想如果他是爱我的话,他会给我电话,至少他会道歉。但是什么都没有。 <br>  很快就过春节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会对我有这么大的伤害。我过去男朋友的事情一旦想起来,我会认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真感情。付出了不一定得到,但是我到最后连一句话都没有听见。我把自己的灵魂撕碎了,就像一块抹布,别人拿来擦桌子,我自觉自愿地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但是这个擦桌子的人把我扔进纸篓里。 <br>  后来别人帮我介绍了好多男朋友,我见了不下十个,但是无论如何找不到原来的感觉。我现在觉得心里插了两把刀,动哪一把都是痛。我在一个月之内瘦了十几斤,走路就像一个灵魂在飘。 <br>  我好像一直在等什么,但是我不知道要忘记这一切又需要多少年。 <br>  萧萧讲完的时候,我还沉在她的那种即哀怨又非常凄美的语境之中。 <br>  但是我有一个非常直接的认识,她对第二个男人的不能释怀其实是因为他和那个远走美国的男人有太多的相似之处,这种对相似的依赖几乎形成了她对自己的一个心理暗示,她在不折不扣地按照前一个人的模子来寻找今后的幸福,这注定是不可能的。而且,从她的叙述语言来判断,萧萧是一个自视很高的女孩子,很难用普通人的眼光来单纯地面对挫折,然而不幸的是她恰恰过着最普通的生活,这种现实处境和理想心境之间的矛盾注定她将比一般的人更容易受伤和痛苦。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的这些分析,我怕这种过于理智的语言会再次伤到她。 <br>  我犹豫着。萧萧用一双红肿的眼睛凝视我:“可能你会批判我,没事,你说吧,我就是为这个来找你的。”这一到我觉得我没有理由隐瞒可能对她来说十分重要的真话,于是我一吐为快。 <br>  萧萧是在一种默默无语中离开我家的。走的时候她抓住我的胳膊:“安顿,你说了别人不敢说我的话,也是我心里不愿意承认的东西。谢谢你。” <br>  当天晚上我又接到萧萧的电话:“我真的觉得我有了一些改变,当然这还要慢慢来。我准备换一个形象了,换一些鲜艳一点的衣服,而且我刚刚去办了一张美容卡,我想好好善待自己。” <br>  我好像在电话这一头已经看见她不同于以往的微笑,应该是很放松的那一种。<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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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8.2003 22:00:19 | 只看该作者
故事5——<span style='color:blue'>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span><br><br>采访地点:某机关,周安的办公室 <br>姓 名:周安     性 别:男           年 龄:38岁 <br>某大学机械专业毕业,现为国家公务员如果你反抗,在这个竞争环境里,你就被淘汰出局了<br>——我是最理解“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句话的<br>——幸福的男人才会把全部心思都用在工作上,我不能让人觉得我的后院也需要我分心<br>—— 爱情是一样杀伤力太大的东西,有时候会把很多努力一举毁掉<br>——我是第一次有那样的感觉,我觉得这个女人迟早有一天会属于我,哪怕就是很短的一段时间<br>——假如这个女人是我的老婆,我肯定什么也不干了就想待在家里,天天看着她<br>——她是唯一能让我这么出轨的女人<br>——平静下来我觉得其实我根本骗不了她<br>——男人跟女人不一样,爱情就是女人的生命,男人的生命可不是爱情 <br><br>  采访周安是一个极其特别的过程。9:00整,我走进他的办公室,高大的男人非常体面和气派地坐在大班台后面,静静地抽一支烟。他的五官棱角分明,皮肤微黑,一双眼睛可以说是炯炯有神。他用目光与我打招呼。秘书很得体地在我身后带上门。 <br>  周安示意我坐在他旁边的一只皮沙发里,他在文件堆中的一个别致的玻璃烟灰缸里按灭了没有抽完的半支烟,闭着眼睛吐出最后一口烟。 <br>  我固执地拿出采访机,他一笑,比我更固执地把采访机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放进他的抽屉。我们在电话中是约好了的,我不录音、不做笔录、不涉及他的职业和身份,谈话过后我们就彼此不再认识。“这不合我的规矩。”我曾经拒绝他,因为他倔傲。“这也不合我的规矩。”他依旧倔傲。但是我实在不愿意放弃和周安对话的机会,或者就是我不愿意放弃他所暗示我的那个故事,而且,周安的独特之处在于他是一个事业正在蒸蒸日上的、平步青云的人。他说过,他不想因此被人认出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基于这样一种想法,他的经历就是在这种想法上展开的,包括他的“一生的遗恨”。 <br>  “你可以写这段事情,但是你写的内容跟我无关。”他说。 <br>  我很想像电影里演的那些女记者一样,在这种时候要回自己的采访机转身离去,但是我做不到。相反,我定定神,努力集中自己的全部注意力,等着他开始讲述。就让我把他的话尽可能多地背下来吧。 <br>  我用了很多心思在人际关系上才做到今天,像我这样的人,可能走仕途是最合适的。 <br>  周安讲话很慢,他不可能不做任何隐瞒地叙述,他的身份和地位都早已决定了这一点。他每天要面对上上下下、各式各样的人,他是从这些人的眼睛里讨一个出身和未来。 <br>  但是这样是很累的,从你决定这样走下去那天开始,你就不是你自己了。你必须让下面的人拥戴你,也必须让上面的人在赏识你的同时感觉到这种拥戴,得到这些除了你必须确实有能力之外还必须做到一切行为都符合大众的评判标准,也就是说,从此就得按照别人的观念去生活。如果你反抗,在这个竞争环境里,你就被淘汰出局了。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么来的,当然我并不是说我就不喜欢我现在做的这份工作,但是我的目的绝对不仅仅是为了一种爱好才做这些的。 <br>  如果我说我是一个公众人物,可能你会觉得我狂妄,可是在我现在的位置上一直做下去,其结果就是最终成为一个公众人物,在我眼睛里,那就是成功。 <br>  这时电话响起来,周安没有去接,他静静地等着铃声结束。然后他起身,到外间屋子对年轻的秘书小姐说:“有电话找我就说我不在,下午回来。有急事的让他们给我的办公室发传真。”周安重新坐下的时候,他桌子上的传真机已经在吞吞吐吐起来。随着切纸的声音,他拎起刚刚传过来的文稿看了一下,顺手放在一旁。他不像任何一个因为自己的事情打断我的采访的人一样对我表示歉意,他面无表情,仿佛我根本就不存在。我觉得他真是一个十分看重自己的权势的人,同时我也非常自嘲地告诉自己,他的这种傲慢在一些女人眼中就会变成一种有优越感的男人才有的所谓魅力,几乎成为一种特别的性感的代名词。人的地位真是会给自己和他人带来那种可怜的遇想的啊!我忍不住微笑了。 <br>  恐怕我是最理解“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句话的,我的位置和理想决定了我不能有一点闪失,无论在工作上还是在生活上都不能。 <br>  我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些,但是在说之前我必须让你了解我,否则你就没法明白我后面要讲的是怎么一回事。 <br>  周安点燃一支烟,不抽,眼睛盯着红色的烟头。 <br>  我今年38岁,在我的工作中遇到过很多女人,我有很多机会,她们当中的一些人也给过我很多暗示,我想假如我想做什么不会很难,而且我很明白有的人并不是看重我这个人而是看重我的地位,毕竟我是一个直接上司,跟我有染应该是一件合算的事情。我不是一个恋色的男人,而且因为我明白这些利害关系,所以更不可能去跟她们开始什么。