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他防卫机制及其所造成的行为偏失

吾未名

——本篇为《丑陋的好人 - 病因及防治指南》的核心章节，现单独刊于这里，以促进与读者的交流。

人们通常认为，每个人都十分了解自己，无论做什么事情，人都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都知道自己到底做得对不对或到底好不好。可是，实际情况却并不完全如此，事实上，人对自己的看法一般都存在着相当大的偏差。其中最常见的问题是，人往往都只能看见自己的好处，但对自已的不好之处，不少人都往往视而不见，就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造成这种错觉的原因有很多，在这之中，大脑的心理防卫机制一般都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心理防卫机制是大脑为了避免产生不安、愧疚、尴尬、痛苦或自责等情形而发展出的很特殊的应对机能。由于认识到自己的不对、不好或不足之处能够使人产生不太好的自我感觉，为了避免这样的自我认知发生和保护自己的情感，大脑往往会抑制或扭曲这样的自我认识过程。这样一来，由于看不到自己有什么不太好的地方，人就可以很坦然地看待自己和面对这一切了。

由于这个自我麻痹和自我保护机制的存在，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更有道德、更无私心和更为公正，都认为自己好于一般的人。在很多情况下，即使人应该为自己的一些行为感到难为情，但在心理防卫机制的作用下，人未必就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做法其实并不太好，不仅如此，人还可能会认为自己的做法完全合理和完全正当，并因而保持非常好的自我感觉。心理防卫机制的自我欺蒙能力非常大，在它的作用下，任何人都有可能不了解自己的行为和看不清自己的真容。

在所有的情况下，人都不是有意要用心理防卫机制来为自己解脱，而是不知不觉地这么做了。大脑的心理防卫过程是一个不受人自己控制和也很难感觉到的心理运作过程，它完全是在无意识中发生和进行的，谁也无法有意识地启动这个机制。不过，当遇到能够起到心理保护作用的情形时，它就很可能自动发挥作用。

另外，虽然也可能起到欺蒙别人的作用，但这并不是心理防卫机制的主要功能，所有的心理防卫机制都主要是用来麻痹和欺蒙人自己的。可以说，只要是正常的人，每个人的心里都存在着自己并不一定知情但却经常发挥作用的心理防卫机制。

利他防卫机制

到目前为止，心理学家已经归纳出了好几十种类型的心理防卫机制，其中有的非常牵强，人一般都能一下就看到它的问题，而有的则相当巧妙，人一般都需要细心琢磨之后才能体会出它的巧妙之处。由于人与人之间可以很不相同，每个人倾向使用的心理防卫机制也会很不一样，而且，有的人这么做时一般都会表现出相当高的心智水平，而有的人却往往都会显得远远不够成熟。

在所有的心理防卫机制中，利他防卫机制（利他式的心理防卫机制）是适用范围很广和近乎完美的一种。这个心理防卫机制的发生情况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利己需要，人很想通过一定的利他行为达到这个目的，但由于这种心思主要是一种十分自私的想法，如果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一点，人就可能产生不太好的自我感觉，就可能在这么做时感到难为情。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在利他防卫机制的作用下，人会不可思议地看不见自己的真正想法，即看不到自己的利己动机。不仅如此，由于人一般都不至于丝毫也没有这样的利他意愿，在看不到自己真正动机的同时，人还会错把内心的这种利他意愿当成自己的全部动机，所以并不会因为看不到自己的真正用心就觉得自己缺少一个动机，并很自然地认为自己确实好得很，确实是一个一心为他的人。

人都有两颗心，一颗是纯正的利他之心，另一颗是只为自己着想的利己之心。当想用一定的利他行为达到利己的目的时，由于这两颗心的所思所想非常相像，甚至非常一致，在利他防卫机制的迷惑作用下，人会很难意识到自己的利他行为都其实是为了利己，或主要是为了利己。即使自己的这种做法已经达到了非常过分的程度，人也同样可能看不清自己的动机，并仍以为自己的利他行为完全是出于为了利他的目的。

在这里，使利他防卫机制具有极大自欺性的关键之处在于，人一般都不缺少这样的利他意愿，不仅如此，这种利他意愿也起着或大或小的推动作用。如果人根本就没有相应的利他意愿，这个心理防卫机制就很难起到这么大的自我欺蒙作用，人就不至于看不见自己的真正动机了。

