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颂》：“欲望都市”还是“小时代”

蓝雪鸢

                                          

                                                                                 

       电视剧《欢乐颂》正在热播。由曾打造出《北平无战事》《伪装者》《琅琊榜》等多部精品电视剧、在业内备受好评的正午阳光领衔，由刘涛、蒋欣、王凯、靳东等多位演技人气俱佳的一线影视明星主演，因此引起了广泛关注。

　　开播后，收视率节节上升，网络播放量屡创新高。《欢乐颂》在观众中反响很不错，但相较于《琅琊榜》几近一边倒的好评，业内却出现了不少质疑的声音。以一位影评人的豆瓣好友为例，他的好友评分呈现两极化，有人打了五星，也有两位影评人打了一颗星。为何会出现这种两极化的评价呢？我们究竟该如何评价《欢乐颂》？

　　都市感：中国版的“欲望都市”

　　如果说《琅琊榜》是一部“男人戏”，那《欢乐颂》是一部“女人戏”。这是一部都市女性题材的电视剧，它讲述的是几个居住在欢乐颂小区的女性的爱情与生活，女性是绝对的主角。有不少影迷夸赞此剧是中国版的《欲望都市》。不论这是否是过誉，可以肯定的是：在国产都市剧里，《欢乐颂》的确带来了不一样的气息。

　　中国都市剧的一大问题是，没有都市感。都市剧的外壳底下包裹的是小农时代的陈腐三观，女性表面看似是女强人，但三观往往停留在20年前。以近两年来热播的电视剧为例：《虎妈猫爸》里，赵薇饰演的毕胜男是个工作狂，是企业里独当一面的中层干部，可一到孩子上学问题就开始智商情商为零，一副只为孩子而活的模样；《大好时光》里，茅小春、姗姗、夏冰冰，好像一天到晚都没事，就只想着与胡歌饰演的袁浩结婚……这些电视剧号称都市剧，却只是故事发生在城市，人物的行为模式更像乡土剧和家庭伦理剧，女性们整天烦恼的都只是嫁人啦、如何抢男朋友啦、小孩上学啦、婆媳关系啦。

　　那么，什么是都市剧的“都市感”？都市感不仅仅指大城市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帅哥靓女等烘托出的现代感和时尚感，它更指的是，建立在都市生活基础上的行为模式、生活方式、消费习惯、人际关系和价值观。换言之，如果女主角是都市职业女性，你好歹得要像样：独立自主，该上班上班，干什么职业得体现出职业特色，如港剧里的职业女性，律师有律师范，医生有医生样；价值观不要求你超前，但也拜托不要像50年代的老大妈，好像女生不嫁人天就塌了、女性的所有生活就是围绕家庭转；男女之间谈个恋爱也请接地气些，拒绝要么是玛丽苏要么是直男癌……

　　《欢乐颂》至少做到了这一点。首先，欢乐颂小区里的五个单身女性都在工作，职场生活的刻画并不是粗线条地装饰，而是正儿八经地、与每个人的工作性质相契合的。如安迪是公司高管，她的日常工作就是加班、开会、听汇报，而不是像某些电视剧的女强人，职位明明也是高管，却一天到晚都在跟男主角谈恋爱、撕逼、闹腾，就是看不见她在工作。剧中对安迪等人的职场生活有了相当篇幅的展现，既凸显出了都市女性的自主、独立与干练，也烘托出了都市感。

　　其次，真切而全面展现了都市女性的爱情观，并且让每个人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细数许多都市剧里的爱情观，《何以笙箫默》《克拉恋人》之类的玛丽苏占绝大多数，霸道总裁死心塌地爱上傻白甜，他们的爱情里从来没有性格不合、价值观冲突、现实生活困境，这样的爱情叙事如同华丽的泡沫，悬浮于现实生活之上。在《欢乐颂》里，爱情里哪来那么多华丽泡泡，而是充满短兵相接的现实困境：性格、价值观、金钱、外形条件。像邱莹莹那样的傻白甜不是遇到霸道总裁而是遇到渣男，像樊胜美就是虚荣、就是嫌贫爱富，你王柏川再痴情也没用——谁叫你不够有钱呢。这样的爱情观虽太过务实，但它却是真实的，其折射的爱情困境也更具现实意义。         

                              