我老婆是个很贤慧的女人,她最大的好处是绝对不会给我在外面惹是生非,而且她也很满足于我的现状,她享受着我在这个位置上所获得的一切待遇,车、房子、比较高的收入还有一点儿不是每个男人都有的特权。在她心目当中,我是成功的,能给她带来荣耀,让她也有一种优越感,而且为了保证她的这种优越感,她知道不能太限制和要求我,所以我们是那种非常稳定的组合,而且也比较宽松和自在。很难说我爱她还是不爱,恋爱结婚的时候肯定是爱的,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是,她更什么也不是,所以那时候倒是可以用爱情这个词。但是时间太长了,现在我的儿子都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爱情之类的东西也变得很遥远,有没有又怎么样呢?反正在别人眼中我们是一个模范的三口之家,我需要这个。幸福的男人才会把全部心思都用在工作上,我不能让人觉得我的后院也需要我分心。 <br>  我和我老婆的关系,谈不上什么和谐与不和谐,跟别人家没什么两样。我工作忙,晚上回家很晚,她已经睡了。为了不打搅她,好几年前我们就一人一间房子,只是偶尔才会在一起。我们都很习惯。我记得我自己想过,这样的日子过一辈子,平淡是很平淡,但是也很安全,男人不是为家庭和感情而生的,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如果说遗憾,可能老了会遗憾吧,没有经历过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但是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经历那些的,而且爱情是一样杀伤力太大的东西,有时候会把很多努力一举毁掉。我觉得我这个人还算比较理智,现在越来越理智。我想给你讲的是我也有过的一段不太理智的经历。 <br>  周安递给我一瓶矿泉水,他自己也拧开一瓶,喝了几口。 <br>  我觉得我这个人不会被女人所动的,但是她是一个例外。我现在想起她来,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她会那么打动我,到现在还让我轻松不起来。 <br>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约在今天吗? <br>  我在周安的温存目光中摇头。这个时候,这个自负的男人没有一丝霸气,他的面容因为祥和而显得十分英俊。 <br>  今天是我和这个女人的一个纪念日,一年前,我们一起过了非常好的一个晚上。她一定以为我不记得了,我所有的表现都让她以为我不会记得,但是我偏偏忘不了。 <br>  那时候她是我的部下,做的是很一般的工作。她调来很长时间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有一次在外面开会,她坐得离我很近。我侧过脸来就可以看她看得很清楚。不能说漂亮,但是她身上有那么一股劲儿,很吸引人。我从来没见过那么从容、自然的女人,好像一点都不知道掩饰自己。我记得那天她戴着好几样首饰,穿的是一条像旗袍一样的连衣裙,腿上的开衩很高,浅蓝色的,上面印满了人脸。她的样子很明显就是根本没听上面的人在讲什么,她在转动手上的戒指,一边转一边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而且我是第一次有那样的感觉,我觉得这个女人迟早有一天会属于我,哪怕就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后来她跟我说她看见我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这是后话。 <br>  原则上她是归我管的,但是实际上我根本不会管到她那一层,她就是一个普通的职员。所以我们俩在一个单位但是谁也不容易见到谁。有一天在楼道里碰上了,她穿了一套红色的西装,裙子很短。她说“你好”,我忽然就有了一种想把她抱在怀里的冲动,她站在楼梯边上,看着我,我也不明白是怎么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脸,她不说话,还是看着我…… <br>  我想那个时候周安一定觉得自己是大大地失态了,但是也许他在那样的片刻才有些像本来的他自己,那种作为一个年轻的领导绝对十分不得体的举动也因此变得可以原谅。 <br>  还是我先走了。她一直在楼梯边上站着。 <br>  我都不知道那段时间我自己是怎么回事。过了大约一个月,她突然呼我,不知道她从哪儿找到我的呼机号。我回电话,她说:“你请我喝茶吧。”那天我是在开会,但是我设法拒绝她也根本不想拒绝。她只说这么一句话,说了两遍。她在保利大厦的茶园等我,我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快一点钟了。她什么话也不说,看着我,跟那天在楼梯边上一样。我坐在她对面,在她的那种眼神里我只能做一件事。 <br>  周安看着我。 <br>  我隔着一张桌子吻她。真是昏头了,我已经不记得周围有没有人,那种时候我眼睛里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吻她的时候我心里忽然有一个想法,跳了一下马上就落下去了,我觉得我这一辈子注定是会辜负这个女人的。 <br>  那天我们都说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住了,但是我记得她告诉我她是结了婚的,她丈夫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对她很好。她几乎是出了父母的门就进了丈夫的门。我想这大概就是她身上为什么总有一种像小孩一样的无遮无拦的气息而且这种东西让我觉得她很不会和人相处,因为她不懂得用心计。我送她回家,到了她家楼下,她说她先不回去,因为要去买菜。她说:“我还得做晚饭呢。”那时候我心里特别不舒服,可能就是妒嫉吧,我也不知道。 <br>  从那天开始我觉得我变得有些奇怪,好像被她的那种孩子气感染似的,我第一次非常厌倦我的工作,看着桌子上的一堆文件就烦,参加一些活动就像应付差事一样。我老是想着她那种笑,很淡,但是很有感染力。甚至我第一次觉得一个女人是很性感的,她的身材、她经常穿的那些颜色非常艳、款式非常奇特的衣服,还有她特别喜欢的那些香水,都让我有一种想占有她的冲动。 <br>  周安很但然他说着,我很想问他,能这样讲述是不是因为没有录音,当我走出这间办公室的时候一切就部不存在了。周安这时忽然笑了。 <br>  你知道我甚至于想到,假如这个女人是我的老婆,我肯定什么也不干了就想待在家里,天天看着她。她那种气质让你觉得生活原本是一件多轻松快乐的事情。 <br>  那天之后她没再找过我,我也一直没找她。我很忙,而且我不可能主动找她,可能就是我的地位给我的约束吧。我心里很明白,我不能让自己有这种故事,而且跟这个女人在一起非常危险,我不知道她会做什么、对我提什么要求,最主要的是我怕我自己没有力量拒绝她。我这么想挺卑鄙的,后来她也这么说过我。 <br>  虽然说机会很少,但是在一个单位里不见面也是不可能的。我们在楼道里又碰上了。她居然用职位来称呼我,那一刹那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还是站着不走。我脱口而出地就约了她出来聊天。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突然,拿出笔来在一张小纸片儿上写了一个电话号码交给我,说:“晚上,来之前给我打电话。”我一切都照办了。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我在被她牵着走,我这么一个人,年龄比她大十岁,反而会很被动。 <br>  那天是我第一次到她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我这个人平时给人的感觉是很健谈的,很多人愿意跟我聊天,觉得我说话幽默。可是跟她在一起我怎么也幽默不起来,我们俩好像没有什么话说,彼此看着就够了。她给我倒了一杯酒,好像是很烈的一种酒,她自己也托着一杯慢慢地喝。她在听一种很像是地中海一带的音乐。