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连载】四面墙--哥们儿

不高兴 · 发表于 22.1.2004 06:10:05

第二章劳改队 第七节大搅局（46）游戏和把戏 -------------------------------------------------------------------------------- 这些天大家的情绪似乎都稳定了些，首先是施杰给我带来他补考过关的消息，让我心里塌实下去。再有就是工区里开始安装暖气片了，大家看到了温暖的希望。而且，胖子歇了一周，也就磨蹭着来“上班”了，跟二龙他们那一圈的也面子上和睦，估计是背后被做了工作，把话说开了，心里有没有疙瘩倒在其次了，关键是这件事就这么糊弄过来，没有惊动上面，连队部也没有认真过问，老朴和郎大乱似乎都可以放下心了。 不过也有令个别人不快的事。 傻狗和李双喜分了家，端着饭盆，玩起独行侠的角色来，看着很有个性。没两天，又跟何永他们凑一槽子里来了，何永举双手双脚表示欢迎。李双喜也论不出口，只能暗恼，嘴上调侃傻狗是条野狗，笼子里关不住，喜欢跑着吃百家饭。傻狗在下面嘀咕：“他才是个臭要饭的，糊弄我们几个小孩饽饽吃！” 邵林说，傻狗经常跑他们屋里，要崔明达把他调过去，他在崔明达面前说李双喜的坏话，码起来得有半屋子了。崔明达除了让傻狗给按摩，并不答应他死话，只说“抓空把你弄过来吧”。傻狗寄托于这句许诺，更不屑把李双喜当靠山看了。 “他不也就是一条狗吗？”傻狗说李双喜。 因为天气渐凉，外面没有什么好玩的了，二龙除了偶尔逗逗朴实得掉渣儿的老渔民周传柱，就把不定期地戏耍傻狗当成了主要的户内娱乐。 周传柱没有傻狗那样高的“情商”，并不识逗，经常急得乱叫，乱骂：“你做西么？作死？”二龙居然不恼，而且喜欢听他胶东口音的叫骂，喜欢看他愤怒无奈的核桃皮一般枯槁的老脸。周传柱是有自尊的，但这种自尊因为承载在他身上而使二龙觉得可爱，他喜欢激发渔民的自尊，让它爆发熄灭再爆发再熄灭，二龙象看烟火的孩子似的有着充实的快乐。 终于有一天，老渔民走火了。二龙拿何永贡献的桃木棍儿从背后抽打周传柱的耳朵，周传柱急得骂了几次，在大家笑声催化下，二龙更来了精神，迂回过去狠狠地来了一下，周传柱身形不稳地跳起来，叫着“你干西么”，抬手就给了二龙一个“腮梨”！二龙被彻底打了个冷不防，挨上一拳的瞬间还有些困惑的表情。 然后，二龙就暴怒了，一拳把周传柱打了个跟头：“上脸上到我这里来了！” 广澜好象更是气愤，跟上去一通乱踹：“操你老妈的，疯了你啦！” 看周传柱在地上嘶叫，崔明达过去劝住了。 周传柱爬起来，颧骨上起了半拉青苹果似的疙瘩，哆嗦着说：“别打了。” 广澜看着二龙，突然笑起来：“操，做梦也想不到让老渔民给来一腮吧！” 二龙笑骂道：“老逼不知好歹是吧，我打你是看得起你！” 看到二龙笑起来，大家才松了口气，纷纷笑骂： “这个老渔民，真不知好歹！” “老逼够拽啊，楞给龙哥来一下！” “龙哥这是看他老，不然今天非拆了他卖零件！” 崔明达笑着拉二龙走，一边说：“你搭理他干嘛，以后少给他脸！有傻狗一条还不够你乐呵的？你也不看看老渔民脸上脏的，褶子里全是渍泥，不怕惹你身上虱子？” 二龙边走边喊：“王老三，晚上给老渔民洗澡！” 老三笑应了，周传柱打个冷战嘟囔：“打死我也不洗，还不洗成冰棍？” 到了晚上，老渔民遭了回罪，被老三强迫踹进厕所，让猴子和门三太浇了一桶冷水，凄厉的叫声响彻号筒，听到的人无不欢笑或轻声咒骂，只有被闲置的电风扇无动于衷。周传柱一路叫骂着跑回来，光着腚，抓起脏脏的被子就往身上擦，老三笑道：“不是我要给你洗啊，这是给龙哥还债呢。” 一会儿二龙溜达过来了，看周传柱刚穿了衣服，还在哆嗦，就笑道：“我给你热热身吧。”然后叫了门三太进来，要他跟老渔民打拳击、摔交。门三太心里抵触，但还是活跃地蹦达起来，摆起拳架逗楞周传柱，周传柱粗暴地一扒拉他，烦躁地说：“滚！” 老三边让二龙落座，边招呼门三太进攻，门三太勇武可嘉地扑上去，周传柱总算被激怒，两个老头儿撕打在一处，门三太小巧灵活，周传柱笨拙有力，一时难分胜负。二龙看得高兴。老三看二龙高兴，马上夸张地快活起来，不断地指导两个人攻防技巧，直到门三太被周传柱捉住一只胳膊，死死地按在铺上，才告一段落，二龙骂了门三太一句“废物”，满意地转悠到别处去了。 老三说：“热完身了，都滚出去干活吧！操你妈的，瞧把我这屋里折腾的，跟狗窝似的！” 从那以后，门三太和周传柱“二老比武”的节目被保留下来，几乎每天吃过晚饭，管教们下了班后，杂役们都要组织两人大战几个回合，把工区搞得热火朝天尘土飞扬，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慢慢还有了些标准化的规则，比如不许打脸、不许踢蛋子。 这一切，老高看在眼里，虽然偶尔也忍俊不禁笑一下，但表情一般还是比较凝重的。关之洲说那些杂役缺德，说那些狂笑的犯人冷血、没素质，也只能跟我或者方卓嘟囔嘟囔。看到两个老强奸犯每天打得不可开交，气喘如牛，我虽然也有些不忿，但我清楚，这些小小的不和谐音，在欢乐活跃的浪花里，总是一下子就被淹没的。 暖气还没有通，不过管子和暖气片已经装好，看着心里也塌实。柱子整天在蜡块上烤手，手背还是冻裂了，广澜他们开始到七大去运劈柴，回来点火取暖，被主任看见，急扯白脸地制止了，二龙也笑骂广澜，说他又过得滋润了，想弄场火灾出来加加刑玩儿了。广澜不管那一套，又把火场转移到工区外，经常聚一圈弟兄围着烤馒头片，老三为此还专门做了一个铁篦子。这下又打了温大队的眼，过来教育了大伙一顿，广澜边叫大家灭火边抱怨说：“大冷的天，暖气也不通，我们怎么改造？” 温大队过来，原来是找高则崇的，碰上广澜玩火，是赶巧了。高则崇昂首阔步地跟着温大队，一直奔接见室方向去了，远处，教育科的老白正往这边望着。背后少不了捎上一些骂。 广澜看着脚下的黑烟骂道：“操，谁叫你们灭得那么瓷实啦，老温一走，咱接着烧！听喇喇姑叫还不种地了？” 火又点了起来，崔明达在里面敲着窗户喊：“广澜，进来吧，老朴的屋没锁门，电暖气正得劲！” 广澜玩儿心太重，笑道：“我得跟弟兄们同甘共苦。” 老三火中取栗般急速地抓出两片馒头，在手里倒腾了几个个儿，笑着站起来，示意我撤退，我们俩一人举着一片焦黄的馒头，卡卡嚼着跑回工区。 老三说：“高所这门子可不软，这日子口接见，没有特殊关系玩不转。” 我说：“别看老高在单位混得差劲，原来那些战友、亲朋的未必不帮他嘛。其实他这样的，当初往教育科一留，多美！” “咱不早分析过了嘛，还是老白不得意他，瞧他把儿闲呗。” 高则崇去了好久才回来，广澜他们也笑闹着跑进来，外面主任和温大队都再叫：“怎么又点火？” 高则崇用小板车拉了一个大纸盒子，招呼宁宁过去帮忙，随后朴主任就到了，笑着吩咐道：“先卸检验台边上吧。” 老高拉来了一太25寸的康佳彩电。 高则崇说：“给咱中队的，装号筒里吧，大伙的业余生活太贫乏——回头您给安排俩电工？” 朴主任说：“电工倒没问题，不过这事儿我还得研究研究——你怎么也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 “哦，是这样的，温大队说这想法挺好，是件好事，支持我，我就先弄来了。”高则崇解释道。 “行啊，是好事，先放这里吧。”朴主任没多看电视一眼，仰着脸去了管教室，二龙和崔明达正要拉门出来，让他给留下了。 猴子兴奋地说：“还行，这下有电视看了。” 疤瘌五撇嘴道：“看个鸟！更干不完活儿了！” “就是嘛，楼道里放一电视，大伙还怎么干活儿，这不诚心干扰别人改造吗？”何永愤愤不平地说。 刘大畅笑道：“这叫捐资助监，老年头的劳改队讲究这个。” 周法宏说：“现在玩这套，太落伍啦，‘与其捐钱，莫若贿官’——这可是前辈总结的。” “就是，有那个钱，跟主任意思意思，马上给你好脸儿。”疤瘌五说。 我说：“管他呢，反正我觉得对大家是好事。” 周法宏说：“好事？主任还说是好事呢，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没多久，主任走了，二龙溜达到检验台前，用桃木棍敲打着电视机的荧光屏说：“音质不错。” 高则崇立刻过去，笑道：“龙哥，那是玻璃的。” “操，十个都陪得起你。”二龙不屑地又敲了两下，告诉高则崇：“主任说了，不能摆在楼道里，晚上大家还要干活呢，要看，搬你自己屋里去。库房有两项插座，你自己拿一个去吧，免费的。” 高则崇意外地尴尬了一下，想说什么，二龙已经开始对大家喊：“主任说啦，快过年了，想看晚会的可以凑钱买几台二手电视，鬼市上也就二三百块一个，回去组长们统计一下，哪个屋凑够了钱告诉我一声啊。”

