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恐龙－－现代大型企业分析

庄周

六千多万年前，体形庞大的恐龙曾在地球上称霸一时，后来在一次灾变中灭绝了。既然如此，何来现代恐龙？<br><br>“现代恐龙”是我借来的名词，用以比喻一些体态臃肿步履颟顸的现代大公司。这些巨无霸式的超级大公司规模巨大，富可敌国——其年产值超过一个中等国家的国民生产总值。<br><br>恐龙能称霸一时，它在生存竞争中肯定具有某种优势。例如很少有天敌敢于袭击恐龙那样的庞然大物，它那颀长的头颈便于吃到高树上的叶子，而矮小的竞争者只好望树兴叹。但恐龙也有致命的弱点，它那庞大的身躯每天要消耗若干吨食物，加以尾大不调行动迟缓，终于不敌严酷的自然环境而归于灭绝。<br><br>大公司在某些方面与恐龙相似。大公司的优点是财大气粗，雄厚的财力不仅容易占领甚至独霸市场，而且可以大量投入研究开发，在技术上压倒对手。二十世纪中叶，通用汽车公司在汽车工业中独领风骚，曾占有将近一半的美国汽车市场。难怪其总裁在美国国会中口出狂言：“对通用汽车公司有利的，就对美国有利。”美国电报电话公司（AT＆T）曾长期独占美国长途电话市场，丰厚的盈利使之能以巨额资金供给其研究机构——贝尔实验室（Bell Labs）。贝尔实验室是全世界最著名的商业研究机构，科学家享有很大的自由，可以自由结合、自行选题、自行支配研究经费。在这种自由宽松的氛围里，进行一些具有重大意义的长远性研究，结果是人才辈出、硕果累累。二十世纪的许多重要科学技术成果如晶体管、超导原理、行动电话原理、宇宙背景辐射的发现……都出在贝尔实验室，曾有多人获得诺贝尔奖。此外，国际商业机器公司（IBM）的汤玛斯·沃森研究中心（Thomas Watson Reseach Center）和杜邦公司的实验站（Experimental Station）等，都是拥有上千博士的世界著名的商业研究机构，美国的科学技术领先世界，在很大程度上依靠这些研究机构。<br><br>但事情正在起变化。近年来，激烈的竞争使得许多大公司的盈利减缩，高层主管们急功近利，要求研究部门尽快拿出能立竿见影马上赚钱的成果，科学家们承受越来越大的压力，其自由度大受限制。几年前在华盛顿召开的半导体年会上我遇到田炳耕博士，他曾任贝尔实验室半导体部门负责人。在午餐时我对他说：“还记得吗？十多年前我曾访问过你们的实验室。我非常赞赏那里的学术风气，科学家享有很大的自由，可以自行选题进行研究。”他笑道：“你这是老皇历了。现在那里的科学家得自己下厂去找与生产直接有关的项目，找不到的就只好另请高就。”我惊讶地说：“这根本违反Bell Labs的优良传统，怎么能这样呢？”他摇头叹息道：“目光短浅，急功近利，这样下去Bell Labs之往昔光荣恐将不再。”不幸果然被他言中！2001年噩耗传来，Bell Labs的母公司Lusent对一项新技术判断错误而错失市场先机，因而损失惨重，其股价从八十几美元剧跌到一美元左右。影响所及，Bell Labs也多次裁员，精英大量流失。<br><br>大公司的一个致命伤是难以知人善任人尽其才，往往因此而错失商机。在小公司里，老板与员工们几乎天天见面，对谁贡献多潜力大心中有数。这样就较容易发现英才，委以重任，并以高薪及股权相奖励，以调动其积极性。所以许多高科技的新产品往往在小企业中开花结果。<br><br>大公司员工众多，机构重叠，高层主管很难了解每个人的贡献。只好依靠刻板的规章制度以及多层的官僚机构进行管理，结果是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大企业文化。在这种氛围下，员工们多数明哲保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真正的英才感到无用武之地。<br><br>大公司的另一个致命伤是一味求稳怕冒风险。美国著名的《商业周刊》在2002年11月25日刊登了一篇报道，颇为传神。波音公司是全世界最大的飞机制造商，一直主宰着民航客机的全球市场。它的竞争对手是欧洲的空中巴士公司，三年前其客机产量还不到波音的一半。空中巴士为了超过对手，开发了名为A380的双层巨型客机，比波音的747型可节省15％的运行费用。A380已争取到许多定单，预计2003年空中巴士的总产量就能超过波音而独占鳌头。面对如此严峻的挑战，波音却采取了保守的对策：在原747机型基础上作改进，以增加客运座位，还宣传一种名为Sonic Cruiser的亚音速客机，说能节省两三小时越洋飞行时间，但因耗油量大运行成本高而接不到定单。波音不是没有别的选择，在1997年与麦克唐纳·道格拉斯（McDonnell Douglas）飞机公司合并时继承了后者一种形似三角飞翼的新型飞机，机身与机翼合一，可载250至500名乘客。电脑模拟指出，不仅可以降低建造成本，而且其运行费用比A380节省32％。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造呢？其原因一是“非自己发明”的心理在作怪，波音的高层主管们对接受原麦克唐纳·道格拉斯的发明有抗拒情绪。更重要的是怕冒风险，他们担心三角飞翼技术不成熟，担心乘客对这种外形怪异大多数座位旁没有窗户的新型飞机不习惯，一百亿美元的开发费用更使他们望而却步。但波音的客户并不这样看，联合航空等四家大航空公司希望波音优先提供三角翼型飞机，联邦快递（FedEx）负责采购飞机的副总裁说：“如果波音提供三角飞翼型飞机，我们肯定会考虑。”其实三角飞翼的概念始于50年前，而且军方已在B2隐形轰炸机中付诸实际应用。三角飞翼还可能有其他方面的军事应用，美国军方可以分担一部分开发费用。强敌当前，波音该怎么办？看来是作出抉择的时候了，波音公司如果仍然踟蹰不前，不敢承担风险，就难免变成现代恐龙。<br><br>我不是说所有的大公司都会变成现代恐龙而濒临灭绝，大有大的好处，但大确实有大的难处：如何知人善任？如何赏罚分明？如何激励员工？如何鼓励创新？如何承担风险？……这一连串的问题其实都归结于一点——人。公司企业是由人组成的，是人的一种特定的结合。公司之成败关键在于人。<br><br>近来美国的一些著名商学院都提倡“专案分析”——就某公司所面临的实际问题让学生们进行分析，据说颇有成效。忽发奇想：能否将“在大公司中如何发挥人的作用”作为一个超级专案？看看谁能得出正确可行的方案来拯救现代恐龙。 <br><br>文汇报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