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和华的进化

大熊猫

作者：也和话

序

基督教最引以为荣的是认为耶和华是唯一的神，他是全能、全知和博爱的。也是如此，基督教才鄙视其它宗教的神，认为其他的神是假的。相反，看看更古老的犹太教，信旧约的犹太人，虽然也信同一个神，但跟他们交往，他们往往不大流露对其他宗教的鄙视。为什么同一个神，但两个宗教却对其他神有不同的宽容？

如果你读了旧约和新约，你也许会发现，虽然两本书说的都是耶和华，但是，旧约里的耶和华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一个东西，新约里的耶和华却是一个被描成充满慈爱的东西，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了。

如果我们不从信仰方面（即盲信）去看这些问题，而是从历史事实的发展来看，这两个问题都有很显浅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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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太教的耶和华发展史

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显示最古老的宗教都是崇拜多个神的，单神教（monothism）是后来才从多神教（polytheism）中发展起来的，希伯来神话里的耶和华也不例外。当然，从多神到单神，之间也一定有过渡“物种”。我们不碍就从中东开始吧。

研究历史的人都知道旧约里的很多故事都可以从更古老的米索不达米亚神话（多神教）里找到踪影，例如，大洪水的故事，这个问题在这里不再累赘。

在以前的中东，每个城市都有各自崇拜的神，同一个城市里的人虽然拜一个神，但是，他们不否认其他城市的存在一样大能的神，他们也不认为其他的神不值得崇拜。这种信法叫做单一主神教（henotheism ）。

单神教在青铜器晚期出现，最早记载的单神教出现于公元前十四世纪的埃及，在 Ay 法老（公元前1324-1320 年统治）的墓里，有一首Great Hymn to the Aten （对太阳的伟大赞美诗）刻在墓里的石头上。这是一首对太阳神的赞歌，一般认为是阿蒙霍特普四世（Amenhotep IV， Akhetaten，大概死在公元前1351-1334年间）的作品。这首赞美诗和旧约（大多数学者认为旧约成书于公元前十二世纪到公元前二世纪）里的诗篇（Psalms）第 104 章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虽然还没有直接证据把它们联系起来。精神心理学家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甚至认为犹太教是从埃及传出去的。

正是在中东这种情况下，古以色列人当初建立的犹太教是容许其他神存在的。但是，开始的犹太教和 henotheism 有所不同，他们的宗教是叫monolatrism 。Monolatrism 虽然也承认其他的神存在，但是他们只崇拜一个神，其他的神他们认为不值得崇拜，或者认为其他的神不够他们拜的神大能。

因为希伯来神话有着差不多八个世纪的发展，我们可以从旧约看到他们对埃及的描述，说明以色列人是跟埃及人是有交流的。我们也可以从旧约看出从monolatrism 到单神教的过渡。

首先，犹太教的创始人亚伯兰（Abram）一族人信的神叫耶和华，当然，他们也允许其他的神存在，亚伯兰信的耶和华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神，“耶和华又对他说，我是耶和华，曾领你出了迦勒底的吾珥，为要将这地赐你为业。”（Genesis 15:7）（“And he said unto him, I am the LORD that brought thee out of Ur of the Chaldees, to give thee this land to inherit it。”学者认为耶和华所说的他只是众神中的一个。）

再前一点，“神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像，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Genesis 1:26）

现代的基督教说这个“我们”是三位一体。但是，要知道犹太教是不承认耶稣的。三位一体的概念是公元四世纪的事情。就算我们接受三位一体的诡辩，下面的几句是不能用三位一体的概念来解释的。

“我现今在埃及人向这百姓发狂傲的事上得知，耶和华比万神都大。”（Exodus 18:11）

“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Exodus 20:3）

“我所要建造的殿宇甚大。因为我们的神至大，超乎诸神。”（2 Chronicles 2:5）

“主阿，诸神之中，没有可比你的。你的作为也无可比。”（Psalms 86:8）

这些旧约里的描述，我们不难看出希伯来人以前是承认其他神的存在的，只不过他们不拜其他的神。到了以赛亚，严格的单神教算是奠定了基础：“耶和华以色列的君，以色列的救赎主万军之耶和华如此说，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除我以外，再没有真神。”（Isaiah 44:6）

总结一下，希伯来神话里，开始是允许其他神和耶和华共存的，到了后来，犹太人才把耶和华改成唯一的神。但是，跟其他早期的神话一样，希伯来神话是没有系统的。耶和华也是和人一样有喜有怒的，“耶和华在他面前宣告说，耶和华，耶和华，是有怜悯有恩典的神，不轻易发怒，并有丰盛的慈爱和诚实。”（Exodus 34:6）耶和华当初也不是万能的，“耶和华与犹大同在，犹大就赶出山地的居民，只是不能赶出平原的居民，因为他们有铁车。”（Judges 1:19）但是，到了新约，耶和华却摇身一变，成了全能、全知和博爱的。这个耶和华的进化又有另一段典故。我们要回到古希腊。