不高兴 · 发表于 22.1.2004 06:10:53

第二章劳改队 第七节大搅局（47）蛛丝马迹 -------------------------------------------------------------------------------- 回了号筒，老三问大家谁想买电视，刘大畅笑着说：“你看看咱屋里这些人，谁有钱？” 老三说：“那就拉倒，反正我和老师过了年，没多长时间就走人了，买了电视给谁看？” 我说：“不就二三百元嘛，我算一份，大家谁还有出血的，凑凑呗。” 刘大畅说：“要买就自己买一个，将来不论调到哪个号，都能带着，不行还能卖呢，凑份子的事儿我是不干，到时候容易出镙镙钢的事儿，择不清，花钱买气。” 老三说：“话是这样说，不过到时候，别的屋都有晚会看，就咱们闷着，也别扭——门三太，进来！” “买电视不？凑钱。”老三对急匆匆跑进来的门三太说。 “我不看。”门三太刚说完，就被老三踹了一脚：“操你老妈的，冷言冷语是吗？不买就不买，谁问你看不看啦！跟我甩什么蛋话？” 猴子在旁嘟囔：“我家里俩仨月也送不来一回钱，吃还不够吃呢。” “关！谁打你的牌了！水仙不开花，你把自己还当头蒜啦！”老三粗暴地让他闭了嘴，皱着眉头看了看屋里的几张铺，苦笑道：“二龙真绝了，给咱安排这帮人都他妈不接见，一群怪鸟。老师，我看这样，咱俩搭帮弄台次点儿的算了——你先给我垫上一百，接见以后还你。” 我笑道：“行。”其实我心里被这话搞得特别别扭。 刘大畅不太情愿地说：“那也算我一个吧，我出一百。” 转天跟二龙说了，才知道崔明达他们屋里也订了电视，是崔明达一个人出的钱，他不跟那些组员掺乎。李双喜自然不会落后，组织屋里人凑了钱，踊跃地报了名。 老三说：“我，老师、老刘，一人一百，我那份先让老师从帐上给垫着，算我借他的。” 二龙笑道：“你就说直接切麦麦100元不得了吗？” 老三信誓旦旦地说：“我肯定还人家。” 我知道老三要的只是一个“出了钱”的名分，一个“我老三也出了钱”的面子。这点儿小事儿我还是没有太多兴趣计较的，不过那种被“切”的感觉让我隐约地不舒服，是不是有些窝囊了？我知道我的这种“大度”，在劳改队里是让人看不起的，不过计较起来又真的很没意思。 这事情就这样落实了，说是半个月以后给拉电视机进来。 过了两天，朴主任又通知我们，老高那个电视还是充了公，但不能放在号筒里，一是号筒里总有一些落后学员干活，二是冬天太冷，所以准备放进娱乐室，钥匙就由老高拿着，每天负责给大家开电视。已经预订电视机的组，如果不想要了，可以退，老三跟我和刘大畅简单一商量，当场就告诉主任：“我们不要了。”崔明达明确地说：“我的电视您还是帮忙买吧。” 很快就知道，是老高找了温大队，强烈要求为集体做贡献。后来这个结局，应该是温朴研究的方案。老三很鄙夷高则崇的智商，说这么一显摆，不眼巴巴把朴主任给得罪了么？ 我笑道：“老高要的是政治效应，二龙不是说他没成绩么？这下有了。” “他那是一脑袋屎汤子，管别人怎么说呢？劳改队里，拿票减刑就是实力的象征，谁说什么也没用，他还是迂得不行啊，捐什么电视？把那钱给主任一塞：咱大小也算同过行，您的辛苦我理解，也快过年了，买点东西补补身子吧——操，多漂亮！” 我笑道：“前几天黑嘴大侠跟我说过：与其捐钱，莫若贿官。” 老三赞叹道：“就是这个道理！老高傻逼啊！已经有门子给盯了，还花冤枉钱买骂，暗里还得觉得自己特有水平哪，操，一脑子大便不知道闷了几十年了，当个鸡巴所长，就这么个水平！” “隔行如隔山嘛，人家以前又没研究过劳改队。”我笑着替高则崇辩护。 老三总结道：“看着吧，他把犯人、帽花全得罪了，以后有的混啦！哪天温大队要象大黄一样倒霉拉胯了，他就是屁眼第二！” 一直尘封的“娱乐室”被打开了，高则崇带领着自己组里的犯人，把里面清理一新，电视请了进去，却遇到新的尴尬，除了老高屋里没活儿干的几个人，其他组的犯人都不迈那个门槛。我本来想去参观一下，一看形势，心里也猜出几分奥妙，乖乖地回头进了屋，笑着问老三：“晚间剧场怎么没人看啊？” 老三把进口的茶水差点吐回杯子里，赶紧对大伙说：“忘了通知了，咱屋里的人，谁也不许去看电视啊，想看，去胖子跟龙哥屋里，龙哥说了，他的门永远对大家敞开着。呵呵。” 刘大畅淡笑一下，靠在被子上抽起烟来。 猴子烦躁地说：“那等于最后还就是咱屋里没有电视啊。” 老三也显得烦躁了，骂道：“想看你自己买一个呀！看人家崔明达！” 猴子的脸一下沉下去，缓缓地把屁股落在铺上。 小杰突然把门推开一条缝，笑眯眯甜丝丝地问：“三哥？不去看电视？” 老三正色道：“没看正开会呢嘛。”小杰看一眼大家，默默地“哦”了一声，把脑袋缩了回去，老三立刻喊：“咳，关门啊，你他妈玻璃尾巴咋的？怕掩？” 小杰赶紧回来把门带上。刘大畅苦笑道：“混的跟小太监似的。” “老高现在就是他爸。”老三不忿地给人家安排血缘。 小杰经历一番煎熬，象从河里捞上来的丧家犬一样，看谁都低眉顺眼的，不过他心里因该明白是哪位祖宗捞了他一把，不管人家为什么捞它，它都不会忘记了感恩。大黄的豪门已然败落，老高这里，就算是寻常百姓家，毕竟也有口残汤剩饭，比沦落街头人人喊打要好。而且胖子的肋条有了裂纹以后，小杰的处境多少算好了许多，一起一落中，估计他也深谙平安是福的古训了，原先的威风自然不敢再耍，就是一副下台老干部的矜持倨傲的尊容，也被毁灭得看不找痕迹了。真如刘大畅所言，“混得跟小太监似的”，没有阳刚，只剩些委靡、拘谨和甜丝丝。 没有电视，手里的书也翻得腻了，《监规》也不用再背，除了聊天混时间，实在没有别的娱乐，慢慢总算熬过点名，洗漱几下，抓紧睡了。 倒头就是一天，李双喜在生产线上跟傻狗叫着：“你是三只眼还是俩脑袋啊，就你玩新鲜的？剩活不往回带！” 原来傻狗因为白天太贪图跟广澜玩火，又被二龙疯逗了几遭，把网子剩下了，晚上还自作主张没有带回去干。 “嘁，这点儿活算什么，紧把手就赶过来了。”这话，和小杰第一次挨打时候的论调如出一辙。 李双喜跟他大喊大叫，说这样下去“我还怎么管别人”？傻狗装聋作哑地埋头干活，不理他那个茬了。 李双喜最后来了个“下不为例”，气哼哼地离开，奔方卓来了：“眼镜儿，听老三说你昨天的质量有些糊弄了，肉皮儿又养过来了是吧？” 方卓背后被踢了一脚，赶紧说：“我注意。” “小杰，周传柱！你们的花线也给我烧好点儿啊，老三说了，缝花线那组净反映你们俩的问题了。” 老李刚往边上一溜达，周法宏立刻看我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给老三布雷哪。” 我说：“我现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裁决书，看了吗，今天又破月了，再一个、两个、三个月，老弟就白白啦，唉，想起你还要在网里穿啊穿的穿两三年，我这心就痛苦啊——唉，好几十个月，十多万网子啊！” “你甭刺激我，哥哥挺得住！”周法宏笑道。 何永规划道：“要是把这些人一人关一个单间里，按刑期给他算好数，把网子往里一堆，干完了就回家，那样大伙的劳动热情准他妈蹭蹭往上蹿！操，这监狱的制度就是落后，不知道怎么调动犯人积极性。” 关之洲提醒他：“这劳动改造并不是改造的全部内容，还有思想改造呢。” “去你妈的吧，谁要你教！你他妈懂个屁，不通过劳动，你的思想怎么改造好？你拼命劳动了，坏思想自然就没空往外钻了，成天累你贼死，你还有闲心撸管打飞机？”何永唾沫飞溅地攻击他。 我笑道：“关关，以后他说话你就少答茬儿，他哪有一句人话啊。”我紧接着安慰何永：“不过你说的也对，这改造肉体的直接作用就是触及灵魂。” 正白话着，老三喊我过去，严肃地低声说：“你们穿灰网的可出了质量问题，一大批漏针的，我以前没注意。” 我看他的眼神，马上说：“不是我。” “这就好，你回去别说话，我慢慢查，肯定是一两个人的活儿，诚心这么干，图省事啊，妈的这不黑我么？” 灰网的质量，一般不太容易暴露出来。其实各道工序都有各道工序的“偷手”，不当精品验，大概一过眼，总可以很容易蒙混过去。加上现在厂家现在验活的师傅小青，让劳改队这个环境给糟践得每天有点不务正业，所以很长时间没出过质量问题了。 蓝小姐已经很久不见，大家偶尔会怀念她，不过她一露面，质量问题就要反复地敲打，也让一些人感觉有压力。 老三明察暗访了两天，终于告诉我，两个人有重大嫌疑：一个是何永，一个是邵林。 何永我不奇怪，我在老三问我以后，已经发现他玩花活了，除了他，坐我旁边的周法宏也偶尔搞搞小名堂，我偷偷告诉他老三在检查，让他赶紧金盆洗手了。邵林的作案嫌疑倒让我有些意外，并且马上跳出一个有些卑鄙的疑问：“怪不得他干那么快！” 老三恶狠狠地说：“黑我！好啊，我非抓他个典型不可，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以前的质量问题，这下全折他们俩头上，尤其那个邵林，气死我了！” 我发现，老三对邵林对他的背叛原来一直还在耿耿于怀。 老三咬牙切齿地说：“他不‘积极’嘛，这回我叫他鸡巴！”