我正想找一个话题的时候她忽然开口了,她问了我一个很怪的问题:“你知道有多少女人在关心你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笑起来,那种样子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她那天好像特别有表达欲,她说她知道我为什么对自己要求那么严格,因为我怕因小失大,为了一点风流事而影响了仕途是不值得的。我只是听着她说,她坐在我旁边,很自然地靠在我的肩膀上。她的声音变得很小,像喝醉了似的说:“你喜欢我吧,我不会威胁你,不会对你提要求,我把你藏在我心里最秘密的地方,谁也发现不了……等你觉得没意思了,你就离开我,然后我在心里想你……” <br>  我真的没法抗拒。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吸引着我,让我没法放弃她也没法走近她。我抱着她的时候看见她的肩膀上有一块青紫,我问她。她想了一会儿说:“我丈夫不如我身体好,有时候他不痛快,特别不高兴的时候就掐我一下……”她从来没有给我讲过她怎么生活,但是当时我有一种感觉,她过得不是很好。我很冲动,很想跟她做些什么。但是当我把手伸进她衣服里面的时候她突然坐直了说:“我请你看一张VCD吧。” <br>  我不记得那个电影叫什么名字了,情节印象很深。讲的是一个马上就可以做参议员的男人爱上了他儿子的女朋友,两个人一见钟情,经常在一起,他们俩在床上的时候被他的儿子发现了,儿子从楼梯上摔下来死了。这件事成了丑闻,这个男人的事业全毁了。电影的结尾特别棒,那个男人说他后来又碰到过那个女人,她抱着一个孩子跟在另一个男人身边,跟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什么不同。 <br>  我打断周安告诉他那是一部由茱丽叶·比诺什和杰里米·艾朗斯主演的电影,叫做《烈火情人》,也有人译作《毁灭》。周安听了,微微点一点头。 <br>  我想她是故意给我看这个的。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那天我走的时候,她掂起脚来吻我,然后说:“你要想好了再来。” <br>  我旁边仍然有不少讨好我的女人,多大的都有,她们倒着小碎步跟在我屁股后面,笑得一朵花儿似的,可是我总是想起来的还是她肩膀上的那块紫印。有一天晚上,我和过去的同学聚会,大家都喝了很多酒,一群喝得半醉的男人开始胡说八道,每个人都有一些小故事,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反正每个人都在吹牛。我没有什么可吹的。他们就反过来挤兑我,说我是想当官想疯了,压抑自己。我什么也不说,心里是她的影子,还有她那天晚上说的话。我忽然觉得她才是我一生最应该拥有的。我跑到外面给她打电话,但是已经是夜里12点多了,我说我想好了。听声音她好像还没睡,她说:“明天晚上。” <br>  第二天我开了一大会,整个人神不守舍的。到了5点多,好不容易散会了,我赶紧给她打电话。她还是特别平静,说:“你自己来吧。”然后告诉了我一个地址。我按照地址找到她的时候,她的样子跟以往不一样。头发好像很刻意地做过,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连衣裙,化了妆。看上去非常正式。关上门的时候她已经在我怀里了,我闻见一种很熟悉的香水味,上一次我离开她的时候衣服上都是她的味。那不是她的家,她没告诉我那是谁的房子,我也没问。床头有一只很大的花瓶,里面是一大把天堂鸟,很红很红的颜色。因为不是她的家,我不知道这花跟她有没有关系,但是我心里还是把这些当成是她为我准备的。她的确是个很性感的女人,而且她在这种事上表现得非常自然……我跟你说这些你不会认为别的什么吧? <br>  周安忽然自己切断了叙述,把目光投向我。我说不会的,我希望听到事实而不是判断。他点点头接着说。 <br>  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跟一个女人做爱是那么好的一件事,她的喘气声和散开在肩膀上的头发都让我觉得很刺激,我在她耳朵边上说话,我说我真的是爱她,非常非常没有道理地爱她。她闭上眼睛,眼泪一串一串地流下来,她说:“我会记住你一辈子……”其实我已经早过了那种相信什么山盟海誓的年龄,但是我就是相信她,而且不管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我是真的一辈子忘不了她,她是唯一能让我这么出轨的女人。 <br>  那天晚上她一直在哭,是那种不出声的哭。我不会哄女人,除了我老婆之外也从来没有跟一个女人这么亲近过,我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我觉得这个女人的手里掌握着我的很多东西,她能左右我的选择。想到这些我就又觉得危险了。我这么说你会觉得我不是东西,很虚伪,但是我说的是真话。这么多年小心翼翼地做人所换来的一切,任何一个人也不能让我失去。那天我骗她了,我说我晚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活动,约见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她帮我系衬衫扣子,修得很漂亮的长指甲在我胸前晃动着,她说的话我什么时候都记得很清楚。她说:“我从来没想过要你的一生。我有这一次就已经很够了,对你,可能这不重要,但是对我就非常重要。你不会明白的。”我看着她露出来的肩膀上那块紫印还没完全褪下去,心里骂自己不是人。后来平静下来我觉得其实我根本骗不了她,当时她就什么都知道,否则她不会那么说。她说她知道我们不会有任何结果的,而且走出她的门我们就什么也不是,她说她不适合我这种人,我们的缘分就是这么多。她越是这样说我就越是心疼她,她眼睛里没有一点儿期待,我就觉得她越发可怜…… <br>  周安停住了。他的激动跟别人不一样,他拼命忍着,伸手拿烟盒的时候,烟盒掉在地上。他俯下身去捡,好一会儿没有直起腰来。 <br>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每次听见别人说谁特别可怜的时候就会想起她那天晚上的样子,她站在门边上,一脸的眼泪,看着我这个骗她的人走出去。我知道只要我愿意,只要我真的像那天跟她说的那样爱她,我是有能力改变我们两个人的,但是我不愿意。我如果坚持要她,就没有今天了。 <br>  有时候我问我自己,是不是就是因为知道她对我无所求才利用了她的爱情,才敢对她说我爱她,假如她和那些死盯着我的女人一样我早就躲得远远的了?我觉得我是的。所以我常常觉得自己不是东西,很虚伪也很懦弱。这种感觉让我觉得我还不算不可救药,多少还有一点良心。 <br>  从那以后我要求我自己必须不能再跟她有什么关系,甚至在一个单位里,我开始有意识地回避她。说起来很羞愧,我几乎用一种伤害她也伤害我自己的方式来折磨我们两个人。我故意当着她的面跟别的同事谈笑,好像没看见她一样;有一个读MBA的机会,她在的那个分部推荐她,我故意不同意。她好像很明白我是怎么回事,过了大概两个月,她辞职了,跟她丈夫到广州去。 <br>  她的辞职报告是我批的。当时我的办公室里有好几个人在商量一件事。我拿着笔,不知道是怎么把名字写上去的。她的主管站在我边上,说了一句:“这个人也怪可怜的,什么都得顺着她老公。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老公挺有钱的。”我把笔摔在桌于上,那个人才闭上嘴。可能那是我唯一一次在别人面前一反常态,我谁也没理就走出去了。 <br>  我一个人开着车在三环路上转,手机就在眼前,我想不好该不该打电话给她,但是这个时候我非常清楚我是真的很爱她,不管别人怎么议论她的生活,我就像那个晚上跟她说的那样爱她,爱得非常非常没有道理。我开车的时候居然会想跟她做爱,想把她抱在怀里,就他妈的什么都不要了吧。 <br>  我打电话的时候是她接的,她说她在收拾东西,她丈夫已经先走了,她是第二天的机票。我说我要到她这儿来,她想了一下说:“你自己来吧。”跟上次一样。 <br>  她家特别乱,箱子排在地上,家具都被大白布盖起来,床上的白布掀起来一半,好像她刚刚躺过。她很从容,给我倒了一杯跟看电影那天一样的酒,她自己什么也不喝地缩在沙发里,长裙子盖住脚。按照电影里的定式,这时候我应该说“你别走”,然后抱住她,但是我开不了口也伸不出手。过了好一会儿,她说:“我明天就走了。