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放弃

 

 

       这个城市显然的多了歌声，东南西北，路面地下，抱着吉他的年轻人几乎随处可见，特别是在地下通道里卖唱的歌手，拢音的建筑另一般的歌喉都显出专业的效果，那儿的人显见是收获颇丰的，歌手致谢的笑容，令看不见天空的地方有一种阳光的流动。

       通道有限，更多的人随遇而安。

那晚在夜色里倒公车时，又听见了歌声，飘在黑暗中，很让等待的人心怡。可没人对歌手有所表示，包括等车的我。因为一溜广告牌隔住了他与车站的距离，让等车的人只能问其声而不方便前往，所有的人都看着车来的方向，不愿为那孩子的琴盒绕个弯而错过了赶车。                  

他选的地儿不太好，我这样想。尽管前面有个商厦的空场，后面是一排停站牌，但只让他滞留的那个空间却难得有人穿梭，远不及地下通道的行人放钱时那么顺手自然，当着那么些“观众”的面儿，走到那琴盒前搁下点什么再返回的动作，怎么想怎么像作秀。

如此去想，我坦然的站在广告的这一边，赏歌。

从牌子的缝隙间看过去，能望见歌手的背影和他面前台阶上坐满的人：一水儿的民工模样，间或的几个女人也带着乡土气息，从表情上看的出来，他们都听得挺专注，但一曲终了，既无掌声也无喝彩，更没有给钱的人，比常见的观众木得多，他们只是那么呆着，等着下一首。敞开的琴盒里，能看到几张小钞在抖动，歌声继续，观众木然的脸上竟也能看到些释然

“留下来留下来……”又是一曲终了，又是一阵沉默，仿佛怕些微的动静都会影响歌声的继续，因此也就没有任何动静，包括施与的行为。

车来了，我上车后还能听见身后的歌声，忽然我觉得那歌手似乎是知道这一弊端的，也许他在发现自己的不利地形时，也发现了他的观众，固定的、每天下班后坐在台阶上的这群劳动人民，他觉出了这无声中有一种互动，甚至很浓的交流……于是他就这样的不放弃？

倒是我，不该就这样的放弃这次施与的机会。也许唱歌的人已经不指望了，而他对面的听歌人呢？可能都在内心里为他企盼呢，尽管表面上都是那么沉静……

“你是不是就这样轻轻离开我，你是不是就这样轻易放弃……”

很遗憾我是这样做的，

这遗憾因此让我难以忘记。

 

 

 

 

施与真正的艺人

 

 

天气好的时候，市中心的卖艺人就会多起来，沿着商业街走过去，会遇上三位拉手风琴的：一个年轻女人，一位少年和一位中年男人。我都熟悉他们了。

很不合情理的是女人和孩子总是收获甚微，女人并不老，论年龄还算年轻姑娘，但她已经没有了女孩的表情，那张脸并不难看，可就是让人一瞅就想躲开，惟恐躲慢了粘上不快，一次我忘了绕道，结果一声“哈罗”断喝似的吓我一跳，我本可以置若罔闻的，可我给了她两毛，远远的一扔，跟打发要饭的似的给自己压压惊，我没把她当卖艺者。

男孩看上去十几岁，本应最容易让人关照，可他放弃了自己的优势，一味地左顾右盼，用一种奇怪的笑捕捉着路人的目光，一任琴声零乱，怎么这么小就会那么笑？还不如索性像那个跪着的大汉，不声不响，手心朝上，倒还令人恻隐。

大汉的手心里也总是空的。

只有他的琴声会让我远远地就准备好硬币。

那是位只管埋头奏响自己乐章的人，他的琴声有使整个街景为之一变的魔力，到处都洋溢起假日的愉快，仿佛从那个熟悉的街角一拐过去，扑面就是蔚蓝的大海……

这位技艺高超中年男人神态谦和，微笑地沉浸在自己的音乐里，那微笑也让人想起来海滨的阳光，他面前那个摊开的袋子上，硬币不是散落而是堆聚起来的。

有钱落下时他会大声道谢，琴声却毫不散乱，一如飞扬的精灵。

看得出这些人中他不是最穷的，可有些确实困难的人，偏偏就很难打人心，是什么使得路人就能这么慷慨地对他情有独钟呢？即使是在这经济不景气，买什么都要掂量掂量的日子里……