不高兴 · 发表于 22.1.2004 06:11:37

第二章劳改队 第七节大搅局（48）战略转移 -------------------------------------------------------------------------------- 对于邵林的事，我劝了老三两句，我说其实那孩子也不错的，你没必要一棒子把他打死，提个醒就成了。再说，孩子积极票都糊弄到手了，你再给搅黄了，弄不好再背个处分，是不是也太狠点儿啦。老三当时是坚决不同意，一副原则性很强的样子。 “他这么搞，根本就是害我，哪天查出了成批的质量问题，主任还不把屁眼给我塞上！我还有活路吗？他那么不替我掂量，我照顾他情绪干什么？我跟他又不沾亲带故。”老三看来是真的出离愤怒了。 我知道事到如今，我帮不了邵林了，狼嘴里的兔子，狗嘴里的骨头，都是抢不得的。而且我和邵林也并不“沾亲带故”，同情是另一回事，他也是自找。 老三一晚上都不怎么说话，在那里气得鼓鼓的，他说他必须马上行动，等厂家先一步发现，他就死定了。 而且已经有那么多残次品混进了成品堆，老三是必须找一个该死的来挡箭了。否则他所有的成绩，都将从网眼里漏掉。 转天吃早饭的时候，老三一副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叫了他一声，他才激灵一下，晃了一下脑袋说：“难办。” “什么呀就难办。” “难办。”老三慢慢咀嚼着馒头，喝了口稀粥，一副大敌当前谋略未定的踌躇。 我下意识寻了一下邵林，看到他正跟蒋顺治忙活着给崔明达他们收拾碗筷。另一个倒霉蛋何永还在几个小不点中间穷白话着，神采飞扬，不知死活。 开始干活儿了，李双喜坐一旁跟广澜说笑着，流水线上一片繁忙景象，老三跑成品堆上翻腾着，一会儿扔出一个网子，一会儿扔出一个网子，负责打包的“羊角风”白戴看他忙活，也不急着装包了，在一旁悠闲地拔起鼻毛来。 小青和主任一起进了工区，喊：“王师傅，后天走货啊，赶紧过来验活儿吧，你倒腾那堆成品干嘛？” “我这不是认真负责嘛，要不主任也不答应啊。”老三大声说，斜眼望着主任进了管教室，这才拿了一个网子，冲进流水线，直接奔我们这里来了。 老三先看疤瘌五的活儿，说句“五弟活儿够细”。 疤瘌五笑道：“活儿细管屁，老婆不还是离了？” “她那是有福不会享。”老三笑着，又抓起我的网子看了一眼，放下后，随意拿起何永一个网子，搭了几眼，猛地往地上一扔：“何永你他妈糊弄大头哪！” 何永哆嗦一下，回头笑道：“三哥你吃什么了，嗓门这么大？” “我吃你妈的狗奶啦！你看看你穿的网子！跳针，啊，又跳！你是他妈不明白怎么干吗？你诚心耍滑啊！” 何永看一眼手里的活儿，惊讶地说：“呦，还真给漏了一个眼儿，还是三哥眼贼，嘿嘿，您别急，我马上改，这个拆了，重穿！” 老三说：“打住打住！你再看看脚底下你干完这些，哪个不这样？我憋你好几天了，你知道吗？我早发现问题了，就是一直在找这个人！人赃俱在，让我抓个现行，你还有什么说的？” 何永敷衍地笑道：“唉，三哥，我以后注意，绝对绝对注意！” “以后？以前那些怎么算？我给你攒一堆啦！你给我挨个改！质量上闹屁，打我这里别想过去！” 广澜和李双喜闻声都走了过来，老三向他们说明了情况，广澜打圆场充和事老，笑道：“你他妈糊弄你三哥是吗？以后注意啊。”李双喜踢了何永一脚，骂道：“拿老三找乐是吗？出了屁谁盯着？我到时候都得陪你吃挂落。” 老三脚下一拨，把球传出去：“行，只要生产杂役说不用返工，我也不较真。” 小青跑过来问：“什么质量问题？” 李双喜说：“没大事儿，这小子穿灰网漏了两个眼儿。” “不行啊，一个也不能漏。”小青说：“得给我改过来。” 何永无赖地说：“咳，小毛病，你叫什么板呢？厂子又不是你们家的。” “操，出了事儿我还干不干？” 李双喜笑道：“甭担心，小不点，你们老板不要你了，你等我出去了，跟我跑江湖去。” 老三敲打他们说：“生产杂役和厂家代表不都在么，何永你就问他们，要不要改，我就管我那一摊儿只要他们说句话，我这里还不好过么？” 结果李双喜和小青谁也不吐口，把何永晾旱地上了。 结果从生产线和库房的存货架上回收了二百多个“问题网子”，何永一看就急了：“这哪是改网子，这不整个改我吗？操，我就不信了，这条线就我一个这么干？” 老三说：“我就抓到了你，这就跟警察抓贼似的，逮住一个，全世界都是你偷的。” 何永激动地跳起来：“操他妈的，咱查，咱挨个查！查出来就跟我一块改，我凭什么一个人背大伙的黑锅，我又不是伙房的！” 关之洲把网子往他面前一推：“查吧，先查我。” 蒋顺治一拍案子：“查就查，查了我还把自己择清了哪。” 李双喜冲何永骂道：“查你妈的逼呀你，嫌事情不够乱？” “不行，我不背这么个大锅！凭什么呀！” 我发现邵林的脸通红起来，紧张的。 这时二龙拎着磨得发亮的桃木棍走过来，打了何永一下：“发情哪，叫什么叫！” 李双喜笑道：“这小子耍滑，让老三给逮住了。” “逮住了就让老三发落呗。”二龙说。 “这不正让他改网子嘛。”老三说了一句，表情气愤起来：“这要是一个两个，我就放他过去了，何永你自己说——以前我为难过你吗？这次你也太过了！成批地给我上套儿啊，你不往死路上挤兑我吗？” 二龙笑道：“你早干什么去了，等出了这么多废品才说话。” 老三说：“我前天就看出来了，贼了一天，才发现是他干的，昨天我想啦，给他一次机会，有些网子我在检验那里就给他改过来了，今天早上一看，嚯！还是没改性，龙哥你说我能饶他么？再不说，他敢给我更撒欢，非惹出大娄子来不可。” 何永抖着一个网子说：“是我的我改，不是我的我凭什么改，就这个网子，肯定不是我干的，我自己的手法我还不认得？” 二龙一拉脸，挥棍子猛抽了他一下：“哪你妈那么多废话！你还‘手法’，‘守法’你进得来吗？抓住你就是你，再给我往大处搅乎，我把你打成照片贴骨灰盒上去！” 广澜推了何永一把：“你就老实干吧，一会儿把老朴惊动了，你到手的表扬票没准儿就飞了。” 何永气呼呼地说：“不要票儿我也不受这窝囊气，共产党抓我就抓得够窝囊了，进来还让怪鸟欺负，我还甭混了哪。” 老三怒道：“你说谁是怪鸟？” 广澜赶紧笑着又推老三，这边二龙早一棍先抽在何永面颊上，底下狠狠一脚踢去：“把我说话当放屁是吗？！” 何永叫一声，趔趄着撞在李双喜身上，双手捂着脸，一个劲抽吸溜吸溜地冷气。广澜也不禁骂道：“你他妈记吃不记打吧，以前怎么告诉你的？嘴别那么碎，看了么，整个一中队就听你一个人白话了。” 李双喜讨厌何永，但也明白广澜宠他，所以也不太上劲，只拍了何永一下：“少罗嗦了，赶紧改网子吧。”然后冲生产线上咆哮道：“都他妈规矩点儿啊！谁再出现质量问题，我让他把网子吃下去！” 二龙边转身回库房，边说：“吃？就一个字：打！” 看二龙走了，小青才敢掺乎犯人里的事儿，他知道这里的杂役打人不眨眼，他是看得眼晕过几回了，不过心里应该觉得很刺激，出了监狱大门，他跟那帮小伙伴可有得吹了。 小青看着何永的后脑勺说：“何永你是得认真点儿了。” 何永回头叫到：“滚，小鸡巴孩子掺乎什么？” 小青红了脸叫道：“嘿！我管你的质量，不正是正差嘛！” “再跟这里叨叨，我掐死你小逼的！”何永暴了。在大家的笑声里，小青梗起脖子叫道：“我还真不信邪！” 李双喜笑道：“小青小青，过老三那边去吧，你一个社会人儿，别跟我们劳改犯叫板啊，这一个个都杀人不见血的，说出来一变态的就出来一变态的，你小心点儿。” 小青边走边笑着说：“嘁，不就一帮强奸犯嘛，牛逼什么？” 此话一出，立刻掀起轩然大波，何永头一个大叫：“小青我强奸你妈你姐姐啦！” “小逼养的嘴还够骚，给逼的牙掰去！” “让小杰干丫的小屁眼！” 霍来清振臂叫道：“操！我严正抗议，小逼社会人儿歧视我们劳改犯啊！” “罢工罢工！抗议抗议！”几个人在敲案子跺脚。 李双喜大骂道：“都你妈消停下来，全关了！” 二龙其实还没进到库房里，对这边的乱也不搭理，只回头喊一声：“小青，赶紧上老爸这里避难来吧，一会儿蹦出俩把你操了咋办？” 朴主任也有些不堪忍受外面乱糟糟的气象，开门吼道：“李双喜！怎么那么乱？” 二龙就近笑道：“小青散布反改造言论，把弟兄们惹火了。” 朴主任喊：“小青，验完了活不想回去，就到库房或者我这里呆着，别在外面跟人家瞎掺乎，你占得了便宜吗？” 二龙说：“小青行，现在练得也臭不要脸刀枪不入了。” 朴主任笑骂着进了屋：“你们别净往黑地里带人家孩子。” 二龙连掐带搂地抱住走过来的小青，笑道：“越看越象我儿子！”小青不知给弄疼了哪里，尖叫了一声，随后被二龙裹进了库房。 这边何永气呼呼拆着网子，一会儿举出一个让我们看，一会儿举出一个让我们看，一边骂着：“这个，这个，都不是我干的。” 一会儿又骂道：“操他血妈妈的，八国联军义和团国民党逃兵做出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让我背黑锅？别让我逮住！！你们他妈甭乐，从现在开始，我盯你们的活儿，谁出了毛病，我就往外抓，你乖乖跟我一块干！” 周法宏笑道：“你骂也没用，谁干的谁也不搭言，反正要是我干的，我是宁肯挨骂也不认帐啊，骂还能骂掉一块肉去？” “你他妈肯定也妥过滑儿，甭跟我装孙子啦。” 周法宏嬉皮笑脸地说：“你查啊！甭说我了，你现在查谁，谁的活儿都特规矩，这叫机灵便眼力见。我就是以前真那么干，现在改好了，不犯了，嘿嘿，便宜也占了，还不损害形象，你心里明白也是干生气，不平衡也没用啊，谁叫你不走运哪。” 刘大畅安慰何永道：“别发牢骚了，小心气断肠子。这不跟咱犯罪一样吗？别抱怨那么多人都没混进来怎么就咱倒霉，你先得说你犯没犯，犯了，就别管别人怎么逍遥，那是你命不济，撞枪口上了。” “哎——老刘大哥说的没错，把别人都咬出来，有你什么好？”疤瘌五感慨道。 何永气吁吁道：“那也不能把别人的罪过也摊我头上来吧！” 周法宏正色道：“这就叫惩罚，惩罚的原则就是让你假一赔十。要是都错了就改，再错再改，不给加点儿码，谁都不怕了，胡来呗，反正抓住了算你的，抓不住就是赚的。” 大家给何永做了半天思想工作，也没挡住他一路的咒骂，邵林在案子角上一直不发言，闷闷地干自己的活儿，一张脸阴沉得象防空洞。 我一边替邵林庆幸，一边诧异老三临时改变战略的用意，对何永，也是借机公报私仇么？其实他和何永，除了互相鄙夷外，并没有具体的罅隙。总之，这个质量问题的罪魁，总要揪一个出来，选择何永或者邵林，老三都会有他个人化的道理。