那张VCD送给你吧。”我抱她的时候酒洒了她一身。我知道可能我一辈子也见不到她了,有些话憋在嘴边,恐怕永远没有机会说给她听了。我开始说话,是真话。我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负责。我说:“我已经很不男人了,我一辈子都不会成功,因为我的任何一种收获都是以伤害你做代价的,我不敢做我想做的事。我看着你站在马路边上打车的时候很想送你回家或者带你去一个咱们两个人的地方,但是我不敢,只能从你身边过去,连头都不敢回;我想让你去读你最喜欢的专业,而且你是最有资格的人,但是我怕别人以为我偏袒你;我想在楼道里碰见你的时候吻你的眼睛,但是我只能装看不见……其实我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是我不敢破坏现在的状态,我明知道现在也并不好……” <br>  周安停顿着,手中的烟结了很长的烟灰,他好像没有发现。烟灰掉下来,落在他的裤子上。 <br>  我的状态并不好,这也是事实。 <br>  她把手放在我的嘴上,不让我说。我捧着她的脸,她眼睛里还是没有一点期待,我在她的瞳孔里特别大。她跟那天给我系衬衫扣子的时候一样,一颗一颗地解开,然后一言不发地把我领到她的床上。这次她没哭,自始至终睁着眼睛看着我,我觉得她的身体轻得没有分量,她在我的手里就像一条柔软的鱼。她又说了那天说过的话:“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的……” <br>  天快黑的时候,她说:“你走吧。”我想抱她,她往后退了一步。她低着头,半天才说:“咱们谁也别为谁放弃什么,这样已经挺好的了,我说过的话我会遵守的,我一辈子都会守口如瓶。” <br>  周安的电话突兀地响起来。他本能地伸出手又马上缩回去。 <br>  那天我在她家搂下待了很长时间,她一直没开灯。 <br>  周安拿起矿泉水瓶子,一口、一口认真地喝。再讲话的时候,他又变成了那个倔傲的男人。 <br>  她走了以后,我还跟从前一样,我心里明白,这才是属于我的生活。我是因为看了你写的一篇文章叫做《你是我心底深刻的烙印》才想找你的,我跟那个人不一样,但是我很理解他,他有他迫不得已的理由,再说男人跟女人不一样,爱情就是女人的生命,男人的生命可不是爱情。 <br>  我知道我很唐突,但是我还是问了:“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些看不起你?”周安一愣,但是他一贯练就的机敏使他马上释然。 <br>  也许有吧。但是我觉得我们俩其实从一开始就都明白,我不会为她放弃我的追求,她也不可能离开她现在已经有的那种生活,她丈夫是生意人,很有钱。我觉得我们都是很现实的人。而且假如我为了她离婚,别人会怎么看我呢?如果我因此什么都不是了,她还会像原来那么爱我吗? <br>  不过,我会一直记得她,她真是一个特别的女人。 <br>  离开的时候我问周安:“你希望找写吗?”他说:“你看着办吧。”他从我的身后伸出长胳膊替我拉开门,那是一种非常周到、体贴的男人的动作。我忽然设想假如我是一个希冀着通过一条捷径改变自己地位的女人,我会不会因此产生一种受宠的错觉?假如我是一个周安这样的男人,我会不会因为身边的女人的这种错觉而沾沾自喜?周安的那个“她”其实也是很明智的,她懂得这样的男人注定不能给她带来他所承诺的爱情,正如周安很明白爱情不能给他带来升迁一样。 <br>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我问周安:“你老的时候什么都有了,你会后悔没有她吗?” <br>  周安送找出门,阳光在他脸上闪烁,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像在电视台出镜一样爽朗地笑着说:“她一直在我心里呀!” <br>  我不知道他这次是不是在讲真话。 <br>  回到家里我马上开始写这篇访谈录,搜索记忆的时候不由从周安的叙述中猜想那个女人的模样。写到他们相爱的过程,有一种酸楚。拿起电话打到周安的办公室,他还没有离开。我说:“我相信你们那个时候是真的很爱对方……”静了一会儿,我听见他“塔”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br>  现在,我写完了。周安,我写得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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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8.2003 22:02:25 | 只看该作者
我印象最深的一个故事,作为转贴的结局<br><br>故事6<br><span style='color:blue'>他没有离开我只是到别处随便走一走</span><br><br>天地之间孤独的孩子 <br><br>采访地点:《北京青年报·青年周未》办公室 <br>姓 名:天女     性 别:女      年 龄:28岁 <br>邯郸人,师范学校毕业任邯郸市某小学 语文教师,后调入当地一家公司任团委书记, 1992年来北京,就读于音乐学院,后退学回 邯郸,现为北京某公司广告业务员。  <br><br>我们之间有一种别人达不到的默契。他 很尊重我,虽然他是一个单身男人——阿君 常和我一起过夜,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br>—— 我觉得非常圣洁,他不是死了,也不是升天, 我只觉得他只是从人间走开,又要有一次再 生<br>——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喊他父亲——我穷, 别人就可以欺负我、认为我卑微得为了生存 什么都可以做,可我不是那样的<br>——他已经 讲了我只能是他的情人,即使我说出来喜欢 他又有什么意义<br>——尽管我们有感情,可是 有感情代替不了一个现实的相守——就像天 有时侯下雨、有时候晴朗。人也是这样,有 时候走背字,有时候也会很幸运。 <br><br><br>   在见到天女之前,我的桌子上曾经三次出现别人的字条,上面有她的电话号码、呼机号,甚至有一次写下了这样的话:“请务必给天女小姐回电,她每天打不止一个电话找你。”那段时间我忙到梦里都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周围的人都在对我说一定要给自己放几天假。所以,直到看见这张字条,我才呼她。 <br>  她在电话的那一头说:“我很想跟你说说我自己这些年的漂泊。”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天的电话线也是潮湿的,她的声音带着水的气息湿涌涌地传来,那种别样的感伤使我无论如何不能说“我们晚些时候再见面”,于是就约定了时间。 <br>  1997年12月26日是一个不太晴朗的日子,天空出奇的低,人的心情似乎也因此而很难高阔起来。天女就是挟着这样一种冬季阴天的味道坐进我所在的办公室。她推开门的一刹那我有几分恍恍然,她个子很高,中分的直发从两侧合抱住一张清瘦的脸,表情和相貌酷似那个已在滚滚红尘之外的女作家三毛。真的太像了。 <br>  她坐下以后,双腿并得紧紧的,左手尖尖的手指用力抓着随身带来的一只有些旧了的皮手袋。我知道她拘谨,我也知道除了她在电话中说过的诸如从我的文字里感觉到我这个人有同情心、善解人意等等让我心里非常舒服的理由之外,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使她最终走到我的面前——我们是没有瓜葛、也许今天以后永不再见的、真正的陌生人。 <br>  我说:“你的名字真好。”她笑一笑,开始放松。“这个名字是雍和宫的老和尚给我取的。他先给我相面,然后说我的一生就是这样一幅画,苍茫的天地之间我是一个孤独的孩子。但是这个孩子生命力很强,因为她是天地孕育的,所以不管多难她都会活得很顽强。”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我,但是我却感觉到她的目光其实早已经穿过了我的身体、我身后的墙壁、墙壁以外的空间……落在一个别人不可能了解的地方。