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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那块绿色的草坪。<br> 今年的草长疯了。说不清是光合作用的结果,还是突然间想通了什么,反正草儿们比着赛的往上窜。今儿看到时,还是板寸,像男孩子刚刚剪过的头。隔了两天去瞧,有些不规矩了,没棱没形。再过几天看看,已经是长发飘飘。柔柔的,软软的,有妙曼少女的味道。园圃是有规则的。辛勤的园丁不允许它们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下午间,顶着暴烈的太阳,推着剪草机,一来一往,那些飘逸的长发落了下来。一丝丝,一缕缕,看得人心痛。我听不到它们的呻吟与呼喊,剪草机的噪音太大,微弱的求助声被淹没在一片汪洋之中。<br> 生长在野外的草儿们就幸运了。<br> 出小小的村落,一直往南走,有一片辽阔的草地。在那向阳的坡坝上,长着墨绿色的草儿们。浓浓的,密密的,芳草碧连天。野地里的草儿们是大家族,人丁旺盛,不像园圃那么单调。蒲公英、野艾、沙拉秧、芨芨草、酢浆草、抽筋草、马齿苋、野羊姜……这些草儿们常常迷幻了我的心与眼。我分不清它们的性别,更不甚清楚它们要纳入哪个门派(门、科、属、种)。眼熟的几个叫着名字,剩下的含混着打招呼,像人群中那些混个脸熟却不知名姓的人一样。草儿们不理会这些。它们没那么多的心思给自己你你我我的分类,也不想把地界儿划得那么明白。它们喜欢哪,就住在哪。也许左边是菖蒲,右边是灰灰菜。这有什么关系?活得自在开心就行。草儿们把腰肢伸展在大地上,根往土地的更深处扎。你的根,我的根,紧紧挽在一起,彼此安慰,彼此温暖。与苗圃的草儿们相比,或许少了几分细心地呵护与关爱,却拥有着最珍贵的自由与恣肆。它们不需担心剪草机莫名其妙地修理,也不惧怕那些大脚丫、小脚丫、皮鞋、布鞋,或轻或重的踏过它们的头顶。城里童心如水的小女孩对世故的大人说:“别踩哪些草儿们,它们也会疼的,”乡下的草儿们感动这样的语言,但它们习惯了承受一切的风雨与蹂躏。<br> 我总是能从草儿们的身上,汲取很多的智慧与勇气。<br> 在尘世间活得飞扬跋扈时,我去看草。它们平凡的生活着,宽容,谦让,和平友爱的样子,没有专制,也不自以为是,谁与谁都是兄弟姐妹。最小的芨芨草也得到了应有的尊重。高大的野蒿从不仗“势”欺人,像个满腹经纶的学者,仁爱地关注着那些弱小生灵,给它们鼓励与信心,没有丁点儿地挖苦。草儿的世界里没有欺骗、龌龊、虚伪,它们真真实实地活着。草儿生命的词典中也没有背叛,你看见过有哪一株草突然间扭转身,远远地离开另一株草,从此成为敌人?生活得不如意时,我也去看草。草儿们顽强的生命力,常常让我泪流满面。靠东的地块儿临近水泽,土壤比较潮湿。在那落户的草儿们像富贵家的孩子,得天独厚的环境,生活得无忧无虑,只是一门儿心思地往上长。从远处走来,最先扑入眼底的就是这个葳蕤的大家族。那种浓郁的绿像要氤氲开来。无论是视觉还是心灵,都有一种振奋与惊喜。靠西的那一块儿,地势较高。干旱时,土坷垃都会被晒成粉末儿。草儿们无法汲取水分与养料,稀稀零零的,像不惑之年男人的头顶。草儿们从不怨天尤人,不吭一声,抱怨一句。命运的大手把它们安置到这里,它们就在这里安家。生命的触须扎入土壤,挣扎着穿越重重阻碍,冲破黑暗,把柔嫩又坚强的双臂伸向天空,证明着自己的存在。<br> 不要轻视这些卑微的草们。它们的世界原本丰富而深邃。我时时谦卑地低下头来倾听一株草,一簇草,整片草的智慧之语。如果以生命对生命的膜拜形式,虔诚地走进,你肯定聆听到更多。<br> 高大的扳牛草爱上了瘦弱的羊奶子草。它们的恋爱尚未公开,偷偷地说着贴己的情话。风从南面的坡上愣头愣脑地跑了下来,一不小心把情话吹到另一片草的耳畔。扳牛草与羊奶子草家庭成员们得知这个消息,欢快地唱起歌,跳起舞。很快,一片又一片的草儿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以为自己闯了祸的风,很快丢掉内疚,摇头晃尾地融入到了欢乐之中。羊奶子草妈妈左手牵着自己含羞的女儿,右手握着扳牛草小伙儿子的手,高兴得合不拢嘴。草爸爸则用欣慰的眼光看着这对可人儿。一浪高过一浪的祝福声在大地上升腾,飘过草地,飘过森林,飘过山岗。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蒲公英正与酢浆草怄气。酢浆草小心翼翼地道歉,蒲公英还是撅着小嘴不理不睬。一滴露珠从酢浆草身上滑落下来,摔在地上碎了。酢浆草说:“糟了,心碎了。”小妻子忙紧张地扭转身,酢浆草一把握住它的手,小声地说:“你再不理我,明天,我就变成一只蜻蜓,停在你爱的肩头,追随着你。”哦,多美妙动听的情话,假如尘世间的恋人听到,会感觉自己语言的苍白。<br> 如果我是一株草,该有多好。和它们在一起,在辽远的大地上,在美丽的苍穹下。听风,听雨,懒洋洋地仰望着白云的游移,任那些马儿、牛儿、羊儿,会说话,不会说话,所有大自然的生灵都和我做伴。草木性情的世界里,除了简单就是绿色。一个人一辈子,还需要什么呢?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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