由于这个原因，很难以置信的是，不少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机和意愿还可以是两件很不一样的东西。差不多所有的人都有尊敬他人和为他人做好事的意愿，只不过意愿归意愿，这种意愿本身未必就能够使人真的这么去做。如果不是因为看到了这么做的好处，或不这么做的坏处，即如果不是为了自己，人真的这么做的动力就可能小得多了，更不一定能够竭尽全力地这么做了。

由于能够鬼使神差般地在内心造成错觉，大脑的利他防卫机制具有非常大的自我迷惑性，它一点也不勉强，一点也不需要有意为之。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对于利他式的利己行为来说，在这个心理防卫机制的作用下，人才会完完全全地误解自己的动机，才真会觉得自己完全是为了他人。即使具有非常高的智力和非常高的自我要求，人也同样可能混淆自己的利己和利他之心，也同样可能会不可思议地看错自己的动机。

其它类型的利他行为

显然，并不是人的所有利他行为都是在利他防卫机制的作用下产生的。除此以外，人的利他行为还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百分之百地为了他人的情况，另一种是心知肚明的用利他行为达到利己目的的情况。在这两种情况下，大脑的利他防卫机制都没有发挥作用，这两种利他行为也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情况，即要不就是绝对纯正的高尚行为，要不就是彻头彻尾的虚伪行为。

不过，在现实生活中，这两种类型的利他行为很可能都不占多数，至少不能说所有的利他行为都属于这两种情况。可以肯定的是，很多人在做各种好事时的目的都不会如此黑白分明，由于既是为了自已，也是或多或少地为了他人，在利他防卫机制的作用下，人会很容易就看错自己的动机。

应该说，不管人的利他行为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要最后的实际效果确实对别人有益，这样的利他行为就都是好行为，哪怕明明是为了个人自己的好处，但只要真的做了实实在在的好事，这样的做法也同样不能否定。不管怎么说，这不是在做损害他人的坏事，而且，这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情，人还需要付出一定的努力才有可能做到这一点。只要总能把这样的好事做好，只要不造成其它的问题，所有的利他行为都是好行为，都是应该给予完全肯定的做法。

也许有人认为，只有毫无利己用心的利他行为才能算作真正的利他行为，才是唯一值得肯定的做法，而任何有利己用心的利他行为都应该受到人们的鄙视。虽然这样的观点并不乏正确之处，但其实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高调，就是这么喊的人自己也未必就能够完全做得到。实际上，世界上并没有根本就没有私心的人，就是一个人下决心要根除自己的私心也未必能够做到，只要能够真的做好有利他人的事情，是不是完全是为了他人并不是个问题。可以肯定，当过于要求人的利他行为都必须是绝对无私的行为时，人还很可能表现得相当不正常。

所以，不管在多大程度上是为了自己本身，对于应该做的有利他人的事情，人都应该十分坚定地去做，这并不是什么错事。如果为了自己的清高而什么也不做，那绝对是矫枉过正的做法，再说，这种做法也并不等于自己就真的非常高尚，这样的心智也远远不够成熟。实际情况是，心胸通达和明了事理的人一般都十分肯于去做有利他人的事情，并能够从中得到应有的收获和快乐。

偏失的利他行为

无论做任何事情，包括利他的事情，人都有做走样的可能性。不过，一般地说，当很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时，人做走样的可能性就会降低到最低点。可是，如果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甚至还完全误解了自己的用心，由于不容易正好就歪打正着般地拿准自己的做法，人把事情做走样的可能性就会高得多了。

在利他防卫机制的迷惑作用下，由于人并不能看见自己的利己心思，并以为自己的做法完全是为了他人，在觉得自己很高尚的错觉下，人会很难想到还应该适当地约束自己的这种做法。这样一来，如果内心的利已意识还相当强大的话，在这种心劲的极力促使下，人就有可能超乎寻常地去做有利他人的好事，就可能好得很不对头，甚至好得反而非常不好。

最不可思议的是，即使已经好到了很不好的程度，但由于完全把一心为已的心劲当成了一心为他的心劲，人不但不会知道自己的做法已经过于自私，并已经好得很不恰当，而且还会认为自己的做法非常高尚和非常正确，还会认为自己确实好得很。

按道理说，利他式的心理防卫机制只应该起到十分有益的作用，只应该促使人更好地做好事和变得非常高尚。可是，很遗憾的是，当人这么做时，由于人实际上是处于自我误解的状态，虽然人确有可能做很多十分利他的好事，但人也很有可能完全用错心劲和完全做走样子，甚至把好事完全做成坏事。而且，哪怕自己的做法都已经变了质，人也仍可能毫无觉察，仍然不知道自己做得相当不对。