不高兴 · 发表于 22.1.2004 06:12:48

第七节大搅局（49）当了回哲学家 　　何永苦了，连续四五天没怎么睡觉，熬得两眼乌青，跟烂带鱼似的。 　　而且整个生产线上，掀起了一个狠抓质量管理的高潮。李双喜和小青也掺乎进来，不停地在线上巡视，主任知道信息，也过来骂了何永一顿，何永弄得灰头土脸，闷气积聚得满胸满肺的，算是恨死了老三。 　　缝合线上，也被小青抓了一个现行，李双喜拿大脚丫子上去好一通扁，说顶风作案的就更可恶。不过那些已经封了包的，老三和李双喜的意思都是不要再复检，毕竟那些已经过了小青的手，出了什么问题，杂役和检验都可以一退六二五，因为小青代表的就是厂家的标准。 　　周法宏说：“小青这个小王八蛋，离失业没几天了。” 　　何永改完了这批活儿，又好不容易跟上我们的进度后，暖气已经通了，我又帮二龙答了一次“生产安全知识考核”的试卷，抄了整黑板的车床维护维修的试题答案，虽然是照本宣科地弄虚作假，还是弄得头大了一晚上，据说这是本年度最后一次考试了。 　　然后我就开始发烧，高烧了两天后，不得不下了火线，在楼里歇病号。吃了点药也就恢复了，老三让我跟二龙说，要求再歇一天，怕反复，二龙很爽快地答应了，我心里有些感激，我知道这待遇不是谁都可以享受的。我歇的不是病，而是一个面子。 　　我正在号房里看书，写东西，外面传来值班员的喊声：“歇号的，全出来站队！穿整齐点儿啊！”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穿上鞋跑了出去，到中厅，看见三中的DNA和另外两个犯人也懒洋洋溜达出来。一个小狱警正在楼道口等着。 　　“什么事儿啊？”DNA问。 　　狱警说：“三楼，都去三楼教室集合。” 　　我们莫名其妙地跟着他先下楼，然后转到另一个楼梯口，上到挂着“育新学校”牌子的楼层。已经有不少犯人，一个管教招呼我们几个赶紧过去站队，一边说：“衣服啊，衣服都整理利落了，扣子扣好啦！那是谁呀，怎么敞着怀就来啦！？” 　　然后点了一下人数，把几个形象和水平线差距太大的犯人剔除了，最后剩下三十个犯人，号令一声，都带进一间打扫得很干净的教室去，让我们坐下。 　　第一眼就看见课桌上都摆着一套初中语文课本、笔记本和圆珠笔，坐下，才发现黑板上工工整整地抄了一首曹操的《龟虽寿》。 　　搞什么鬼名堂？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操，老师啊，这什么意思？”DNA坐在我旁边问。 　　我笑道：“就是说王八它再能活，也难免一死。” 　　DNA笑着说：“曹操就写这玩意啊，不过今天这演的是哪一出啊？” 　　正说着，白主任拿个小本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教育科的一个“老师”。白主任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咱W市电视台‘法制纵横’栏目组要搞一个春节特别节目，来咱这里录几个罪犯进行文化学习的镜头，大家配合一下啊，到时候听导演的安排，谁也不许出洋相。” 　　“嚯，敢情当演员啊！” 　　过了一会儿，几个人穿着带“WTV”标记的红马甲，扛着机关炮一般的录象机，在两个管教干部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一个在更年期年龄段的妇女给我们讲了讲“戏”，很简单，就是看书、看黑板、跟着老师朗读“王八再能活，也难免一死”那几句诗，三个独立的分镜头。 　　很快就拍完了，白主任和电视台的都很满意，先谈笑风生地走了，留下一个小管教带我们各回各队的住宿区。 　　一个家伙说：“操，没想到坐回牢还上了镜头，敢情当演员就这么简单啊。” 　　“我冲镜头呲了下牙。” 　　“没把镜头给憋回去？不过你白浪费感情了，将来准一剪子给你剪去。” 　　DNA嬉笑着跟我说：“没注意吧，刚才我诚心把课本给拿倒了，嘿嘿，他们做假，我就给他来个反个的。” 　　从中厅分手时，DNA又关照了几句出去以后给他折腾那个案子的事儿，我回去乘兴翻出他的申诉书，又看了一遍，冲那股死缠烂打的劲头，觉得这家伙可以当个好律师了。 　　下午管教下班前点名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蹲在狭长的号筒里，号筒尽头，也只有一个值班员坐门口望着外面，似乎不在意我的存在。 　　突然有种不着边际的孤独感袭来，这两天，一直在享受远离纷争和喧嚣的“自由”，这时才发现，原来“自由”是如此诡异的一个概念，四面逼仄的墙壁，可能使一个人发疯，而一只蜗牛或爬山虎，却可以在这里尽享一生的美满生活。我想到了小朴，如果他真不是在演自己的最后一场戏，那么监狱也许比外面更适宜他继续生存，就象一只蜗牛，天空再广阔，对它的意义却只是空虚，而对又一些人，却恰恰相反，外面的世界如此广阔，他们却时常感觉压抑、没有出路，那些有形的无形的墙，那些成文的不成文的法，在他们的周围筑起了重重的障碍，使他们的“自由”显得可怜可笑。 　　我想他们或许还不如我们这些囚犯清醒，至少我们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处境，而他们，却迷惘地在广大的世界里奔突着，不知道会在哪里碰壁，那些围墙是透明的，他们经常在不自知的前提下犯规，尴尬、困惑、被嘲笑、被鄙视、被遗弃甚至发疯。 　　我们知道自己的期限，而他们不知道。 　　我们知道自己的最终目标，而他们往往踌躇于此生何为。 　　唯一相同的是，我们和他们，为达目的都不惜一切可行的手段，有时候谦卑、顺从、奉献这样美好的品格都可以作为手段。但我们做的更坚决，因为我们对一切的问题不能回避，只能咬牙面对，而他们还有选择逃避的空间——这是他们向我们唯一可以炫耀的地方。 　　我孤零零蹲在那里等着管教来点名记数，精神却一直沦落在玄想之中。我想起《史记》所载，说“文王拘而演周易”，那么，文王应该是不用到车间劳改的，他应该一直象我现在一样在玄想和推演。如果我天天被一个人孤单地关在这个号筒里，或许也会关出一个哲学家来。 　　把一个人变成哲学家，那是社会对他的严酷的惩罚。 　　他们不让我当哲学家，转天我就回到了生产线，思想重新被网子罩住。 　　周法宏说，一天不见，无比地思念我。 　　我说我当了一次演员，做了一回哲学家。 　　老三则对我大发怨气，骂邵林不是玩意，我问怎么了？他说：“质量的事儿，我放他一马，可不能不让他明白明白，我跟崔明达念叨了，让他说说邵林，结果那小子一口咬定没有耍滑，好象我诚心找茬儿垫砖儿似的！当初要不是顾念他跟崔明达做劳作，我不连他跟何永一锅烩了算我白活，妈的，最后也是瞎眼了，没想到他不但不领情，还倒打一耙！” 　　我嘴上附和道：“好心当了驴肝肺。”心里偷笑着想：“你那好心，本来就是驴肝肺嘛。”这下好，在质量问题上力挽狂澜一把，自己的利益是得到保障了，却不仅得罪了何永，又让被揭了底的邵林耿耿于怀起来。 　　老三解恨地说：“看看邵林现在的成绩，大不如以前了，妈的不搞邪门歪道，他能拿积极？以后我就盯死了他啦，只要数量一上来，我就查他质量，我让你干得多，着回我让你骑虎难下，质量上一卡，他就上不来数量，上不来数量，主任就得说他骄傲了，不上进了，甚至退步了，明年我看你还得积极分子不？我让他自己拉屎自己吃！” 　　邵林的事儿先放一边，这里何永已经在甩闲话： 　　“哦，我事后才知道，敢情这是花活的真不是我一个人啊，操他妈的，直接给我一个人下药儿啊，是爷们儿么，是爷们儿就蹦出来明枪明炮地奔我来呀！” 　　“操，有鸡巴本事，不就是政府一条狗吗？” 　　话里话外冲着老三，老三远远听了音儿，只能生暗气，后来跟我抱怨：“这崔明达或是广澜的也不够意思，肯定是他们把邵林的事儿告诉何永的呗。甭管他用什么方式告诉，这不诚心给我跟何永搭须子吗？” 　　“搭须子”是斗蛐蛐的术语，两个蛐蛐见面不咬，主人就用一根小细秫秸丝搭逗双方的须子，培养他们的怒火和仇恨。 　　我笑道：“我歇这两天病假，你们外头也都没闲着啊。” 　　老三苦笑道：“没一天不打架的，这劳改队里，要是一个月特太平，管教就心里发毛了，他们就怕犯人中间一点矛盾没有，都团结一致对付政府，那他就头疼啦。杂役也是同样心理，犯人们都和和气气，他该怀疑大家如何如何了，他们就爱看下面有矛盾，分出十个八个派系来才热闹，越乱他们越好管理，越乱他们越有机会立威啊。” 　　“所以没事儿他们还得找辙鼓捣出点儿事来哪。”我笑着说。 　　老三说：“可不嘛，看哪块云彩不动了，他们就该出来垫垫砖儿，搭搭须子，再小不言地给那些不上道的开开方子，让你们掐起来，他们好往外跳，顺便也让官儿们看看：瞧，这么乱的形势，我不给你压着阵，你这帽花戴得稳当吗？”