她的空旷、辽远的眼神和她的面无表情竟然有些打动我,让我迫切地想知道,她怎样修炼成眼下这个样子。 <br>  她没有因为迟到而表示任何歉意,也许她认为完全不必有什么解释我就应该了解比如塞车之类的客观原因,同时也更应该理解她走到报社门口的时候几乎犹豫得想放弃这次颇有些蓄意性的见面。 <br>  我带着她到报社在地下室的餐厅吃饭。青菜豆腐的工作餐被她吃得极其优雅,以至这样一个嘈杂的地方都显出了几分不同凡响。我猜想她一定是一个有过一些见识的人,至少曾经养尊处优。 <br>  我给她沏了一杯热茶,她用双手环住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嚼饮。 <br>  谈话开始的时候已经是一点过十分,窗外的天空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逐渐透出些许惨淡的阳光。 <br>  我在邯郸市的一所师范学校读了三年中专,毕业的时候我的个子就已经非常高,一米七多。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阿君,他已经35岁了。那年我21岁。这个人个子很矮,也就一米七上下,脸黑黑的。我们接触过几次,很平淡。那时候都是他约我的,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连他是干什么的我都不知道。直到有一天他打电话说他爱上我了,我才对他有了一些了解。他的太太去世了,女儿10岁,他的太太是在生他女儿之后病死的。他说咱们试试,如果我觉得他好就做朋友,不好可以分手。这样我们就开始“做朋友”了。我发现他很有钱。 <br>  有一天,正好下雨。我特别怕下雨,总觉得下雨就是一个女孩子在哭。那天我们就在他的车里坐着。我问他究竟是干什么的。他说他是司机,我不信。后来他终于说了,他是青岛一家建筑公司的经理,现在承包了邯郸的工程。直到他带着我到他的工地看过之后,我才总算弄清了他的身份。 <br>  后来我们的接触应该说是一帆风顺吧,他有很多优点,我们之间有一种别人达不到的默契。他很尊重我,虽然他是一个单身男人,但是从来没有像那些轻浮的男人一样没认识两天半就提出来要同居呀之类的。现在想起来,这也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br>  天女的话停在这里,她低下头,好像怕我看出什么似的又迅速地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水杯,也许是用力太猛,水溢出来一些,洒在她的蓝色长裙上。 <br>  那时我一直在学校教书,可是实际上我并不愿意当老师。上学的时候,我是我们音乐老师最宠爱的学生。我总是对阿君说如果有一天能到北京学音乐,我一生都无所求的。阿君听过我唱歌,他有时候也会捧住我的脸说:“你要是去当歌星肯定会走红,他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是不安分。后来他通过他的关系把我调进了邯郸市的一家建筑公司,没有几天我就当上了团委书记,但是我还是一心想上学。 <br>  阿君在邯郸是非常出名的有钱人。我们俩的关系很快就传开了。我第一次把这件事跟我家里人挑明了的时候,家里不同意。邯郸是一个挺封建的地方。人们就觉得自己的女儿还没有结过婚,找到一个“二婚头”已经够冤的了,还要一进门就给人家当后妈,我父母就觉得很丢人、很不光彩,所以阿君直到最后出事也只到过我家一次,还被我父亲弄得非常难堪。我父亲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有时候是苦口婆心地跟我谈,当然是劝我跟阿君散了,后来他看我根本没有改变,就开始跟我拍桌子,有时候还动手打我。吃着吃着饭他突然就会举起筷子来砸我,还有一次,如果没有我弟弟挡住,我可能就被打伤了。 <br>  其实我也听到过很多关于阿君的传说,说他什么的都有,但是我不太信这些。他对我特别特别的好,这种好绝对不是说一起吃什么、花多少钱,而是来自心里的一种感觉。我觉得跟他在一起特别舒心。我从来没有让他给我买过什么衣服。首饰之类的,我没有兴趣。他给我买的唯一一套衣服,是白色的,短上衣、长裙子,因为阿君一直喜欢我穿白色。当时那套衣服240块钱,对我来说贵得吓人,怎么也不能要,推托了好几次,我怕他认为我喜欢他就是因为他有钱。 <br>  天女的手又细又长,平平地搭在腿上,苍白而没有一丝血色,就像她的脸,即使在阳光下也是一种透明的惨白。她不说话的时候,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上去安详得令人忧伤。 <br>  那是92年的春天了,通过阿君在北京学油画的弟弟,他带着我到北京来报考音乐学院。我的音乐感觉好得让我的老师都吃惊,一个旋律,只要我想到了、哼出来,绝对不用到钢琴上试,直到现在我也是在头脑中作曲的,甚至曾经一度以此为生。阿君让我考作曲系,他不愿意我去学声乐,最后进一个歌舞团之类的,他怕我不嫁给他。 <br>  天女在她的回忆中时时会露出微笑或者流露出不能抑制的伤心。我知道她进入了她自己的状态。这本来是我在采访过程中最希望的,因为只有这样,受访者才真正有可能全无戒备地呈现出完整的事实,甚至他们会在这个过程中重新经历曾经发生的一切,重新体验当时的那些感受,并且通过这种体验达到最恰当和全面的表达。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在预感着天女可能讲到的事情将会是一场生死,将会是她一生随时有可能结束生命的一个最基本的理由,因此我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告诫自己,必须在适当的时候让眼前这个极其感性的姑娘从回忆中自拔。确切地说是我自己不忍从她的伤痛之中去看到那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然而她只管一味他说下去。 <br>  准确地说是在94年5月的时候,我还在上音乐学院,他在塘沽和北京都有工程,分别有人负责,他在这三个地方之间跑来跑去。我有时候住在学校,有时候就住在外面租的房子。阿君每个月给我1000块钱,包括房租和各种杂费。我不是那种特别大手的女孩子,很多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可有可无。而且,我想跟他结婚,把他当成自己的人来看,我觉得那些钱呀省下来是我们俩个人的。 <br>  她拨开长发看我一眼,浅浅地一笑,接着说。 <br>  我特别心疼他,不愿意让他那么拼命地去挣钱。有时候他从塘沽跑来看我,一下车的样子特别疲惫,我就特别心疼。他给我的钱每个月都有富余,跟着阿君,我觉得整个人都变了,从原来一个时髦的女孩子变成精打细算、处处节省、买最便宜的营养霜,我想这也算是为他尽了一份心力。我曾经用这样省下的钱给他买过一件衬衣,他很感动。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要稍微有一点对他的回报都会让他感动不已。 <br>  在北京的时候,阿君常和我一起过夜,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有时候看着他累得在椅子上坐着就睡着了,我会偷偷地流眼泪。我真的想结婚,阿君也是在等着那一天,他说等到那天我们就怎么样都可以了。从这些小地方,我总是能感觉到他是在珍惜着我。 <br>  阿君说等他在上海的工作一结束就办。那年11月15号吧,大概就是这天,他去了上海。可能就是天不让我如愿吧。那一天他没乘飞机也没坐火车,带了两个司机开车去的。他在上海给我打电话,说先回塘沽处理一点事之后当天晚上就来北京找我。 我坐在那个小屋子里等,左等右等等不来,一等就是好几天。结果等来了他弟弟,接我去青岛。 <br>  他弟弟一路上什么也没有告诉我。到了青岛才说他哥哥在医院呢。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一张大白单子罩住他整个人,医生一点一点打开给我看。他是在从上海回塘沽的时候出的车祸,一个司机当场就死了,另一个将终生残疾,阿君是送到医院里抢救了两个小时之后死的。他的整个人的骨架都撞散了。医生是在把他摆好了、经过了整容之后才给我看的,看上去很平静。