　　《欢乐颂》剧照（剧照/图）

　　“小时代”：人物设置与阶层歧视

　　《欢乐颂》的人物设置像《欲望都市》，可从某种角度看，它竟然也挺像郭敬明的《小时代》。

　　《小时代》里，顾里、林萧、南湘、唐宛如的“时代姐妹花”也是同住在一个公寓里。剧中的人物来自三个阶层，顾里是上海最顶尖一类人，是富二代；林萧是上海的市民阶层，小中产；南湘、唐宛如则来自社会底层。

　　在《欢乐颂》里，同一层的五个姑娘，同样来自三个阶层。安迪和曲筱绡，一个是公司高管，一个是富二代，她们位居社会上层；关雎尔也是无锡人，中间阶层；樊胜美和邱莹莹则是外地人在上海打拼，她们来自于社会的底层。

　　当然，相似的人物设置并不代表什么，关键在于，编剧和导演是如何刻画不同阶层的人物以及处理她们之间的冲突。在《小时代》，顾里是“时代姐妹花”里绝对的女王。为什么她是女王？因为她聪明又有钱。她是富二代，见多识广，接受更好的教育；她有钱，上海中心的豪华公寓是她租住的，其他人都是蹭住的，吃穿用度常靠她，有什么问题也靠她摆平。相较之下，其他人的性格就没顾里那样“伟光正”了，林萧胆小懦弱，南湘心机重，唐宛如贪吃浮夸，她们逊色于顾里也臣服于顾里。这样的人设看似正常，其实潜隐着偏见与歧视：有钱人因为有钱，所以智商更高、更具魅力，没钱人因为没钱，所以性格上总有缺点，且心甘情愿臣服于有钱人的权威之下。郭敬明打着友谊的名义，其背后的价值观是：对社会上层的歌颂、崇拜与跪舔（比如对宫洺），对社会底层的歧视、偏见与驯服。

　　《欢乐颂》里，安迪、曲筱绡与邱莹莹、樊胜美之间等并没有如此刺眼的臣服关系，可阶层之间的差异延续的却是《小时代》的做法。安迪公司高管，魅力满分，围绕在她身旁的男子非富即贵、品行素养俱佳；曲筱绡，富二代，性格放纵随性，直爽可爱，身旁总有义气的铁哥们保驾护航，她的恋爱对象还是wuli王凯饰演的极品优质男赵医生。而邱莹莹，她的缺点明显到有网友“想把锅甩她脸上”，她似乎没有正确的判断能力，分不清好坏，她遇到的自然不是高富帅而是渣男；樊胜美呢，要工作有工作要收入有收入要颜值有颜值，却被刻画为爱慕虚荣、死要面子，恋爱各种不顺……概言之，《欢乐颂》里的主要人物就两类：有钱的魅力大，遇上的都是顶配好男人；没钱的缺点大，遇到的或是渣男或总遇不到情投意合的男人。人物的性格与爱情，延续的是他们阶层与出身。可以说，在这一点上《欢乐颂》做得还不及那些傻白甜的偶像剧，在那些剧里灰姑娘即使出身贫困，性格魅力上却能逆袭白富美，但《欢乐颂》的白富美是永远的赢家，屌丝的出身配的是屌丝的性格、屌丝的爱情。

　　尤其是曲筱绡人设，更充分暴露出了主创者“嫌贫爱富”的倾向。曲筱绡平时的爱好就是查人身份，刚开始遇到安迪时充满敌意，可一看人家开的是保时捷后，口气立即软了，后来又查到保时捷不是安迪名下的，转头又对安迪展开人身攻击。曲筱绡的欺软怕硬——其软硬是以有钱与否为界定的，因此她嘲讽樊胜美的衣服是地摊货，是“捞女”；嘲讽关雎尔的努力上进，说看着她“浑身绷着上进的细胞”就难受……

　　有人会质疑，这只是曲筱绡的性格，并不代表主创者的看法。并非如此。就像邱莹莹有缺点，她在剧中遭到身旁所有人的批评，观众也能直接感受到她的不足；而曲筱绡的缺点却总是被导演轻描淡写带过，她也从未因此遭到画外音和剧中人物的批评，她的快言快语、出口伤人反倒被塑造成直爽可爱。可以说，主创者从来就没觉得曲筱绡的某些言辞有什么不妥，他们在潜意识里也并不排斥曲筱绡的这些做法。

                          

                                                                          

　　正是在这个层面上，《欢乐颂》遭到一些专业人士的严厉批评，这样的批评并非苛责。《欢乐颂》的确可惜了，它有着远超出一般国产剧的精良制作、优秀表演，也具备了都市剧的真正气质，但它的价值观好不容易从某个窠臼中拔出，却又陷入另一个窠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