不高兴 · 发表于 22.1.2004 06:13:37

第七节大搅局（50）近水楼台 　　二龙喊：“赵兵，主任提讯！” 　　赵兵蹦起来跑过去，二龙领着他一起进了管教室。 　　何永伸着脖子说：“不会又接见吧，前天他老家刚来人见过啊。” 　　“他老家来人了？”我问。 　　“赵兵老爸来的，呆了一上午。” 　　“真不容易，从陕西赶来啊，以后犯罪可不能到外地犯，不给家里添麻烦么。”周法宏感慨着。 　　时间不长，赵兵通红着脸，笑着跑回来。何永叫他：“哎，嘛事儿啊？” 　　“没事儿。” 　　“操，跟我还捏半拉充紧的哪。”何永不满地回过头来。 　　周法宏笑道：“你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把你活干好了吧，别一不留神又漏两针，呵呵。” 　　主任一走，广澜立刻从库房溜出来，跑了出去。何永笑道：“准奔七大玩儿去了，天儿一冷，七大的建筑活儿没了，都在工区捡豆子哪。” 　　“怎么不从咱这里倒点网子干？” 　　“人家说咱这是技术活儿，玩不转。” 　　李双喜在那边跟傻狗又叫开了，傻狗一腔的不忿，说这么多活儿太熬人，要求调去烧花线，正被李双喜连挖苦带损地臭骂。 　　这质量一来硬的，傻狗的尾巴也露了出来，每天大批地剩活儿，二龙不管那套，兴致来了，依旧开他的小灶，折腾得傻狗鬼哭狼嚎地兴奋。傻狗白天哄够了二龙，晚上就绑定在网子上了，李双喜自然毫不怜惜，一撇一捺不加通融，正好借机让傻狗知道背叛他意味着要付出什么代价。 　　每天都是这样乱糟糟的，已经麻木了。我只顾干自己的活儿，有时候看周法宏或者关之洲、蒋顺治他们要完不成任务，也搭手帮帮小忙，何永我是从来不主动援手的，那家伙脸皮比鞋底子还厚，看我闲了，自然会软磨硬泡嬉皮笑脸或是豪言壮语地拉拢我帮忙，磨不开面子时，也给他点儿脸。老三对此是有些小意见的，他只说怕我累着。 　　时间不长，广澜突然在外面敲窗户，跟何永要烟：“烟落他妈七大了。” 　　何永一边把烟、火开窗递出去，一边笑问：“咋不在七大呆了？” 　　“操，跟他们队长干起来了，没法呆了。”广澜兴致勃勃地讲道：“刚才正在他们屋里躺着聊天，支扭一声，进来一帽花，问我：‘哪的？’我说‘五大’，‘五大怎么跑这里来了？出去！’嘿我操他妈的，跟我还挺横，看他那逼脸，也就二十来岁，要在外面我早一拳干出他眼珠子来啦。回头我出去溜一圈，又回去了，一看那小子还没走，看见我就跟我插腰瞪眼，我也直着眼看他，楞把丫的看含糊了，问我：‘找碴？’我说‘找碴也不在这里找啊，墙里头还不是你老大？’那小逼跟我一通贼喊，我说‘你牛逼什么，此地不留爷，还有留爷处’。这不拨头我就回来了嘛。” 　　“广澜哥你真牛逼。” 　　“跟他们这种不知好歹的，就不能含糊，他穿身皮就以为自己是爷了，逮谁吓唬谁？” 　　广澜吸了棵烟，进工区，又到库房跟二龙学这段儿去了。 　　朴主任拿了一打纸，边奔管教室走边招呼赵兵；“先过来把这几张表填了，我告诉你怎么弄。” 　　赵兵高兴地追过去。后面一个年轻管教进来喊：“朴主任？” 　　老朴一回头：“哦，小管啊，有事儿？” 　　那个管教边往里走边在我们中间扫描着：“有个情况，跟你反映一下。” 　　朴主任让赵兵先回来等着，带着“小管”进了管教室，没多会儿，就怒冲冲地出来喊“邓广澜”，广澜答应着从库房出来，朴主任刚要回去，小管从里面出来了，看着邓广澜说：“没错，就是他。” 　　何永骂道：“操，七大那小逼过来告状了。” 　　朴主任就在门口问了广澜一句什么，广澜不忿地说：“不是我啊！” 　　小管言之凿凿地列举了几句他刚才在七大的表现，广澜还是不服软，还给俩管教“搭须子”：“主任，他这是看不起咱五大一，跟咱来劲儿啊。” 　　朴主任大喝一声：“边上站着去！”然后招呼小管回屋。 　　周法宏笑道：“其实主任心里美着哪：看，我们这里也有棱子，而且让我吓唬得一愣一愣的。主任那是在玩造型。” 　　过一会儿，主任单独出来，跟广澜聊了几句，看样子在协商、劝导。广澜最后无所谓地点点头，进了管教室，不一会儿，朴主任就笑着脸把小管送了出来。小管有些凯旋而归的样子，一路出了工区。 　　主任问旁边的邓广澜：“到底是不是你？” 　　“一百个是。” 　　“那你刚才怎么不认帐？” 　　广澜笑道：“我能跟他认么？瞧他那牛样儿！主任您怎么训我都成，换别的队的管教，那是吹牛逼哪！” 　　朴主任满意地虎着脸说：“跟谁也不行啊，人家怎么也是队长啊。” 　　广澜还想拍他的屁股，主任一挥手：“行啦，以后给我老实在工区呆着，别满处现去！让我省点儿心。”然后招呼赵兵过去。 　　大家胡乱猜测了一通赵兵的事儿，没有结论，赵兵对此也讳而不谈，一副谦虚谨慎的样子，不过满心的得意还是掩饰不住。 　　晚上，局外人当中，我就成了第一个知情者，蒋顺治招呼我过去，说二龙有事情要我办。 　　二龙说：“你帮赵兵搞个材料，思想汇报，就跟你们减刑时用的那个意思一样，不过还得写得深刻，该吹的牛逼必须吹，不会吹的地方问广澜。” 　　广澜笑道：“这事儿老三最拿手啊。” 　　一问，原来那张局级给了赵兵。 　　我说：“赵兵你得请客啊。要没钱，回头从我帐上划钱买条烟，给大伙散散，这事儿得办得大大方方啊，想蔫噶地过去恐怕没门儿。” 　　赵兵笑道：“我家里给留钱了。” 　　我知道他家里肯定给留钱了，我当时既有作秀的心理，玩笑里也不乏真诚，我挺替他高兴的。而且我这样一爽快，让二龙对我的看法又美化一些，虽然当时我的目的还不至于这样卑鄙，但从二龙的表情上我知道这个附加值已经到手了。 　　因为我的“思想汇报”还留了副本，所以赵兵这份就依葫芦画瓢地做得比较轻松，我一边勾勒出一个政府公文似的死框框，一边跟广澜、二龙商量弄什么具体材料，也就是吹什么类型的牛，我有些担心凭自己的力量吹不好。 　　外面断续地传来傻狗如泣如诉的歌声： 　　“哎呦往这胸口拍一拍啊勇敢站起来， 　　不用心情太坏，管他上山下海， 　　哎呦向着天空拜一拜呀别想不开， 　　老天自有安排，老天爱笨小孩…… 　　笨小孩，笨小孩，我是一个笨小孩……” 　　二龙告诉蒋顺治：“让他捏死！”蒋顺治看门喊道：“傻狗，捏死！” 　　“捏你妈的裆呀。”傻狗蛮横地说。 　　我们一笑，二龙“喝”了一声，从门后抄根木棍儿就出去了，外面很快传来傻狗狼似的叫声。 　　广澜看我在座铺边给赵兵打着材料草稿，笑着说：“小少管啊，你他妈才叫白捡个大西瓜，龙哥这小独居一住，倒给你住出个局级来。等出去了，认龙哥当干爹吧。” 　　赵兵嘿嘿地乐，不说话。 　　我边写边说：“赵兵你小子这才叫乱中取胜，不战而得啊。” 　　赵兵笑道：“还不是龙哥跟主任那里使劲，给我争取的？凭我自己，混到猴年马月也见不着局级的毛儿啊。” 　　广澜说：“有苗不愁长，跟着龙哥屁股后面，你就盯着捡大票子吧。” 　　“其实我宁可不要这个局级，也不愿意龙哥去独居啊，和一年干的，龙哥算亏大发了。”赵兵这话说得很真切。 　　二龙推门进来笑道：“这大傻狗，今天看样子得干到后半夜了。” 　　广澜也笑：“傻狗算把李双喜得罪苦了，不行哪天把他调明达屋里算了，这傻家伙调理好了够猛。” 　　“再渗渗吧。”二龙说，过了一会儿，他又跟我说：“麦麦你那个减刑的事儿，找老耿了么？” 　　我说：“没有，又没什么差头儿，我不给他添麻烦了。” 　　二龙点上一棵烟说：“你还别不当回事儿，你那两张票，按规定是减8个月，不过这里面有上下一个月的浮动，你得掂量好了，这一个月值多少钱，直接叫你家里给老耿捅过去，稳当地撩成9个月。” 　　我笑着说：“老耿这个人，你给他上供反而更容易出事儿。” 　　广澜不屑地说：“操，我就不信了，他要真不收你钱，也是想拿你树立形象，让你给他传口碑哪，这些当官的，背后谁没有点肮脏事儿，不吃腥的猫他就不是好猫，早晚得叫别的猫给挤兑死。” 　　我不同意广澜这个说法，不过没心思跟他理论。二龙告诉我：“你自己掂量吧，也许他一激动给你撩一个月呢，不过还是探探道儿保险。”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过我知道我不会再去企图贿赂老耿了。

不高兴 · 发表于 22.1.2004 06:14:08

第七节大搅局（51）怨怨相报 　　 　　局级积极分子的奖励票儿名花有主后，老三并没有失望的表现，他只不忿地说赵兵这小子命好，各种条件都给他准备成熟了，水到渠成地捡了个大便宜。并且，他对赵兵得了这张票，感觉上有一些幸灾乐祸的样子，毕竟李双喜也白惦记了一场。 　　因为票还没有到手，程序上还属于“审察阶段”，所以并没有正式公布，不过主任也据此大做文章：“大家都看到了，只要努力劳动，积极改造，政府的改造政策还是公正透明的，赵兵能被申报局级，凭什么，就凭有目共睹的生产成绩和没有闲事闲非的改造态度！希望大家啊……” 　　大家的态度很明朗，除了要赵兵请客，别无所求。赵兵自己也说，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结果，所以他必须和大家分享自己的快乐，抓紧买了烟，给大伙散发了，事情算过去。 　　何永一边向赵兵祝贺，一边得意地笑道：“看了吗，我们兵弟多牛逼，不吵不闹地来了个局级，到时候一减他妈一年啊，有的人可就操蛋啦，政府给安排个屁差事，还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其实哪，不就是政府一条狗吗？瞧他那操行，青头大紫脸的，长跟我这鸡巴赛的，还成天拽来拽去哪！最后事儿没少干，骂没少挨，局级还没他啥嘎渣，靠靠靠，活该！” 　　这话喊出来，有几个要多心的，不过大家都明白他骂的是谁。 　　李双喜骂道：“何神经你又缓过气来了哈，赶紧他妈干活去！” 　　“嘿嘿，别让我得了势，等我熬上去了，我非打出他五颜六色来。” 　　老三在大家的暧昧的笑声里，终于装不下糊涂去，愤愤喊道：“指望几根鸡巴毛还撑得起裤裆来？” 　　何永一边被李双喜赶回来干活，一边答茬道：“历史证明啊，害我的人都不得好死，不是老婆跟人跑了，就是儿子掉井了去，我就等着那一天啦，到时候我请全监狱吃捞面！” 　　老三站起身喝道：“何永你他妈有话就挑开了说，你在那里指桑骂槐地象个带把儿的么？” 　　何永毫不示弱地掉头说：“我说别人也说不着，我向来爱憎分明不忘本！谁心里亏着我谁最明白。” 　　“明白你妈个脑袋！”老三看他公开和自己叫号儿，立刻开始维护自己的形象了。何永果断地说：“你妈的脑袋！王老三！” 　　老三应声从检验台上冲过来，何永随机而动，当即也跳起来，让开背靠操作台的不利地形，准备迎战，口水战打到这种程度，老三要不出手，以后在劳改队里就真的抬不起头来了。 　　李双喜假惺惺拦了老三一下，就顺利地放他冲了过来，我刚空口无凭地叫了一声“别动手啊”，两人已经战到一处。 　　老三愤怒并且有所顾忌，何永则勇猛无畏人来疯，起手被老三抽了嘴巴后，立刻狂打狂进，老三很快处于劣势。李双喜一边有气无力地叫停，一边告戒其他人不许掺乎。 　　按我和老三一伙吃饭的关系，在这种环境这种情况下，是应该不分青红皂白先合力把何永砸趴下再说，不然以后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以前我没做过这样的设想，事情突然发生时，我才发现我真的不够流氓，我知道我不能跟老三一起打这场流氓架了，但我无法坐视老三最后被何永打倒在地而无动于衷，我愣了一下，还是一步跨过案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抓住何永的脖领子，把他拉过来：“别打了！” 　　老三借机一脚把何永踢倒，还想乘胜追击，也被我抱住，挤在过道里不让他动弹。老三一缓劲，立刻皱着眉抓住自己的大腿里臁，估计肌肉开放那块大包又被碰疼了。 　　何永一骨碌爬起来，叫道：“老师你也掺乎是吗？” 　　我叫道：“掺乎你妈的屁！我不给你拉开，你还有种弄出条命来？” 　　何永一扒拉我，喘着粗气说：“我跟他之间的事儿，你甭管，我也不会跟你来！” 　　我骂道：“别你妈扯臊啦，今天你再动三哥一根毫毛我看看，有种你就撒开泼充我来，我豁出不减刑再加俩，陪你到天涯海角——”我转头叫了李双喜一板：“今天我就替政府维护一回监管秩序了，李哥，对不对？” 　　李双喜不自然地一笑，冲何永撒火道：“你他妈疯了？！敢打检验！我看你再牛一回试试？” 　　高则崇也走过来说：“就是啊，大家都这么大了，为几句话就大动干戈，也太没水平。” 　　何永道：“关！” 　　这场架到这个程度，已经就局住了，没有再开张的可能。二龙掐好了点儿，提了小棍儿走来，直接奔何永来了，我识趣地往一旁让开。果然，二龙二话不说，上前先是狠狠一下，抽得何永“哎呦”一叫。 　　“老三管你你还不服气是吧？” 　　何永说：“龙哥你怎么管我都行，他算鸡巴……” 　　“嗖啪”！二龙胳膊一抡，何永立刻痛苦地“噎”了一下。二龙宣布道：“哪个杂役管你，你都得乖乖听着，他们冲谁干，不都冲我干呢吗？你不给他们脸就是不给我脸！知道么？” 　　何永望着二龙手里经他打磨的桃木棍，气馁地说；“知道，龙哥。” 　　二龙回头对老三说：“行，你先检验去吧，这头牲口留给我处理。”然后狠狠一戳何永的肚子：“库房！” 　　何永乖乖地跟着二龙去了库房，一直在旁边看乐儿的广澜也裹着棉袄跑了进去。小杰呵呵笑了两声，自觉失态，赶紧埋头烧起花线来。 　　霍来清冲我笑道：“老师造型玩的够好啊。”我哈哈两声，跳过案子，坐下来抄起网子。 　　周法宏望着库房的门说：“一会儿何永回来准又该吹牛逼了。龙哥把他弄库房去，肯定是打完了又塞嘴里一甜枣啊。” 　　关之洲不忿地说：“何永这样的，早该砸泥里去！太惹人烦啦！” 　　库房的铁门一响，何永出来了，晃着肩膀往这边走，到半路，懒洋洋喊一声：“三哥，兄弟错啦，您大人大量，别把气儿窝肚子里变结石。” 　　广澜从后面笑骂道：“你他妈就这么跟三哥道歉？” 　　老三摆摆手道：“我不跟他计较，我冲龙哥也不跟他上论，今天是把我逼急了。” 　　“行了三哥，您饶我一回不成吗？”何永大咧咧笑道。 　　何永一屁股坐下来，我马上先发制人地说：“何永，你他妈刚才把我气坏了，看那意思，还想跟我来劲儿？” 　　何永望前探了下脑袋说：“哼，刚才你不拦我，我早把丫的睾丸砸暴啦。” 　　我笑道：“人家怕什么，儿子都比你还高了，你那玩意要是让他弄没了，你爹妈也不答应啊！” 　　何永心旷神怡地说：“不管怎样，打完这个架，我这心里的怨气算散了。” 　　疤瘌五说：“关键是以后谁再想咬你，得先考虑考虑了，劳改队里，遇到事绝不能退后，该出手就出手，吃亏占便宜在其次，这拳头打在别人的身上，那力量可就打在旁边那些人的心上了，不然，你就成人见人欺的软蛋啦。” 　　何永击案叫道：“对！什么事你不能忍，越忍越给人得寸进尺，什么忍一下风平浪静，全是屁话！” 　　我笑道：“龙哥那小棍落你身上的时候，你怎么孙子似的？” 　　何永尴尬一下，马上一扬大拇哥说：“那，龙哥是谁呀，咱服啊。换个人试试？骑我脖子上拉屎？我还不知道找谁撒气去哪！” 　　疤瘌五轻轻哼了一声，没有搭言。周法宏笑道：“要是何永跟五哥联手，天下无敌！” 　　何永也嘻嘻哈哈笑起来：“五哥当年勇啊，现在怎么石头落井也听不见音了呢？” 　　周法宏笑道：“五哥的井太深，你得修炼几年回来，那石头刚落到底儿。” 　　我们笑起来，疤瘌五臭骂了周法宏一句。“井深”这话来源于一个黄色典故，讲的是一僧一尼搞生殖器比赛的很粗俗的笑话。 　　疤瘌五感慨道：“上回进来没看太明白，弄了个一瓶不满半瓶子逛荡，这回算吃透了，操，等我下回再进来啊，你们就看我摇吧。” 　　周法宏鼓励他：“对，就为这一口气，五哥你也得再进来一回！” 　　我也笑道：“刀不磨不快，五哥你这次是演砸了，下回怎么样，我恐怕不能来捧场了，不过这戏台子可一直给你搭着哪。” 　　疤瘌五边穿着网子边说：“我病得没那么重，跟坐牢有瘾？有监狱里学这身本领，到哪里不横趟？” 　　“吹牛逼哪，强中自有强中手，真厉害的根本没进来，世外高人多了去啦，龙哥早教育我了，要夹起尾巴做人，刚才又给我上一大课，我这层次又他妈上了一个台阶啊。”何永洋洋得意地说着。 　　周法宏看着他撇了撇嘴：“你就往高处蹬吧，看你哪天一跟头载下来摔死！”