我不像别的女孩子那样会嚎响大哭,我哭的时候都是扭过身去,不愿意男人看见我流眼泪。所以看到的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有,人完全麻木,一头裁到在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了。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急诊室的床上,他弟弟在旁边陪 着我。我醒过来就又要去看他,他弟弟搂着我说:“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我哭不出来,再去看他我始终还是平静。我怎么也不能相信,说得好好的还要来看我,怎么就会死了。当时我大概是很冷静,其实所谓的冷静不如说是麻木。我在太平间站了半个小时,他弟弟拉我走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个人是真的死了。这时候我的眼泪就哗哗地流下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就那么狂流。一下子就想起好多好多事。第一次去青岛是他领着我玩儿…… <br>  天女的头转向房门的方向,背对着我,我不知道她是否在流泪。而她的声音分明是梗住的。我静静地等她再次回过头来。我的心里有一丝隐约的疼痛,几乎想要阻止她这种锥心的回忆。她重新面对我的时候,没有接上刚才的话。 <br>  他的尸体是火化的,那是我最失态的一天,也是我一生中哭得最厉害的一次。我始终不能相信这个人这么快就没有了。他弟弟和媳妇死死地拽住我,但是我就像疯了一样,几个人拦我都拦不住,我哭着哭着身体就往下坠,然后就昏过去,我记得很清楚有三次都是这样。当时青岛允许海葬,阿君的骨灰就洒进了海里。 <br>  天女沉默了,我问她能不能承受这样的追忆,她点头。 <br>  那天早上4点钟,海面上特别特别的平静,我们租的轮渡,后面跟了一队带着蜡烛的小船……那种纸做的小船,他的骨灰一点一点放在小船上,这些小船湿了就会沉下海去,带着他的骨灰。还有一些很碎的花瓣,黄颜色和红颜色的,洒向海面……当时我觉得非常圣洁,他不是死了,也不是升天,我只觉得他只是从人间走开,又要有一次再生……他没有离开我,他只是到别处随便走一走,他还会回来……天亮的时候,我一个人去了栈桥……有海鸥,人特别少。当时我突然间有一种想法,就是过若干年之后我死了,骨灰也会有一半留在邯郸,另一半洒回青岛。而且我觉得阿君本来应该是我的爱人,尽管他没有了,但是毕竟我曾经用心地爱过他,他也同样地对我……直到最后我都不是他的人……所以对我来说,这是一生的遗憾。假如我们同居,或者他就不会出事?即使还是这样没有了他,至少他会留下一个他的孩子,哪怕就是一个私生子,可能会长得像他,这对于我今后活下去至少是一个支撑,或 ……但是他从没有得到过我的身体。而且我有过很多很多任性的时候,有时候他来晚了,我就和他闹气,非要他哄不可;有时候去找他,看见他獭洋洋地躺着,就觉得他不喜欢我了,非要他起来说清楚……这时我才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但是已经太晚了……所以站在栈桥那里我就祈祷,如果苍天真的给人轮回的机会,我希望阿君能够马上化做一只海鸥,我以后每一年都会来栈桥看他…… <br>  天女终于不能再这样断断续续他讲下去了,而我是从有这样的采访以来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的叙述而落泪。我们都转过头去背对着对方。这样过了很长时间。采访机一味地空转,留下一大段只有背景杂音的空白。 <br>  离开青岛那天我坐的是晚上的车。一过检票处,我就知道我以后再也不会来青岛了,肯定的。列车启动的时候,我看着青岛站我熟悉的一切,一直到过了几个小站,我仍然向外看着,一路上我的眼泪都止不住。 <br>  我回到邯郸,几乎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那时候我父亲抽的烟是红塔山,我整盒整盒地抽,一天能抽完四五盒,就是为了让自己麻木到什么也想不起来。终于有一天,我觉得再也不能坚持下去,活着已经什么意思都没有了。我用一把很锋利的电工刀架在手腕上,凉凉的,我想从此再不会痛苦了,我将见到阿君,跟他在另一个世界里做真的夫妻……结果我没死成。正好父亲推门进来,他一把夺走了刀子,我拼命跟他抢,把他的手心切了一个很深的口子。我恨父亲,我觉得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如果94年他同意我结婚,我们不会有今天。我骂他、让他滚,但是他还是把刀子拿走了。他不是一个凶神恶煞的人,他特别慈祥,可是那个时候我用折磨我自己的方式来折磨父亲。我知道这样他会非常难受,而且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喊他父亲。我说就当我是死了吧。这么多年都是这样。 <br>  我回到邯郸一个多月以后,音乐学院找到了我,但是我已经决定不上了。人都没有了,我为谁学呢?那时候我总是哭着睡过去。 <br>  也许还是因为阿君,我又到了北京。这时候的我已经是一无所有了。我还是不能把他忘了。所以有时候我一个人到海淀花园走走,阿君在那边也有工程,我还和他一起去过工地,戴着安全帽,可是工程还是在继续,已经不是阿君在做了。没有了他,我真的就是什么都没有了啊! <br>  天女用一种在这种情绪下根本不应该出现的表情看着我——那里面包含了热烈而又充满了不解的失落,仿佛顿然间无依无靠的孩子本能地回过头来寻找固有的依傍。甚至,她叹了一口气。 <br>  在北京我遇到了无数的事情,可能也就是这些锻炼了我的最终的自立。我什么都干过。在香格里拉当过导购,只干了三、四天,挣了400多块钱,可能我还算业绩不错吧。 <br>  笑,但是很尴尬。我想她从一个衣食无忧的依人小鸟变成一个必须为自己赚每一天的饭钱和房租的外来妹,一定有很多的不适应,生活上的、尤其是心理上的。我这么问了,她的笑容变得更加尴尬,还有几分无可奈何。 <br>  之后我到处打工,也给一些乐队写过曲子,毕竟我还算音乐学院出身,曾经有一次,一首在公共汽车上想出旋律的歌卖了900块钱,那阵子卖歌是我主要的生活来源。大连的一家音像出版社曾经想给我出一个专辑,但是我付不起三万块钱押金,就放弃了。那时候我的住处也不固定,我租得起的房子都不好,好的房子我也租不起。开始我住在甘家口的一个工棚里。晚上下雨,雨水打在黑漆漆的棚子顶上,僻僻啪啪地响,我就整夜地想着阿君在的时候,几乎每一个雨夜都是我们一起过的。那天夜里我写了一首歌,后来卖给了一个乐队,那是我写的最好的东西。我记得那是95年的11月4号。 <br>  在北京,我有一系列的情感遭遇,也遇到过各式各样的人。有一段时间我在烟台一家被服厂驻北京的办事处做文秘。我只工作了15天,一分钱也没有拿到。上班第一天,老板就带我到崇文门的新侨服装世界买了1000多块钱的衣服,说是给我的工作服。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的名字。有一天晚上他突然说带我到他的住处看看,我不想去,可是为了这份工作又不敢拒绝。结果到了他就说要我住下来,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不答应。他可能知道我一个人在北京,很需要钱,就拿出3000块钱给我。他说只要我跟着他,就什么都会有的。我记得很清楚,他把衣服都脱了,就等着我。其实我还真的是很需要钱,但是我什么也没有做。尤其是他脱了衣服之后,我觉得他的身材又胖又丑简直令我恶心,没有一点男人的健壮。我把他塞到我包里的钱拿出来,说我以后不会再到他的公司上班,之后转身就走了。天已经很晚了,我一个人站在车站等车,心里的那种感受是说不出来的委屈。我觉得就因为我没有了阿君、我穷,别人就可以欺负我、认为我卑微得为了生存什么都可以做,可我不是那样的。 <br>  天女的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期待。我想也许她在很多人面前都会不自觉地流露出相同的东西,她希望所有的人不要因为她的清贫和美貌来猜想她的生存方式,她希望别人知道她怎样面对诱惑、怎样守住相当一部分与她境况相同的人已经完全不在乎的女人的清白。