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交椅”： 椅子是何时流行的

蓝雪鸢

　                  

      前不久听一位朋友聊“交椅”。此公说了倒是不少，紧要处却不甚明了。本人使劲儿听出两条，一是交椅源自胡床、马扎等，二是胡床后来称作交床，到南宋有了交椅。我问他文献出处。此公答：“马未都。”如此没法再往下刨了。一来我没读过马先生著作（手头儿也没有），无法验证是他说的还是马先生说的。二来他一定记不住马先生注没注文献出处及具体典籍。问也白问，干脆打住。

　　本人原本不关注交椅事，更没打算坐交椅。前不久读史书中几个邻国专传，在《宋史》中发现交趾（今越南）贡品中有“交椅”。加之平日读前贤著述，对一些闲杂人事做长编索引，多少有点儿印象。又及这位朋友引经据典却未明其所以然，于此本人就手头儿材料也说几句“交椅”。

　　“椅”始于五代时期

　　这个“椅”指的是器用字义，即椅子。

　　椅是古字，本义是树木名称，无器用含义。《说文》：“椅，梓也。”清人段玉裁注云：“椅、梓浑言之也。……椅与梓有别，……其分别甚微也。”椅与梓皆为树名，二者区别很小，都属于楸树类。清郝懿行《尔雅义疏.下二》云，檹即椅木，可作琴。由此可知，椅在古代字义单一，非器用之属。

　　《新五代史.景延广传》：“（后晋出帝）天福八年（949）秋，出帝幸大年庄还，置酒延广第。延广所进器服、鞍马、茶床、椅榻皆裹金银，饰以龙凤。”

　　景延广是后晋大将。皇帝到他府邸置酒宴，便知他分量不轻。此段文字中同时出现床、椅、榻。其椅榻连用应是并列结构，即椅与榻。《新五代史》为宋人欧阳修撰著。古代凡涉及皇帝诏谕、出行、舆服、器用及贡品等，随时有史官记载，并伴有《起居注》及帝王《实录》等。按左录言，有记事古制，多名史官二十四小时不离皇帝左右，所记言行人事不得有丝毫差错。所以上述文字并非出自欧阳修手笔，应均为后晋内廷文献实录。后晋时，椅已是器用称谓，其树名本义弱化。椅字作为器用名词最早始于何时，本人未见文献，不能确定，只可说最晚始自后晋时期。

　　“椅子”见载《宋史》

　　后晋出帝天福朝至宋朝立国仅二十馀年。《宋史》中“椅子”出现数次。举两例。

　　一、《宋史.仪卫志.殿庭立仗》：“设帘帷，设椅子，称贺毕，过大庆殿后幄。”仪卫即文武。文谓之仪，武谓之卫。殿庭立仗是庆典规制，如正旦朝贺，册封、大朝会等均设大仗（次之有半仗、角仗、细仗）。其中“设椅子”已进入仪制典章。

　　二、《宋史.舆服志二. 龙肩舆》：“绯门帘，看总帘，朱漆藤座椅，踏子，红罗裀褥，软屏，夹幔。”肩舆就是轿子。这条说的是后妃、皇子等乘轿规制。其中“藤座椅”再明确不过。宋代不仅有椅子，而且有藤椅、竹椅等称谓。

　　史书中的《舆服志》是皇帝、后妃、王公及所有职官车辇、服饰规制，它与礼乐、仪卫等并行，规范君臣所有行止仪容，是国家最重要典章。经书所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把礼仪祭祀舆服典章与兵戎打仗并列为国家两件大事，不许有丝毫马虎。礼乐、仪卫、舆服等规制，于立国后立刻修订，或参照前朝或有所增减。通常在开国之初即成定制。椅子流行于宋代坚实确凿。

　　“交椅”始于北宋而非南宋

　　《宋史》有《交趾传》。交趾即后来的交州、安南、越南，汉武帝时置交趾郡。宋太宗时，交趾郡王为丁璿。丁璿年幼，大将军黎桓位高权重，遂废掉幼帝丁璿而自立为王。古时臣篡君位属于大逆，宋太宗即发兵征讨。黎桓狡黠凶悍，不大好降服。且他又上表称臣，宋太宗遂进封他为交趾郡王。

　　其《传》曰：“真宗即位，进封桓南平王兼侍中。桓遣都知兵马使阮绍恭、副使赵怀德以金银七宝装交椅一、银盆十、犀角象牙五十枚、绢紬布万匹来贡。”