不高兴 · 发表于 22.1.2004 06:14:50

第二章劳改队 第七节大搅局（52）卸任风波 -------------------------------------------------------------------------------- 我们五大队的接见日前后，网子中队发生了几件事。 除了陆续开放了几个服满刑期的犯人，上来几个暂时还看不出特色的新收外，最有新闻价值的就是小杰调离了五大，去向不明，估计是靠上了新的门子，不过负责任的分析家认为，这个门子可能跟屁眼无关，应该是家里使了功夫，小杰的后庭之花已经开臭了，不会有人再惹这个埋汰。 还有，就是高则崇进了库房，开始逐步接管龚小可的帐目。我想，这是朴主任精心走出的一步棋，既把老高撤离了狼烟弥漫的劳改前沿，用一堆琐务把他缠住，又等于在二龙的“军旗”旁安了颗倒扣的“炸弹”，抑制一下他们过于张扬的气焰。二龙对这步棋的态度很暧昧，但内心一定是相当反感。 老三说：这步棋是走给温大队看的——我开始重用你的人了；也顺便提醒老高——生产和管理上的事，你少掺乎，你管不了劳改犯，你也就管管库房里这堆没头没脑的死材料。 家里来接见时表示：快过年了，是个机会，说什么也得到老耿家里表示表示。 我没有提那一个月浮动刑期的事儿，我既担心家里有压力，又担心他们表达不到位，把很单纯的“感谢”转化为势利的索求。好多话是不要说出来的好，这里面的奥妙，我怕一世书香的父亲揣摩不透。 按这里流行的说法，我的改造生活已经“接近尾声”，逐渐地可以进入休养生息阶段了。即使一般犯人走到这一步，已经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人了，只要不太“把儿闲”，从管教到杂役，都开始松一把手，睁只眼闭只眼了。这一段日子，开始自己熬磨自己，开始不断地向往自由、回忆从前，以往这种感觉是被压抑得很深的，希望越近时，心情反而越加浮躁。 施杰不断地跑过来跟我聊天，畅想未来，并且听说施展在一监那边混得还不错，当着杂役，我不好想象施展这个杂役是怎样一副做派，只是觉得很有意思，希望他干得不要太累。 龚小可因为有十一个月的减刑票，裁定下来就可以立马回家，简直已经是在掰着手指数日子了，所以显得比我和施杰更烧包儿，几乎天天跑我屋里侃侃而谈，又忧又喜地盼着回家过年，龚小可所忧虑的是出去以后的前途，他很迷惘，不知道以后能靠什么保证自己不再回来。 不过龚小可还没到抛开一切放眼未来的时候，他的一条腿刚跨出监狱的大门，另一条腿却被高则崇抓住了。 高则崇在核查材料和帐目的过程中，一板一眼，择出了不少漏洞，直接就找主任去了，说以前的帐有毛病，和实物的出入必须要龚小可说清楚，不然以后他没法擦这个屁股。 龚小可又急又气，脑瓜顶都要冒烟了。 二龙站出来说：“要乱，也是从日本儿时期就乱过来的，主任，咱就是太信任那家伙了，看来库房这块儿，以后还得勤查着点儿。” 主任责怪龚小可：“你接手的时候怎么没发现？高则崇一上来怎么就查出毛病了？还是你不上心啊！” 龚小可无言以对，二龙说：“日本儿这花屁股帐，也难为老高了，不过库房这么乱，也备不住弄错了，过几天，老高你再盘点一遍吧。” 主任也叫老高先把分发材料的工作搞上手，然后再抓时间仔细盘点，又警告龚小可：“不管从根儿上是你和宫景谁的毛病，现在要是真缺了原材料，你不按规定赔偿清楚了，这个减刑的事儿还费劲了。不要以为报了卷，就不能撤回来，一个电话就办了。” 龚小可跟我学这些话的时候，恼恨和痛苦把一张年轻的小脸儿涂抹得一塌糊涂。 “操他妈的，老高是人吗？这时候给人家下绊子！”老三一边悠闲地喝着茶水，一边摆出愤愤不平的姿态骂道。 我说：“找你门子出面吧。“ 龚小可苦着脸说：“找了，他也挺烦，说减刑的事儿倒未必能耽误，不过钱不交齐了，走的时候也是麻烦。至少现在，主任已经把我的帐给冻结了。” 老三笑问：“多少钱啊。” “帐上有二百多，我爸说快开放了，多给上了点儿钱，这下全完了。按老高那傻逼算的数，要罚款得过两千啦，我给他偷去呀！” 老三笑道：“其实那些材料也就值三五百元儿，都是日本儿这王八蛋给主任出的馊点子，3块来钱的灰网就罚50！回头还甩给你一屁股花帐，你咋那么信任他！” “当初那老逼对我特好，天天喊咱亲弟弟，我还真没防他。”龚小可懊恼地说。 老三也不提龚小可的事儿了，开始铺天盖地地骂日本儿，借机发泄私愤。 我小声说：“这事儿倒不是没救儿。” 龚小可立刻瞪起眼来，抓住救命草似的望着我：“麦哥你说，有什么法子，我现在是脑袋都昏了，是道儿就想不进去啊。” “找找龙哥吧，让他给小青发个话……” 龚小可脸色开始缓缓地多云转晴，终于笑道：“对呀！龙哥白天还告诉我要想辙赶紧想哪，敢情这个‘辙’就在他那里！我现在就去！” 我看龚小可跳下铺，笑着提醒他：“帐上那钱，就别想自己留着啦。” 龚小可边往外走，边笑道：“这个弟弟太明白啦，二百换两千，值啊！” 老三略微有些不爽地埋怨我：“你给他开这个方子干嘛，让他们折腾去呗，看谁笑到最后。” 我说：“小可不是我老乡嘛，平时又没矛盾，这时候不点他一下，把光明大道盖自己肚子里，我也不好意思嘛。” “出去以后，谁认得谁，没必要。”老三想看戏的愿望眼瞅着接近破灭，脸上不觉有些憾意。 转天早上，龚小可就喜气洋洋地告诉说：“龙哥答应帮我搞定啦。” 我说：“龙哥答应的事，肯定没问题。” “不过，”龚小可犹豫着说：“不过龙哥说了，他什么好处也不要我的，就是小青说了，要让厂里给带原材料来，得花钱买。” “那是，应该花钱啊，肯定得买呀，人家能白送你？又不是过节慰问，一码归一码啊。” 龚小可苦恼地说：“那堆东西要300块钱，我还差60呢，麦哥……” 我知道这个套儿是自己给自己套上的，事到如今也只能认了，好人好事做到底吧，我当即答应给他贴补60大元。龚小可松一口气，感激地说：“出去以后，我马上给你接见来，看弟弟什么意思吧！” 我跟他慷慨激昂一番，说了些“见死不救妄为人”一类的江湖屁话，心里还是想着那60块钱的事不能跟老三念叨，不然他又要给我讲一大通患得患失的世故了。 两天后，在高则崇眼皮底下，小青从拉货的车上拎下半蛇皮袋子东西，交给赵兵拿进库房，以前这种交易经常在小青和二龙他们之间发生，大家也不在意，可我和龚小可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会心地相视一笑，龚小可轻轻地哼起歌来。 高则崇总要拉屎撒尿，那些原材料就顺利地上了架，单等着老高腾出空儿来盘点了。 高则崇却不着急似的，一心下力气想把近期的帐做好。龚小可憋不住劲，主动去催促他：“我那帐上的钱还等着花哪！”二龙也说：“就是，老高你赶紧盘点吧，等主任找你了，又要说你吊郎当。” 高则崇叫龚小可在旁边监督着，翻江倒海地盘点库存，结果自然是出乎他的意料了，当即很是窘迫。龚小可不满地说：“老高你这就不对啦？是不是看我减刑回家你有气啊？” “小可你怎么这讲话呢，咱这不都是为工作么。” “鸡巴！真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啦？”龚小可愤怒地跨出库房，猛一摔门，声震工区，然后一边大骂一边向外走：“操他妈的，拿我找乐儿啊，一根儿小线儿也不缺，楞说我帐有毛病，我看是他妈你脑子有毛病！我这就找主任去，给我平反！” 李双喜等人看着龚小可呵呵哈哈地乱笑，龚小可气冲冲出了大门。