有很多人曾经告诫过我,不要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自我表白,但是每一次我都相信我的受访者说的是真话,因为他们全然相信我,而我之于他们也是同样的陌生。我相信有一种东西是装不出来的,那就是做人的、最基本的原则或者说操守。 <br>  后来我就到了一家经营纺织品的公司,还是做文秘。在那儿,我遇到了我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他是那个公司的经理。他和阿君一样大,如果阿君活着,今年应该是40岁了。 <br>  他的个子很矮、挺胖的,长得非常一般。但是这个人工作非常勤奋。我发现他是一个很好的人,跟他在一起心里非常安详。而且奇特的是,他和阿君很相像,阿君身上有的优点几乎都可以在他身上找到。过了没多久,有一天他请我到华北大酒店吃饭,他的脸色非常难看。他突然就抓住了我的手,我吓了一跳,和阿君那么久,也从来没有过这么突然的动作,而且我在外面工作了这么长时间、走了这么多地方,最怕的就是这类事情。他告诉我,前一天他太太看到了他偷偷写给我的一封信,他称呼我“小天女”,他非常喜欢我,他认为我的活泼的背后隐藏着很深的忧郁,而且他还在信封里放了300块钱。因为这件事他和他妻子吵得很凶。我当时马上告诉他,我从来对他没有别的想法。他要我做他的情人。我真的很矛盾,我对他说,做一个男人的情人在我来说是很丢人的事情,情人就像一个肥皂泡,永远不可能升多高,跳不了几下就会破灭,而且我想结婚,因为我很喜欢孩子,做他的情人我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什么结果也不会有。他问我喜欢他吗,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知道其实我是喜欢他的,但是这样的问题我不能回答,一方面是由于我的自尊,另一方面他已经讲了我只能是他的情人,即便我说出来喜欢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br>  这之后我们的接触依然很多,但是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我们的谈话一直很和谐,越是这样我就越是遗憾,因为我觉得我是遇到他太晚了,而事实上我已经在越陷越深,假如早一些遇到他,我会嫁给他的,而且因为阿君那件事,我已经懂得了应该怎样去爱一个男人,我会是一个好太太的。他说让我不要把自己当作他的情人,“你就当我没有结婚不行吗,如果有一天你有了一个你爱的男朋友,你可以离开我,但是我们现在就这样不好吗?”听着他这么说我的心里难过极了,我甚至在想,为什么命运这么不公平,我为什么注定总是得不到我真正 喜欢的人?他是一生中第二个吻我的男人,让我非常沉醉,可能我的确是长大了。这是我们的关系的一个很大的转折点,这之后我们非常要好。 <br>  天女又一次沉默了。很多时候我可以从受访者的谈话间歇之中猜测他们的想法,而每一次当他们重新开口的时候都会证实我的猜想是基本准确的。但是对她,我无法把握下面她将告诉我什么,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无法预知在她的“漂泊”之中又将遇到什么一样。她的经历的不确定性和突兀使我们的谈话也变得很难有通常意义上的顺理成章。 <br>  后来我去了一次大连,回来之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他的情绪很坏。他说他一直很矛盾,一边,他很爱他太太,另一边,他舍不得我。他说如果中国能允许男人娶两个女人就好了。我就有一种预感,我们快完了。我又像当年对阿君一样充满了遗憾,我知道这样的时候如果要我跟他融为一体我会愿意的。那段时间他的身体很不好,我就对他说我们只有分手,因为这样已经很对不起他太太了,而且我们明知两个人之间不会有任何结果。他很难,我天天过得也很难,尽管我们有机会在一起,但是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他就必须回家和他的太太、孩子团聚,我一个人,算什么?尽管我们有感情,可是有感情代替不了一个现实的相守啊!我永远不能拥有这个人。 <br>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使我们最终下了决心。他70多岁的父亲因为尿毒症去世了,他特别难过。处理完后事他对我说,他已经没有父亲了,所以他要全力以赴地对他的岳父好。我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在和我说分手。那天我们在花园酒店喝咖啡。两个人没什么话,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快走的时候,我忽然做了一个决定,我要把我自己给他。我说:“你去开一个房间吧,我们最后一起过一个晚上。”他去了。那个房间的电视里正在播一首歌,我非常熟悉的《缠绵为你》,就像我当时的心情。我觉得我当时非常圣洁,我甘心情愿。我问他:“我告诉你我还是一个女孩子,你信吗?”他摇头。我说:“那么你来证实一下吧。”我们什么也没有再说,各自去冲了澡,我走出卫生间的时候,他已经在床上了。我关上了灯。我说过我不愿意看见男人的身体。他抱住我、吻我,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紧紧地闭着眼睛。但是他也仅仅是抱着我、吻我,别的,什么也没有做。他说他承担不起,无论如何承担不起我这样 的奉献。当时我伤心极了,趴在床上,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br>  天女停下来,喝了一口水,显然是不愿意再讲下去。 <br>  我们坐了很久,我第一次给他讲到阿君,讲到我对他的感情,我说我不在乎他有妻子儿子,如果有一天我有可能名正言顺地嫁给他,我会尽全力做一个好太太,可是我注定不可能有那样的日子,之后我们各自穿好衣服,离开了酒店。我也离开了他的公司,我不是在对你回避性的问题,我们之间到这里,就完了。 <br>  天女的表情告诉我,我什么也不能再问,她也不可能再多讲这一段。毕竟这个人不是她的阿君。 <br>  今年夏天,我有了我现在的男朋友,他是一个加拿大籍的华人,中文讲得不太好,我们在一起是中英文换着说。他是小时候去的加拿大。长得挺帅的,但是回国将近一年了,什么都不做,就靠他父母寄来的钱过日子。什么时候去找他,他都是在床上躺着,头发乱得像个鸡窝。跟他在一起我总有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不过他的确对我很好。如果说现在让我分析我们的关系,可能我会认为这是一个错误。但是让我就此画一个句号,我也不忍心。一方面我怕伤害他,另一方面,我的第一次是属于他的。你知道我一直不愿意看到男人的身体,怎么说呢?如果没有看到,他的一些爱抚我还可以接受,会觉得挺美好的,但是一看到,就会觉得非常不舒服,所有的语言和动作就再也不能激起我的兴趣。我们俩第一次也是这样的。当时床上铺的是一条白色的床单,做过之后那上面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他才知道我是第一次。我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后悔或者别的什么,我不知道。我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给他讲了阿君,也就是我的初恋,我告诉他从那以后我就不是一个健全的女孩子,至少心理上是不健全的。阿君的去世让我明白了很多,原来我是一个被人宠的女孩子,不懂得回报,但是现在如果有一个人真心爱我、疼我,我也一定会好好地待他。这些话不仅是给他讲,也是在说给我自己听。后来他睡着了,睡得特别好。我起床坐在一边看着他,当时就认定,这个人不会是我的丈夫。尽管他能带我出国,但是我的婚姻理想不是这样的,我只想找一个像阿君那样爱我也被我所爱的男人,好好地过一种平凡的日子。我说过分手的话,每一次他都特别感伤。有了那样的关系,他越发地待我好,我也就越发地不忍开口。有的人说女孩子对得到她的第一次的男人会持之以恒,但是我真的没有怎么爱他。