 

那天晚上从杜市回家，下着雨，我坐在电车里遇到了早已见过多次的那种售报人，尽管从没见人买过，那种粗糙的报（流浪者报，每份一欧元）还是被仔细地蒙上了防水的透明塑料，像从前一样我说了不要，望着那随报纸一同伸过来的手上握着的易拉罐（要钱用的，意思是您要么给点，要么买份报）没什么感触。

但接下来的情形就“深深”地打动我了，在这样阴冷的下着雨的夜晚，真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的效果，以至于我马上掏出钱包，找到我清楚卖完东西后刚放回去的50ct，并把他叫过来，将钱递到他手上。50ct黄灿灿的，在车灯下比一块钱还抢眼，让我觉的好像给了他一个金币。

    瞬间，我的指尖触到他手心的冰凉，抬眼即遇到了两道暖暖的目光和一声带这暖意的“谢谢”。这更让我觉得这钱给的“不冤”。

是啊，手脚俱在的大小伙子，不好好找工流的什么浪，原本是不用可怜的。

更何况他们总像形迹可疑的吸毒者，以往我都是不理他们的，刚才也没忘。

    但令我意外的是，从车里走过来的这一路，，无论人们对他摇头或是不睬，他都无一例外地对他示意过的人说一声“晚间愉快”，(Schon abent noch)虽然失意的表情多少隐在脸上，但他没让这种神情在持续的失望中演化成沮丧、冷漠、敌视……他一直说着那句祝福，有钱落到手里便抬眼望着施者说谢谢，真诚的不像在敷衍。

    他这是在行乞吗？

    人到了这一步仍十分得体的注意自己的形象，就算是演戏，能“演”到让人情不自禁的欣赏，也算是行为艺术到一定水准了。

    富人能优雅自不必说了，可以用钱打造。而“穷”的后面一向紧跟的词儿大多是酸、凶极恶、横儿之类的。没见过有人还能一脸阳光地展示穷的。

    那句“晚间愉快”的后面，分明有着对所求不得的坦然、随便和无所谓。

    没关系，不给（买）也没什么的，对不起，打扰您了。哦，祝您晚间愉快。

    他的表情就是这样的“说”着祝福以外的更多的话。

    这是面对拒绝的态度？

    不管真假，他让我看到了一种以往认为的不可能。

    至少我清楚自己的不具备，不具备对使自己失望的种种，尤其是大而言之的生活，还能平静的道一声祝福的涵养。

    人在心情欠佳时，通常都是一腔诅咒的。这情形比较多见，本人有时也不能免俗。

    所以那天的钱，给的特情愿，特主动，特乐意。

    他下车了，透过雨水淋湿的玻璃，我看见他正冲着一位迎面而来的女人示意臂弯上的报纸，对方没反应地扬脸走过，他仍冲着她的背后略一弯腰，他的嘴在动，无疑的，一定是那句“晚间愉快”。

    这是说给她的，还是说给他自己的？

那天对于我，的确是一个愉快的晚间，我看到了一幕以前不相信的存在，从心里为这剧中的角色祝福着：晚间愉快，经常愉快。

我再在街上遇到那位手风琴家时，会把他俩联系起来，中年人优美的琴声像小伙子那声祝愿一样，传递着人生里的真诚，这是为艺术的前提，多少大明星都不具备了。那这些用心在“演”与“奏”的人，在我眼里，就更像真正的艺人。

而我的小小付出，也根本不算是施舍。

我有什么资格施舍如此富有的人呢？