　　其中“桓”字即指黎桓。真宗是宋代第三位皇帝。即位后交趾郡王黎桓派两位使臣来进贡，首件国礼就是用金银七宝装饰的“交椅”一把。这条材料印证三点：1、交椅于北宋初期已是称谓词。2、地处中国西南之交趾于宋初也有交椅。交趾之交椅与胡床有何关联需要关注。若打算把交椅源自胡床一说立住，至少须搞清一千馀年前交趾之交椅与胡床有无渊源。3、交椅于宋初是稀罕之物。作为国礼，交趾只进贡一把。其规格在银盆、犀角象牙等之上。

　　交椅与胡床并存于世

　　胡床一说早见于汉末应劭《风俗通义》云，汉灵帝好胡床。隋炀帝与汉灵帝恰好相反，凡是沾“胡”字的一概不喜欢。**吴兢《贞观政要.卷六》：“贞观四年，太宗曰：‘隋炀帝性好猜防，专信邪道，大忌胡人，乃至谓胡床为交床，胡瓜为黄瓜。’”隋炀帝把胡床改称交床是唐太宗亲口讲的，大致不会错。如此则需要搞清“床”字本义。

　　床作牀，亦是古字。《释名疏证补.释床帐第十八》：“人所坐卧曰床。……小者曰独坐。”可见古时的床既可卧亦可坐，其区别在于尺寸大小。清代经学训诂家王先谦集释云：三尺五曰榻板，独坐曰枰，八尺曰床。枰即平，以板作之，其体平正，即独坐之小床。

　　关于床之字音，古时因地域不同而各有分别。《方言笺疏.卷五》：“床，齐鲁之间谓之箦；陈楚之间或谓之笫；……东齐海岱之间谓之梓。”本人以为“海岱之间谓之梓”不可忽略。缘于古时梓即椅，它有能是后世把坐具之床（枰）称作“椅”的一条线索。

　　宋人王明清《挥麈第三录.卷三》第332条云（本人白话之）：“宋高宗绍兴初年，梁汝嘉任临安知府。某日五更时分他去待漏院（等待早朝之处），见一人在胡床上假寐，众人皆笑之。又一人说：‘最近见一交椅，样式甚佳，颇适合假寐休息。’梁汝嘉问他详情，该人答：‘用一木为荷叶，再以一木柄插于靠背之后，可以仰首而寝。’梁汝嘉道：‘你试着给各位制作一把。’第二天早朝，昨日在座各位每人得一张交椅，荷叶、靠背木柄一应齐全。众人莫不作揖以谢。今达宦者皆用之，盖始于此。”

　　此条亦可证三事：1、交椅与胡床并存于宋代。一人在胡床上假寐，一人说最近见一交椅，即是佐证。真宗咸平初至高宗绍兴初间隔近一百三十年，此当中既有胡床，亦有交椅。二者各司其职相安无事，彼此未见融合同化。2、交椅在南宋初已普及，一般职官皆可使用。3、南宋光宗、宁宗两朝之达官显贵时兴之“交椅”肇于梁汝嘉知临安府时，即绍兴初年。

　　《挥麈录》是南宋不失史法之著名笔记，成书于宋宁宗庆元初。作者王明清系南宋初期人，其父王铚毕生撰集《国朝史述》，父子均为学者。王明清作《挥麈录》亦前后历时三十馀年，其文字严谨可信。

　　隋炀帝把胡床改称交床大概也就适用其本朝，后世并未当回事。唐宋时期，胡床之谓尤其普遍。直到清代，胡床仍可见，而交床亦流行。若完全把交床等同于胡床，那么胡床与交椅则应是两种物件儿。

　　清康熙朝名宦徐乾学《读礼通考.卷六十一》：“营造所木造牙仗二，骨朵三，交椅一，脚踏一，交床一，马杌一，诞马二，仓卓一，香卓一，床一……”这段是徐乾学对明代礼仪的考证文字。其中交椅、交床、床均在列，应该是不同器物。

　　结论

　　综合以上材料本人以为，椅子称谓至晚始自五代，流行于宋。交椅称谓始自北宋，且与胡床并存于宋朝始终及后世。交椅始自南宋说不确。交椅源自交床（胡床）说有待商榷。至少对一千馀年前交趾人进贡的交椅与胡床之渊源有个交代，并对后世交椅与交床并存给个说法。（也许这些已经有了说法而本人不知）

　　另外，交椅之“交”亦须审慎对待。唐太宗说隋炀帝忌讳胡人，喜好猜疑。他为何用“交”字替代“胡”字，也许别有用意。因为“交”字并非仅交叉、结交这一层意思，它还喻意狡狯奸诈。如《后汉书.孔融传》：“然抚养战士，杀身为国，破浮华交会之徒，计有馀矣。”等，这个交会显然不是交叉之意，实为狡狯。联及隋炀帝，其自疑必疑他疑。所以对交椅之“交”还是存些小心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