我可以好几个月不见他,我希望有别的女孩子闯进来,和他同居、怎么样都行,那样我就有理由离开他了。甚至我不希望我的呼机上出现他的电话号码。我的男朋友一直说我是个重感情的人,而他也是一个非常负责任的男人,我们到现在也没有真正分手,恐怕就是因为这些吧。然而我觉得我需要的并不是这些。 <br>  那时候我已经在现在的单位工作,收入还可以,不算太多但是能把自己养得挺舒服的。有时候我走在大街上忽然就会觉得自己挺没劲的,每天就这么晃来晃去的,在回家的时候,看着那些小姑娘和自己的男朋友在一起,一脸的幸福,有一个人好好地保护她,我就会想到阿君,如果他还在,我就会比谁都幸福的。我甚至一直有自杀的想法。 <br>  天女的脸色黯淡下来,她说曾经有朋友劝她,她也接受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从此就认为自己的生活充满希望。 <br>  因为我爷爷去世,我回了一次邯郸。那是在阿君之后我第二次见到死人。我又一次确认了生活当中疼爱我的一个人没有了。离开邯郸回北京,母亲送我。但是因为阿君的事情,我和家里一直是不合的,那时候我爷爷是唯一一个能听我说话的人,现在这最后一个人也去了,以后我再回到邯郸投奔谁呢?那天母亲知道我难过,她第一次把我抱在怀里,夏天,她穿得很薄,我能闻到她身上的气息,一种很温暖、很亲切的气息,我忽然就觉得我是那么需要和依恋这种来自母亲的气息。母亲年龄越来越大,我不可能告诉她我一个人在北京的孤独,不能告诉她这些年我在心理上的艰难和困苦。我从来不善于和母亲交流,也从来不会撒娇,我什么也不说,只是一味地呼吸她身上那种让我欲哭无泪的气息。这时候我明白了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是不能被割断的,那就是血缘。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因为所有的父母都会想,孩子为什么会这么绝望,他们会自责,认为自己没有给孩子足够的关心和爱   护,带着这种自责过完后半生,我不能让我的母亲变成那样。所以我要求我自己必须活得坚强,就像小时候打针,当时是很疼的,但是忍住了也就会过去,所以我活得再怎么累、再怎么难,也不会再动自杀的念头。我觉得就像天有时候下雨、有时候晴朗,人也是这样,有时候走背字,有时候也会很幸运。所以每个人都应该好好地珍惜自己。 <br>  这时,天女的面容恢复了宁静和晴朗。 <br>  回到北京我还是要和我的男朋友面对面。照理说刚刚失去了一个亲人,我应该很依赖他,但是我没有这种感觉。和他见过之后我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家,昏暗的灯光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我觉得我实在是太孤单了,假如有一个心爱的人和我在一起就不会这样,然而我没有。周围的人说能找到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就足够了,而且这个社会的大多数女孩子也都悟到了这一点,但是我还是在坚持,这个人也必须是我爱的,否则不行。 <br>  到这里,天女说她的故事就算讲完了,她说我可以随便给她提问题。于是我把憋了几个小时的问题提出来:“阿君是不是变成了你心中一个不能超越的纪念碑?”她笑了,这是我们见面以来她第一次笑得十分灿烂。 <br>  如果我再找男朋友,我希望他像阿君那样体贴我,不管他有钱还是没钱,我就想找到那样的一种甘心情愿的感觉,而且我特别希望他也姓我现在的姓,因为这个字就来自阿君。这样我将来的孩子就会姓这个姓,他会让我永远想着阿君。 <br>  天女用一种在她这样经历的女孩子中难得见到的清澈目光注视我,我就又一次证明了约见她是一件多么明智的事情,她几乎在用她的叙述改变着我的一种固有的、甚至带些轻蔑的观念——和她处境类似、条件相仿的女孩从来都是把婚姻当成改变生存状态的最佳阶梯。 <br>  我忽然想到,假如她的阿君没有去世,假如她们顺理成章地结合,那么她现在恐怕是另一个样子——有钱又有闲的太太、一个儿子的母亲、一个十几岁女儿的后妈、一个生意场上的夫人……她不会有今天的见地,也不会有被岁月打磨出来的精彩。我这样说了,她再一次笑得无比灿烂:“的确是这样的。所以我的心里全是感激。” <br>  我打车送天女到她存自行车的地方,她飞快他说“再见”之后飞快地走过马路。我看着她的背影,瘦削、颀长。我猜想不出她今后还会有什么样的境遇,但是我真心地为她祝福。 <br>  附录: <br>  按照正常的程序,在我依据录音带整理成文并发表之前,我请每一位受访者提供一份书面的意见,表示他们同意我这样做,我认为这是出于尊重我的受访者同时也尊重我的劳动与真诚。非常令人欣慰的是,每一个受访者——也可以说是每一个通过这样的方式与我相识相知并成为朋友的人——都给予了极大的支持和帮助。对天女,我也采取了相同的方式。 <br>  1998年3月4日晚上,天女两次打电话到我家,她说她在此之前去了加拿大,之后又回了一趟邯郸。她的声音很不开心。她说在加拿大,她曾经找到专业的心理医生,医生告诉她,阿君一直在影响着她的选择或者说爱情生活,而她所相信的一切并不像她认为的那么美好。她说她始终不肯向没有爱情、只有利益的婚姻妥协,而这种不妥协使她的内心极不快乐。她和那个加拿大籍的男朋友已经分手了。她说:“我不愿意把婚姻当成改变自身处境的跳板,但是假如婚姻真的有可能成为一种跳板,那么我就希望这个跳板能让我跳向快乐。”她在电话里一遍又一遍叫我“安顿姐姐”,她说如果对她的采访会引起反响,希望我能把那些想找到她的人介绍给她,“只要他们说一声是安顿介绍来的就行。”她的称呼使我时时有一种揪心的感觉。甚至,她说:“安顿姐姐,对你讲过的话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没有人知道,活泼的天女其实活得很累很不快乐。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选择死。”那个晚上我劝了她很久。夜深人静中只有我的话在屋子里突兀地响着:“因为你的不妥协和纯情,使我认为你是一个活得非常明白非常有原则的女孩子,而这样的女孩子越来越少,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活得顽强,就像你给我讲过你现在这个名字。我不希望呼你的时候没有回应,我不能想象有一天再也找不到那个美丽、勇敢的朋友。你的所有的朋友和亲人都会这么想,所以请你爱惜自己,那样就是你在珍惜大家的友情和亲情。而且,阿君也会希望你幸福地活着……”那个晚上我不知道是怎样挂断电话的。我几乎彻夜不眠,因为天女说过,她第二天下午4点钟就要离开北京到大连,我知道她有足够的能力照顾自己,但是我真的为她的心态担忧。 <br>  3月5日上午大约10点钟的时候,我在办公室又接到了天女的电话,她说她不能给我写“同意根据录音带整理成文并发表”这样的文字,阿君的弟弟现在就在北京,他告诉她不能相信记者,因为“记者就是千方百计要拿你的故事”,而且文中提到的那个最终没有成为她的情人(或者她自己最终没有成为那个男人的情人)的男人会来“找她算帐”。我想我当时的态度是有些激烈的,我无法认同关于记者的那种说法。“口述实录”的原则是自愿和相互信任,而她正是基于这一点才会“不止一次地打电话”。发表与不发表原本也是自愿的事情,而我征求意见的目的恰恰是因为深恐有违我的那些令人同情也令人敬重、深思熟虑之后才终于不再三缄其口的受访者们的意愿。于是我告诉她,我可以不发表她的采访录,但是她不能因此而怀疑我作为一个记者的职业良心。 <br>  3月16日,我收到了天女寄自火车站的信: <br>  安顿姐姐: <br>  真对不起,这么晚给你签字,我太忙了,真的一点点跑到邮局的空都没有。这张纸和笔是我在北京站口的建内大街邮局要的,匆匆两笔,请你不要介意。我同意你按录音带整理成文章发表,但是请别用我的真名,书中的人请您都不要用真名。放下笔,我就走了。我本是阳光里飘荡的蒲公英…… 天女 98.3.6于北京站口 <br>  收到她的信后我重新听她的录音带。在她的讲述之中,那个相貌和心境都酷似三毛的高个女孩恍如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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