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劳改队<br><br>第四节 和平时期的圈地运动<br>--------------------------------------------------------------------------------<br>(3)爬上来的两种人 <br><br>王老三现在有些红起来了,因为检验工作很负责,而且只要赶发货,大家一熬夜,林子他们几个先回去时,都是他留下来督阵,跟弟兄们无甘共苦。这样,就先在主任那里得了不低的印象分。 <br><br>老三没有门子,完全靠心机混,看起来做事也用心卖力,而且在从豆子到网子的变革时期把握好了机会,借着林子的东风飚升了上去。华子虽然不忿,也奈何他不得,二龙只是明里暗里地开老三的玩笑,鄙夷他、鼓励他,不知哪句真哪句假,老三只是陪个大牙嘿嘿地笑。 <br><br>老三经常要表白的,就是他的“残疾”,尤其是赶进度加班的时候,杂役们都回去了,剩他一个“大拿”的时候,就更不会放过表演的机会。“官儿”来巡查时,偶尔跟他聊几句,他就看好时机,说道:“我没有别的本事,就是靠实干,既然来改造了,这堆儿这块儿就搁这里啦。您看我表面壮成牛了,其实我是一残疾啊,要不当初也不会从二中调过来呀,咱一中先前不是老弱病残队嘛。” <br><br>“喝,你残疾哪啦,不瘸不拐的。”当官儿的问了。 <br><br>“我这不就是硬挺着呢嘛。”老三一摸大腿根儿,道:“这里,早该手术了,在外面大夫都催我好几次了,现在这里是一面包似的大肉疙瘩,动不动就疼一阵。” <br><br>“什么毛病呢?” <br><br>“咳,年轻时候瞎惹惹,打架混混,让人捅了一刀,缝合得不理想,后来肌肉开放啦,顶起一个大包来,现在是越来越大了。轻伤不下火线,现在队里这么重视生产,我能拿病说事吗?咬牙坚持啊。”老三真诚地说着。 <br><br>官儿,不论是谁,都赞许地点点头,心里记下了。 <br><br>在经济上,老三跟那几个杂役掺乎不上,好象没看他怎么接见过,小佬说:老三一般两三个月家里来一次人,一次送二三百块钱进来。老三早离了婚,外面还有个十六七的儿子,跟他前妻过。 <br><br>老三跟二中的一个叫小蒙的瘦巴巴的犯人一伙,每天吃饭时,那哥们儿都端饭盆过来跟他凑拨儿,看得我们心里称奇。 <br><br>老三的供给有限,但还是每次接见都给小佬匀两盒烟,所以小佬和他的关系也没的说,前因如何,一时还不了解。 <br><br>老三我们两个,还是打着丰子杰的幌子,混得每天互相笑脸相迎,我这里的实惠,也小不言地让他吸取一些,现在一干流水,我在质量上基本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利益交换就显得牵强,只当是“朋友道儿”,大家混个表面热乎,心里怎样想倒变得次要了。而且我也看那老三是个有前途的,多亲近至少无害吧。 <br><br>可恶的还是“日本儿”,这老家伙脸面全不需要,吃饭的时候端个饭盆满工区乱溜,跟那个叫兄弟,管这个叫师傅的:“哗,弟弟料够足的啊,看哥哥这盆里,除了白菜还是白菜。” <br><br>有那脸薄的,比如邵林,就让他:“六哥来截肠子?” <br><br>“日本儿”笑容灿烂地受了,嘴里还要得便宜卖乖:“还是弟弟疼哥哥,以后看哥哥表现啊,有事说话。” <br><br>这“六哥”还真不爽言,有时邵林穿网子的白条弄废了一根,找到库房去,很快就领了一棵回来,还不用在帐记上,这些小辅料本来就打着伤耗来的。但周法宏去就不灵啦,一会儿就听库房里热闹起来,周法宏叫道:“别人领得了,我咋就不能领?” <br><br>“你还别咬边儿,库房是随便进的吗,叫你们组长来,我得给他走手续,都照你这么乱来,不乱套了吗?”“日本儿”振振有辞,还句句在理。 <br><br>周法宏恨恨地出来,嘴里骂着“狗眼看人低”,一边求我去给他登记。 <br><br>“日本儿”跟我说:“这个白条的耗损率定得是百分之点五,你们一个组一天只能多领6根,多了就要扣钱。” <br><br>我说:“咋规定的咋办呗。” <br><br>以后我每天都多领出6根白条来,用不了就存着,给弟兄们接短用。“日本儿”很快就嗅到了味道,又规定必须拿弄坏的白条换新料,而且这个规定针对了每道工序,很多人都骂他混蛋,骂他狗腿子。 <br><br>本来这里没有王老三的事儿,可他也跟着大伙一块骂,骂得似乎更激情投入,而且给宫景起了个新外号叫“糜烂”,不知道“日本儿”哪里得罪过他。 <br><br>老三说:“我瞅这种狗就来气,当初他算个鸡巴呀,想给我叼我都嫌他脏!天天不就捡我烟屁股抽嘛,现在好,得了点势,马上就开始掐巴人了,时不时也混上整根烟抽啦!你们瞧他那把脸儿,嘬口烟都带穷相,又穷又奸!” <br><br>老三自然是在小范围里讲这话,没有直接往“日本儿”的耳朵里灌。 <br><br>老三和“日本儿”都是攀着林子这棵大树爬上架的,还有那个胖子,将来也肯定要给安排个“位置”,我慢慢看出,林子用人,用的是一个“忠”字,倒不贪图什么特别的实惠,当然,象国子那样既实惠又忠心的人更受欢迎,不过,受了人家实惠,恐怕就没有单纯地施恩泽给对方来得有优势了。象华子之于我,就显得被动,没办法跟我来盛气凌人那一套,时间久了,只能屈尊以“弟兄”相向,林子对国子,也很少强硬,因为一伙吃饭的时候,国子的股份总是大头儿,至于二龙,当然又不可同日而语了。 <br><br>总之,除了脑力和体力,经济是一个重要因素,如果老三和“日本儿”的帐户上盆满钵平的,可能又是一个混法了吧。 <br><br>老三的“外围”,打得也比较好,跟几个组长的小劳作以及那些混得有几分脸的老犯,几乎不往摩擦路线上挨,小矛盾弄个嘻嘻哈哈,显得他还蛮有风度,但冷眼看他脸色,也恨恨的、自觉忍辱的样子。 <br><br>“兵兵,这个地方,自己看看,跑单针了吧?别说三哥鸡蛋里挑骨头吧?”他先让你自己看清了。 <br><br>赵兵“耶”一声,敷衍道:“就一针,谁也保不住啊?” <br><br>“你这孩子呀,还跟三哥嘴硬,放别人我肯定让他拆了重缝,得了,谁让三哥爱你哪,我给你修修吧,下回注意啊!”说得霍来清欢喜地回去了,老三看一眼那个活,一甩手,进成品堆了,象那样的小毛病,厂家基本不追究的,验活只看几个关键环节,小地方的毛病,一眼打上了,不明显的也就过去,看不见的,也就落个侥幸。 <br><br>“胖子,看看,看看,花线又松了,你胳膊根比我肌肉开放那大腿还粗,一个花线楞抻不紧?要是哪天三哥把你惹了,你拿这花线勒我脖子肯定不这么惜力。” <br><br>胖子大声嚷嚷:“嗨,不挨边儿啊三哥,我能跟你掉脸儿吗?我疼三哥还来不及哪。” <br><br>老三笑道:“行啦弟弟,别骗三哥眼泪啦,这个我给你紧两把过去,以后要真心疼三哥,就卖点力气。” <br><br>又哄胖子一高兴。 <br><br>管教和杂役在旁边听了,心里也舒服,只是感觉不同罢了。管教肯定觉得老三工作方法得当,杂役则是看见自己人被优待,心理舒坦,觉得老三还识路儿。 <br><br>赶上老三跟鸟屁发脾气甚至动粗,估计管教也会想:是不能都那么客气,这帮狗娘养的,不来点狠的不行。杂役当然觉得老三就得这么干,他在前面一冲一杀的,倒省了林子他们不少口舌。 <br><br>我闲了时,看他在那里献艺,就瞎琢磨着玩。越想这个老三越有前途,当然,水大漫不过鸭子去,有林子和二龙在那横着,他也没有太大空间,但将来肯定不象混的差的。 <br><br>至于“日本儿”,也没少让我走脑子,看这个杂种来气是一方面,不能得罪他也是真的,小人啊,观察来观察去,我更信了二龙的话了:这就是一条杂种狗,他眼里只有骨头,有骨头的就是好人,没骨头的就是坏蛋。 <br><br>我是属于有骨头的那种人吧,其实不要多,隔三岔五丢棵烟过去,他的笑脸就花儿似的开不败了,再加上大果仁、小扣肉的,还不把他美疯了?可我开始就不惯他那毛病,有一天吃饭时候,“日本儿”溜过来惊呼啊:“呀,老师,咱爹咱妈没少给你上货啊,咱是亲兄弟啊,咋就疼你一人儿哪?老哥这里苦啊。”说的情真意切,当时把我气乐了,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br><br>赵兵看我一眼,那意思——“给他根骨头”? <br><br>我赌着气,还就不理他那个茬口,骑洋马装大傻谁不会呀?我笑着说:“六哥,你对爹妈孝顺不够呗。” <br><br>“日本儿”知道我脸皮薄,遂穷追不舍地跟我说:“咱爹妈不管我,你也不管了?” <br><br>我说:“管,将来老了要活着出得去,兄弟给你买个别墅住,名车美女配上。”边说边大口地吃,还吧唧嘴。 <br><br>“日本儿”悲哀地说了句:“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啦。”转别处去了,“日本儿”跟我恋战的工夫,大部分人已经吃完,开始收拾残局了。那一顿晾了“日本儿”一个大肚朝天,在不远处的老三冲我挑了下大拇哥。我很得意。 <br><br>晚上我得意洋洋地在日记里写道:我们的库房管理员“六哥”,母亲是二战时期被抛弃在中国大陆的日本人,在漫长的时代变迁中,虽然可以想见他一定有着很多痛苦的回忆,但他的性格依旧很乐观。在我们眼里,六哥是个风趣的老头儿,经常到我们中间来接近一线群众,讲些轻松的话题,活跃紧张的劳改气氛,大家都很喜欢他,有什么好东西,总有人不忘了给他点,他也不虚伪地客气,跟我们亲如一家。今天吃饭时,六哥就跑我们跟前讲了几句笑话,“咱爹咱妈”地跟我扯,逗得我喷饭,一下午都心情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