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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话可说的代言人 林栋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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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崇敬的毕克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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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此前长久的译制片配音工作,所以,我总忆起中国影视配音界的先师们。那么多日本、欧洲、美国的电影大举涌入,给中国百姓的彼时的生活带来了多少乐趣!而给译制片配音的演员,他们中许多人的声音几乎是所有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毕克,便是这样一位永远停留在我们记忆里的中国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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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d- ^' m) ~. u5 L: p& g阿姆斯特丹,无论你是谁,从哪儿来,在这座宽怀的城市里你都可以舒畅地呼吸。你看那美丽的房屋,窗比门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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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我坐在NH城市中心酒店,我面前的窗是巨大的一面玻璃墙,我叫它窗是因为两面都有窗帘。窗外雨很大。天色还没暗下来了,都已经过晚上10:30了,天空还有很亮的蓝色。我正对着的是个十字路口,路灯已开始亮起来,与交通红绿灯一起在很湿的路面上相辉映,很大很密的雨点儿把这些灯光与房屋的倒映打成了颤动的光影。好多张脸出现在这光影里……定格在光影里的是毕克的脸。3 K( F3 u% `# v6 v$ Q5 k
3 t* N- y5 G; w% k+ b/ N他的头发很长,被枕头托着向两边散开,苍白的脸色已表明他病得很深了。他眼睛很亮显出高兴,还企图坐起欢迎我的来。他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有一根管子从里面出来连通到床下的一个玻璃容器里。他不能说话了。一块白色的塑料板放在他胸前的被子上,小白板的夹层有根东西可以左右滑动如同黑板刷的功用,把写上的字擦去。$ X/ ^. {9 p; J# _( I, c. h
6 Z" m- u6 q. K1 P2 @在他身边照料他的是一位老妇人,从她向我打招呼的样子,我断定是他生活在美国的妻子。毕克在白板上写了“林栋甫老邱的学生黄毛的朋友”给她看,她跟我握了握手,招呼我坐,便走开忙她的事。$ F9 w2 g b9 `$ n, ?/ n! }
" @' ]$ s, k( Y- J' A我把椅子拉近在他身边坐下,把他那只没插针输液的手握在我双手间,他也握紧我的手。我不知开口说些什么,只是以微笑的脸对着他。他的手突然很使劲地紧握了我的手几下子,然后把眼睛闭起,眉宇与嘴角紧紧锁起,鼻孔张大气息声很大,胸前被子上的小白板已一上一下起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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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离他这么近,从没感受过他这样情绪,所以我更加不知如何说话,即便说了,也说不成话,只会带出哭声来。0 k- A7 ~; N# c2 h- n/ x(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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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毕克的交往肯定算不上密切,我也没听说过他与谁交往很密切。他以前住在安福路时我跟大师兄邱必昌(邱岳峰长子“黄毛”)去拜访过他,之后也在不同场合见到他几次,都谈不上交往。一个无名小辈能被他记住并叫出名字已经是很荣幸了。可以算是交往是从他到我的办公室来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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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已经在上海电视台的“海外影视”参加了很多部戏的配音,可自己的“正式”工作是在一家报社。与报社在同楼的是一家医院,有一位名气很响的专治哮喘的医生。我请他给毕克特别照应,希望他能治好他的肺气肿的老毛病。第一次他是由译影厂的程玉珠带来,后来他自己来了几次。每次来看完医生我都请他到我的办公室小坐。我那时与他在一起已经觉得很轻松自如,觉得他已经把我当朋友了。有一次他来看完医生后在我这儿坐了很长时间,我们东聊西扯地谈了很长时间,就是没谈到配音。他那天好像很高兴,不想回家,但又很知趣地问了好多次“不耽误你工作吧?”。那天他离开之前起身时看了我一会,然后很低的声音很慢的语速说:“你又说又写的,很辛苦的,不要因为年轻不注意身体。”我送他下楼,握着手他又说:“你有时间来我家坐坐。”, d- x/ f8 i3 d! K( t" F
6 q, O7 l1 u' u. G. ^大堂酒吧的小伙端来了一杯红酒,又顺手把我已喝完的一个杯子收走。窗外的雨好像停过了又下的。天已完全暗下来了,因为灯光更晃眼了。( E% y! K# [$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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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带女儿去看了梵高博物馆,其实这是这次带妻子女儿来阿姆斯特丹的主要目的,女儿爱上了画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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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一定是个极自我的人。他孤傲地在贫困中画他不为当世人接受的东西,唯一的知音是他的兄弟。他曾租下一所老房子,盼来了另一位另类——高更,想与他在艺术上沟通与合作。两人却水火不相容,最后他用刀赶走了高更,也用刀割了自己的一部分耳朵。1 c( W) z2 r9 S
毕克有极富磁性的声音与极高的念词功夫,在很多部电影译制片中他为正面魅力男主角配音,无数人知他的音,可那都是他的“代言”,他自己的言、自己的音谁能知?9 @' p7 G. L0 }2 o/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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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已过时的火车西客站附近的公寓楼里他独居了很多年,直到他最后被送到瑞金医院的病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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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k+ P- O& Z, F* j我和金琳有一次一起去他的公寓看他,偏偏他那天有事出门去了。事后他给我打电话说:“太不凑巧了!我是不出门的呀!”我答应他还会去看他,可再去看他已是在瑞金医院了。1 ]* X3 p2 ^8 c) Z) [
" H1 w+ y/ b, ?0 U$ C8 c) _% b我们俩的三只手很长时间地握着,相互微笑地看着,其间他以点头与摇头来回答我的“睡得好吗?”、“很难受吗?”,然后他把手抽出在小白板上写下“当年著名的代言人,如今却无话可说。”写完他苦笑一下,把眼睛闭上。6 ]. j( ?' O+ T4 \/ k# D: B9 U
$ g8 N4 q h4 ?% c7 V! D2 L# S我也无话可说。病房里只有那根管子连通着的那个大瓶子里呼噜噜的气泡声。! w2 A" E. B: M8 |# `4 D/ G
, k% @8 b0 b, {- @7 Z“每天可做的事就是恐惧地等待吸痰。”他又写道。他太太也在一旁说:“像上刑一样。时间到了,他又紧张了。”毕克接着在小白板上写:“你走吧,她们要来了。我不要你看到。”9 |8 _' t; q/ M8 u4 P, p/ G9 U6 |
% \' T1 h( e [& g) `5 J& w我当时没离开是错的。他在吸痰时喉部发出一阵阵很沉闷的呻吟,他的身体在剧烈的抽搐中不时地蜷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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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1 q6 |! e4 F+ u6 j! z& c: S' H我原想留下陪他,觉得在精神上可以与他分担痛苦,事实上我非但没能减轻他的痛苦,反倒是目睹了他不想让人看见的惨相。这惨相还一直在折磨我,每当我想起毕克。" \7 {8 \. x; x5 n1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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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写了“你来我很高兴!有空的话请再来!”,可我再去见他时已不是在医院了。6 `9 v9 { A) G( \$ P+ y9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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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到过荷兰,我喜欢荷兰人。人家在三分之二土地低于海平面的国土上建立了美丽快乐的家园,风与水很大造就的是很实惠又诗意的风车,最美的郁金香只开在荷兰。红砖的墙面开出尽可能多尽可能大的窗户,并且刷上白色的油漆;百叶窗总是敞开着,有的房子从前面的窗可以通透地看到后院。什么也不用防不用藏,在这个世界里的人心都可以开着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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