希腊哲学使耶和华变种

基督教创教时，希腊人已经至少有了五、六百年对无限的研究，全能、全知、博爱等概念在希腊已经广泛普及了。
古希腊的历史大概可以追踪到三千五百年前，随着埃及的没落，希腊也随之崛起。
在希腊，从雅典时期（公元前6世纪）到希腊-波斯战争（490-480 B.C.E），哲学、数学家人才辈出，泰勒斯（Thales, 624-546 B.C.E.）、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 580-500 B.C.E.）、苏格拉底（Socrates，470-399 B.C.E.）、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是这个时期的主要代表。后来亚历山大大帝征服波斯、亚细亚国家到印度边界，在埃及建立了举世闻名的亚历山大图书馆。亚历山大的死亡，也是希腊的海伦时期（丛亚历山大死亡的303 B.C.E. 到希腊被罗马征服的 146 B.C.E.）的开始。在海伦时期，希腊文化被传到不同的国家，亚历山大图书馆是学者聚会的地方。（古代的文化交流远比我们想象中的多，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新疆发现的三千年前金红色头发的木乃伊，可能是希腊落败的战士，勾股定理也可能是由希腊传进中国的。）但是，罗马人的入侵最终导致希腊文化的衰落。以后的几百年里，虽然被罗马人管辖，但是，希腊文化的发展没有受到很大的搔扰，进度是放慢了很多。亚历山大图书馆因为罗马的入侵也遭到损失。最终把古希腊文明完全摧废的是罗马变成了基督教国家后，信基督教的罗马皇帝狄奧多西一世（Theodosius I）在391年降旨要把亚历山大图书馆毁灭，基督暴徒趁机放火烧了图书馆的大部分。可以说，亚历山大图书馆的毁灭是希腊文明没落的象征。剩下的书籍后来在642年被穆斯林再次毁灭，到了公元八世纪，亚历山大图书馆永远的消失了。
早期的基督徒，亚历山大的革利免 （Clement of Alexandria, 150-215 C.E.）、奥古斯丁（Augustine of Hippo, 354-430 C.E.）（把基督教系统地整理成现在的宗教那个）都在他们的作品里清楚地写明他们的基督的概念是以希腊人的哲学为基础的。游斯丁（Justin，公元2世纪）、奥利金（Origenes Adamantius，185-251 C.E.，革利免的学生）、德尔图良（Tertullian，150-230 C.E.）这些信基督教的希腊人都是受传统的希腊哲学教育和把希腊哲学借来用在基督教教义的。
这些早期基督徒则是以柏拉图（Plato, 427-347 B.C.E.）和亚里士多德 （Aristotle, 384-322 B.C.E.） 的哲学来造就一个全能、全知、博爱的神。柏拉图的“形式”（form）学说主要是说我们的现实世界仅仅是一个更高层次的世界的阴影，而这个更高层次的世界存在着完美的形式。（虽然古希腊人信的是多神教，柏拉图信的却是一个神。）
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则创立了他自己的“实体原理”（The Principles of Being），在他的《形而上学》（Metaphysics），亚里士多德认为“物质”（substance）是由“形式”（form）和“质料”（matter）组成的。形式是“实际性”（actuality）的，质料是“潜能性”（potentiality）的。“潜能性”是一种物质有能力做到的，“实际性”是潜能性发挥后的成果。一颗树种子能够长成一棵树是它的潜能性，而它最后长成的树则是它的实际性。一块砖头能够建筑成一栋房子是它的潜能性，而房子则是它的实际性。亚里士多德也认为“实际性”是完美的，“潜能性”则相反，是有瑕疵的。除了神，所有的东西都是有实际性和潜能性的（注意，亚里士多德的神并不是希伯来神话的神），亚里士多德的神只有实际性而没有潜能性，因为神不能有瑕疵。亚里士多德也认为神是无限的。从亚里士多德的实际性和潜能性，我们也可以引出人是由肉体和灵魂组成的。基督教的灵魂观借希腊的灵魂不灭观来充当基督教的教义又是另一个长故事，这里也不再累赘。

早期的基督徒就是把希腊哲学的“形式”学说应用到基督教的神，一切他们认为好的东西——权力、博爱、知识、大小——都归于神和假设神在这些方面都是无限的。他们进一步总结说神是全能、全知和博爱的。基督教也继承了亚里士多德的神不变论，因为神是无瑕的，哪怕一点的变化都使神变得不完美，因此，神是一成不变的。