很可惜的是，很多这么做的人都其实是很不错的人，他们想做好事的愿望也都是真实的。如果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高尚愿望，这个利他防卫机制就无法运作起来，他们也就不会这么犯糊涂了。

可以肯定，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人都能够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利己用心，除了个别人以外，人就不会好出这种问题了，就能够以比较正常的方式去做好事了。大多数人都相当在意自己的好坏对错感，如果已经知道自己的利他行为中还包含着相当大的为自己好的用心，甚至完全都是为自己的成分，人在这么做时就自然会把握准自己的做法，那些很想做好事的人们就更不用说了。实际上，哪怕仅仅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利己心思，很多人也不会在他人面前毫无节制地表现自己的好处。

可以说，要不是还能够在很大程度上误导人的利他行为，无论对谁来说，大脑的利他防卫机制都完全是一个非常美好的东西，也可以说是所有心理防卫机制中最宝贵和最有价值的一种，这是非常令人遗憾的一件事。

习惯成自然

人们通常认为，只有那些有一定心理疾病的人才经常使用这样或那样的心理防卫机制，而正常人是不会发生这种问题的。但实际情况是，大部分人都经常这么做，而且，如果总是很过分地这么做，它同样能给人带来不可忽视的心理障碍，同样能给人造成各种各样的问题。

大脑的利他防卫机制也一样，虽然大部分经常使用这种心理防卫机制的人都用得还算不错，但也有不少人用得过于失真。由于太想从利他的做法中得到很大的或实或虚的好处，更由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的利他行为往往都会好得总是很不对味。

也许有人会说，人不可能糊涂到这种程度，难道人还会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还能不清楚自己的真正动机？是的，这种情况是确实很难相信。不过，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这么不了解自己，而且有的人还会有意这么表演，但在利他防卫机制的作用下，不少人都会被自己迷惑到这种程度。

由于这个原因，这种只知道自己的利他行为好在哪里，但不知道不好在哪里的情况其实相当普遍，不少人都只知道自己的利他行为充满了利他之心，但对其中的利己之心却基本上没有知晓。由于并不了解自己的真正心思，所以才经常好得很成问题，而且连自己好得很成问题都一点不知道。

因为并不能看到自己的这种毛病，人也无法纠正自己的问题，即使看到这种做法的回馈反应和实际效果都不是很好，即使有时会感到迷惑不解，人也未必会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不仅如此，人还可能会认为自己做得还不够尽力，还应该更使劲地这么做，结果不但不能纠正自己的做法，而且还会更加重这样的问题。

在经过日积月累的重复以后，人还能够不知不觉地养成这么做的习惯。到了这个时候，人就更难看到自己的真正心思了，因为一旦形成习惯，这种做法还能够通过习惯的力量支配人的行为，还能够使人几乎什么也不想就一直以这种方式继续做下去，并一直都坚信自己有非常高尚的用心。每当遇到一定的诱导因素时，人的行为反应都将是习惯性地重复那些已经重复过不知多少遍的东西。而且，这样的重复越多，这种行为习惯与相应的诱导因素之间的联系就越牢固，这种习惯的支配力就越强大，人就越容易一遍又一遍地这么重复下去。

应该说，不知者不罪，再加上人也确实有利他的高尚意愿，这种做法并不是人们通常所说的虚伪行为。只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由于它实际上是一种自我欺骗，当这种自欺程度过高时，它也能够给人带来很多的实际问题。特别是，由于它能够使人完全误解自己，人就可能做很多自己并不认可的事情，并因而在工作、生活和人际关系等各个方面都出现很多意想不到的问题。它能够使人看不清现实，能使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甚至能使人只是生活在自己的想象和幻觉之中。

一句话，由于能够使人在很大程度上用错自己的心劲和好得很成问题，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很令人遗憾的事情，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没有什么事情比看错自己的用心更能误导自己的行为了。

既然还能够造成这么大的问题，每个人都应该真正了解自己。人都有各种各样的利己意识，人也都多多少少地明白这一点。不过，在利他防卫机制的迷惑作用下，对于利他行为中的利己用心，不少人都往往毫无觉察，并只知道自己有很好的用心。认识到这一点非常重要，不管怎么说，这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自己的做人方式，更不能由于这个原因连自己做好事的行为都是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