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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已己——一个曾经的吉他手<br>鲁镇琴行的格局，和别处没什么不同：都是进门一个曲尺形的玻璃柜台，柜里面无非 <br>是各种配件，效果器和教材。玩琴的人，有事没事都聚到这儿，每每花四五块钱，买本最新 <br>的流行曲谱——这是多年前的事，现在一本刘传也得十多块了，——随便找地儿呆着，互相 <br>的切磋下技术；倘若混的熟了,便可以拿把练习琴，或者单块效果器，弹上一会儿了，如果不 <br>吝惜钞票，那就能去排练场，但这些顾客，多是业余的愤青，技术上大抵没有这样的必要。 <br>只有穿马刺的大手，才踱进店面隔壁的专业排练场里，接上台子，很NB的爽琴。 <br>（马刺：尖头，有花纹的牛仔皮靴，通常饰有重重叠叠的金属链子，后跟处有带尖刺的齿轮 <br>，是重金属文化中的典型服饰，） <br>（大手：我们对技术较好的职业吉它手的称呼） <br><br>我从毕业起便失业，在街口的六指琴行里当伙计，掌柜说技术太洼，怕接待不了各位 <br>大手，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业余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 <br>少。他们往往一天天的呆在这儿，新进的琴总是要想方设法摸上两把，又囊中羞涩买不起， <br>要么就是赖着看国外的摇滚演唱会VCD，赶都赶不走。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 <br>。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调弦修琴这些无聊职务了。 <br><br>我从此便整天的呆在柜台外，没事做做指法操。虽然总算也是一份和音乐沾边的职业， <br>但总觉得根本没有前途，好生无聊。掌柜忙着进货和批发，大手们一个个目空一切，教人活 <br>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记忆犹新。 <br><br>孔乙己是混在愤青中而穿马刺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脸上时常夹些伤痕；一头迪 <br>克牛仔方便面般的长发。穿的虽然是马刺，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脱，左脚上的齿 <br>轮也不知丢那儿了。对人说话，总要提几个谁都不知道的外国乐队，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 <br>他姓孔，便都叫丫孔乙己——我们除了高中课本里的孔乙己，实在想不到姓这个姓的人里还 <br>有谁比他更有个性了。 <br><br>孔乙己一到琴行，有事没事的人都看着他坏笑，有的叫道，“孔乙己，听说你得让女朋 <br>友养着了！”他不回答，对柜台里说，“普通二弦，一块加厚拨片。”便排出数枚硬币。他 <br>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去地下通道卖唱了！”孔乙己便睁大眼睛说，“你看见了不说 <br>支援哥们儿几毛……” <br><br>“什么支援？我前天看见你时，你丫正被城管追着跑呢……”孔乙己便扮个鬼脸，脸上 <br>是一副夸张的无可奈何，愤然道，“让不让人TMD活了……卖艺！……又不是卖淫，管得着么 <br>？”接连便是犯贫的话，什么“卖艺不卖身”，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类，引得众 <br>人都哄笑起来：琴行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br><br>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是音乐学院的，但终于为了所谓的音乐理念半路辍学 <br>，又不屑搞流行混饭；于是愈过愈穷，弄到饥寒交迫了。幸而弹得一手好琴，便到酒吧去赶 <br>场，赚点钱花。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太有个性。干不到几天，便嫌客人点的歌俗不 <br>可耐太弱智，偏是不唱。如是几次，请他唱歌的酒吧也没有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在 <br>地下通道弹唱卖艺。但他在我们这里，脾气却比别人都好，开玩笑从不当真；虽然间或心情 <br>不好，话说的不多，但一有人请教他，他便抱起琴手把手的详细指点。 <br><br>孔乙己试了试拨片的弹性，脸色渐渐浮现出一种自信，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 <br>真能弹的了主音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那 <br>你咋连场正式演出都混不上呢？”孔乙己立刻显出少见的无奈，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 <br>说些话；全是音乐理念和大众品位的矛盾之类，渐渐不说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沉默起来 <br>：店内外充满了沉默的空气。 <br><br><br>在这些时候，我总是无话可说，掌柜也略有所思。而且掌柜原来也是个摇滚青年，四处 <br>碰壁后，才开了这家琴行。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说的太深，便只好找些新话题。 有一回对我 <br>说道,“你练过民谣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练过……我考你一考。自然泛音，怎样 <br>打的？”我想，这么初级的问题，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 <br>孔乙己等得无聊，很热情的说道，“不会打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技巧以后在 <br>开不插电演唱会时，效果会很好的。”我暗想我这辈子连插电的都开不上呢，而且估计也根 <br>本没几个人听；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歇会儿吧你，不就心太软前奏么，多 <br>傻啊，要人工泛音还值得练练……” <br><br>孔乙己显出很兴奋的样子，用全身唯一干净的手指头敲着柜台，点头说，“是啊是啊 <br>！……每品的人工泛音，在右手这边的接触点都有三四个位置呢，你能找准么？”——又有 <br>人来挑琴了，我过去招呼。孔乙己刚拿起把韩芬，想做个演示，见我忙着，只能叹一口气， <br>用狂暴的失真音色挤出一串尖锐的嘶鸣…… <br>…… …… <br><br>孔乙己是这样的对音乐执着，可是没有他，中国的乐坛似乎照旧欣欣向荣，每天都有被 <br>媒体捧出来的新人新星——尽管人家可能连简谱都不识。 <br><br>有一天，大约是国庆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点货，忽然说，“孔乙己有日子没来 <br>了。那把一千九的萨米克还给丫留着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学员说道 <br>，“他还能来？……他媳妇都跑了。”掌柜说，“哦！怎么茬儿？” <br>“还是是穷呗。女朋友是她原来学院里的同学，和他同居了快三年了，都不小了。这么 <br>多年，他就还是老样子混着，女人是很现实的啊”“后来怎么样？”“怎么样？人家是学舞 <br>蹈的，要条儿有条儿，要型儿有型儿，不指望年轻赚点，跟他？有前途么？”“后来呢？” <br>“后来那女的跟了个老板走了。” <br>“走了之后怎样呢？”“怎样？……谁TM知道？他反正是不弹琴了。”掌柜便不再问， <br>递给我一颗烟……无话。 <br><br>国庆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我整天的望着窗外的落叶，开始想着自己的明天和未 <br>来。一天下午，没有一个顾客，我无聊的爬弦练着速度。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拿副套弦 <br>，红棉的就行”这声音虽然低，却很耳熟。看时又没有熟人。定睛仔细一看，竟是孔乙己站 <br>在柜台对面。他脸上明显瘦了一圈，长发居然剪成了平头；还穿了一身西装，打着领带，马 <br>刺换成了皮鞋，拎着吉他，胳膊下还夹了个公事包；见了我，说道，“买套新弦。” <br><br>掌柜走了过来，一面说，“孔乙己啊？那把一千九的萨米克你不要，我可不给你留了” <br>孔乙己淡淡的说道，“不好意思啊……不要了。还得麻烦您，帮我把这把电箱琴换套新弦放 <br>着儿卖了呢。”掌柜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还玩重金属么？”他这回却没 <br>有往日的兴致，单说了一句“早都扔下了！” <br><br>“扔下了？你不是要做中国的Van Halen么？”孔乙己低声说道，“去TMD吧，那时候真 <br>是个SB啊……”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屋里的几个人，便都有些尴 <br>尬的神色。我取了弦，帮他换上。他从口袋里摸出十二块钱，放在柜台上，顺手摸出张名片 <br>，上面是**人寿保险，业务部，孔**……我用很悲凉的目光看着他，他却用种从没有过的语 <br>调对我说道：“兄弟，现实是必须面对的，人是必须长大的”。 <br><br>自此以后，就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因为没过几天，我也走了，到家广告公司，也做业 <br>务员——天天在各个写字楼里奔波着，小心翼翼的敲开一扇扇门，点头哈腰的问：贵公司需 <br>不需要…… <br><br>一直到现在，就这么碌碌地活着 <br>我的朋友，吉它手孔乙己 <br>还有我们那些曾经充满憧憬的摇滚青春 <br>——大约的确已经死了。 <br><br>——转—— <br>作者：九片棱角 <br><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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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30.4.2003 17:29:38
显身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