这个以希腊哲学为支柱的基督教神话的神概念就一直沿用到中世纪，安瑟倫（Anselm, 1033-1109 C.E.）也深深受到亚里士多德的影响，认为神是“比（大到）不能设想的大还要大” （“…we believe that thou art a being than which nothing greater can be conceived”）。两百年后的阿奎纳（Thomas Aquinas，約1225-1274 C.E.），还是认为神是集无限善良为一身的东西。（“By 'God', however, we mean some infinite good”）。

随着教廷的建立、神学的创立，希腊人对神的哲学观也被一些犹太教的主要思想家所接受，希伯来神话里神的万能形象也被建立起来，一直至今。因此，当我们看新约时，神是被涂成一个美好的东西，但是，如果我们看了旧约才看新约，我们就发现两本书的不连贯。旧约里的神是充满愤怒、妒嫉、仇恨的东西，他也不是一个万能的东西，到了新约，神就变得全知、万能、博爱，都是因为希腊文化的功劳。

其它希腊文化概念的引进

除了把完美和无限这些概念引进犹太神话，地心说也被引进了。地心说的创始人是托勒密（Ptolemy, 90-168 C.E.），一个希腊人。犹太人的宇宙观从来没有说地球是宇宙的中心的，只是很含糊的说太阳、月亮和星星从天穹经过，这跟其他没有科学知识的古代人的描述一样。只是后来基督教吸收了希腊文化，经过天主教的教廷力捧，地心说才成了基督教的一部分。也因为如此，不知道多少反对地心说的人遭到迫害。一直到了十五、六世纪，哥白尼、伽利略和开普勒才推翻了地心说。

如果详细读旧约，人们也会发现旧约里面没有对地狱详细系统地描绘，因为旧约根本就没有基督教地狱这个概念。根据旧约，人死后要到一个叫Sheol 的地方等候审判，审判完了，也没有一个有永火的地狱。

相反，根据希腊神话，天堂下面是地球，下一层是冥王（Hades）主管的地方，也就是人死后去的地方（有些人认为Hades 就是地狱，其实是将冥王神引申为地狱。），再下一层是 Tartarus，在希腊神话里，Tartarus是一个神，也可以是一个地方，一个很深、很幽暗的无底洞，是宙斯打败了泰坦巨神族后，那些巨神被禁监的地方。Tartarus也是冥王神所管的灵魂受惩罚的地方。根据柏拉图的《高尔吉亚篇》（Gorgias），人死后，灵魂受到希腊神话里面神的审判，那些受罚的就送到Tartarus。

根据罗马神话（因为罗马和希腊的邻近，及罗马人入侵希腊，古罗马神话很多都跟希腊神话相通，虽然神的名字不同。），Tartarus 是一个非常大的地方，它由一条火河和三层围墙围住，防止里面的灵魂逃跑，在Tartarus 的中间是一个很深的洞，洞里面的是受禁监的泰坦巨神。

这些比基督教早几百年的关于Tartarus 的描述也成了早期基督徒创造地狱的素材。从旧约的 Shoel 到新约的地狱，又一个希腊文化的概念引进到基督教。

当然，在一个民主的社会，有人提出万能的神，就有人反对，伊壁鸠鲁（新约译为以彼古罗，Epicurus, 341-270 B.C.E.）和他的学派就提出了这些观点：

如果上帝愿意阻止邪恶，却不能阻止，那他不是万能的；
如果他能阻止却不愿意阻止邪恶，那他是邪恶的；
如果他既能阻止又愿意阻止邪恶，那么哪里会有邪恶呢？
如果他既不能阻止又不愿意阻止邪恶，那为什么要称他为上帝呢？

反对神？保罗当然要与伊壁鸠鲁学派的哲学家的争论一番，都记载在新约里（Acts 17:18-33）；保罗反对希腊人的智慧和哲学也清清楚楚地记录在新约里（1 Corinthians 1:20-25；Colossians 2:8）。但是，可能是希腊人的无限和博爱的概念的引诱实在是太大了，后来的基督徒还是把希腊人那些中听的吸入基督教。

当然，文化交流是双向的，希腊也受到犹太神话的影响。在希腊，一些邪教也随之而起，他们也想把希腊的神逐渐合并为一。本来希腊人是信多神教的，到了后来，宙斯成为主要的神（单一主神教）。

结语
以希腊哲学塑造的全能全知的善神也并非没有问题，随着人们对逻辑和无限的理解越来越深，近期的基督教也受到罪恶问题、祈祷问题和原罪问题的困扰，有些教派（Open Theism，Process Theology）更认为耶和华本来就不是万能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比一切（神、人）都大的神。

这，就是耶和华的进化，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人造出来的概念。现代越来越多的人，特别是学者不再信基督教的神而改信不可知论或者philosophical theist ，就是因为他们看到耶和华这个概念的进化而改变信仰的。看来，要信一个全能、全知和博爱的神，人们还得要按照保罗那么做，狠批哲学家，把人的知慧批得一文不值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