不高兴 · 发表于 22.1.2004 06:15:29

第二章劳改队 第七节大搅局（53）做狗的学问 -------------------------------------------------------------------------------- 高则崇荣升库管，开头就打了个哑炮，弄得有些灰头土脸，心情郁闷自是不说，回了号儿，又发现“娱乐室”里的电视遥控器丢了，虽然没有破坏形象地发作，也免不了嘟嘟囔囔地骂闲街。 前些天分来的新收，因为只有四个人，就没单开房间，收在二龙屋里过渡着，几天下来，他又烦了，让广澜把他们带到别的屋里管起来。广澜很不上心，跟崔明达把何永要了过去，帮他管理，自己依旧成天在二龙屋里泡，只欢了荷尔蒙过剩的何永，上窜下跳地跟几个新收撒欢，足足地过着“组长助理”的瘾。 新收里有个叫“皮蛋”的小子分来跟我们穿灰网，皮蛋犯的是绑架罪。按他说的，自己应该算英雄了：“我带几个老乡给一小包工头干水暖，妈的完活儿了不给钱，一拖就拖了8个多月，那几个老乡天天奔我要钱，我给要急了，就带俩哥们儿把那傻逼给弄出来了——操，不给钱甭想回家！最后公安局的楞说我犯法！这都他妈什么世道？要自己的钱楞犯法！” 周法宏笑道：“看了么？又一个喊冤的。” 何永喝道：“皮蛋，干活！哪那么多屁话？那点逼事叨叨多少遍啦？咋不冤死你哪？！” 皮蛋赶紧闭嘴。 疤瘌五笑着说：“永哥真有点儿当领导的意思。” 周法宏笑道：“永哥在外面比这还猛哪，听说有一回一个人跟二十多混混拼起来了，输赢咱不说，反正打了半天，永哥楞没倒下——最后一打听，敢情让人绑电线杆子上打呢。” 皮蛋先是佩服，听到最后，破口笑起来，何永立刻照头上一巴掌：“笑你妈的脑袋！干活！新收没有新收的样子不成！” 我笑着警告他说：“你对我们农民老大哥客气点儿。” 周法宏问皮蛋：“最后钱给你们了没？” 皮蛋先看一眼何永，小心翼翼地答道：“给了。”然后又激动起来：“那几个老乡好啊，今年可以过个好年了，我呢，我他妈跑着当渔民来了！” 我笑道：“谁让你当小头目了？你把人家带出去，当然要负责到底。你的工钱肯定比他们高吧？高，你就得承担风险。” “可这风险也他妈……”皮蛋刚嚷嚷半句，头上又挨了何永一拳，马上熄火了。 我调侃何永：“看你这么卖力，将来这个组长还不是你的？” 何永大咧咧地说：“组长肯定还是广澜，我现在是给广澜踢脚哪，不过龙哥也说了，赶机会得给我找个合适的位置，哼，我就不信小米没有熬出锅沿的时候。” “当心糊锅底。”疤瘌五闷闷地说。 正边干边聊着，李双喜跟傻狗突然热闹起来了。傻狗在那边正不服气地叫：“我干不完活儿，没法过啦！我还不如死，我还就不怕死！”李双喜抄起一个还没整型的网笼，正狠狠地砸向傻狗：“吃钉子？你他妈咋不吃炸药，吃大便啊！拿这个吓唬别人行，吓唬我？！我裤裆里随便拔下根毛儿来都比你岁数大，还能让你叫雌了？你他妈接着吃啊！” 何永立刻兴奋起来：“呵呵，傻狗也玩狠的啦，跟疤瘌五大哥学哪！” 疤瘌五不屑与傻狗为伍，当即说道：“他那套，顶多是我晚上拉出来的废物。” 我没搭理他俩，眼看着广澜笑着凑过去问：“傻狗真吃钉子啦？” “我还骗你吗？广澜哥。”傻狗似乎在讲一件关乎个人名誉的事儿，一脸真诚。 赵兵在旁证明道：“是吃了，我眼看着他吃的。” 广澜笑道：“谁要再问你，别那么说啊，你得说‘我眼看着他吃，想拦没拦住’，嘁，跟了龙哥这么久，这个话不会讲？”然后又笑着看傻狗：“到哪了？到屁眼了么？” 傻够扶着胃口，皱着眉头说：“好象还没进场子哪。” 李双喜骂道：“广澜甭理他，瞧他那个狗操行，吃半天吃两指长一小钉子，还跟我充好汉哪，你咋不赶紧死啦！” “死了我那遗产也不是谁都能惦记的。”傻狗说。广澜立刻笑骂了他一句“二百五”，李双喜手里的网笼子又搂头砸了下去，傻狗起手招架，一边叫到：“你别逼我啊，出了事儿你负责！” 好多人和李双喜一起笑起来，李双喜哭笑不得地骂道：“操，威胁起我来啦！我过的桥比你跑的路还多哪！行，我就放开量让你折腾，钉子不够，上库房找老高领去，我看你有多大肚量。” 傻狗耍赖道：“我肚子疼，干不了活了。” 李双喜指着他鼻子说：“一个活儿也减不了，给我老实干！吃个小逼钉子还当事儿了？回头上伙房给你弄把烂韭菜叶子吃下去，晚上就裹出来了，吓唬二傻啊？” 广澜也拍了傻狗脑袋一下：“傻小子，这招早过期啦，塌实干活吧，操，还你妈吃钉子，土不土？” 李双喜招呼大家各自干活，又告诉广澜甭给傻狗脸：“让他一个人慢慢消化去！”然后扔下傻狗溜达别处去了，广澜也笑嘻嘻地去了库房。 没多大一会儿，二龙就过来了，问：“傻狗，钉子硬么？” “硬。”傻狗摸着胃口说。 二龙叫他出来，问：“钉子在哪呢？” 傻狗犹豫着，指了一下胃口下方，二龙急速地捣上去一拳，傻狗立刻叫道：“哎呦龙哥，钉子尖正冲外哪，”大家笑起来。二龙道：“我正好给你打出来啊。”然后又是一拳，则拳被傻狗一躲，只挨了一个皮毛。 二龙不理他，吩咐赵兵：“去，给他拿钉子来，你们农村钉棺材那大钉子，库房还真有两根。” 赵兵笑而不动，傻狗做出小丑的笑脸苦涩地说：“龙哥你太狠了吧？” 不料二龙突然变脸，猛地打出一个摆拳，重重地打在傻狗的脸上，傻狗笨重地倒在案子上，二龙骂道：“给你好脸太多了是吧？你以为你是谁？你算个鸡巴算个蛋？敢跟我这里充大个儿的，口味还挺刁，吃钉子啊，你他妈跟谁叫板呢？给我搅局儿是吗？” 傻狗没被而龙这么严肃地“逗”过，一时有些晕乎，捂着腮帮子爬起来，又困惑又委屈地辩解：“龙哥我不是冲你，我是干不完活儿，老李还跟我死贴……” 话没说完，广澜从后面过来，抡起镐把就砸在傻狗背上，“吭”地一声，象打在一个大沙袋上，傻狗往前一栽的空儿，被二龙一勾脚，来了个高质量的狗抢屎。广澜骂道：“给你脸给够了，开始给龙哥找事儿是吗？” “起来！”二龙吩咐。 傻狗呲牙咧嘴地爬起来，佝偻着身子站在二龙面前，二龙用拳头一边“砰砰”凿着他的脑袋，凿一下训斥一句：“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儿了！摇完尾巴你想咬人了是吗？吃钉子！示威！示威！……” 正在这工夫，朴主任土染走了进来，一看这阵势，马上绷起脸喝道：“杭天龙，你们又干什么哪，邓广澜你还大棍子拿着！” 李双喜赶紧指着傻狗赔笑道：“主任，这小子抗拒改造，吃钉子自残。” 主任脸色一变，赶紧追问情况，当得知傻狗只顺进肚子里一根小钉子后，立刻怒冲冲上去给了傻狗两个大嘴巴：“你他妈混蛋！跟我这里搅乱是吗？缺心少肺的玩意，作弄自己就显你英雄啦！”然后吩咐杭天龙：“打饭时候跟吹厂要把韭菜叶子给他吃了！” 看来吃韭菜叶往外排钉子的土法，有经验的管教和犯人都知道。 “李双喜，他的定量一个不能少，绝不能助长这种歪风邪气！杭天龙，谁是他组长，回去给我看紧了他，先内部严管一礼拜，上厕所都给我打报告，派人盯着！再不老实，关学习班！关独居！”说完，气哼哼地奔管教室走去。 二龙可能也没想到主任会半路杀出来，一时也有些不快似的，态度缓和几分，拍了拍傻狗的脑袋说：“得，自己撸自己喝吧，你不有本事吗？我看你接着闹屁！” 看着傻狗一脸无依无靠的可怜相，我说：“傻狗没料到龙哥真跟他掉脸儿啊，这下傻眼了。” 周法宏小声说：“他就是忘了自己是条狗啦，好狗得在主人需要的时候才窜出去咬人，他可好，光为了自己招摇，看谁不对乎上去就呲牙，惹了事儿，还不得给主人找麻烦？哼，挨砸也活该！这种人，早晚跑不了这一遭。” 我抬眼看看脸色阴郁的何永，觉得周法宏这话欠考虑，也就只是笑笑，没搭言儿。

