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弢 —— 说史恍若昨天（家访刘宾雁）

惊涛骇浪

  历史没有对错，历史只有真伪 ——— 金弢

金 弢：家访刘宾雁———说史恍若昨天 （修改稿）

回复同济大学政治、哲学专业黄教授、@说不可说（黃鳳祝）：查艾克（德国汉学家，小说《天yunshan传奇》的译者）在的话也该六十七、八了；遇罗锦给人的印象是个直快人，自来熟。这些都是历史的话题了，说来话长。中国近来60年的历史恩怨谁能道得清？都是历史造成的，都是历史的产物。想想刘少奇的遭遇谁都平心静气了。


昨天我还刚带了两个奥地利记者去人民日报宿舍上刘宾雁的家作采访，今天晚上刚从北外交完我的论文回三里河住家骑车走到紫竹园时高音喇叭有新闻，我一听播音员的口气就知道是重要新闻，驻车停在北京体育馆门口马路对面静听，结果是刘宾雁被宣布开除了党籍，陪绑的还有方励之和我们作家协会上海分会副主席横竖横 (王若望) 。


昨天宾雁同志还侃侃而谈了四个小时，在他家的书房里。为了节省时间，我采用了同声翻译。刘讲了很多，滔滔不绝，翻了30年的老帐，都是他们老一辈的恩怨，谈到了很多老作家，文化界的名人，评说有好的有坏的，也大篇幅地谈到了王蒙。刘每每重复那一句话，说自己刚正不阿，不会做人，不够滑，身为作协副主席、人民日报记者部资深记者，但没有政治职务，连个党支部书记都不是，所以现在还住在这两居室的小房子里。我说你是作协副主席，出访也该派派你了。他说，你在外联部，你们掌握生杀大权。


采访后记者搭我作协的车回作协时问我翻译费事，我说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不敢要。另个男记者问，那个作家呢? 我说给两个月的工资吧，他问一个月多少工资，我说差不多一百吧。他很痛快地给了200块钱让我转交。


没几天人民日报一个记者不知道要采访是文联还是作协的什么人打听问话进了我的办公室自我介绍是人民日报记者部的，那时，文联作协是楼上楼下。我一听正好，因自己老要陪团出访，没有机会专程去人民日报找刘宾雁 (已不是同志了)，就从抽屉里拿出那钱让记者捎给刘。80年代的知识分子就这么单纯，一个不认识的人，连姓名都不打听，一听是《人民日报》的记者，大家都是知识分子，国家干部，个个诚实可信，就百分之百地信任了。那时的干部两个方面是绝对不能出问题的，一是钱上面，二是女人。对外友协副会长周而复（《上海的早晨》的作者）就是因为男女事儿上做了一个小动作，回国被人打报告，撤职出党，身败名裂。


一位退了休的外事老前辈过去跟周而复是脚碰脚的兄弟来单位还笑话周，给我们年轻干部面授机宜 :  而复兄也，幼稚!  这种事情先得投石问路才是，逗得我们年轻人个个蠢蠢欲动。刘宾雁出事我们小布拉子事先一无所知，但领导一定有所耳闻。事后想起，难怪采访事一拖再拖，批不下来。更何况外媒是点名要的刘宾雁。


八八年我得到德方的奖学金来到慕尼黑大学。刘宾雁因 ''六四'' 事件流亡海外，在慕尼黑大学作过一次演讲，是慕尼黑学联组织的（不是学生会），我跟他见上面打了声招呼，他正被董贤成（已改名）等学运领袖们拥簇着去吃饭，不方便聊天，我没有靠得很近，也不想参与其中。当时国内的政治形势非常的不清明，中国将往何处发展，每个人都在质问。想到自己出来前的工作性质，我事事谨慎。“六四” 发生后，台湾驻慕尼黑商代处（其实是台湾设立在德国的官方机构），组织台湾学生会来统战大陆学生。有意思的是，我们对台湾提统战，他们对我们也提统战，邀请所有大陆博士在读生免费去台湾旅游观光。北大的一个跟慕大学联合培养的黑格尔学博士生来找我商谈，我明确表态，我不去，我在国内机关工作，我们留学有个年限，去了台湾，将来回北京怎么继续在部委任职，这将是一段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海外履历，没有考虑的余地，我坚决不二。但他说：我不怕，我想去，我是学生身份，将来毕业后估计也不会去机关工作，或留校或去社科院，没有这么敏感的政治问题。我是搞黑格尔的，凡是都要辨证唯物地看，那么好的机会，我不想坐失良机，我要亲眼目睹台湾的发展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去了，回来兴奋得不得了。国宾级一流的招待，优厚的零花钱，每人得到是可用车载的台湾土特产礼品，食住行一切费用全包，连风月场所也自由出入。我开他的玩笑，怎么样，国民党的洗脑不亚于共产党吧，你还没去几天，就被收买的五体投地，哈哈。结果，他倒回了国，后来去了社科院，而我却留在了德国。

刘宾雁到了海外临终前不甘尸骨他乡，最后也是未能如愿。

2019年2月11日 於德国慕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