不高兴 · 发表于 22.1.2004 17:32:59

2004-01-22 23:54:20 -------------------------------------------------------------------------------- 第二章劳改队 第七节大搅局（54）尘埃落定 -------------------------------------------------------------------------------- 1．傻狗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总跟大伙念叨那根钉子的走向，大家也不断地关心他，拿他开涮，有一次他在吃饭的时候，苦恼地说：“钉子已经到屁眼那块儿了，就是拉不出来，直流血。”结果被何永臭骂几句，负气地端着饭盆到一旁吃去了，一边说：“操，你以为谁愿意跟你一伙哪，乌合之众。” 何永立刻宣布，在他的伙里，傻狗为“永远不受欢迎的人”。 一会儿广澜来问傻狗钉子的事儿，他又说吃了韭菜叶，可能当天就拉出去了。不过肚子里总觉得还有个钉子似的，别别扭扭地疼。 广澜笑道：“可能是在你肚子里下了几个小的。” 傻狗把自己折腾翻个儿了，一下子从二龙的“专宠”推广成了群众演员，象每天混迹街头耍大刀兼卖狗皮膏药和大力丸的流浪艺人，不过在这里，却只有看客没有施主，二龙也似乎觉得他无趣了，很少再安排他的娱乐节目。傻狗一下子仿佛成了旧社会里一辈子没有唱红的老戏子，到老时，孤零零被抛弃在大街上。李双喜这样的人更是不再给他好脸色，每天从工区到号筒，逮住机会就敲打他一顿，大泄私怨。崔明达也绝口不提调傻狗过他屋里去的话了。 不过傻狗不演节目后，生产上确实看出进步了，主任过一段来了解情况后，满意地说：“你他妈就是贱骨头，不打不吓唬就磨洋工、扯后腿，给你点阳光还憋着灿烂。怎么样，钉子也吃了，产量也上去了，你他妈是干不了吗？——装王八蛋！” 主任自然不会明白，这一切都是托二龙的福。傻狗心里明白，嘴上不敢说，只有闷头吃骂。 不过，除了李双喜，傻狗似乎毫不记恨二龙他们几个，依旧上了发条似的冲他们可劲儿地摇尾巴。偶尔被二龙顺马一鞭耍弄一次，也比以前更加殷勤地配合，可惜二龙从他身上好象再也找不到充足的乐趣了，傻狗跟老李现那一把，叫二龙吃了死耗子似的恶心。 老三说：“二龙也看出来了，傻狗这样的只能玩玩，不能宠，给阳光多了，他不分左右，见了窟窿就敢往外跑光，不压住了，早晚是个祸害。” 我说：“何永呢，何永不也一个德行？好象二龙也不想把他咋地呀。” 提到“何永”俩字，老三气就扑扑往外冒：“那怪逼将来更没个好儿！要不是仗着他是跟广澜一个队调过来的，要不是仗着他的马子跟二龙的马子认识，二龙早摁他泥地里去啦！” 我笑道：“不过傻狗跟何永也算两员虎将了，够生猛，二龙大概也不会太难为他们，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用上呢。” “哼，疤瘌五当初不比他们猛？猛管屁用，没脑！没脑的‘猛’，写出来就是一个‘祸’字。想在劳改队里立威，得看准时候，上边需要你出头的时候，就会给你折腾的空间，要不给你这个空间，你一抬头儿就准撞铁笼子上不可！” 我笑着感叹道：“归根结底，政府掌握着全局啊。” 老三无奈地笑笑，痛定思痛地说道：“想想看，这半年多，林子喀嚓一拍，就拍走了好几个月刑期，二龙跟广澜前后脚进了独居，连丢了一个局级一个积极，都是自作自受，屁眼小杰也给倒腾走了，疤瘌五、胖子到傻狗，一个折腾得比一个欢，最后也是一个比一个惨。这里面，一人一根跟搅屎棍，搅来搅去搅自己，让别人不舒服的，自己也没一个滋润得起来的。又到年底了，该争的也争完了，估计得塌实一阵儿啦。再有那不知死的冒泡泡，也肯定是让上边速战速决给了结了，没谁翻得起大浪来啦。” 的确，这一年又要终结了，能折腾的都折腾过了，该倒霉的也倒了霉，该打压的也打压了，该敷衍安抚的也敷衍安抚了，象赵兵那样撒泡尿浇出块金砖来的，也躲边儿上偷着乐去了。主任似乎有些疲惫的满足，二龙也自觉索然无味似的，估计他回想起这一年来，也是郁闷多于得意。 而新的一年，对二龙也未必乐观，光是身边戳一个高则崇，整天在库房里当电灯泡，就够他烦了。 不过，高则崇对工作也真是卖力，比日本儿时期规矩多了，而且敢于凭借水泼不进的廉洁作风，去得罪浪费原材料的犯人，也给中队的帐上创了不少收。主任和二龙都赞扬老高负责任。而广澜则跟何永一起，在工区里散布“老高不是人”的迷信流毒，一时间，受害者纷纷响应，却又不能奈何他几分。 凭借这一年多的改造经验，我知道背后的黑手是二龙无疑，二龙无非在造势蓄势，放纵、积聚和培养大家对高则崇的反感与仇视，先在形象上把老高搞臭，而他最终要达到怎样等级的效果，又是我不能揣度的了。 不过我想，老高最终要落个好结局，几乎是奢念了。他似乎不懂得一个道理，不知道要先遵守规则，才有机会在遵守的基础上“创新和改良”，他的目的只是昭然若揭的“颠覆”，异想天开地想做掘墓人。他兴冲冲挖坑的时候，周围的人也拿着铁锨围过来，他们等着他挖好了坑，就把他踹进去埋上。 我把我的想法跟老三说了，老三马上责怪我把老高看得太高了：“就他还掘墓人？他顶多是根新的搅屎棍，他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否则他找什么门子？就算他当了杂役，过不了几天，他就得变得比二龙还黑，要不他就得乖乖下台——劳改的特征就是‘强制性’，都写进文件啦，咱不是学过吗？操，别说劳改队了，就是在外面，不为这张嘴，不为活得美，谁拼命干活？人的本心就是好吃懒做，无利不早起，谁不知道被窝里美呀！——老高那套活，在外面行不通，到里面就更是狗屁不如啦，简直一跳梁小丑！” 我说：“只要政府跟杂役配合好了，都秉公办事，这劳改队也不过就跟国家工厂似的，也就是工人没有自由罢了。” 老三笑道：“我看你快走了，这脑子又开始理想化起来，要这样，这两年牢不白坐了？” 我惭愧地笑了。我知道我应该惭愧。 这两年里，我值得我惭愧的事情太多，我还知道，如果我能够超越惭愧，我的改造生活会比现在更“舒服”。 人试图保留一些自己的东西时，就不能奢求别人对你无所保留地慷慨。 所以清高的人就只管清高，在自己享受自己高尚绝尘的思想时，不要抱怨和鄙夷世俗，否则只能说明你嫉妒，我在偶尔欣赏关之洲、方卓甚至高则崇的时候，其实也并不相信当利益被以不“正当”的方式推到他们面前时，他们会冷脸拒绝，而甘愿继续淹没在流水线的灰尘里与大家共苦同辛，至少高则崇已经志得意满地妥协。 在特殊的环境里，如果所有“美好的生活”都需要抄小路到达，那些走在康庄大道上的人，往往不是因为洁身自爱，而是还没有找到斜刺过去的途径，独享别人“不堪其苦”的清寒，而能“不改其乐”的孔门弟子颜回，不过是一种无奈的超拔，闹市中没有真的隐士。 这些想法让我悲哀，但也很好地安慰了自己，使我在受到“照顾”并迫使别人分担我的义务时，能有一个不去羞愧的理由。 我知道当我坦然的时候，别人会羡慕我，当我惭愧的时候，“伪君子”就会成为我的绰号。 我知道在触手可及的将来，这一切都将与我无关，尤其是12月20号的减刑会，给我的劳改生涯划上了一个明确的逗号，我更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当我在减刑裁定书上签下“麦麦”两个字时，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这一天恰好是我的生日，我想，可能以后的很多年，每当我要过生日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想到今天，并且产生许多的感慨和遐想。 2．我一直以为，减刑的场面会让我异常激动，然而没有。 当我和龚小可一起走到主席台前排队时，只是有一种渴望已久的兴奋让自己的脸不能刻板，我想起我和琳婧结婚的时候，感觉也不过如此，一切该做的铺垫都已经完成，需要的只是履行一下大家喜闻乐见的仪式。 到手的收获，都是我们经历各种途径的努力争取来的，当果子终于装进兜里时，我们的喜悦，只是一种自我安慰：啊，终于熬出来啦，不用再拼命地争夺了。争夺的过程好累，现在可以轻松了。 不过还是出现了一个让我不能平静的插曲。 施杰排在我前面很远的地方，当法官宣布“罪犯施杰，减刑9个月”的时候，我的心突然抑制不住狂跳起来，龚小可也马上回头，灿烂地笑着，露出“有戏有戏，恭喜恭喜”的表情。因为开会时监狱长已经表态，说这次的减刑，因为卡在年关，所以照顾了不少犯人，凡是“撩”一个月就可以回家过年，并且管教根据罪犯的改造表现提了建议的，一般都给了照顾，并且强调这是一个非常人性化的举措。我听到前面的不少犯人，减刑后的释放日期都卡到了年前，又有施杰给垫路，就激动地坚信自己也可以多减一个月。 结果是减刑8个月，我的心刷拉一下沉底了。我过去签字，又复习了一遍当初在逮捕证上签字时的表情，冷静得有些“酷”。耿科长在主席台上坐着，说了一句：“祝贺你。”他对每个减刑的犯人都说“祝贺你”。我也象其他人一样表示感谢。 龚小可减刑11个月，两天后就可以回家了，签完字，他几乎是蹦着归了队。 我一回队，好多人都给我抱不平，老三凑过来说：“已经这样了，就得高兴，回去再说，怨我。” 我纳闷地想：“怨你什么？” 我谁也不怨，没理由怨。虽然耿科长完全可以随着大流给我多报一个月的减刑而没有做，不过我不该怨他，他已经让我轻松地拿了两张“积极分子”，我该感谢他，再有奢求，就是我不近情理了，我可以保留一些小别扭，但话不能说出口。 散了会，施杰马上就跑我这里来了，他说：“咱俩都一样的条件，怎么我9个你8个？”好象很不安似的，似乎那一个月是他欠我的。 施杰跟我分析，说可能是他们队的效益好，队长们在监狱里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说话硬气，所以给犯人多撩一个月减刑，到上面审核时一般也不会被拨面子。我赶紧说还就是这道理，反过来一个劲安慰他，我说我不能跟你分享那一个月刑期，但可以分享你多余出来的喜悦。 然后老三就跟我说了他的“失误”：“我以前没琢磨到底，替你想得不够细，等你的裁定一下来，我才一下子想透了，怪我没早提醒你啊。其实这一个月稳减的。” 我说：“说说看。” 老三分析道：“这上面怎么减，要看主管管教的意见书，一般他们只有往下压的权利，没有往上撩的习惯。施杰那一个月，估计就是靠人家杨队给建议上去的，要是老耿还在这里当大队长，你这一个月也没跑儿。可现在他上去了，反而不好跟老朴打招呼，这张口容易，以后得预备着还帐啊，万一什么事儿让老朴求到了，他还能板着脸么？” “所以我当初应该突破老朴一下。”我接着他的话说。 “对呀，我就是也没想那么细，都他妈怨我，对你的事儿还是用心不够啊。” 老三虽然是马后炮，但我明白他是真心的。 经他俩一说，我很轻松了，而且如果没有施杰比照，这些解释都会显得多余，我心理上暂时的落差也就根本不会存在。很多人在这里所寻求的本来不是“真理”，而是平衡，如果没有比较，就没有差异，永远的皆大欢喜。 并且，我开始理解耿科长的难处，老朴的“建议”没有大张旗鼓地给我煽情，他在监狱长领导的审核小组里，做为一个新官，做为一个很注重形象的新官，是不方便单独提出“麦麦”这个名字的，他只能象不认识我一样，秉公操作，甚至他根本不会主动去碰我的卷宗，发表意见的时候也尽量哼哼哈哈。 除了感激以外，我对老耿也多了几分敬佩，虽然他这种耿直，说穿了，也无非是一种官场上的世故和手腕，不过冰冷得让人起敬。 犯人里面，继续有人来为我鸣不平，有些是没话找话，有些是别有用心，我都不很在意了，我只不断地沉浸在对未来的遐想里，想家，想父母老婆孩子，想所有我想见的人，也想以后的生活，以后的前途。 龚小可走了。临行前还在信誓旦旦，要回来看我，我说真的不必，他很听劝，果然一直没有来，这是后话了。 我也在开始准备下出监组了，我没有一丝想留下来、直接在队里开放的想法，为了减刑的事儿，我一次也没跟老朴打过招呼，做得已经欠缺世故、很不漂亮，恐怕是曾伤害了他的自尊的，否则，出监组的一个月有可能就在家里过了。我何苦为这暧昧的一个月去求他？以后会传成笑话的。 现在，我在网子中队，可以叫做真正的“局外人”了。 最后的时辰，往往是某些人希望了结夙愿与宿怨的时辰，而我，这两点似乎都没有，而一个每天被希望包围着的人，似乎也不适宜继续跟其他人一起生活，我的欢乐不会感染他们，相反，却可能使他们由羡慕转而嫉恨，所以，还是早些走的好，毕竟，我从来没计划过要将自己的未来和这些人拴在一起。

人在天涯 · 发表于 22.1.2004 23:25:31

好文章啊！就是实在太长太长了！！！ <img src='http://www.kaiyuan.org/modules/ipboard/html/emoticons/thumbs_up.gif' border='0' style='vertical-align:middle' alt='thumbs_up.gif' /> <img src='http://www.kaiyuan.org/modules/ipboard/html/emoticons/thumbs_up.gif' border='0' style='vertical-align:middle' alt='thumbs_up.gif' /> <img src='http://www.kaiyuan.org/modules/ipboard/html/emoticons/thumbs_up.gif' border='0' style='vertical-align:middle' alt='thumbs_up.gif' /> 我连续看了一天一夜，总算看完了！头昏脑胀！ 看的过程中，有太多的感想，以至于真正结束后几乎没有思维了。 <!--e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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